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穩如流水般的咒力, 蔓延過這片熱帶叢林的京都，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漫過瘋狂運轉的陣法。
    ……一切就要結束了嗎？
    遙望著那株巨型花劇烈的震蕩和收縮，江萊還有一種雲中漫步的恍惚。
    不過, 他知道, 眼前之所以順風順水，都是因為前麵經曆了坎坎坷坷的鋪墊。這是他和友人們共同贏來的完美結局。
    真正四方守塔的祝福, 加上[存在]的力量，化作最高權威的新規則, 將腦花借助卡bug施行的舊規則一點點地壓下。
    伴隨著天邊落日最後一縷微光的消失，京都攀起的巨型花也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它扭曲著震顫著, 像是有生命般發出無聲的尖叫。震顫過後, 它陷入了某種靜止。
    在短暫的詭異靜止後, 那朵尚未完全開放的巨型花轟然炸開！
    薔薇色的花瓣碎屑紛紛揚揚，京都宛如下起了一場壯闊的瓢潑紅雨。
    原本盤踞整個地皮的藤蔓恍若在瞬間被抽幹了水分一樣，完完全全幹癟下去, 又緊接著被晚風吹成更為細小的碎末，消散於空中。
    隨著這些巨型植株的消逝，被掩蓋的京都城也慢慢顯露出它原本的樣子。
    遍地都是被藤蔓撐起擠碎的建築廢墟, 放眼望去一片荒涼。
    這座曾經繁華的城鎮, 現在就像是曆經風吹日曬的千年後曆史遺跡。
    那道以京都核心, 擴散到整座島嶼的規則枷鎖終於被去除。空中之前懸掛的半透明規則書屏幕，也在此時如水鏡般砰然碎裂！
    遠在其他城市的人們抬頭愕然看著這一幕, 神色間皆是不可思議。
    原本無形間壓在眾人心頭的那股沉甸甸的規則約束，現在煙消雲散，一時之間人們隻感到神清氣爽。
    “……這、那麵規則光幕怎麽碎了？積分也不見了？？這些東西還算數嗎？”
    “這瘋狂至極的遊戲終止了吧！我就說、這樣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可能長久！”
    “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情況……但我的確感覺比剛才輕鬆了不少。”
    夏油傑矗立在巷口之中，他目光朝向剛才驟然傳出強大力量的那個方向——如果沒記錯的話, 那邊是京都的位置。
    京都。唇齒間默念著這個名字，夏油傑心輕輕悸動，眼簾低垂，慢慢想著。
    悟剛剛不久發過消息，說他要前往京都去找萊，將外麵的情況交托給了自己。不知道他們現在狀況怎麽樣了。
    但是，眼下這番規則消除的樣子，應該是都非常順利吧？夏油傑狹長的上挑眼彌漫上些許笑意。不愧是悟和萊啊。
    肩側，身形小巧的液體狐狸忽地抖擻了下身子。夏油傑將注意力放到液體狐狸身上，問道：“怎麽了，魘狐？”
    “感受到規則的召喚。”魘狐還是那種半半卡卡的說話方式，一詞一蹦，“變動。新世界。裏世界。咒靈的家。”
    和液體狐狸相處十多年的夏油傑早有默契，他非常順暢地從魘狐口中提取出重點內容：“你的意思是……現在又多了一個新規則，而這個規則與你們咒靈有關？”
    夏油傑神色變得有些嚴肅起來，那雙狹長的眼睛眯起。
    “表世界，屬於人類。裏世界，屬於咒靈。不衝突。”液體狐狸聲線稚嫩，“各有各的家。”頓了一秒，它又莫名補了句，“美味的氣息。”
    但夏油傑聽懂了：“這個新規則是萊製定的？”
    既然是友人製定的法則，想必不會有問題。
    夏油傑下意識舒緩了一口氣，緊接著又在內心複播了一遍魘狐的話語，隨著進一步理解新規則的含義，他心髒的跳動聲愈加大了起來。
    雖說魘狐說得簡單，可夏油傑當然從中窺出了足以震蕩世界的變動！
    曾經關於兩方關係的探討，無非是一方存在一方消亡的可能，從未有人設想過這樣的道路——世界分為表裏，人類咒靈分隔。
    這樣的願景，是真正能夠實現的嗎？兩方不死不休的爭執，如今也有了可以落幕休戰的可能了嗎？
    無論如何，魘狐身為特殊的咒靈，它的親身感覺不會有假。
    更證實此規則真實性的，是夏油傑接下來目睹的景象。
    他目視前方，看著不遠處盤踞的中低級咒靈們，都神奇地被一陣波紋帶走，消失在原地。
    更遠一點的地方，和咒術師纏鬥的智慧咒靈也仿佛感應到了什麽，立在原地頓住幾秒後，同樣被空氣中的波紋吸走。
    肉眼可見的，大大小小的咒靈開始消失。
    它們並不是被祓除了，而隻是轉移了——轉移到另一個所謂的屬於咒靈的裏世界。
    夏油傑術式裏的咒靈也有所被吸引的跡象，但因為掌控者還是夏油傑，所以它們不會自主脫離前往裏世界。
    液體狐狸自然是避開了那股波紋，它沒想前往裏世界。當然，這股波紋也沒有什麽強製性，如果避開便避開了。
    夏油傑立在原地，他看著這一幕幕神奇的畫麵，心神還處在震蕩之中。
    萊他……竟然強到可以做到這一點嗎？
    在為好友感到欣慰的同時，夏油傑心底不免浮起些擔憂。他寬大衣袖中的手微微收緊。
    ……有所得必有所付出。那麽萊這一次，又會付出什麽？或者說，他是成為了什麽，才能做到這一步？
    ——
    另一邊，京都城。
    江萊站在原點，但冥冥之中，他能感應到世界被逐漸切分成表裏的過程——他知道，一個新的時代就要來臨了。
    兩麵宿儺身邊浮起波紋，正呼喚著他前往屬於咒靈的裏世界。
    不過讓人稍感意外的是，兩麵宿儺眉眼一挑，沒急著應許前往，反而擺擺手，揮出一道咒力將其驅散了。
    忠心的裏梅默默矗立在他身側，時刻跟隨兩麵宿儺的步調。
    江萊的注意力並未放到兩麵宿儺身上，他仍然注視著前方。
    太陽已經落山了，夜幕籠罩整片天空，一輪孤月懸掛高空，溫柔的光氤氳霧氣。
    月光之下，一道清亮道路莫名呈現在腳下。它從江萊腳下為起點，一路延伸到目光所不及的遠方的交界線，就好像一直通往天上。
    “……”江萊遙遙望著這條路，意識一片無邊的平靜。他下意識邁開步伐，本能地順著這條道路向前走。
    “你要去哪兒？”
    江萊的手腕被猛地一把抓住了。
    隻見五條悟握住江萊的右手手腕，那雙蒼天之瞳稍稍睜大了：“你要去哪兒，萊？”他尾音抬高了。
    鬆田陣平、諸伏景光和黑澤昭也都聚向前，他們的電子屏幕臉看不出表情，但也能夠感受出一種緊張和關切的氣氛。
    兩麵宿儺倒還是站在原地，一副看好戲的悠哉樣子。
    被五條悟這忽地一拽，江萊從剛才某種朦朧狀態脫離出來。
    他輕眨眼，低頭看了眼五條悟握住他的手，又偏頭看向月光鋪設的道路。
    頓了幾秒，江萊說：“……我不知道。”他輕晃頭，從剛才那種飄然萬物的狀態抽離些許，回答道，“有種感覺，讓我往前走。”
    五條悟注視著江萊，他沒回話。
    江萊笑了下：“別緊張，我想，不是什麽壞事。”他說，“一切看似結束了，但其實還沒有。若想真正消除舊規則的殘留，還需要時空逆轉的力量。”
    江萊想了下：“也許……是世界意識在引導我善始善終。”
    他直覺感知出，現在不是結束。
    可若沒有結束，他就無法回家。漫畫必須要有一個圓滿的結尾，故事必須要有一個確定的結局，次元之壁才會重新打開。
    “你又不是救世主，到此為止就足夠了——你難道做的還不夠多嗎？”五條悟撇撇嘴，聲線揚起，頓了下又道，“而且時空逆轉，正如我之前說的，我們可以用領域組合。這足夠了吧？”
    ”但是，我沒有千年前那般充足的力量了。”江萊眉眼舒緩，他輕歎一口氣，“不像你岔路之塔你潛意識賦予我的力量，現在，我撐不起足夠的時空逆轉。”
    “直覺告訴我，我該走到這條道路盡頭，才能恢複所有的力量，甚至更多。”
    “你還能回來嗎？”五條悟純白睫羽扇動，他看著江萊，“道路的終點是什麽？”
    終點……
    江萊遙望著月光鋪設的道路。這條道路屬於自然，輕盈著亮在昏暗的夜晚。
    他回想起[源]的話語、記起五條久楓院的執拗。在某個瞬間，江萊猜到——或許，這是一條成為真正神明的道路。
    若是走上去，他還能回來嗎？江萊不確定。
    按理說，世間是不存在神明的。如果他在二次元世界選擇了這條路，或許就要和所有二次元的朋友們告別。
    江萊猶豫了。
    柯學好友們是一路追漫畫過來的，此刻，他們也猜到了這條道路的終點是何。
    諸伏景光聲線溫和，他說：“如果你想走，那便順從你的心吧。無論如何，隻要你轉身，我們都在你背後。”
    “嘛、成年人都是要自己做出決策的。”鬆田陣平故意用了慵懶的腔調，來掩蓋其他的情感，“你想走，還是想留，都隨你了。”
    黑澤昭沒說多餘的話，他隻是輕輕叫了聲：“哥哥。”
    江萊目光看向他們，他不知道，成為了所謂的真正神明後，他能否再和柯學好友們相見。
    實際上，盡管[源]曾說過他是最為合適的那個，可他從未想過要走向這條路。
    江萊對自己的定位一直是普通人，他也願意做萬千群眾中的一個。
    於是他沉默了。
    “聽起來大家都很包容地把選擇權給了你嘛～不過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哦，我才不給你選擇。”五條悟聲線輕快，他攥住江萊的手用力收緊了些，玻璃珠般的漂亮藍眸盯著江萊，一字一頓，“留下來。”
    盡管五條悟嘴上說著“這是源於私心”，可江萊明白，對方的六眼正是看透了自己的心緒，才會說出這樣的話語。
    ——五條悟知道江萊心中真正的意願。
    “管他什麽世界毀滅還是世界重生，都隨他去吧！”五條悟眉眼熠熠生輝，宛若鑽石光彩奪目。他語調上揚，“世界風雲變化怎麽樣都好——反正此時此刻，我隻想讓你留下。”
    “如果真正的神明要追求最圓滿的結局，就先給我一個圓滿吧。神明大人可不能舍近求遠，不是嗎？”他朗聲笑起，嗓音攜裹磁性，“我可是你的第一個信徒，對吧？”
    “就算是世界意識也要講道理啊，沒有違背意願強行做出抉擇的。”五條悟移開鎖定在江萊身上的目光，落在前往一望無際的月光中，“喂——聽見了嗎，幕後的家夥。無論什麽可都有個先來後到。”
    江萊被五條悟逗笑了，他唇角翹起：“好了，悟。”
    與友人們交流的時間越長，他那股飄飄然的思緒越加沉穩。
    江萊不再像剛才一樣意識平靜如海，現在，他的情感重新生動起來。
    閃耀的人性，最終蓋過了縹緲的神性。
    江萊呼出一口氣，並攏了邁開的步子。他立在原地，說：“我是想要留下的。隻是，這場事件也必須要有一個真正的結束。”
    “你剛才說，時空逆轉的力量不夠，對吧？”鬆田陣平開口道，“剛才你僅僅隻算上了你自己、還有五條。但我們也完全可以幫助你。”
    江萊稍微一怔。
    諸伏景光順著補充：“實際上，不僅是在場的我們，還有不在場的更多的人，也參與著這場結尾。”
    “無論是認識也好，不認識也罷，他們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既然這是與世界有關的變遷，他們也如瑩瑩之火提供著力量。”
    “信仰是一種力量。”黑澤昭冷靜道，“也許他們並非都知曉你，但所有人都活在時空中，認可時空的規則。那麽這便是一種信仰，”
    黑澤昭沒說的是，在另一邊的世界裏，漫畫觀眾們也在跨越次元壁，提供著獨屬於他們的信仰的力量。
    江萊微微睜大雙眼，棕眸波瀾起漣漪。
    此時此刻，自己並不是孤身一人。
    故事的結局，理應由所有人書寫。
    “……我明白了。”江萊唇角綻放出一個清淺的笑。
    旁側，一直未開口的兩麵宿儺嘖了一聲，也扯著聲音，懶洋洋道：“若就讓你這麽走了，可未免太虧了——我們的賬還沒好好清算呢。”
    “剛才我感應了下，不能互相傷害的束縛還在，看來是還沒結束，那便快點結束好了——等結束，就該我們算總賬了。”
    “可以。”江萊回應兩麵宿儺，他笑，“我隨時奉陪。”
    時至現下，江萊終於驅散了那股縹緲和迷茫，他穩穩地站在原地，站在友人們的身邊。
    他看向五條悟，伸出手，笑道：“組合領域？”
    “自然。”五條悟唇角揚起，他伸出另一隻手，做出手勢。
    和曾經在岔路之塔世界中一樣，江萊和五條悟的手勢搭在一起。
    他們的背後，是熟悉的柯學好友、暫且合作的兩麵宿儺與裏梅，以及更多更多相識與不相識的、咒術界與柯學界的人們。
    咒力交織交融，龐大的力量席卷而起，伴隨著更多遙遙漂浮的咒力。
    ——【無量千秋爻】。
    不知邊境的領域之中，一望無際的白色河流湧現而起，腳下的土地和頭頂的天空都好似流轉起日月星辰。茫茫背景是看不見邊際的夜空繁星。
    一片廢墟的京都城在領域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構著，消失的人影也在隨之從幹癟的植物藤條遺骸中出現。一切失去的都在找回。
    領域的景象和自然的天空相融合，夜幕裏，忽起不知從何誕生的浩瀚流星雨。
    可與曾經的群星隕落不同，這一次，所有的流星都逆風而行。
    它們拖曳著長長的白色尾羽，從崇山峻嶺中升起，一顆顆飛揚匯聚到上方的夜空，鑲嵌鋪設成奪目的星河長廊。
    千年前京都城曾有群星隕落，可如今，所有的星星都重現於世。
    它們飛揚著衝向天空，成為比平安京城落幕更為璀璨震撼的——群星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