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見。”
    伴隨著最後的輕柔話語, 時空逆轉，光華流轉。
    黑發青年波動的胸口時鍾讓世間萬物都開始倒退，從2017年的12月24日百鬼夜行, 一路倒轉回2006年星漿體任務返校後的第二天。
    五條悟睜開眼，頭頂是格紋天花板, 旁側有原木衣櫥和巨大的落地窗。他重新回到了高專宿舍, 而自己也重返青春少年時的樣貌。
    沒想到竟然真的倒流回來了……！
    五條悟仰躺在床上, 心緒紛雜交織。他撐著手肘坐起來, 餘光瞥見床被之中顯露的一抹黑色。
    是那隻液體狐狸？
    五條悟還記得當時波動時鍾時的場麵——鮮血、咒力和時間門的力量交織在一起，誕生出黑色液體狐狸。萊說過要將其作為禮物送給傑。
    五條悟腦海中回想著前一刻發生的事情，順手將被子掀開, 緊接著注意到——床上不僅趴有一隻液體狐狸, 在液體狐狸旁側，還蜷縮著一個沉睡的黑發幼童。
    五條悟：“！！？”
    等等等！這是什麽？！難道萊不僅生了個小狐狸, 還生了個娃嗎！
    五條悟大為震驚。
    ——不不、不對，這孩子給他的感覺非常熟悉, 就像是……萊本人。
    ……這是萊？
    即便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五條悟, 此時也下意識愣住了。他矗立在原地，宛若一座石化的雕像, 平日裏聰慧靈敏的頭腦，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
    不知過了幾秒還是幾分鍾, 門口傳來敲門聲, 夏油傑的聲音從外傳來。
    “悟，你在嗎？有些事我想和你聊聊。”
    而這道聲音, 終於讓五條悟回過神來。
    ——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
    五條悟和夏油傑、家入硝子聚在一起。他們互相交流過後，發現彼此都是二周目選手。
    此時此刻, 他們幾人都圍坐在五條悟的房間門裏。
    在短暫的情報交流後，他們的目光同時落到柔軟床鋪上沉眠的幼童。
    黑發幼童大概是兩三歲的樣子，半蜷縮著安靜沉睡中。他身上套有一件特別普通的、毫無花紋的小衣服，睡得很沉也很香，一時半會沒有醒來的意思。
    “這是萊嗎？”夏油傑遲疑後問出。
    “是萊，六眼給出的反饋信息相符——傑你應該也能夠感受到熟悉的咒力吧，雖然非常微弱。”五條悟大長腿邁步，三兩步走到床邊，他低頭注視幼童，“不過我也從未想過……會見到這樣的萊。”
    記憶裏的黑發青年，從來都是溫和堅定的神秘大妖與良善神明，舉手投足間門都是胸有成竹的魅力，那抹笑容一直噙在唇邊。
    在五條悟心中，他是長輩也是同輩，是引導者也是老朋友，是永遠支撐風浪和帶來希望光輝的燈塔。
    自小時候的神社初遇開始，五條悟見到的便是容顏不老的黑發青年，他在一點點長大，而對方永恒不變。
    他一直以為黑發青年永遠都是那般外貌，從誕生到結束。
    可現下，他見到了從未想象過的幼萊。
    五條悟的床鋪被罩都是甜點圖紋裝飾的，床單上巨型的卡通甜甜圈圖樣像是墊在幼萊身下的蛋糕胚，烘培出小小的、軟軟的黑發孩童。
    旁側的黑色液體狐狸緊貼著幼童，正在打著小哈欠，昏昏沉沉就要進入美夢狀態。下一秒、它就被提著後脖頸拎起來了。
    “不行，你體溫太低了，不能貼著萊。”五條悟將其丟到一邊，不過動作並不粗魯，“去那邊睡。”
    魘狐：“？”
    被丟開的液體狐狸看起來還有些呆呆的，它下意識想要貼近幼萊，又試圖往那邊跑。
    五條悟如臨大敵，擋在床的旁邊，盯著液體狐狸：“喂喂、我說，雖然你是萊衍生出來的，但也不必這麽黏人吧。你家長現在也變成小孩了，照顧不了你了——現在需要被照顧。”
    黑色液體狐狸歪頭，紅眸裏是一圈圈的蚊香。它不太理解五條悟的話語，因為在它印象裏，有意識的時刻，見到的便是幼萊。
    可它打不過五條悟，若是五條悟有意不讓它上床貼著，它也去不了。隻能原地來回踱步，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飯。餓。不想走。”
    “你餓？好吧、等會喂你吃的。”五條悟主動開口，可還是守在床邊，不讓濕噠噠的液體狐狸上去貼著幼童。
    “來我這裏吧。”夏油傑態度溫柔地彎腰，攬住地上的液體狐狸。
    “正好、萊說這是送給你的禮物。”五條悟指著液體狐狸，對夏油傑說。
    “給我的？”夏油傑有些意外，不過沒有在此糾結太多，他低頭問液體狐狸剛才的話題，“你想吃什麽？”
    液體狐狸攀在夏油傑的臂彎裏，它盤起靈活的身子，回應道：“飯。好吃。”頓了下，它又對著夏油傑說，“束縛，也可以吃。”
    夏油傑聞言微微一怔。隔了片刻，才真正聽懂這句話。
    他心髒如擂鼓般震動起。
    夏油傑原本以為從少年起便被束縛的自己，永遠無法擺脫監管會。可現在，時空逆轉之外，又給了他更多的倒流機會。
    ——這是萊特別送給自己的禮物。
    夏油傑胸腔湧動起熱流，他稍稍抱緊了些液體狐狸，心中百感交集。
    他目光落在床鋪上，看著幼小的黑發孩童，神色愈加複雜。
    而丟走了液體狐狸的五條悟，此刻進入了另一個思維茫然期。
    ……萊現在真的好小，這麽小的孩子，是不是要特別小心對待？
    屋內的空調溫度會不會太低了？要不要給萊蓋上被子？
    五條悟難得有些手足無措，他對照顧幼童這件事毫無經驗。
    從小到大，他都是被百般嗬護、被崇尚尊敬的一方，而不是照顧關照他人的那一方。
    他性格高傲，因為天生六眼，實力強悍，小時候他對自己的力量沒有太過明確的認知，不經意間門也傷到過幾個人。
    現在，五條悟已經能夠很好地控製自己的力量了，可他依舊很少接觸那些需要嗬護的弱者。畢竟時刻謹慎著拘束自我，還是非常累的，所以他通常離得遠遠的。
    但眼下，麵對幼年狀態的好友，五條悟卻湊得很近。他看起來非常好奇地想要觸碰一下幼童的臉頰，又因為擔心傷到對方而僵持著動作。
    他之前沒接觸過年齡這麽小的孩子。或者更準確地說，沒接觸過他願意這般接觸的幼童。
    五條悟玻璃珠般的藍眸輕眨，他靠近了些，卻又不敢靠得太近。
    一直以來都囂張跋扈隨心所欲的最強，此刻難得如此拘束，像是踮起腳尖繞圈行走在鋼絲線上的白貓。
    最終，五條悟修長手指捏著小薄被的一角，動作像是開了零點五倍速，小心翼翼地往黑發幼童身上蓋。但在臨近時，又不免頓住了。
    此時夏油傑也走了過來，麵對動作停在半空的五條悟，他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開口：“你倒是蓋上被子啊、悟。怎麽了，在這裏猶豫什麽？”
    “哎呀傑、你別催你別催！我正在呢。”五條悟抬聲回複，但動作卻依然很慢，他謹慎的動作像是麵對一碰即碎的泡泡。
    家入硝子神色平靜地走過來，動作迅速又熟練地將旁邊的枕墊拿過來疊了疊，托起幼童的頭墊在下方。
    接著她扯過五條悟還懸在半空的薄被，給床上的幼童蓋上，順便掩了掩邊角位置，確保不會灌入冷風。
    “啊啊硝子！”高專外貌的五條悟瞪大了眼睛。
    “行了，照你剛才這動作，給你十分鍾都蓋不上被子。”家入硝子淡定開口，她早已看穿一切，“不過是蓋個被子，你還需要使用六眼衡量、然後大腦計算公式嗎？”
    “……我這是為了保險！我又沒照顧過小孩。畢竟、這麽小一隻。”五條悟撇撇嘴，他抬手隔空比劃著，“非常脆弱吧？”
    他垂下眼簾，看著床上還在沉眠的幼童，聲音慢慢低下來：“我知道，萊的時空逆轉是有代價的。可他之前卻還是表現出那麽一副輕鬆的樣子，就好像什麽都不用付出一樣。”
    “……”夏油傑也沉默下去，他明曉，眼前的景象，都是代價。
    萊傾盡力量逆轉了時空，而自己則倒退回最初的孩童。
    實力強大、淡然優雅的神秘大妖，一朝變成這樣弱小的存在。自身的所有都前功盡棄，隻為給友人們重來一次的機會。
    空氣安靜下去。
    隔了半晌，夏油傑開口緩緩問：“萊，還能再變回去嗎？”
    眾人第一時間門都沒說話，他們不清楚萊到底透支了多少力量，今後又將如何。
    五條悟六眼能夠看清，那曾經縈繞在對方心髒處的白霧，現下已全部消散。
    那些不平常的神跡都已消散，如今隻餘下這樣一個看起來無比普通的、幼小的孩童。
    也許他還能變回曾經瀟灑的大妖，也許不能。但無論如何——
    五條悟開口說：“我會養他。”
    此刻高專時期的五條悟還是十幾歲的少年外貌，青春氣息洋溢在眉眼間門。
    可他蒼天之瞳堅定起來時，恍若一瞬驅散了所有不成熟。
    “不管他仍是神奇的不可名狀的大妖怪，還是化作了人世間門最為普通的小孩，我都會照顧他長大。”五條悟說。
    ——就如同當年萊陪伴過他的成長一般，如今，他也會陪伴萊的成長。
    “我想，這個過程，我們也不會缺席。”夏油傑沉穩地說。
    旁側，家入硝子也點頭笑了，而後她口頭一拐，道：“順帶一提，你打算怎麽解釋多了個小孩的事情？以及，現在的他會記得你、記得我們嗎？”
    “正好、今日還有個任務，就說從任務那邊撿的唄。”五條悟肯定地點頭，自信滿滿，“至於萊——沒關係，就算他回歸到幼年狀態不記得我，也肯定會覺得我十分熟悉且親近的，問題不大！”
    五條悟一切規劃看起來都非常順利，他完美地出完了任務，完美地假裝從任務那邊撿回一個幼童，完美地與夜蛾正道麵對麵。
    “撿到就是緣分，我要養他！”
    夜蛾正道對撿小孩一事深表懷疑，他眉頭蹙起，揉了揉太陽穴，歎了一口氣說：
    “我一直都對你寬容以待，悟，但這不代表我會縱容你偷小孩……雖然不知道你又是如何一時興起打算養小孩，但小孩不是寵物，快給人家送回去。”
    “喂喂、夜蛾老師，我怎麽會偷小孩呢！我就是撿來的、而且確認過沒有家屬。”五條悟抱著黑發幼童，言辭確鑿地為自己正名。
    接著，他順口又多言，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是他特別親近我，抱著我不撒手，我才帶回來養著的~真是的，我也不想養小孩的，誰讓緣分到了呢？”
    “真的？”夜蛾正道狐疑地挑眉，對此還是持懷疑態度。他看向旁邊的夏油傑和家入硝子，“是這般麽？”
    夏油傑還是那副眯眯眼狐狸笑的表情，家入硝子神色淡定，兩人點點頭，都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他們對話之時，一直沉眠狀態的黑發幼童身軀動了動，睫毛輕顫，終於有了要醒來的趨勢。
    眾人的動作好似一瞬間門按下暫停鍵，目光都灼灼地落在了幼萊身上。
    黑發幼童睜開眼，最初的最初還有些茫然。感受到自己正被人環抱著，他抬起頭，眨動漂亮如羚羊般幹淨透亮的棕眸，看向正抱著自己的白發少年。
    “你醒了？”戴墨鏡的五條悟神采飛揚，他對著懷中幼童揚起一個燦爛的笑。
    “……”幼萊表情愣愣的，他聽不懂正在環抱著自己的人的話語。他環顧四周，周圍是完全陌生的環境和完全陌生的人。
    “快告訴夜蛾老師，你特別喜歡我，非要讓我養著，是不是？”五條悟嘻嘻笑著，他雙手穩而有力地舉起幼童，眉眼明亮。
    幼萊還是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他覺得對方長得很好看，但他之前從沒見過這樣純色毫無雜質的白發。
    幼萊對漂亮白發的印象，都是聽來的故事裏吃小孩的鬼。現在的年紀，他還沒能完全區分故事和現實。
    再加上那副顯得有些凶的墨鏡……
    甚至，這個白發的漂亮鬼還把他舉起來了，故事裏鬼吃小孩都是拋起來吃的。
    其實，幼萊已經到了半懂事的年齡，他父母是警察，不能時時陪在身邊，有時候也會是父母的其他同事或者鄰居街坊照顧他。所以幼萊不會大哭大鬧喊著要找爸媽。
    如果單純換了人照顧他，幼萊還不會如此緊張。可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麵對完全陌生的環境、完全陌生的人、根本聽不懂的言語和看起來像是漂亮鬼吃小孩的角色，幼萊艱難地忍了片刻，可最終還是忍不住，一癟嘴，大聲哭了。
    五條悟：“欸！？？”
    夜蛾老師：“……悟！！從哪裏偷的小孩給我到哪裏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