94. 094 鋒矢鉤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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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爭所產生的壓力的確驚人, 尤其是當營騎兵還意圖證明民族自尊之時。
而有了士氣,其餘的就好辦了。
雖然軍令如山,喬琰勒令手下兵卒不得將今日鮑鴻到訪之事說出去, 可這並不妨礙眾人暫時忘記——
這位喬侯其實並不是競爭度遼將軍職位中的一員,而是憋著一口氣試圖證明, 在十日之後的交戰中, 他們得贏下去!
還得取得比同伴更為卓著的成果!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喬琰就可以覺得有多輕鬆。
即便隻是五百人的作戰,因為聲音在戰場上傳遞不易, 最基本的訓練還是讓手下的士卒明信號、辨旗幟、審金鼓。
如若給喬琰更多的時間, 她完全可以讓這些士卒來適應她的規則。
可是在時間隻有十天的情況下, 她本人的作戰模式尚且需要跟近衛進行磨合, 軍隊的進攻守備隊伍也需要做出區分, 她就不適合強行去改變這些北軍將士的習慣。
所以她找來了北軍的號令模式記錄,讓自己去適應對方。
好在並不隻是她一個人需要研究這個東西,正如喬琰所說, 她與旁人不同的優勢之處在於,這支戰陣裏存在兩個腦子。
在此番所用的武器不可傷人、極大程度上可以確保安全的環境下, 在必要的時候她可以不必留在指揮位上而是主動出擊, 將指揮權暫時交給郭嘉。
這對尚未正式經曆過幾場交戰的郭嘉來說,也正是個難得一見的曆練環境。
他並不缺在臨戰狀態下的動腦能力, 缺的隻是經驗積累。
郭嘉越發覺得在喬琰手下做事是個好決定了。
他又想給己方增加一條優勢說明——
這種條理分明且最大限度利用十天時間的籌備,這種潛藏在看似正常訓練的營盤之下暗流湧動的競爭,都並不能被獨立設置的其他隊伍窺見。
以至於當第一場交戰臨門, 王匡眼見對麵的騎步弓兵列隊而來的時候, 他幾乎要以為喬琰和他領取的並非是出自同一軍營的士卒。
就算昨日她以酒肉將麾下之人犒賞了一番,可這等激勵戰意的舉動又並非是隻有喬琰會這麽做!
王匡讓人去采買的時候就打聽過,差不多每個營盤都有了類似的舉動——
誰讓這個時候人人都知道得讓兵卒吃飽, 才能讓他們為自己效勇力。
但以王匡所見,當對峙於高台之前的時候,在他對麵列隊齊出的五百人,分明有種猛獸出籠之感。
在分撥人手之際,為防止出現什麽不公正的待遇,他們分明是對對手的兵員有過觀察的。
當時喬琰麾下這五百人是什麽樣子的?
因這十天以來的訓練忙碌,王匡一時半會兒之間居然沒能立刻想起來,無外乎就是跟他剛領到人手時候的情況差不多,甚至看起來還要更懈怠一些。
也正因為如此,在抽簽決定對手的結果出來後,得知自己的對手是喬琰,他還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倒並不意味著王匡對喬琰看輕。
能做到大將軍府府掾的王匡年少之時就以任俠輕財聞名,又和喬琰同為兗州人,深知在黃巾之亂階段她能做到這一步到底有多大的難度。
他看輕的隻是喬琰麾下的士卒。
可此時看來,這種認知無疑有問題。
那督戰於中軍的樂平侯揚鞭指來,周遭列隊為鋒矢的士卒最前方,正是那些為證明自己對得起騎兵之冠的長水營胡騎,兩翼的屯騎越騎蓄勢待發,仿佛手中所提握的並非木棍而是鐵槍!
自上首的劉宏所在之處看來,這種如貫長虹的悍卒氣場,更是清晰地呈現在了他的麵前。
雖兩軍初初交鋒勝負未分,但不過短短十日之內,已讓這同樣水準的士卒表現出了如此明顯的差距,已足以讓他喝一聲彩。
他的目光隱晦地朝著另一方搭建的小台看去。
為顯此番閱覽將兵交鋒的重視,天子親臨,起高台大壇,為十二重五采華蓋,大將軍何進起低台小壇,以九重華蓋為儀仗。
但劉宏在朝著何進看去的目光中,分明不是天子親厚,而是意圖對他做出警告。
就像此時,當喬琰儼然表現出了麵對王匡的壓倒性優勢的時候,他麵上的神情越發鬆快。
合該如此!
何進已享有外戚掌兵之權,還非要往他這選拔官吏,潛擢將才校尉的地方安置人手,著實是野心日盛,不將皇權放在眼裏。
病弱多年,劉宏不敢對自己的命數報以太高的期待,倘若兩年內他便會撒手人寰,屆時以何進手中所匯聚的人力兵權,又當真是他的任何一位皇子所能壓製得住得嗎?
他目光中一閃而過了幾分陰鷙之色,好在當他朝著台下望去的時候,也正見到了在他看來格外快意的一幕。
以騎兵對騎兵,敢以鋒矢陣廝殺的一方必然有足夠的把握擊穿對方的陣型,她也的確沒有估計錯誤。
從高台之上的視野望去,看不見這些意圖證明己身的營士卒臉上的慷慨激昂之色,能看到的隻是那中軍之中策馬,隨同射聲營士卒一道推進的身影,儼然如怒浪之中巋然不動的定海石。
可這些快馬而出的騎兵無疑是她的另一隻臂膀。
別人不會看到這方之間的“明爭暗鬥”!
在這北軍五校旗號的驅策之下,喬琰所率領的支騎兵隻有在既定的位置上前行與停頓的選擇,他們唯一能做的隻是做到最好。
要如何證明呢?唯有擊敗對手!
這等競相攀升的攻伐氣場,在力圖一戰破敵的鋒矢陣型中,簡直得到了最合適的發揮方式。
劉宏看不懂交戰之中的旗語暗號,卻看得懂此時王匡前陣的退敗,絕不是什麽佯裝敗退,以將敵人誘騙入內後做出包抄圍剿,而分明是被喬琰異常淩厲的攻勢打了個措手不及。
隻喬琰一人的頭腦和膽魄,確實不能改變整支隊伍的實力。
可王匡也同樣不能讓這支出身北軍五校的隊伍完全與他的想法同步!
那麽在此時的逆境局麵下,因與實際戰場的情況不同,輸了便隻是輸了並不會喪命,這種以防自己跌墜落馬故而幹脆投降的事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便隻能不斷發生。
以至於這長水騎兵越發長驅直入,幾乎直逼中軍而來。
他方覺如夢初醒地令射聲營開弓。
這倒的確是射聲營最適合進攻的距離,為保此番比鬥中的互射不至於造成過分的傷亡,所用的木箭還是經由特製的,也做出了數量的限製,所能達到的射程大大削減。
然而在這應聲開弓之間,越騎和屯騎的協同推進,讓他們已經從需要護持衝撞的輔助朝著正麵攻堅的角色轉換,更是在胡騎成為對麵射聲營進攻的頭號目標之時,承擔起了進一步撕開陣型的責任。
胡馬如雲屯,越騎亦星羅。
這是西晉名士陸機在《從軍行》中所留下的詩句。
喬琰在先前的煽動操作中固然說的是屯騎靈動,可在上山下阪、出入溪澗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越騎也絕不遜色分毫。
在來襲的木箭本身的第一目標不是他們的時候,也越發能發揮出他們“險道傾仄,且馳且射”的本事。
尤其是那越騎營的百夫長,早在胡騎破陣的第一時間便憋著一口氣想要證明,他們越騎營絕不會遜色於另外兩營多少。
配備給長水營的特製箭矢在他們身上也等量配置,但此時他於騎行之中彎弓搭箭,目的可不是抵擋住對麵的還擊,而是無聲地瞄準了對麵的指揮者王匡!
這也正是他在跟樂平侯帶來的副指揮在昨夜閑聊的時候,對方給他出的主意。
破陣之功又如何比得上鏟除對麵主帥的功勞!
躲避箭矢的空當中,他屏氣凝神,一箭射出。
標記有顏料的軟質箭頭正中王匡的脖頸!
即便這力道到了抵達他身上的時候已不剩多少,可那一抹漆色還是留在了他的身上。
這便是——
主帥淘汰!
雖然這並不意味著雙方就要立刻結束比鬥,但想想在這等優勢麵前,又何必在做出什麽負隅頑抗之舉。
“好!”劉宏當即拊掌而讚,“去給那越騎百夫長看賞。”
北軍五校內部的交戰並無損於他這皇室威嚴,總歸這些人中的勝者也都還是拱衛京師的重要力量。
但他這一箭讓王匡淘汰出局,卻是劉宏實在喜聞樂見的事情。
好啊!
名正言順地將大將軍舉薦出來的人選給淘汰出去,用的也不過是交戰不利的理由,誰又能覺得這是他在做出針對。
說起來,他給喬琰準備的下一場對手是誰來著?
郭嘉搓了搓差點沒被凍僵的手,轉頭就看到喬琰還一副寒風中我自悠然的狀態,不由感慨了一句喬侯好體魄。
“泰山王公節手下無強將,交戰人數也不多,喬侯以強攻之陣贏得此戰不難,但下一場……”郭嘉朝著一個方向看了過去,“那位自己的本事不過爾爾,可看起來他手下的將軍不簡單。”
郭嘉直接以將軍對其稱呼,本身就是一個極其特殊的表現了。
喬琰循聲看去,看到的正是自己的下一場對手董旻。
他同樣已經達成了將要取勝的狀態,故而喬琰的對手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
誠如郭嘉所言,董旻本身的實力不過爾爾,可是他並不是這個隊伍的核心,也就導致了這局部的脫節和整支隊伍比起來,也隻是個無傷大雅的小毛病而已。
那此時傳達指令,更是借著優勢在我局麵下突進的戰將,才是這整支隊伍的領袖。
董旻向著兄長借人為將,的確借來了個要命的將領。
這是徐榮!
董卓把持朝政麵對諸侯聯盟合擊之時,徐榮屯兵滎陽,於汴水之戰中擊敗曹操與鮑信,又在梁東之戰中擊敗孫堅,乃是實打實的上將。
至於說什麽讓徐榮前來是不是太過作弊的行為——
喬琰不還帶著典韋和郭嘉呢。
總之大家也都犯不著譴責對方。
可有徐榮在軍中,無疑是大大助長了董旻的聲勢。
“奉孝,”喬琰望著對方收兵之時也不見忙亂的陣仗,不覺暗忖那涼州的確是打熬戰將資曆的好戰場,徐榮能勝曹操、孫堅也絕不隻是因為他們彼時兵戈不利,“下一場就看你的了。”
那勝下此戰的董旻雖然有些訝異王匡居然會輸給喬琰,卻也毫不在意地在此時朝著喬琰投來了一個挑釁的眼神。
可真是個勝券在握的表現啊……
喬琰活動了兩下手腕,從容地對著對方回以了“問好”。
身在高台上的劉宏可看不到這高台下的暗流湧動,他心中為今日所見的喬琰擊敗王匡,蹇碩成功進入下一輪,被他同樣看好要委以責任的曹操擊敗了張璋這些消息而很覺痛快,在回宮後更是難得睡了個安穩覺。
而在兩日休整之後舉行的第二輪比試中,他的目光先一步集中到了喬琰這頭交鋒的場麵上。
十六位候選者,經過兩輪的捉對廝殺後剩下的九人,其實就是他給自己選定的西園八校校尉和度遼將軍的人選。
若是喬琰能擊敗董旻,無疑是給他清除出去了一個大麻煩,若是不能,頂多也就是讓何進在其中占據一個位置而已。
可瞧瞧董卓那情況便知道,董旻此人能否真聽從何進的命令也尚且是一個未知數。
那麽若是將其放進去倒也無妨。
不過劉宏還是無端升起了幾分對喬琰的期許。
她接掌兵事之快多少還是有些出人意料。
若是……
劉宏垂眸之間深思著某個更特殊的情況,忽在此時聽到了宣告比鬥開始的金鼓之聲。
他一睜眼就看到由董旻,不,應當說是由徐榮所率領的一方士卒當先發起了進攻。
在徐榮這等猛將的率領下,本就悍勇異常的長水營在此時發揮出了驚人的氣勢。
不,並不隻是長水營。
徐榮雖是董卓部將,卻出自遼東,故而清楚地知道屯騎營何以能在漢光武帝的手中成為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幽州突騎。
兩部於他統帥之下合擊,絲毫也不比喬琰前日所出的騎兵氣場弱上分毫。
若是在這等方式的交手中,是否有他這位主將便有了勝負之分。
然而雙方尚有一段距離,喬琰這方的陣營已經出現了變化。
步卒於典韋帶領下持盾而行,射聲弓弩拋擲射擊幹擾,在快速前行中結成了中軍之前的方陣。
也不等徐榮憑借騎兵衝殺側翼的優勢繞行,對方的越騎營和長水營所屬,也已經成了這出鉤形陣的兩側拱衛力量。
對方陣中旗語變幻得極有秩序,儼然正是那位中軍主帥的功勞。
他與對方相望,卻隻見對方於頭盔之下難辨的麵容。
偏偏這方陣之中的主將持盾有若持刀,膂力驚人,又將他的注意力被迫給拉了回來。
徐榮倉促勒馬,避開了典韋的長盾作橫劈襲擊馬腿的進攻。他忙將提起的長棍甩出,卻被這家夥尤有餘力地握在了手中。
他不由心中大驚。
以典韋的表現來看,這可真是好一員力能搏虎的悍將!
難怪在此等人數的對戰中,喬琰也敢上方陣步兵。
然而正在此時又生了異變!
徐榮與典韋纏鬥中,從喬琰這一方左翼的回鉤處,驟然讓開了一條口子。
那並未承擔拱衛側翼責任的屯騎營,在她的帶領下徑直策馬而出。
眼見冬風凜冽,她所騎乘的朱檀駿馬卻正如一道飛縱烈火,領著這一行人疾馳,絲毫沒有跟徐榮交手的意思。
而她目標直指,正是董旻! .. 請牢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