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3 Chambers(錢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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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座歐石竹街上的三層獨立單元,是金主錢伯斯的家。和周遭其他幾棟沉默住戶同樣隱僻、靜謐。灰色的磚石在薄日光照下顯得熠熠生輝,顯然是新近才刷上的彩色混層塗料,這種油漆在世紀末特別風靡,一直流行到千禧年後的第十年,終因容易沾灰清潔不便才逐漸淡出視野。嵌著豎框的的窗子正對著底下草坪和提琴狀泳池,時光的流逝絲毫不損老宅的莊重與典雅,再加上這家人擅於將時鮮玩意添作裝飾,使它成了整片街區的明珠。
    老戴陪著帕科抽完煙,這才聳聳肩推門而入,庭下隻站著魂鐮,仍遲遲沒有進來。我不覺生疑,返身出去來到他邊上,陪著一起仰頭觀望。就這麽盲目地瞥了會兒,矮男人將手一背,徑自往屋後走去,我隻得快步跟上,問他究竟在找什麽。
    “不必上樓看屋主情形,站在院裏就能感受到不簡單,簡直是黑雲蓋頂妖氣衝天。”
    “那你的意思是,凡是進屋的都會中招?所以擔心會涉險,故而遲遲不願進去?”聞聽此話,我渾身發了個顫,打算去將krys拖出來,問:“既然你已瞧出門道,怎麽光看不說?”
    “不必忙,我可沒這麽說過。”他一把擰住我腕子,又給自己點起支煙,蹙緊眉頭道:“我一會兒當然會進去,隻是覺得這股妖氣來得十分不尋常,故而想四下走走罷了。”
    草坪到了大宅側角前被斷開,延伸出去的是個後院,栽著些鬆柏,幾隻鬆鼠見到人後飛快地爬往樹梢,瞬間沒了蹤影。尤比西奧在牆根處移開垃圾桶,又搬開擺放工具的木箱,見牆板雖老舊但嚴絲合縫,外觀沒有任何破損,便將手一揮,說這頭看不出什麽端倪。
    我又轉身回到屋前,盡管它依舊是起先的格局,神聖不可侵犯的姿態,但被身邊這家夥那種表情所影響,似乎也感覺日頭猛得黑了下來。魂鐮不由覺得好笑,說倘若呂庫古小姐在邊上的話,沒準能看出些門道來,而我就是個二逼青年,跟著瞎湊什麽熱鬧。
    以下篇章裏,錢伯斯簡稱老錢,錢伯斯太太簡稱錢太,兒子傑裏米則稱作阿傑)
    來到屋內,見錢太又在廚房裏忙活,也許是見我們未吃早飯,又被她的手藝所震撼,進門後忍不住就想撈一掛嚐嚐,始終覺得備得少了。當然還有種可能,那就是老錢家許久沒有客人造訪,一下子跑來許多人讓氣氛變得熱鬧起來,不免連帶著令她精神略有提振。
    其實我很想問她做那麽多將來要如何處置,但怕開口會掃了別人的興。阿傑說他老媽過去最愛在家搞party,喜歡人多擁擠的熱鬧,三個月來今天是人最多的一天,由她忙活吧,那樣她也開心。說罷,便開始帶著我們上樓。偵探因聽說老錢討厭嘈雜,便讓範胖等人先停在底樓,邀我和尤比西奧先過遍眼,隨後繼續換人上去,盡量保持絕對安靜。
    正對著樓梯的是一幅拙劣的抽象畫,黑漆麻烏不知塗的什麽,是病人半年前的作品。與它對角的就是老錢書房。據說原本他是睡在三樓臥室的,但幾周前下來翻書解悶,就讓兒子給他在屋內置下床,從此往後就住裏頭不願走了。現在是早晨八點半,他可能還沒醒。
    我按老戴指示拿數碼相機沿途拍照,很快來到那扇門前,本以為室內必然如尋常恐怖片般漆黑一片,預備用閃光燈,結果門板輕移,室內卻亮堂得很。屋主的小床就擱在麵南窗台底下,百葉窗拉得高高,陽光直透進來,照亮了小屋每一寸角落。
    在這張床上,蜷縮著一個人形,麵容枯槁,膚色慘白帶灰,幾乎見不到肌肉,曾經因肥胖而照成的多餘鬆弛皮膚像毯子般下垂著,活像是吹氣人偶裏塞著骨架。雖沒有錢太形容得那麽可怕,但仍有些觸目驚心。此人已是病入膏肓,體質十分孱弱了。
    不過,他並沒像小傑猜測的仍在熟睡,人早就醒了,當聞聽樓道上有人竊竊私語,不由睜開眼瞪著我們,顯得極不耐煩。魂鐮見他麵露怒色,知其即將呼之欲出,便微微點頭致意,急忙合上門,推著眾人回到了底下客廳。隨後,剩餘幾人分批上去,大致全看過一遍後,開始這頓豐盛早點,向母子倆谘詢起老錢的生活習慣和具體症狀。
    “老錢原本體重達380磅,在不到四個月時間裏,僅剩現在的85磅,不論我們還是親戚,都心急如焚。帶他上了許多次醫院,甚至留院觀察,診斷下來也沒發現任何異常。次數一多他就厭膩了,再也不願出門,隨著天長日久,人越來越虛弱,大致經過就是這樣。”錢太愁眉苦臉地望著煉乳罐發呆,讓我們別拘束,想拿什麽就拿什麽。
    “那老錢具體的異常行為是什麽?”範胖打開手提電腦,準備打字記錄,問。
    “其實病發後,他與慣常沒有任何區別,依舊是該睡睡,該吃吃,起居排泄一切正常。真要說有何不同,那就是他時常會發怪夢。”小傑拿手比擬,向krys繪聲繪色描述起來,道:“他總夢見自己嘴裏很腥臭,然後半夜會起來刷牙,刷著刷著滿口牙就順著血水全掉了。”
    “等等,這是他的夢境,還是實際真會夢遊起身去盥洗室?”矮男人伸手打斷,問。
    “兩者都是,發夢時人會下來,目光呆滯地走去刷牙,而實際他並沒抓著牙刷,隻是手在擺動,一口牙也全都好好的,沒有掉落過半顆。”男孩一愣,撓了撓頭,道:“至於腥臭那是肯定的,躺在床上那麽久,又不運動也沒胃口,嘴裏氣味肯定不會好聞。”
    “如果隻是以這些來做初步判斷,似乎是中了一種叫牙輪咒的切羅基妖法。”偵探沉思片刻,自言自語道:“兩者相似度很高,牙輪咒也叫碎骨術,相傳中招之人時常發噩夢,會見到自己皮肉潰爛露出骨頭,原理是一樣的。但我記得你們適才提過,他是無神論者。”
    “對,老錢在這點上十分堅定,素來對鬼魅不屑一顧,既不去教堂也不關注靈異頻道。剛才我聽他在樓上又開罵了,還是請你們見諒,他其實是不願被人圍觀,我們請觀神之人上門,與他的信念相抵觸,他是在埋怨我,而並非針對你們。”錢太朝二樓瞥了一眼,道。
    “這就與切諾基妖法無關了,你別多想,我隻是在做排除法。我本人原本是高級警督,這是我過去的證件。”偵探聳聳肩笑道,表示無妨,打開包提上名片向倆人自我介紹一番,然後扶著魂鐮的肩頭,說:“這位才是專擅此道的高人,來自突尼西亞的驅魔師,比起咱們本土那種瘋瘋癲癲的教士神棍強多了。老實我原先也對神鬼之事很不屑,但見過他實力後,才覺出深不可測。你倆現在隨便在心裏想件什麽事,他隻要掃過一眼,必能知曉。”
    “為何你那麽肯定與切諾基妖法無關?”krys眨巴著麗眼,好奇地問。
    “因為前提你得深信不疑,必須是狂信者,哪怕嚴刑拷打意誌也不會轉移的那號人,而很顯然,老錢不是,這個基礎不存在,自然就是結論。”老戴輕蔑地笑道,又抓起一塊點心。
    “你,傍晚時分要去附近某個報攤,拿前天跟肉鋪定下的牛裏脊。”尤比西奧用手指了指錢太,然後點起支煙,吞雲吐霧了一會兒,又掃了小傑幾眼,說:“而你到了下午需要撒個謊,然後會和某個c字母打頭的女孩出門去看電影。”
    母子倆彼此麵麵相覷,不知麵前這個陰鷙男人是如何辦到的,感到十分震驚又有些尷尬,並說這就是現在肚子裏在嘀咕的雜事。魂鐮讓他們不必在意,那隻是普通讀心,需要入定凝神,仔細傾聽就能獲悉,十分費精力。通常他不愛對普通人來這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如何?是不是比起咱們本土派那些土炮們強得不是一星半點?我起初也很看低這個老小子,但隨著共事加深接觸,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偵探喜不自矜,咧著嘴開懷起來。
    接下來,他們就著眼前收集到的訊息,列出一大堆的可能因素。起先,魂鐮逗留在外徘徊不進屋,是懷疑會不會是某種成精的動物,例如浣熊、果子狸、蛇、兔等巢居在宅子下造成的。這種現象是有先例的,曾在北非有一個寵物診所,店裏人員因事鎖了店門連夜出走,造成屋內十餘隻貓斷水斷糧,這些平時溫和的小動物為了生存下去,將剩餘物資吃盡後開始彼此殺戮,五十天後當被人發現時,屋內隻餘下一隻活貓,滿地都是骨骸和斷毛碎皮,其情其景慘不忍睹。此後這間屋被人翻修重新開了其他店,但隻要住在裏頭就會生病。
    然後是懷疑被歹人投蠱,那可能會是隻匣子,也可能是個布袋,或者幹脆是枚首飾,總之非常小特別不引人注目。這類東西倘若是仇家置下,目的就是為了讓住戶大病一場。不過錢太卻說他們始終與人為善,老錢在公司也是按時發薪,工人們都客客氣氣的,理應不會有那類懷恨在心的人。這個問題不重要,尤比西奧說通過擲毗盧丸,倘若有,立即就能發現。
    說罷,他掏出一把墨綠色珠子,分別提給我、krys和範胖,讓我們往各處去,別遺漏任何一間屋任何一個角落,毗盧逢妖法就會立即炸開,化為一道黃煙,肉眼清晰可辨。我們懷揣著珠子開始四下亂走,將整座宅子搜了個遍,沒有任何發現。
    接著偵探開始詢問,這處房產是固有的還是搬遷來的?錢太說大屋是當年他倆訂婚時買下的,已經居住了三十年之久,見這個因素被排除,老戴陷入了沉思。
    “你們近半年來有否添置過家具?或買回家什麽紀念品?”魂鐮仰起頭,加重說明道:“不是新東西,而是舊器具,值得觀賞的古董類擺設,名畫,鋼琴以及櫥櫃等等的。”
    “應該有,我去查本子記錄。”錢太聽完,忙不迭往三樓去,而小傑則坐在原地抓耳撓腮,問添置的電腦器材算不算?他在去年因主板壞了曾找朋友到家修過,但那時沒同型號的,所以在其他機器上拆來安上。盡管偵探說那不可能,但依舊被劃上了個叉作為標記。
    趁著婦人在忙活,倆人又問起家裏近期有沒有死過寵物,或者泳池沒蓋上淹死過周遭的野貓野狗,男孩皆搖頭表示沒有。這個家庭有三條狗和一隻貓,平均養了超過五年以上。待錢太翻到本子帶下樓,給倆人一一過目,又分別去瞧了些桌椅,茶具和陳酒,皆沒有問題,隻得重新回到廳堂,聚坐在沙發上各管各整理記錄。
    老戴與尤比西奧很懂得提問方式,並將方方麵麵全考慮在內,包括附近住戶近期有否變動;往來的親友有誰過世;家中有否怪事頻發;寵物夜間是否狂吠等等,就這樣不知不覺到了午餐飯點。這一期間,二樓的老錢始終不肯配合,也不願與人對話,我等略顯尷尬,便隻得告辭。臨出門前,魂鐮問明錢老頭作息,並說午夜實地來觀測動靜,其餘先按下不表。
    “我們稍微整合一下意見,然後各自回房睡覺。”一到酒店,魂鐮便將眾人喊到自己客房內,說:“今晚我們可能要通宵達旦地工作,期間不允許打瞌睡,要保持精力充沛。”
    他請我們席地而坐,圍成一個圈,將各自搜集到的資料全擺上台麵進行集中討論。krys好奇地問,鬼屋不該是那種牆壁滲血,耳旁陰風陣陣,背後時常傳來鎖鏈拖地聲的嗎?或是與地獄相連,人如惡魔附體,手足狂舞嘴裏噴糞,家具亂移鏡子炸開,每晚都像在過萬聖節,白天都像在過墨西哥亡靈節的盛況嗎?反正她所看過的大電影和連續劇裏,全都這麽演。
    “這是藝術誇張和增強視覺效果,現實裏的驅魔或鬼屋,平淡得就和白開水那樣,使人昏昏欲睡,你光盯著不動的畫麵看一會就睡著了。”偵探凝視著俏麗的她,忍不住開懷起來,道:“你很有天份,總能想出各種形容詞來活躍氣氛,這趟旅程讓你跟著是個好主意。”
    她卻表示這是一種打發沉悶的低級消遣,而且可以不過腦子,不妨效仿一出戲劇裏的女戲子,裝腔作勢哼唧,讓眾人整個下午不至於神經繃得太緊,以至於全鑽了牛角尖。
    老戴覺得,一棟老宅出問題,並集中在某個人身上,其他家人都不受影響,顯然是有針對性的。刨去被人下咒的可能外,其他因素也是千奇百怪,既有能發現的,也有看不見的。其實探找根源就跟刑偵辦案差不多,案件擺在麵前,但它不會是一條直線,每個人都有嫌疑,四周一切變動都會是猝因,故而他們上午問得特別周詳,就怕稍一疏忽遺漏了重大訊息。
    而尤比西奧說,這座宅子光站在門前,就能夠感到妖氣衝天,說明老錢不是頑疾或怪病,而是當真遭上了什麽。然而,特征如此明顯,卻在屋內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這點十分詭異。我們不妨將它設想成一個罪案現場,某處發生了命案,受害人血淋淋倒地而亡,室內發出特別嘈雜的響聲,證明暴徒還在裏頭,結果當條子們衝進去,卻毫無所獲,而那名罪犯依然在四周遊蕩戲耍他們,可就是瞧不見那般古怪。
    我回想起陰蝕道場那時成了地母的迪姐,她當時也失去本性,會不會這背後也是人在作祟?魂鐮和偵探還未搭話,墨西哥人卻擺擺手說絕不可能。帕科與老戴共事已有好幾年了,雖給他打下手,但在曆次冒險中也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約在一年前,他們明日光輝偵探合作社,曾接到過一戶居住在布魯克林跳蚤市場的家庭打來的求助。那家屋主與老錢相似,原本是個橄欖球教練,一下子風癱在床,身子日益虛弱。當時的他們花了幾個月功夫,才從各條推斷中最終確定是一種叫“血蟲咒”的異術。那其實是某種特別厲害的心理暗示,不斷通過騷擾電話讓人疑神疑鬼,最後身體產生各類反應。
    其原理就像別人惡作劇,將人拋入泳池,然後舉著一根閃著火花的高壓電纜丟進水裏。而其實那隻是特技,電纜另一頭並未通著電,結果水裏的人驚嚇過度,身體開始產生痙攣,口鼻開始冒煙,最終猝死。而後屍檢時死因就跟真被電流貫通一樣。原本老戴想使些壞,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結果跑去施法者家附近,就聞到一股惡臭。十幾分鍾後,警察趕來破門而入,這才發現那歹人早已氣絕身亡,死了有好幾天了。因此,想要圖財害命,首先就得獻祭自己,需要全神貫注付出所有才行,這個人需要與被害人冒同樣的危險。
    既然排除了人為因素,那就隻剩下神鬼論,krys不由抱怨,稱以往她所看的電視劇,情節都是像烏鴉那樣,某個大好青年或大好美女,被人槍殺或奸汙而死,鬼魂就會去找黑幫組織索命,然後大殺四方,最後幽靈報仇雪恨後,得登天國。但現實裏的妖魅為何是非不分?逮誰害誰?俗話不是常說,不是不報時辰未到,時辰已到準翹辮子嗎?
    “別傻了,什麽時辰不時辰的,就算到時辰它們也害殺不了自己的仇人。因為人鬼殊途,你摸不著它就像它碰不著你那樣。”範胖撇撇嘴,點起一支eed,歎道:“你實在看太多垃圾電視和小人書了,你知道所謂的民間傳說是怎麽回事?其實就是一種集體無能的美好願望在發酵,什麽機智的窮人戲耍了百萬富翁;理工男遇見美豔女鬼,三更半夜就在天台上站著個世外高人要考驗你。統統都是假的,都是自我安慰,都是自我催眠,都是一廂情願罷了。世上那麽多連環殺人狂,他們遭報應了嗎?淤泥池女屍被人殘害,她奈得了害她的人嗎?如果鬼魅有那麽大本事,幹脆警察全退休好了,世間從未有真正的猛鬼複仇!”
    我們現在所從事的這個行當,其實就跟brokerbitch差不多,也分道德敗壞和良心商家兩種。客戶提出要求,很多本地幫就是按紙麵要求提供服務,後續一律不管,做全表麵功夫了事。例如覺得鹹加點糖,感到濃添點水,湯還是那鍋湯。而且每當搞這類事,都特別愛加些虛頭,玩得跟變魔術似的,大鳴大放,騷擾鄰裏,這些行徑導致像老錢那類人,產生了極度厭惡;但老戴他們的行事風格則是刨根挖底,將萌芽掐死在繈褓中,以杜絕再次發生。
    “等等,幾位老大,有一點我始終不明白。”在一旁聽了很久,我總覺得他們缺了某個環節,便問:“為什麽不去問問老錢本人?換一個他心平氣和的時候呢?”
    “這一點,是目前恰恰不能去隨便嚐試的,如果不能理解,你先將它當作劫持犯好了。”魂鐮搓揉著臉,道:“那是一個暫時沒被打破的殘局,住戶、我們與惡崇三方,均保持著平衡,但衝突很快會到來。老錢其實是塊敲門磚,你隻要敢動他,惡行就會立即爆發。致他虛弱的東西,是希望讓這個人陷在痛苦中,短期內老錢不會有危險。而且,上樓推門遠距離觀察時,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裏似乎有些東西。在這個人身上感受到無窮的妖氣,惡崇就是靠吸食他魂器而強壯,這種現象與真菌十分相似。”
    在生物界,尤其是昆蟲,它們有時候會受到地胞真菌的影響,身體逐漸植物化,傑出代表便是冬蟲夏草,某種惡心的草蟲屍結合體。但自然界有種特別的真菌,它能決定被附足的東西能活多久,譬如它仍很幼小,宿主若過早死去那麽它也會死去,便千方百計讓蟲子得以活命,甚至在一段日子裏不再異化它。而它足夠強壯,想讓蟲子死,那它就活不過下一分鍾。
    這種東西,被尤比西奧稱作“六翼地邪”,是一種纏上就很難擺脫的陰煞。當下老錢的狀態不明,各種可能都有,我們需要近距離觀測他的舉止行為,才能分辨類型。
    “你給那家人去個電話,讓他們將緊貼書房的屋子騰一間出來,晚上我們要住裏頭。盡量說得危言聳聽些,總之要動作快。”老戴讓範胖起身與錢太通話,同時指著我說:“你現在去睡覺,晚上如無意外,你得入次弧,利用你的驍鷙才幹去他夢裏轉轉。”
    當晚十二點過後,我們一行人再度來到歐石竹街,叩開這家人的房門。電話中要求的屋子已經騰空,位於老錢書房的東端,是他們兒子小傑的臥室。這家夥下午收到電話,決定陪女友看完電影住到別人家裏去。當爬上二樓,打這間屋裏踱出來一個老婦,冷不防的險些撞在一起。錢太介紹這是家裏請的晚間看護,負責病人的應急照料,今天騰空屋子光靠她一人有點夠嗆,下午便叫了來,如果晚上有事,需要幫忙或出去買東西,可以請她代勞,老婦通常當值到第二天早上八點就下班了。
    尤比西奧又像過去在果核酒店那樣,在牆頭布下了一個火浣術,也就是阿摩利之螢。將紅匣子用透明線懸在天花板掛勾上,然後要眾人緊盯中心去渡目。女主人也在人群裏,當發現粉牆像煙霧般逐漸消散,書房就像隔著玻璃那樣看得清清楚楚,被驚得險些暈倒。不論他們家是什麽無神論氛圍,在眼見為實的妖術下不得不服,她那蒼白的臉上來了血色,精神為之大振,知道這次過來的人馬,與以往不同,是有些真才實學的。
    我等幾個被偵探差遣往二樓各處去按攝像頭,將幾個鏡位架好,整個過程盡可能輕手輕腳,不發出多餘雜音。然後在電腦上調試完備,開始默默等待午夜到來。
    隔著壁牆,老錢仍然醒著,他雖無法下床,但手腳依舊能動,此刻正雙目望著窗外對街的樹影唉聲歎氣。這時,他拆了包煙,開始猛抽起來,一支接著一支,甚至連煙蒂也來不及弄熄又接著續上。不久這間屋子變得霧氣騰騰,哪怕窗開著也不濟事。
    “這樣抽不會出問題吧?”身為煙槍,我雖好不到哪去,但像那樣玩命也肯定受不了,不由去問錢太說:“上午來看時,屋內煙味不大,老錢是醒著就開始抽麽?他一天抽幾包?”
    “不,他隻有在快睡前才這麽抽,一天抽兩包。過去我也看得心疼,就上前勸阻,但他氣得朝我丟煙缸,最後也隻好由著他去了。”婦人撩開自己劉海,我見她左額上,有道十分明顯的新傷,那是被鈍器砸到的。在給眾人過目一遍後,她歎了口氣,道:“老錢過去從不抽煙,酒也很少碰,一個月前突然要我下樓替他去買煙,天知道是打哪學來的。”
    “他從沒有抽煙習慣麽?”偵探眯著眼詳端,自言自語:“可他的動作以及手勢,卻是抽慣煙的人,噴吐煙圈的熟練程度,怎麽看都有幾十年煙齡了。”
    “一般他幾點睡下?”krys嫌我們也在屋內吞雲吐霧,熏得她眼都睜不開,急忙跑到走廊的氣窗前坐下,問:“看他精神頭很好的樣子,不會整晚都不睡吧?”
    “誒?虧你提醒,我差點忘了。”錢太愣了愣,緩緩走向書房,在那隻床前俯下,問寒問暖了一番,然後打開了電視。頓時跳動的光芒打在老錢身上。電視櫃的擺位有點怪,一般都是放在病人對麵,遙控器交到他手。可這隻電視卻放在牆角,而且老錢本人卻並沒在看,而是側著身子背對著它。當忙完這些,婦人出了門,說自己先去睡了。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約莫半小時後,老錢抽空煙盒內最後一支煙,打了個哈欠,嘖著嘴合上雙眼,開始進入夢鄉。我們分成三組,輪流觀測他的動向,第一輪是範胖和帕科,其餘人等則打開紙袋,取出超市買來的杯裝意麵和水果吃將起來。
    我見那名夜間看護耵著我們又吃又喝,便有些不好意思,問她要不要也來點當宵夜,老婦擺手說自己不餓,我們隨意就好。一般來說,看護比起病人家屬專業,也許能從她嘴裏聽取更多的細節,想著,我搬來一把椅子請她坐下,然後與之攀談起來。
    據老婦說,除她之外還有個夜間看護,她逢雙另一位逢單,交叉值班負責每晚的照料。老錢家人生活很有規律,女主人清晨七點就會起床,然後喊醒兒子讓他去附近遛狗,等男孩回來也正巧她下班。到此工作已有兩個月了,風雨無阻。這個病員因與常人無異,生活能夠自理,因此工作不算累,基本就是等在附近聽用,過去時常可以帶些雜誌來看或打個盹。但在兩周前,病人因太虛弱臥床不起,她們的負擔就稍微重了點,有時得去把屎把尿。
    偵探將一隻蛋撻塞進他張得極大的嘴裏後,含糊不清地問:“他常做惡夢是嗎?晚上有時會起來夢遊,最近有沒有過?通常是怎樣的?一般發生在後半夜幾點?”
    老婦聽完,臉上瞬間變了顏色,她抽搐著嘴唇,兩隻眼珠骨碌碌亂轉,盲目地東張西望。久而久之,她豎起食指對我等做了個噤聲,又在空中劃了個二,從此不再開口。
    光以手勢來看,應該指的是午夜兩點,但此人身為看護,理應與人交流,緣何閉口不談,並顯得很驚懼?似乎是被叮囑過不得向他人透露過多。那麽誰在威脅她?是老錢本人還是母子倆?見我們逐漸生疑,紛紛抬頭望向三樓鼾聲雷動的臥室,老婦連忙擺手,表示與家人無關。那麽隻剩下眼前正熟睡的骷髏人形,不料看護依舊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別問了,反正我什麽都不知道。”老婦一轉身,預備推門出去,卻被尤比西奧一把擒住胳臂。她見掙不脫,指著自己急急辯解:“我,不能說話,用說的,不能,懂了嗎?”
    “沒關係,你什麽都不用開口,隻需貼牆站好就行。”範胖上前扶她,對魂鐮眨了眨眼。
    矮男人退開五步,在椅子上坐下,雙目變得冷峻開始入定,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慢慢浮現,他不由皺起眉頭,又爬起身開始逐漸向老婦靠近,同時嘴一張一合,似乎正與誰在沉默對話。打從他搞出火浣術後,這個看護就十分懼他,此刻見尤比西奧正朝著自己逼近,便越發恐懼,不由得轉身想逃。我和範胖慌忙堵住去路架住她,不住安慰沒事,令其勿怕,那隻是他在念動妖術讀心。哪知話音未落,便聽得身後一聲悶音,回頭再去看時,見魂鐮正抱著自己腦袋坐倒在地,汙血從耳道深處淌下,顯然已經中招。
    “這是怎麽了?為何嚇成這樣?”krys急得手足無措,催著看護去找小藥箱,問矮男人傷得如何?適才發生了什麽?
    “我不礙事,正待細細讀她時,耳中傳來尖銳的刺音,活像被人用鑷子捅了一下,眼前發黑,看清時人已坐倒在地。反正耳朵沒事,有東西妨礙了讀心。”魂鐮站起身,煩躁地擺擺手,說:“這就是夜間看護不能用嘴說的緣故,是不是妖法很難判斷,但確實厲害。這座宅子裏有不簡單的東西,一些死去的靈魂,它們討厭被改變,就像千百年來被封在琥珀中的蟲子,怨恨得看著活人們繼續它們曾經的生活,所以隻想破壞一切。”
    “沒事,公羊頭子,既然那老女人畫了個二,那麽還剩半小時,一會兒咱們用看的就能知道,何必去犯險呢。”老戴喝令帕科起身,帶魂鐮出去走走,讓他神智清醒些再回來,自己坐上了墨西哥人的位置,雙目緊盯著書房,說:“下樓去時,將沿途所有燈都打開。”
    倆人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彼端,我們等候著時辰來到,約莫到了五十五分,夜間看護如旋風般跑了回來,麵色煞白,她緊緊捂著嘴,側轉身子緊盯著樓道,活像附近潛伏著一頭猛獸,會隨時進來撲了她那般。
    秒針的哢噠哢噠聲變得吵耳,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著。當時針指向午夜兩點時,廊外樓底的燈激烈挑動了幾下熄滅,整片屋子陷入了絕對黑暗。時隔數秒,它們又紛紛跳亮,但不再是尋常的昏黃,而成了陰慘慘的幽綠。一陣陣抓撓聲由遠至近緩緩過來,二樓每扇門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開條縫。krys嚇得忙將臉埋進我後背,手中緊攥著水果刀,生怕一會兒會有藍色女鬼那樣的東西竄出肆虐,口鼻噴出的熱氣讓我脖頸發癢。
    “別怕,沒事的,有我呢。”我一邊撫慰著一邊盯著前方,低語道:“什麽都沒有。”
    她聽我話說一半怎麽不吱聲了,便仰起臉偷瞄,見我正呆若木雞地望著前方,很快也向那頭張望,頓時倒抽一口寒氣,未及喊出,被老戴一把捂住口鼻。
    正對著小屋的兩道門內,原本有些打窗外射進屋內的路燈光,此刻漆黑一片,就像被人猛地拉上簾子。起初粗略去看什麽都沒有,隻消持續觀望,約莫五秒後,便從這稠厚黑色中隱隱透出兩張臉來,變得越來越清晰!
    那是一男一女,臉上帶著極度古怪的表情,裂開的嘴顯然在笑,但皺起的眉頭又分明在哭,此二妖與我們隔欄凝視,慢慢抬起右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便又重新陷入漆黑。當屋內又有自然光射入後,所有燈具再度跳泡,紛紛恢複了原樣!
    這究竟是什麽?肯定不是人,那麽它們是誰?更加沒有答案。我咽了口口水,竭力穩定情緒,便壯起膽打算過去看看,卻被krys一把擰住手腕,我正待掙紮,她卻要我去看粉牆。
    隻見起先還呼呼大睡的老錢,不知何時已起來了,正半坐在床沿上,麵色陰冷地盯著小屋方向發狠,似乎查覺到自己正被人監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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