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初次會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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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班惜語緊閉雙眼,但感官卻時刻留意著四周的變化。
    她聽見一陣車軲轆轉動的聲音,隨即自己被人扛到了車板上。她的身體和另一位獻祭新娘撞在了一起。沒過多久,身側又挨上來另一名女子。
    她們幾個姑娘被迫擠在一快兒,由著板車推著往前走。
    班惜語的眼睛悄悄睜開了一條縫。在這狹窄的視野中,隻見板車將她們推入了神廟之內。暗紅色的牆映入眼簾,隨即,板車停止移動。
    疑惑之際,她聽見了一陣異響。是不久前曾出現過的石板滑動的聲音。
    而同時,眼前的紅牆也跟著緩慢移動。
    地表短暫地震動過後,牆麵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扇足有八尺高、四尺寬的石門。
    石門之內是黑漆漆的一片,直到那夥人掌了燈,班惜語才借著微弱的燭光打量周圍。但她所看的景象十分有限,見到的唯有老舊且陰暗潮濕的牆麵,以及一條通往地下的暗道。
    押送獻祭新娘的黑衣人也不說話,沉默著推著板車往斜坡之下走。
    約莫過了有三刻鍾,班惜語眼前才豁然開朗起來。
    此時,月華之光映照而下,她和其餘的獻祭新娘也已經離開了神廟,轉而來到一處僻靜的大道上。黑衣人將板車停在一顆高大的梧桐樹下。
    而道路盡頭,早已有人候在哪裏。
    前來接應的人駕著馬車,為首的是名青年。他們交接的時候,班惜語聽見他們在說:
    “這是張家村新的一批十名獻祭新娘,全都在這裏了。你們趕緊帶走,我們還得去杏花村接下一批新娘。”
    接應的人給了黑衣人一個錢袋子:“辛苦你們了,這點兒銀兩就當請你們兄弟幾個喝酒。”
    “嘿,多謝。那就這樣,我們走了。”
    隨後,班惜語等一行人就被轉移到了一輛全新的馬車。
    馬車自然是比板車要舒適些的,可這舒適不過也就維持了片刻,沒過多久,拉著韁繩的馬夫一甩馬鞭,策馬疾馳。
    班惜語沒有防備,身子一歪,頭便撞到了板子上。
    她揉著撞疼的頭,心想,暗夜出行,即便撩開簾子,也看不清外頭究竟是個什麽情況、何等景象,倒不如仔細想想下一步的計劃。
    班惜語側躺著用手心護著頭,馬車顛簸,她心中亦是一片驚濤駭浪。
    從黑衣人與接應者短暫的對話中可以推測出,被要求獻祭新娘的村莊,不止張家村一個,其他村落更有不少受害女子。
    可以確定的是,所謂的“山神”確實不存在,就連負責將新娘帶走的黑衣團夥,也不是背後主使。
    獻祭新娘被轉手多次,又輾轉多處,真正的主謀還未真正露麵。
    也就是說,現在經手的人,極有可能也是受人指使。
    但這些人拐騙這麽多無辜少女,究竟想做什麽?“山神”之說又是怎麽被捏造出來的?官府難道就一點異樣都沒有察覺麽?
    她頗為驚駭地想,在這些事情背後,或許醞釀著一樁更大的陰謀。
    眼下幕後之人尚未顯露端倪,此時不宜行動,希望聞寂聲能有點眼色,暫時按兵不動。等這些人將她們安置下來後,她再想辦法與聞寂聲取得聯係。
    至於現在……班惜語擔心轉移期間會發生意外變故,便撐著一夜沒睡,等到天亮時分,馬車行駛的速度才漸漸慢了下來。
    這一晚班惜語沒有休息過一刻,已是困極累極。這會兒見馬車停了下來,她倒是鬆了口氣。緊接著,她聽聞外頭傳來馬夫的聲音:“李哥別睡了,連莊到了。”
    被稱為“李哥”的男人迷迷糊糊醒來,打哈欠伸懶腰,然後下馬車敲響連莊大門。
    那人距離馬車遠了些,班惜語沒法聽清他們的談話內容,隻知道沒過多久,馬車便從側門駛入山莊之內。
    隨後不久,數名丫鬟婆子扶著馬車上的女子分別送去了不同的廂房。廂房算不上多麽雅致,但還算幹淨。
    班惜語被扶進屋中時,便聞到空氣中隱隱浮動的暗香。
    這股香似乎有安撫情緒的作用,她輕嗅片刻,便覺神思倦怠,貪懶困倦。不像是尋常的香料,倒像是迷香。可她察覺到異樣之時,已是為時已晚。
    班惜語拚著最後的意識,將身上的哨子、匕首等物藏到了鋪蓋底下。隨後沒過多久,她便沉沉睡了過去。
    意識回籠之際,班惜語猛地驚醒,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哐啷”、“轟隆”的巨響仍在繼續,桌椅板凳被打砸的動靜直接傳到了她的屋子當中。
    她看了眼透光的窗戶,心想,這一覺是睡到了下午,還是從天亮睡到天黑又天亮?
    班惜語打開門,第一眼望到的是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院中有常青的樹,未放的桂花,和幾叢青綠的草。
    正當她要追著聲音尋過去之時,守在門外的婆子即刻將她攔下。那婆子板著張刻薄的臉,三角眼冷冷地瞥著她,說道:“上頭有令,不準姑娘們私自隨意走動,請姑娘回房。”
    班惜語不卑不亢地回望過去,張口:“是誰的令?你們可知,誘拐良家女子在大宣是重罪?你們——”
    話沒有說話,她便頓住了。
    為什麽她發不出聲音?
    班惜語神色驚詫,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脖上咽喉處——不疼,表麵也沒有異樣,可她為什麽說不出話了?
    婆子將她驚駭的模樣收於眼底,諷刺地笑了笑,繼而手上用力,將她推入房中:“在姑娘們徹底乖順服從之前,是說不了話的。姑娘若不想變成啞巴,這幾日便乖覺些,好好聽話,莫要鬧事。”
    說罷,她便當著班惜語的麵,狠狠將門一關,就差沒在外頭上把鎖了。
    班惜語震驚非常,在屋中來回踱步。她不信邪地再度嚐試,但仍是發不出任何聲音。正如那婆子所言,這莊子上的人不知道是用了什麽法子,竟然讓人無法再開口說話。
    她倏地停下腳步,猛地看向房中的香爐。
    與來時的情況不同,此刻,昏睡前聞到的暗香已經不存在了。屋子裏是木質家具所自有的檀木香氣,且像是通過風,空氣中隱隱有股花草香。
    班惜語想,難道是之前那股異香的作用?
    還有方才那陣怪異的動靜,光聽見有人在打砸物件,卻沒聽見聲音,難道是其他姑娘醒來,發現被困地處,還失了聲,因此大鬧?
    她皺緊眉頭,愈發覺得這個莊子大有問題。
    諸多疑問盤踞在班惜語腦海,她有心要一探究竟,可院子裏裏外外都有守衛和婆子把守,哪兒也去不了。
    她隻能等。
    可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班惜語等來婆子給她送飯,也沒等來陰謀者的下一步動作,更沒有機會去尋找可能的線索。
    到深夜臨睡前,她心中始終是隱隱焦躁。
    無法言語遠遠沒有困在這方寸之地所帶來的影響大。那些人就這樣晾著她們,看著這些“獻祭新娘”無力掙紮,就像是在熬鷹,熬掉她們最後的尊嚴。
    班惜語能夠想象得到,那些人是以怎樣的一種戲耍之心,笑著看她們拚了命地做無用之功的。而她們是砧板上的魚肉,隻等待懸在頭頂上的刀劍落下來。
    因為心中情緒翻湧,所以一整晚她都沒有休息好,滿腦子裏都是顛來倒去的夢境。
    等到又一次天亮,婆子們終於將院中姑娘們的房門打開。他們嗬斥著,要所有女子都排列成長隊,一前一後地往西南邊的雅致庭院裏去。
    行走途中,眾人需穿過位處中央的花園,然後經過小竹林後才在一道圓形拱門前停下來。
    一行女子在門前卻步,幾名凶神惡煞的婆子便抓著年輕力弱的女子往裏推搡。膽小的人無聲哭了起來。
    “哭什麽哭,往裏走!”
    入了門後,一行人便被分散開來。有的被送到西廂房,有的被送到東廂房,有的則穿過一側的回廊,轉而進入後院的屋子。
    而班惜語和身邊的女子就被送到西廂房。
    班惜語故作悲傷地掩麵抹淚,同時不動聲色地觀望四周——
    這是一件相當雅致的屋子。高高的牆麵上掛著書畫,四個角落擺著古董瓷瓶,輕紗幔帳,清香嫋嫋。
    而在這精致的屋舍當中,還存在著一個陌生之人。那人著一身豔麗的衣裙,頭戴金釵,白皙的麵容更是美貌無雙。
    所有人都發現了屋中還有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
    送她們過來的婆子說道:“從今日起,你們將由戀蝶姑娘親自調教,從早至晚,每日六個時辰。
    “你們若是識相,那就好好學,若是不識相……哼,那就從天黑學到天亮,直到你們學會了討好男人的本事為止!”
    婆子警告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又對戀蝶點了點頭,隨即退離了房間。
    她走得輕巧,隻留下滿目驚駭的被拐女子。
    討好男人的本事?
    那不是青樓女子的伎倆麽?
    人販子“山神”將她們拐帶至此,便是要逼良為娼,讓她們淪為風塵中人?
    她們是正正經經的良家女子,在被要求獻祭於“山神”之前,也是爹娘的乖女兒,縱然生活落魄,但也從沒想過要流落風塵,走到出賣身體的地步!
    一旦一腳踏入泥淖,這輩子就完了。
    她們會成為任由他人玩弄的玩物,從此仰人鼻息。她們是擺件,是畜生,是腐朽髒汙的殘花敗柳,唯獨不是人。
    由人變鬼容易,由鬼變人哪有那樣簡單?
    隻要一日是風塵女子,那麽一生都難以脫身。
    她們豈能如此任人擺布?
    班惜語亦是震驚不已。光天化日之下,這夥人竟敢行此下賤勾當!
    大宣律例,逼良為娼者,在查清原委真相後,皆按斬首處置,家人一並沒為官奴,除非天子大赦,世代不得脫離賤籍。
    知法犯法,這些人背後有何靠山,居然敢無視法紀?
    班惜語眉心緊皺,攥緊衣袖:如此膽大包天、目無法紀、毫無憐憫之心之人,實該受萬箭穿心而死。
    若是讓她將人揪出來……
    忽然,在場一名女子猛地向著門外衝了出去!
    山莊四處都是守衛,她這樣不管不顧地闖出去,立馬就被外頭地守衛給攔下了。守衛拔出泛著冷光的刀,怒斥道:“回去!”
    女子奮命掙紮,險些撞在刀口上。班惜語即刻上前,想要將人拉回來——刀劍無眼,那些守衛是助紂為虐的倀鬼,怎麽會手下留情?到時吃苦的是她們自己。
    而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還得從長計議。
    班惜語隻恨自己此時說不了話,否則必然將人勸住。然而這時候就算是她想勸也來不及了。
    門外的幾名守衛見那名女子死活不肯回去,便將她整個人給拖出屋外,中途還推了班惜語一把:“不想死就滾開!”
    班惜語救人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名女子被兩名守衛無情拖走。
    房門半掩,沒過多久外頭便傳來棍棒敲打的動靜。一眾女子聽得心驚膽戰,嚇得一動不動。負責“調教”她們的戀蝶姑娘饒有興致地在椅子上坐下,手支著下巴,一副靜靜看戲的姿態。
    又過了會兒,被帶走的女子又被拖了回來。
    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她已是傷痕累累。身上大大小小的全是傷口,臉上有好幾道血痕,四肢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她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像是完全昏死過去了。
    見她遭此慘不忍睹的暴打,房中各個女子皆懼不敢言。她們神色驚懼,紛紛往後退了一步。唯有班惜語眼帶慍色。
    此時,戀蝶才慢悠悠地站起來,道:“都老實了吧,不鬧了吧?既然如此,那咱們可以開始了。”
    她目光逡巡一圈,忽而嫣然一笑:“其實你們也不必這樣害怕。雖然我是青樓女子不假,但連莊交代我來調教你們,並不是要將你們送到煙花之地去。
    “瞧你們這樣可憐,我也不好隱瞞你們。連莊之所以將你們帶到這裏,其實是想將你們進獻給一位貴人的。
    “至於要教你們討好男人的本事……那自然是要討好那位貴人了。貴人身份貴重,權勢滔天,你們跟了他,自然是從此以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這是你們的福氣。”
    班惜語心想,有這樣的福氣,怎麽不見你去伺候那位貴人呢。
    戀蝶又道:“連莊需要你們,即便你們不願意聽話,這裏的守衛也不會輕易殺死你們。你們大可放心。”
    她的聲音猶如婉轉黃鸝,笑容嬌媚,舉止間盡是嬌柔:“現在能夠冷靜下來,好好聽我教你們房中術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