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能給你？”李紅偉忍不住脫口而出。
    他爸李平旺的錢，那就是他的命。
    除了他大姐李紅豔能要出來，就是他這個當大兒子的當初蓋房子的錢，都是他丈母娘出麵，用她當老師的二女兒往後三個月的工資做擔保，說工資發了，就用這個錢還他，他爸才借的。
    這麽多年，他到丈母娘家裏都抬不起頭來。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一樣都是他爸的兒女，他爸年年種地栽樹賣果子的錢，都可以隨隨便便就借給了他大姐，這些年加起來不知道有多少了，他從來沒說要過。
    他借他爸的錢，就被他爸當成個偷他錢的賊一樣。
    “他不給，也得給！”
    陳小英刷的冷下臉，態度無比堅決，大有一副死老頭子不給錢，她就跟他鬧翻了天的架勢。
    看的李紅偉直皺眉頭，他壓根就不信，他媽一輩子都沒有從他爸手裏摳出過五塊錢。
    李紅偉推著自行車，把他媽陳小英送回老屋去。
    正好就看到他爸李平旺站在空蕩蕩的羊圈前，不知道在打量什麽。
    見他們回來了，就說了一聲：“羊賣了？”
    陳小英看著眼前這個自己過了一輩子的男人，她恨的牙根都在癢癢。
    “你長眼不會看？”
    李平旺一愣，頓時臉就黑了：“你咋說話呢，我問一句怎麽了。”
    陳小英一輩子不敢跟李平旺對著幹，這幾年敢說幾句話氣話，也是因為兒子們都大了，他打她，能有幾個攔著的人。
    她命苦，嫁給了李平旺，看著人模人樣，高高大大的，人也憨厚老實，等嫁過來，才知道這男人就不是過日子的人。
    她拚死拚活地給他生養了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將近二十年的人生，都用來不停地生孩子，養孩子。
    他卻是個甩手掌櫃，光看著孩子一個接一個生，他不光沒有伸手幫一把，種地賺的幾個錢，也死死攥在手裏頭，恨不得一分錢也不給她花。
    至於兒女們。
    他隻保證給口飯，兒女們餓不死，也有供他們上學，多餘的，就是上學穿的衣服破爛成了叫花子，讓他們被村裏人嘲笑，兒女們都覺得丟人，抬不起頭來，他也不出一毛錢，想著給弄一件像樣的衣服穿。
    勉強做的衣服，從來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了縫縫補補老三穿，就這麽傳家寶似的傳下去。
    她自己也是個大字不識的農村老婦女，啥也不懂，死老頭子還是個暴脾氣，嚷嚷兩句，他就要打她。
    一拳頭，就打的她胸口疼一整天。
    一巴掌，扇得她臉幾天不能消腫。
    她年輕時候，逼急了，那時候又沒什麽離婚的說法，跟著這種男人她實在活不下去了，就喝過藥，想死了算了，但是命不該絕，到藥鋪給灌了救命藥，又給救活了。
    一共七個孩子，除了最後生下的兩個女兒，好好的上了學，其他的，都是在小學混了幾年，就不上了。
    這不上學，就沒有前途，於是，除了老大在家裏頭種地，剩下的三個全都出去打工了。
    而她到死的時候，才知道，不上學的人，在外頭有多吃虧。
    讀書，能讓人變聰明。
    讀書，還能讓人長見識。
    兒子們從小到大，沒有好好學習，出去啥也不懂，隻能出苦力。
    她死的時候，大孫女還跟她解釋過一下，為什麽她生了四個兒子，卻沒有一個成材的，底下還有四個親孫女，一個親孫子，為啥也沒有成材的。
    原因在哪裏？
    原因在原生家庭，啥是原生家庭。
    “原生家庭，就是孩子從小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家庭環境，孩子以後有沒有出息，就看他原身家庭的父母給過怎麽樣的教育，投入了什麽樣的資源，許多年紀輕輕社會上就有一定成績的人，大多數都站著父母輩的肩膀上，被托舉起來的，父母走過的彎路，就不會讓他們再走一遍，聰明的父母，甚至會替他們提前指明方向，他們合適往什麽樣的方向去努力。”
    “不像我，雖然憑自己努力勉強上了大學，我缺錢到處給人端盤子，當服務員，發傳單，打工的時候，別人在考研，考資格證書，在跟輔導員跑關係入黨，在針對自己以後感興趣的職位在學習相關行業的知識。”
    “等我糊裏糊塗懂的時候，我已經走上社會給人打工好幾年了，有工作壓力，要協調同事關係，學習資料沒有大學圖書館要豐富，也沒有現成的老師可以去請教，我考證書就比上學的時候要困難。”
    雖然大孫女李羽彤說的輕描淡寫的。
    但是她聽出了，孫女很傷心，她懂的這些道理的時候，都已經太晚了，她自己不是不努力，是她努力的方向不對。
    就像爬山摘果子，別人方向對，一路爬，一路收獲，她不對，廢寢忘食、拚死拚活爬上去，付出多少辛苦和時間，最後一無所獲，因為她爬錯了，得重新選擇生存方向。
    她和死老頭子李平旺，當初要是知道學習的重要性，好好供養老大上學了，老大要是個文化人，有頭腦，有出息了。
    她的大孫女會懂道理的這麽晚嗎？
    不隻是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他們，都是，上學的時候，不知道學習的重要性，在課堂上混日子。
    還要被老師管，現在的老師不聽話了，還拿著棍子抽，他們就不想上了。
    不上就不上了，種地，打工。
    那時候他們不知道，種地打工的後果是什麽。
    她死的時候就看到了，種地的父母，沒見識，養出的孩子，得自己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才懂得一些道理，打工的父母，孩子留在老家，大多不是膽子太小，被人欺負，就是性子太野，到最後不聽管教。
    老二老三他們的孩子，都是這樣的，老大家兩個女兒好歹還是大學生，老二老三老四的孩子，最多上到初中，就都跑出去打工了，不是在飯店裏給人端盤子，就是在工廠沒日沒夜地做流水線。
    根源，根源在她和死老頭子，沒有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
    現在，兒子們無法挽回了，她要供孫子孫女們，好好上學，不被人欺負，不被人嘲笑，叫人看得起。
    “賣羊的錢呢。”
    她剛在椅子上坐下，就聽李平旺問了。
    不用說，都知道，他也在惦記她賣羊的錢了。
    她掏出錢，就一把塞給了老大。
    李紅偉一愣：“媽？”
    “拿這個錢，去買磚。”她說。
    錢要是放在她這裏，就是藏到老鼠洞裏頭，老鼠沒啃上，也會被翻走，不如趁早就換成蓋房的磚頭。
    “你說啥，你想幹啥？”
    李平旺以為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