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互換身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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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城隍廟離開之後,樓西月便輾轉來到了信中所言的幽蘭閣。
    作為青樓,幽蘭閣地處花街柳巷之內,對比繁華的燈市,是另一番的熱鬧。
    可她一腳剛邁入幽蘭閣大門,就被人給攔了下來。來者打扮華麗,雖然有些年紀,但風韻猶存:“誒,你等等!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麽?青樓!你一個姑娘家上這兒來幹什麽?快出去!”
    話音剛落,樓上某間廂房內便傳來男子的聲音:“戚娘,這位女俠是來找我的,讓她進來!”
    “女俠?”戚娘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樓西月,“果然是江湖人打扮……”
    樓西月抬頭向上看了一眼,眉梢微挑:“這回讓進了麽?”
    “……”戚娘不耐煩地擺擺手:“進進進。”
    樓西月越過她,徑直上樓,推開留了一條縫的門。
    屋中燃著香料,微風拂麵之時,帶來一縷蘭花幽香。
    “喲,你來了啊。”桌旁的男子望了過來。他斜斜靠在椅背上,高束的發冠上點綴明亮的朱玉,發帶上的流蘇落在他的肩上。
    見到樓西月,他笑了笑,右側眼角上的蝴蝶胎記都跟著要飛起來似的,一舉一動間神采飛揚,瀟灑風流。
    “坐啊。”
    樓西月在他麵前坐下。她什麽都沒說,仰頭飲盡杯中之酒。
    烈酒入喉,她的神智被刺激得清醒了些。
    樓西月:“每每留宿煙花之地,你也不怕身子虛。”
    聞寂聲正色道:“瞧你這話說的,我隻是來這兒喝喝酒,又不做別的,怎麽會身子虛?——行了,別說我了,說說你吧。顯揚門已滅,你打算怎麽辦?”
    樓西月:“明知故問。”還能怎麽辦,自然是報仇雪恨了。
    聞寂聲分析道:“你可別犯糊塗。那人既然能殺盡顯揚山莊之人,必然有些手段,你勢單力薄,豈是他的對手。”
    “那我便隻能智取了。”樓西月扭頭看他:“我不指望你幫我,但你也別攔著我。”
    聞寂聲:“我哪兒攔得住你啊……關於凶手,你可有線索?”他單手撐著下巴,道:“我聽說疏秘閣被毀了個徹底,是不是仇家尋仇?”
    顯揚門乃是江湖上你專門搜集各路消息的門派,以販賣消息為生。疏秘閣便是顯揚山莊收藏各家秘密文書之所,如今疏秘閣被毀,門徒被殺,十之八九是忌恨顯揚門的仇家所為。
    樓西月是顯揚門探子,雖然意外躲過一劫,但聞寂聲認為,她眼下的處境並不安全。
    此時,樓西月搖搖頭,道:“關於這點,我也不確定。我從門主的手中得到一枚印章,多番打聽後才知,印章出自宣國京城的一家茶館,名曰香茗館。我打算到京城一探究竟。”
    “香茗館?”聞寂聲愣了愣,而後“噗嗤”笑了出來:“這誤會可大了,誰告訴你香茗館是茶館的?”
    樓西月不明就裏:“你笑什麽?不是茶館,那又是什麽?”
    聞寂聲晃了晃琉璃酒杯,醇香酒液眨眼入喉:“幽蘭閣是什麽,香茗館就是什麽。”
    樓西月:“……”京城的文人墨客竟然最愛逛青樓?!
    “雖然我沒有立場勸你放下仇恨,不過作為朋友,我也是樂意為你分憂一二的。”聞寂聲與她碰了碰杯:“有什麽困難,盡管來找我。”
    “能用到你的地方,我自然不會跟你客氣。”樓西月頓了頓,問他,“話說回來,我放才在街上見到你了。出了什麽事,我見你似乎在抓采花賊。”
    聞寂聲重重歎口氣,解釋說:“嗐可別說了,賊沒抓到,我還差點受傷了。”
    原來,半個多月前,有人找到聞寂聲,花重金請他幫忙抓住肆虐於江南一帶的采花賊。
    采花賊眼光頗高,又有幾分文采。慣會用下作手段,欺騙良家女子上當。這回,他看上了淮江府班老將軍的孫女,班惜語。
    聞寂聲好不容易逮到他,結果那賊小手段還挺多,趁著城中大亂,腳底抹油溜了。
    對此,他心中鬱鬱不快。
    聞寂聲道:“算了,還是別說我了——你今日的狀態有些……不太正常,莫不是路上遇見了什麽喜事兒吧?”要不怎麽看上去那麽高興?
    樓西月放下酒杯,眼角微彎:“許久未見,你還學了讀心術?”
    聞寂聲笑著說:“用不著讀心術,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心甚悅。說吧,讓我也跟著高興高興。”
    樓西月斂了笑意:“算不上是什麽好事,不過是遇到了久別重逢的朋友罷了。”
    關於她的家世來曆,越少人知道越好,還是先瞞一陣罷。
    她有心轉移話題,便道:“今日你與采花賊交過手,之後他必然心生警惕,你再想捉住他,怕是難了。”
    聞寂聲歎道:“我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今夜運氣實在不好。所幸他的目標是班惜語,隻要班惜語在,不怕他不行動,我隻需守株待兔便可。”
    樓西月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說來我還挺好奇的,這班惜語究竟是何等的美人,那賊竟這樣覬覦她,行蹤敗露竟也不願放棄?”
    聞寂聲:“這我哪兒知道,不過應當是個絕色。”
    樓西月挑眉:“你沒見過她?”
    “我當然沒見過——”聞寂聲忽然一頓,目光落在樓西月的臉上,隨即,他眼睛一亮:“誒,我怎麽沒想到呢!我身邊不就有個絕色美人兒麽!”
    他一拍桌子:“打個商量,不如你來假扮班惜語,引那賊人上鉤。反正你有武功傍身,也不用怕吃什麽虧。等拿住了他,我討到賞金便與你四六分賬,如何?”
    樓西月心頭一跳——假扮班惜語?
    “不怎麽樣。我不缺錢,不做這等費力氣的事兒。”她若無其事地別開頭,點點桌子,道:“不過你要動手就盡快,否則就來不及了。”
    聞寂聲:“哦?這話怎麽說?”
    樓西月麵不改色地扯謊道:“不久前我聽這裏的百姓說,京城那邊的聖旨來了,要班惜語即日啟程,到京城與宣平王完婚。”
    聖旨的事,自然是班惜語告訴她的,隻是她不能實話實說。
    聞寂聲倒吸口氣:“嘶,那這可就難辦了。我不會還得跟著迎親隊一路跟到京城去吧,真麻煩……”
    說著,他話音一轉:“嘖,班惜語嫁給宣平王,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樓西月將他說的話原封不動還了回去:“這話怎麽說?”
    聞寂聲:“大宣皇帝和宣平王之間有嫌隙,眼下看著是榮華富貴,往後還不知道怎樣呢。”
    樓西月斟了滿杯的酒,琉璃杯推到他麵前:“哦?竟有這樣的事?”
    聞寂聲:“那可不麽!嗐,不過說到底,終究不過是皇位權勢的事兒唄。這事兒複雜得很,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總之,宣平王一家與皇帝之間有解不開的仇怨就是了。”
    樓西月聯想到即將成為宣平王妻子的班惜語。她喃喃道:“既然如此,那班惜語……”
    聞寂聲說:“夫妻本一體,皇帝不待見宣平王,自然不會憐惜一名小小女子了。”
    樓西月因為這句話而心事重重。她沒有心情和聞寂聲閑聊,找了個借口便另開了間客房暫歇。
    洗漱過後,樓西月枕著胳膊倒在床上。這一晚她經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心髒還在怦怦跳,完全沒有睡意。她沒有點燈,一雙眼睛望著頭頂的幔帳沉思。
    原來年幼時她並非被遺棄。在遠方的陌生家庭裏,還有人在惦記著她。
    不過據班惜語所言,當年擄走她的乃是榮國細作,照常理推算,她本該被送到榮國人手中。
    但多年以前,桂娘便告訴她,當年她是在某一偏僻鄉村的田埂上被桂娘發現,並帶回顯揚門的。
    或許是細作將她帶走的途中發生了意外,這才破了榮國的計謀。
    樓西月的思緒開始發散。
    她想到班惜語柔弱的身板,又是那樣溫柔似水的性格,也不知道能不能應對京城內複雜的局勢。
    ——“打個商量,不如你來假扮班惜語,引那賊人上鉤……”
    假扮?
    這其實是個好主意。
    班惜語瞧上去並不是很樂意履行這樁婚約,而她也正好要上京城追查凶手。那凶手在京城“文人館”留了名,想必也曾混跡官場。
    倘若有“宣平王妃”這層身份在,她要查對方的身份也會方便很多。
    此外,她有武功傍身,自然能應對來自各方的明槍暗箭。若是皇帝或是其他勢力果真對她下手,對班府下手,她也好應對一二。
    隻是不知道班惜語是怎麽個想法。
    想到最後,樓西月終究抵不過睡意,沉沉睡過去了。
    班惜語帶著一身的冰涼的濕氣回家,早就得到消息的賀老太太連忙來探望她。老太太先是心疼地摟著她關心了一陣,而後又擔心她著涼傷寒,即刻命人帶她去洗個熱乎乎的澡,又命人煮上薑湯暖胃。
    等閑暇下來時,時辰已將近半夜了。
    班惜語臥在軟榻上,身後,青霜小聲念叨著給她擦頭發:“姑娘為何要放走那名賊人?那人膽大妄為,竟然大庭廣眾之下將您帶走,著實可惡,應當好好教訓一頓。”
    “她救我一命,有恩於我。再說她並無惡意,放她走又有何不可?”班惜語低聲道:“好了,莫要再提這事。”
    “是……”
    青霜那幾句不輕不重的抱怨並沒有影響班惜語的好心情。她有些雀躍地想,自己不再是孤立的一個人,她有姐姐。
    雖然過去的十數年裏,她們素未謀麵,但班惜語對她有一股陌生但熟悉的感覺。
    大概是這份親密的血緣關係,她對樓西月十分信任且親近。
    她很想將樓西月帶回來,也想告訴祖父祖母,姐姐尚在人間。但樓西月卻藏著很多秘密,她的身份似乎很不尋常,身上還帶著血仇。
    班惜語暫時沒有解決的辦法,隻能為她守口如瓶。
    隻是和樓西月相處的時間太短暫了,她還沒有問清楚所謂的仇家是怎麽回事,先前又生活在哪裏,怎麽會遇上這樣危險可怕的事。
    倘若祖父祖母知道姐姐深陷危機,必然心焦,而且她也擔心姐姐能否應付得過來。
    班惜語暗自盤算著,將來必然要尋個機會,勸說樓西月與班家相認,然後一同解決難題。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賀老太太又來探望她。
    “祖母深夜過來,是有要事?”班惜語讓青霜準備一盞參湯上來,“夜間喝茶傷神,祖母喝碗參湯安神罷。”
    因為班惜語“被劫”一事,賀老太太嚇得一顆心髒還怦怦跳,哪裏還有心情喝參湯?
    她隻要一想到親孫女在眼皮子底下都差點遇難,若是跑到京城,指不定會碰上什麽了不得的意外。
    山高水遠的,倘若班惜語有個三長兩短,她這個老太太也不活了。
    “阿煙,要不咱們逃婚吧。”賀老太太緊緊握著班惜語的手:“京城那地方,水深的很。而且你也知道,依照眼下的情況,皇帝遲早會對宣平王動手。你嫁給他之後,將來說不定還要吃牢飯!”
    班惜語當然不想嫁。
    她年紀輕輕,為何要將一生都賠在深宅大院當中?
    班惜語:“可聖旨已下,無法回頭了。”
    若逃婚一事被官府發現,班家在劫難逃。縱然她想要悔婚,可也沒有自私到要犧牲家人的地步。
    賀老太太卻說:“如今情況不同了,你被人劫過一次,城中不少百姓親眼目睹。隻要再偽裝一次,將綁架的罪名扣在今日那賊頭上便可。在這之後,你喬裝一番,跑到旁人尋不到的地方去,便能瞞天過海。”
    這個計劃十分大膽,且將近完美。隻要不被人發現,便能功成。班惜語心頭猛跳。
    “這、這能行得通麽?太冒險了,宣平王的迎親隊很快便到,我怕……”
    賀老太太冷哼一聲,說:“不用怕,宣平王不會來的,他被公務絆住了腳,要我們班家送嫁,一路送到平江府。他在信裏說,要你在平江與他會合。”
    話說一半,賀老太太便頓了一下,沒好氣地罵道:“婚期在即,宣平王連親都不願意來接,我看他是沒把這婚約當回事!”拿他們班家當什麽了!
    接著,她憐愛地揉了揉班惜語的臉:“祖母就是心疼你。宣平王未必將你放在眼中,這樣的人豈是良配?”
    個中道理,班惜語自然是明白的。
    隻是逃婚哪裏是那麽容易的,官府那些人並不是吃素的,假使其中某一環節沒有安排妥當,那整個班家都要遭殃。
    “此事幹係重大,孫女我……還是作罷吧。”
    聞言,賀老太太歎了口氣,道:“此舉冒險,我又何嚐不知?若論穩妥,還是得找個人替嫁才安全。
    “隻是你容貌如此,誰能替代你?罷了,祖母知道阿煙孝順又懂事,不想連累家裏。我再想想法子說服你爺爺,或許……會有辦法的。”
    賀老太太又憐惜地安慰她幾句,隨後便走了。
    而在她離開之後,班惜語獨自靜坐,看著茶碗出神。
    起初與雙生姐姐重逢的喜悅漸漸淡去,這會兒隻剩下滿腔的煩悶了。
    在祖母提起找人替嫁的那一瞬間,班惜語腦中曾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或許樓西月能夠為她替嫁。
    但她即刻就因為這個念頭而無比憎惡自私的自己。
    過去的十幾年裏,她不知道樓西月經曆了什麽,才會養成警惕又冷淡的個性,但總歸是吃了不少苦的。
    比起樓西月,她自小養在班家,受祖父祖母寵愛,已是萬分幸福,怎能讓親姐姐代替她去京城受苦?
    這本該是她應當承受的,沒道理讓旁人來受罪。
    不管是樓西月還是其他人,都不應該承擔本屬於她的劫難與苦果。
    班惜語慚愧地想,動了這等惡毒念頭的自己,若將來在京城被宣平王看輕,受皇家連坐,那也實屬活該。
    “既然躲不過,便隻好迎難而上了。”班惜語喃喃道。
    至少擔著宣平王妃的身份,她在京中也能活絡各處,上下打點起來也比較容易。姐姐既然要報仇,她便借用宣平王之勢力,助姐姐報仇。
    此外,等到了京城以後,她需得仔細留心京中各路局勢,在發生重大變故之前,將祖父祖母送到安全的地方安置,讓他們安享晚年。
    再怎麽樣,也不能讓二老受她、或者是姐姐所連累。
    如此,她做這個宣平王妃也不算虧。
    不過如今想這些還為時尚早,一切還等她到了京城再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