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8 Banchetto(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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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座可以容納三百人同時進餐的會館,盡管修了許多大窗,但覆著厚實的黑色幕帷,哪怕燈火通明,室內仍顯得十分昏暗。會場的裝潢以及設計與年代相符,基本都是特製的雪鬆木和杉板,很少采用金屬材料。四周每隔十米就放著青瓷花瓶,內裏焚燒著香料,本應起到提神醒腦的作用,然而這一大屋子的男賓都在抽煙,反倒令人昏昏欲睡。
    在通過信函檢驗後,我與女人分別拿到兩個號,被安排坐去了東側角落。會場中心不見桌椅,而是擺著一株奇形怪狀的木雕,它理應是顆大樹,蔓生出來的樹枝上結滿須發茂密的男性人頭。而巨型木雕背後,有麵兩層樓高的銅鑼,邊上站著個頭戴儈子手黑頭套的壯男。
    我見每個被邀請的人都從懷中掏出個掛件纏繞手指,隨後走上前頂禮膜拜一番,也打算隨波逐流,結果人還沒站起,就被女人一把按住,我隻得朝她舉舉水杯,尷尬地笑著。
    “水杯不要亂舉,那是與四周人打招呼的禮節,舉了就必須得說些什麽,真不知道你所謂的未來世界,會退化到何種野蠻的程度。”她依舊怪異地露齒一笑,那種神情不啻在告訴我,她惱怒的不是我這個來曆不明的人,而是無法接受欺騙自己的恰恰是瑪德蘭。
    印象中我的老爸絕不是什麽帥哥,不僅個子矮而且不修邊幅,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煙味,平素裏沉默寡言,理應不具魅力,也談不上有沾花撚草的資本。那樣的男人怎會招女流喜歡?本以為我老媽已是個異類,誰能料到這裏還有一個。
    瑪德蘭究竟是個怎樣的人?身為親子,比起他人,也許是最不了解他底細的一個。我忽然有種衝動,想偷眼看看四周有沒有注視自己的家夥,興許可以從別人嘴裏問出些什麽。然而扭過臉時,又與這個叫麗恩的女人四目相撞。
    望著她,我不由恍惚,瀑布底下的那具女屍,究竟是不是她?藍色女鬼一大半身子都泡在流質泥中,渾身像魷魚片般呈碎剮化,早已是麵目全非,實難與活生生的人相提並論。別搞了半天,她其實是魔魘裏的工具人,最終屍首並不是她。想著,我朝前挪了挪。
    “能談談嗎?”掏出藍高盧,我為自己點了支煙,問:“反正也在等開場,四周都在高談闊論,沒人注意,我有必要與你做些核對,以免再像舉水杯那樣鬧笑話。”
    於是,一個不存在的人,與一個早已死去的人,在充滿邪教氣息的會場角落裏,低語起來。基於她較難理解時空線這類理論,我隻能將從範胖那裏批發來的概念給她做些啟蒙。首先需要釐清的,就是所謂的金箔羽衣到手後,她會不會如我所想的回0514庫房去作案?她闖進幻日又想幹什麽?所追蹤的是不是那個巨人般的嘔吐女人?
    eeann.forest始終戒備著我,自然不肯吐露半句行動計劃,但當聽我問為何推遲兩年還不動手,不由地愣了愣。而從她單方麵描述過來的,72年的事不曾發生過,她也並不知道目標房號是0514,本打算住進大樓後通過她們黑水仙的特殊妖法逐步尋找痕跡。
    “我不能再通過闖呂庫古陰宅時做下的事來證明自己,返金線的亂顫,說明我已被人盯上了。聽著eeann,對你而言還未發生的事,在我眼中是部曆史。我耗不起時間,拜你們這幫人所賜,有個無比重要的人目前被困在那座地衣瀑布的垓心。”我搓揉著臉,長歎一聲,道:“你我相處已有一個半小時,也應該察覺出我性子比較急,學不來瑪德蘭慢條斯理的做派。現在關鍵的部分閉口不談,那你將我拖進這場魔魘還有什麽意義?”
    “你我都心知肚明,彼此根本不認識,幹嘛要幫我?”結果我說了半天,她一句都沒在聽,相反回了句,問:“這個人是誰?為什麽無比重要?也是梯子黨嗎?”
    “不,她隻是個普通的電視台新聞女主播,名叫dixie.endy。與此無關,甚至不該來做這場采訪,現在應該還在讀小學吧。如果你也有世界之子們的那種神通,盡管去查,看看是不是真話。”我隻得將自己是如何卷入這場風波的前因後果,簡略地對她描述一遍,道:“至少讓我試一次,哪怕不是為你,這麽做也是為了她。”
    這個女人如泥塑木雕般僵坐著,什麽表情也沒有,也不像常人般追問,一聲不吭。我不僅感到古怪,伸手去輕觸,結果此人渾身冰涼刺骨,硬得像塊生鐵,並且沒有脈搏。
    恰在此時,會場中央響起一片喧鬧,那個儈子手打扮的人敲響銅鑼,四周人紛紛停止攀談,集體起身,我隻得架著她胳臂,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姿態站下。
    銅鑼撤下後,露出背後一座落地鍾,我終於搞清了時間,這場夜宴發生在3月15號晚間六點。換句話說,再過二十四小時,瑪德蘭就會回到裏昂,然後與蘇菲正式相識。
    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注視著木雕,似乎在等待某個重要的人上台。我扶著僵硬的eeann,累得滿頭大汗,心想怎麽還不結束?究竟要起立多久?正在東張西望時,我注意到遠處有條身影,雖從未見過,但卻是唯一認識的人。這個傻妞,竟是小法魯克斯。正與一名相貌平平的女接待員並肩站著。
    “誒?這一幕怎麽似曾相似?是了,是了。”我吃了一驚,頓時感覺不出手中的份量,不由細細打量起兩張背影來。她們曾出現在某張照片上,那是呂庫古小姐從水銀心瓣草叢中蝴蝶會男屍喉嚨口搜出的。當時判斷在某間酒店的接待處,豈料這鬼地方就是霧龍牙島。換句話說,打從聖誕節起,她就一直住在這裏,並且與那個叫廖麗或繞莉的東方人是朋友。
    “啊,剛才走神了。”正當我打算一會兒尋機湊近她們作辨認,懷中的女人活了過來。她暗暗捏了把我的手掌,笑了:“你果然是名驍鷙,再多的試探沒必要了。”
    約莫半分鍾後,木雕前上來幾個人開始讀稿,眾人這才緩緩坐下。屁股剛落椅,我便問她適才怎麽像死了那般無聲無息?算是什麽妖法?女人又是露齒一笑,說自己做核對去了。
    原來所謂的黑水仙,其實是低配版的旗鏡師,這類人同樣懂得移魂,並且被開了心竅。不僅如此,她還能像鐵布利希的公羊們,會一些讀心術,但方式方法卻大相徑庭。我起先以為時空線這些高深理論她無法揣摩,實則看低了她。在廁所時,女人為了確認這具肉身是不是瑪德蘭,實際已施展過一回。這類人能通過出竅在別人記憶碎片中挖掘線索,被稱作“配碟”,然後在虛無中與同等體質的黑水仙互通情報,竟能做到不漏絲毫痕跡。
    我所提及的0514庫房以及迪姐的信息,她早已散發出去,讓將要來接應我倆的人先去作確認。同時告訴我,真正被派來協助她盜竊的“牛虻”被調包了,此刻正躺在大西洋海底,害殺這個可憐蟲的凶手,理應就是我!
    我不知這會給曾經的瑪德蘭帶來多大傷害,開始後悔起自己的知無不言。如果因此讓自己老爸從此踏上逃亡之路,那麽我也將如海中的泡沫,消失殆盡。然而這個女人注意到我正局促不安,忽然發問:
    “你所說的那個無比重要的主播,大概就叫麗恩吧,那麽你愛她嗎?”
    “愛,但這不是男女之間的愛,她能慰籍我心靈缺失的那部分,也許是作態,也許是我一廂情願,但我更願相信她發自內心。她不叫這名。”我衝她一擺手,道:“但若是如此,卻將瑪德蘭害死了,我也不想要這個結果。畢竟,他承載著令我降生到這世上的重責大任。”
    “所以這就像串套環,一環結著另一環,難以割舍,是不是?我還是稱呼瑪德蘭好了,別告訴我你的名字,未來還很長,你既可能是敵也可能是友。但就我個人,不會傷害你,因為我愛上了你的老爸,哪怕他存心要毀了我。”她像個長輩般拍拍我肩頭,歎息道:“隻可惜夢醒之後,你將忘卻所有的一切,與新聞主播形同陌路。隻因你是名不完整的驍鷙。”
    “其實我直到現在也不懂什麽叫驍鷙,那是別人揣測的,據說出現過的全是女人?”
    “是的,曾經的驍鷙全都是女人,男性還素未有過。至於它是什麽?你就理解成,某一個維度裏的作弊器好了。”女人讓我放空頭腦,不要隨便亂用返金線,將實情道來。
    如果將維度解釋為一部精密電腦,那麽驍鷙就是漏洞後門。它是如何來的?怎麽自然產生的?無人知道,也許連造物主也沒有答案。強橫如閃靈、橫皇等巨妖,充其量也不過是窺透全部時空線,預先獲悉所有結果,但它們無法改變宇宙恒定理論,即通過妖法返回過去重新修訂。但驍鷙就能做到,她會以移魂的方式,借助他人夢境的波長肆意往返,並帶著自己的意識,去修改無法破壞的壁壘。更神奇的是,她還能在過程中改變結局甚至提取物品,所以史上出現過的三名驍鷙,基本都是富可敵國的名媛。
    因此,這個世上若當真存在驍鷙,必將被暗世界、泛世界以及極暗世界重金籠絡納入麾下,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同時,也可能在政治博弈中,首當其衝成為第一消滅對象。畢竟,每個人每個組織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會任由小偷在自家後花園隨便出入。
    “往後,你別再沾沾自喜逢人就說自己是驍鷙,那不是值得驕傲的事,而會害你掉腦袋。可惜,小鳥自出生就沒有自由,不是被別人鎖進囚籠,就是作為會飛的靶子被打下來,一絲一毫個人空間都沒有。”女人扶著臉頰,自嘲道:“比起你,我慶幸自己隻是名黑水仙,雖然差了好幾個檔次,但更有安全保障,畢竟世間仍有不少。”
    “現實雖然殘酷,但我想,終會找到一片無人之境,供我這隻小鳥停留並梳理羽毛。”
    因這片隔閡被打破,eeann緊繃著的臉漸漸鬆弛下來。她要求我將雨夜遭遇巨人般的嘔吐女人一事道來,期間,盡量要通過寫字的方式來溝通,似乎擔心會被無形的眼睛監測到。我知道這點對他很重要,故意吞吞吐吐,以期她能將戰略重心移回到如何打破汙泥池子這點上。見我如此,她也不追問,隻說如果是重要的訊息,不適合在這裏交談,我與她必須要去到有煤灰的場合才可繼續。從eeann臉上,我瞧見了恐懼兩字,不管她是二十歲還是三十歲,都會通過下意識的小動作表現出來。這個女人時不時便會露齒微笑,衝著你的臉吐煙圈,因此它既可能是種自負,又是她獨有的情緒釋放。
    “你看上去有些害怕,是因為翡翠之華麽?”我朝主桌掃了一眼,那裏仍舊空著,大廚正在席間走動,並招呼一群侍者開始上菜,於是我問:“你是擔心他偽裝成賓客混在人堆裏?”
    “小心你所提的這個問題。”她並不作答,用兩隻鉛青色大眼凝視著我。
    “你的演技不錯。叢入座起,你一次也沒往那個角落掃過一眼,似乎那裏不坐人比坐著人更令你不安。我聽說過一些他的事,據說那是個無法被拍攝進底片的人。而按照暗世界通行的法則,你打算竊走他的私人珍藏,無異於釋放出開戰信號,這些道理,你理應比我更清楚。那麽,既然你是橫下心決計要蠻幹的那種人,自然已有了生死覺悟。我哪怕再眼拙,也能分清一個女人明明害怕卻裝得不害怕。”
    “你對恐懼二字,又真正了解多少?”她逐漸收攏臉上多餘的表情,問。
    “我出現在此的原因,是為了協助你。而你依舊保留下許多不願讓我知道。其實打從檢驗信函起,我就憋了一肚子疑問。那些人隻要不是瞎子,都知道站著的四人裏總有倆個是假冒的。而這種隻需要動動手指便能釐清的事,卻以官僚的作派,反將伉儷驅逐走了。那時的我猶如在玩遊戲,開局便下了把爛招,按說難以為繼,結果卻什麽都沒發生。跟著你禁止我去膜拜木雕,又嗬斥我亂舉水杯,表麵看是你不想我出醜,實際還是擔心會被人注意到自己,因為我們長時間在攀談。我覺得你對這裏很熟悉,並不像普通的蟊賊那般觀察地形預排路線。我隻想告訴你,我能幫你。既然你為不確定因素在豪賭,不如將賭注押多些在我身上。”
    在這之後的十多分鍾裏,eeann沒再說過一句話,我借著這種沉默,假裝往會場的另一頭過去洗手,打算近距離看看奧地利大妞。結果那正是法魯克斯,穿著一套白色的校服西裝,與舊照片上分毫不差。至於那名女接待,我也看清了她的名牌,r字打頭。想著我在口袋中摸索紙筆,打算抄錄下來,以免日後遺忘。結果碰到個圓滾滾的東西,那是天鵝絨。一切汙泥池子前揣在身上的東西,包括打火機和便簽本,全都被我帶進了這個魔魘。
    我不由感到意外,回頭掃了女人一眼,見她正目光呆滯地看侍者分盤,顯得若有所思。回到坐席後,eeann推了我一把,問適才為何同她說那些話,是否偷偷在返金線裏做調查?我隻知心電可以被用來代替對話,卻不知它還有其他功效,便搖了搖頭。女人自然不願相信,說不論用過與否,別再有下一次,那會讓翡翠之華立即查覺,因為他根本不是人類。
    見我想也不想地點頭,她擔心口是心非,終於決定分享些谘詢,以免我動歪腦筋深究。她所要盜取的這件金箔羽衣,名喚伏琳沙,是印度興都庫什山南高地土邦國公主的名字。這東西看似金銀織成,其實並不是貴金屬,而是從一種叫做地角蝽的昆蟲身上采集而來。
    地角蝽的生活習性比較奇特,它們捕食與自己體態接近的昆蟲,通常一隻夠它們吃上一整年。因擔心被其他同類搶奪,蝽蟲體內會產生凝膠狀的分泌液,將食物蟲屍頂在腦袋上行走,隨著日積月累,最終會結成糞土色的帶甲硬球。當地人采集這種東西,收攏到一定數量,會將它們投入燕子血中熬製,從中提煉出可塑性極強的類金屬。通過反複錘煉打成薄片,就能變為上等的材料。由於這種東西特別稀少,要編織一件羽衣需要準備幾十年,往往公主出嫁都等不到完成的那一天。
    因此,以當今的價值觀,隻能說凡屬一種亞文化,有成品拿來展覽不錯,沒有也無傷大雅。而在十二世紀末,在這個小國誕生了一個名叫伏琳沙的公主,自降世起便是既聾又啞,背上還馱著一對貝殼,活像隻巨型蝸牛。宮中之人都覺得她是妖怪,王公便一早喝令丟去穀地自生自滅。她的生母於心不忍,將其偷偷藏匿在山洞之中,每隔一月便尋機來投食。
    就這樣撫養了幾年,有一日王後來到洞中,突然就找不見她了,但見岩壁中央結出一個肉繭,徹底幹透後破裂成粉,從中掉出個女孩來,活像毛蟲化蝶那般。這樣的肉繭風化了又結,結了再風化,前後經過幾次後,終於公主出落得貌若天仙。見女兒已不再是爬蟲模樣,王後打算將她帶進宮中留在身旁看顧,畢竟每每跋山涉水上山洞十分不便。
    而後王後使喚親信,借口說是市集上撈來的貧苦人家賣身丫頭,入庫充作侍女。結果沒過多久,她就被王公在遊園時相中,而成了妃子被納入後宮。王後深知不倫又怎肯罷休,便百般阻撓,迫不得已之下說出實情,當年那隻蚌殼精正是此女前身。
    這種話別說是王公,連侍衛也不信,兩者外貌是雲泥之差,隻道是王後怕這個後起之秀威脅地位,故意想出個故事貶損對方。見沒人相信自己,王後隻得引路眾人,讓他們眼見為實。哪知下到穀底,山洞竟無端消失了,化為了一片密林。時隔不久,山中腥風大作,跑出一群豺狼虎豹,王公在甲兵保護下僥幸逃生,而腿腳不靈活的全成了野獸腹中餐。
    事隔幾天,無拳無勇又不懂騎馬的王後,竟毫發無損地回到了宮裏。王公見狀勃然大怒,認定她是個善作妖法的羅刹女,有圖謀自己的企圖,便將其廢為庶人,如願以償地迎娶了伏琳沙成了新寵。而在背後操縱搗鬼的,正是這個公主,此女自出生就十分離奇,而後長期在荒原生活,與蟲蟻蛇兔為伴,一天好日子也沒過過,早已是心理失常。好不容易來到王宮被老王相中,無異於一步登天。而造成她過地獄生活的生母,卻在竭力阻撓自己享受榮華富貴,自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得知自己的身份原是萬民之上的公主,那股仇怨更是一瀉千裏不可收,因此將之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
    那本就是與野獸為伍的人生,哪懂什麽廉恥人倫,自從排擠掉自己的老媽,此女變得越發心狠手辣。殘酷的宮廷鬥爭中,血腥刺殺屢屢發生,但伏琳沙每每總能化險為夷,隻因其有件誰都不曾見過的寶物。
    為了保住地位她不斷荼害其他王妃,在朝廷建立後黨,擅殺忠臣,將朝綱攪得天翻地覆,一時間腥風血雨。憑借這件寶物,伏琳沙能將人迷得神魂顛倒,她深知為所欲為的資本來自老王,既可以受到縱容也能夠被收走,逐漸野心膨脹,架空了王公權勢。最終時機成熟,便鳩殺了老王,扶持一個假王作為傀儡。眼見國將不國,社會矛盾激化,流落民間的廢後請來一群道行高深的沙裏曼苦行僧,借助風起雲湧的起義勢頭攻入王宮,擊敗了護軍,將她以及她的親信逼入鏡室。相互鬥法中火龍燒毀宮桓,席卷眾僧一起化為焦炭,骨灰中隻留下一件金箔羽衣。而在她喪亡之處,房舍消失成了沙地,寸草不生,再也修築不了昔日壯麗的宮室。
    廢後接過權柄,收拾殘破江山,再度中興土邦,成為一代傑出女王,直到幾個世紀後巴布爾率眾入侵,建立莫臥兒王朝為止。這件帶有傳奇色彩的羽衣,也就這樣被傳承了下來。
    “嗯,不錯,我挺喜歡聽這類異國情調的民間傳說,它們都有一個特征,喜愛將平庸戲劇化,而我們的生活又過於單調,時常需要些驚喜。”我自當明瞭這件藏品不會那麽簡單,女人說這些也無非要我知曉言下之意,便問說:“所以,你覺得這公主是條窟蟃?”
    “不論民間傳說有多荒謬可笑,感覺有多假,但羽衣卻是真的。這就是我要你將雨夜奇聞原原本本告知我的原因,結果你卻揪住其他問題試探個沒完。我是誰?到沒到過這裏?與翡翠之華是什麽關係?絲毫不重要。”女人叉起一塊像木頭又口感軟糯的食物填入嘴裏,道:“那麽,海蛞蝓、公寓成瀑布,還有你所說的遲了兩年,這些反常現象說明了什麽?”
    “你想說,那個嘔吐女人也是條窟蟃,或者說得更直白些,她可能是那個蚌殼精公主轉世重生的?”我已經判明這些話的重點,問:“可天下之大,那個人卻又十分低調,你等是怎麽獲悉此事的?再說我見到時,此人過得比較落魄,除了力大無窮外,不可能會對他人造成危害。反倒是你們,一味苦苦相逼,最終卻會反噬了自己。”
    “他在洞中和女士交談,後來知道女士已經死了,最終他也看見了銀湖。”
    “誒?”我微微一愣,這段詩歌般的謎題,在一個多月前的呂庫古陰宅地底,無數次被人提起,但不論是尤比西奧還是博爾頓,都不知道具體含義,隻能推測銀湖可能是拉紮洛斯繼承的銀礦所在地。那麽現在這個黑水仙故意說起,必然深知其中的奧秘。如果真是那樣,則說明她所賣命的那個組織,其實力不在他們之下。
    “他們稱自己是暗世界,實質是一群失意的人,和一群失敗的人,相互抱團取暖罷了,又能有什麽作為?你問錯對象了,要解釋這句話的原意,翡翠之華最有說明權。”她似笑非笑地眨巴著眼,戲謔道:“他愛才如命,或許會將你當成寶貝收藏進自己的保險箱。”
    “好吧,我會將雨夜奇聞所有細節都告訴你,在我們去到有煤灰的場合後。但容我再問一個問題,你們為什麽非要追擊她,她究竟是誰?”
    “這個人的名字,叫謝菲爾娜。除此之外,我什麽都不知道,你不妨到了有煤灰的場合後,再通過返金線慢慢搜檢,看我是否還藏有秘密。實話告訴你,我的一部分腦子已被妥善封存在阿遼琉,開啟它的鑰匙卻已經被你毀了。”
    “這什麽意思?你是說被人以妖法控製住了?通過一場手術?”這句話聽得我雲裏霧裏。
    “做任何事都會有代價,人就是關鍵因素。所以為了提高成功幾率,我必須是不完整的,而真正的同行者就是那把鑰匙,但他已被人謀害沉屍海底。因此,我怎可能還有餘力將你強行吞入魔魘?這就是起先我在質疑的問題。久而久之我明白過來,事實並不像你以為的,我一次次拖你進來,而是你利用了一具屍骸多次走向了時間彼岸。毫無疑問地,你我想過許多辦法,但無法成功,因此你會源源不斷去試煉,直到自己辦成某事為止。”
    這場夜宴有條不紊正持續著,每個人都麵色安詳地邊用餐邊交談,與任何一場大型酒會都毫無區別,隻是端上桌的菜式都很稀奇。我學著別人的手勢去殼吞咽,卻什麽味覺也沒有,仿佛是到了真正的夢境之中,全然不知自己吃的是什麽。
    女人見我什麽都往盤中亂抓,又不斷仰脖飲酒,以為我或許饑渴難當,便不再說話,隻讓我動作幅度小一點,別讓那些中產階級用怪異的目光打量。我隻得彎腰在紙巾上寫下嚐不出味道幾個大字,她掃了一眼,說:對我而言這是正常現象。
    此後不久,我再度見到了魂鐮尤比西奧時,經他解說才鬧清了原委。驍鷙能肆意返回過去,並不是真正實體抵達了古老年代,而是通過移魂的方式,將自己意識投送出去,故而沒有各種感觸。其原理就像鬼附身,你便是那隻鬼,可以操控他人為自己謀事,卻分享不了他任何體會。這種行徑,被稱作“寄魂”。
    我不信邪,低著頭繼續吃喝,終難打破這一既定現實。不知不覺中,我感到四周嘈雜漸漸稀疏起來,便抬起頭,發現整個會場人少了許多,變得稀稀拉拉,三、五個工作人員正在遠處清理席位,許是夜宴已經結束。
    “這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絲毫沒察覺出來?”望向主桌背後的落地鍾,顯示的時間為九點整。換言之,有過差不多兩個小時,我始終處在渾噩之中,活像人坐著打了瞌睡。想著,我扭頭去看eeann,問:“這也是正常現象麽?”
    “正常,”她不耐煩地打斷我,說:“機會來了,就是現在,你別再羅嗦,隻管跟著走。”
    就這樣,我們混雜在剩餘的賓客中,走邊上側門繞到室外,再順腳走走,便來到月光之下,置身在一座種滿木繡球花的庭院裏。這裏沒什麽燈火,我倆又皆是身著黑色禮服,往花叢中一躥,活像隱身那般。
    “那頭閃耀著紅燈的小公館,就是我們的目的地。”eeann彎下腰打開小箱子,遞來一把p5,說:“不管你願不願意,哪怕僅僅是為了防身。”
    “真的沒必要,你我就算蒙著眼,那件金箔羽衣也能輕鬆到手,否則我怎會親眼見過?”我接過後在手中端穩,朝附近一個噴水池努努嘴,示意靠得近些,再討論路線。
    “是嗎?可按你描述下來的,時間上都差了兩年,又怎麽判斷不會有變數?”她輕蔑地笑笑,拉著我壓低身子過去,指著前方道:“你自己看吧,蒙著眼過去走上一圈試試。”
    我抬頭探了一眼,不由咋舌。起先巡遊在碼頭周遭的安保,幾乎都集中在附近的空地上。建築前甚至設了兩個值班木屋,人隻消走到路燈下,就會被人遠遠發現。換句話說,從正麵是絕對行不通的。
    “誒?這裏不是核彈庫,至於請那麽多警衛嗎?”我抓抓頭皮,問:“對了,別人的酒飯我是吃了,但翡翠之華請那麽一大群人登島,究竟算幹嘛的?總不見得是為了擺闊氣吧?會場內缺了很多人,他們都上哪去了?”
    “當然不是,真正的瑪德蘭是知道答案的,那麽,你覺得這裏是什麽地方?”
    “給我感覺像是一個邪教,隻是人都穿得很體麵罷了。”我整了整領結,答。
    “霧龍牙島,其實就是金色階梯曆年聚會的酒場,所邀請的賓客全是名流商賈,當然來人都氣質不凡。”女人做了個噤聲,示意我緊跟她腳步,往庭院深處回去,說:“從60年代後,他們不再像以往那樣廣收門徒,變得小心翼翼。每年隻增加二十五個名額,所以被盜走信函的那對失主,就是新發展起來的會員之一。”
    我不禁心頭一凜,貌似白天我還在向女兵打聽這個隻出現在紙麵的名稱,現在竟陰差陽錯跑到了別人勢力範圍內,原來這就是金色階梯!那可是個傳說中手眼通天的大組織,既有錢又有人脈,隻要你想,便什麽都能輕易達成。難怪女人會心頭發怵,得罪這樣豪橫的主。惹毛別人怕是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但這個金色階梯又是具體幹嘛的?起初還在船上時,她就懷疑過我是梯子黨派來的臥底,難道說會務人員輕易放行,是因為認識我這張臉的緣故?我決定事情哪怕再急,也有必要釐清其中的關係。
    “你是不是因聽見兩者都叫梯子,而想當然地認為吧?這沒什麽。其實梯子黨隻是我們對它的蔑稱,實際並沒有梯子這個詞,那是不論性質還是規模都截然不同的兩個組織。”
    我在隨身帶著的便簽上見過這個詞,還有鼻翼開裂以及金光黨的記錄。現在聽女人扯淡下來,似乎自己背後的團體與梯子黨不合?那麽,難道說她是藩屬金光黨的人?我快要暈了。
    若真像推斷的,這件事我絕不可插手,正因為伊格納條斯的緣故,它與我們有著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無數仁人誌士紛紛死於他們之手,照局勢看是個到處遭人圍剿的組織。
    “你幹嘛停下不走了?”女人見背後沒了聲息,不由回頭來看,見我鐵青著臉僵站,問:“怎麽了?感覺哪裏不對勁嗎?”
    “麗恩,我本不願再打聽其他,但你老老實實回答我,是不是在為金光黨做事?”
    “誰?詳細些,沒頭沒尾突然冒出一句,誰知道你在嘀咕什麽。”
    而當我提起橫皇,康州老漢福奇什麽的。卻是怪了,她顯得一無所知,仿若從未耳聞過。見我正打算與她較真,忙拖著我從庭院邊側下到排水孔裏,並沿著溝渠潛水下去。
    時隔不久,墨綠色的池藻間,隱約露出一道鐵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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