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61 Clameyr(後彌下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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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單調的電話鈴聲,在被午後陽光照耀斑駁的廊道內久久回蕩,令我不僅懷疑人生。這裏是哪?羵羊們惡魘的生息之地,沒有任何活人能跑來這裏,那麽,這則電話又究竟是誰打來的?它會不會是一個等我入套的陷阱呢?
兩隻鮮血淋漓的羵羊仍逗留在幾十步外,如無頭蒼蠅般亂撲。當摸清老妖們本身就是主場這一原理,我施展出盾與矛的詭計,讓它們彼此砍殺,如此才斬去了兩妖腦袋。此刻它們已辨不出敵人身在何方,一時間自顧不暇,不太可能會分出多餘精力來給我下絆子。
電話鈴聲飄渺且行蹤不定,似乎急著催人去接聽。我沉下心來,努力辨別聲源,久而久之覺出,它正是由英格拉姆那間肮髒閣樓裏傳響的。帶著這份對未知的好奇及衝動,我搬起朽敗木梯架上樓板,開始往上攀爬,當手指觸到破門,它吱吱嘎嘎自己開了。
眼前的一幕,將我打懵在當場。適才仍是空蕩蕩的破屋,僅僅隻相隔了十分鍾上下,此刻已被各種家具填滿,又成了個殘破且雜亂的陋室。各種木桌板床的擺位令人很是眼熟,那是魔魘裏我到過的地方,英格拉姆的住所。這不,原本擺放紙條的扁平玻璃皿就在桌上,破了洞的髒襪子摞在藤筐內,甚至連那件洗得發白的土黃色牛仔衣也掛在椅背上。
此地正是平頭男人的家,隻是不知處在哪個時期裏,它既可以是過去也可能是未來。
不過我爬梯上樓的原因,並非為了偷他的存折,而要找出這間屋裏哪有電話。可環顧四周一圈後,我驚異地發現,英格拉姆可謂是個貧苦落魄的家夥,除了有個烤麵包機外,任何電器都尋不到,並且整座屋企照明燈具,所駁入的線路是接在別人家的火表上,存在著重大偷電嫌疑,這樣的人家裏怎會安裝電話呢?然而,鈴聲依舊響個不停,我隻得免費當起這個懶漢的家政工,在閣樓四下亂走,順手將髒衣褲收攏,最終視線凝聚在一隻紙箱內。
當撥開各種老舊雜誌後,我終於找見了那部呱噪的機子。不過,這當真能用來接聽嗎?我對此很質疑。那是因為,發出噪音的玩意兒,其實是個儲蓄罐,正常大小的塑料玩具電話,正是這東西在吵鬧不休。我記得不久前送去同感會的老錢家物品,軍醫就曾說他們找到過,隻是圖片未及上傳,不知這部電話是否就是發現之物。
我懷揣著絕大疑問抓起聽筒湊近耳畔,戲謔地道了聲喂,然後等待著奇跡發生。
“誒?什麽事要費那麽久功夫?”不久之後,對麵傳來個焦躁的聲音,他帶著怒意喝斥起來,問:“不是讓你出石峽麽?你又回來做什麽?算了,你和露娜現在究竟是個什麽狀況?”
打來電話之人,實在是超乎我的想像,他竟然是魂鐮尤比西奧。據這老小子聲稱,他們脫困出來後,第一眼瞧見的就是我與喪婦渾身僵硬地躺屍在泥地間,因此料定我倆也遭受同等厄運,被陷入了妖龍卷或者羵羊的惡魘裏去了。此刻他們所有人都圍在我們的軀殼前。
“那麽,”我使勁咽了咽口水,又不失含蓄地問:“你們有否斬獲?或僅僅是逃了出來?”
“手到擒來,那顆炫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體內,蛇胚種下了!”不過,對麵的魂鐮並無喜悅之情,他打斷我的提問,叫道:“現在離零點還剩八分鍾,我們必須得趁著寧息之刻離開渦地。上次在陰蝕道場,偵探隻教了我結屍囈些許皮毛,我隻能靠著它來追索你等的素魂,大概就是如此。因而究竟能保持對話多久,你能接收到多少,我並無信心。”
結屍囈,是不久前南卡綠城大戰時,老戴為辨清敵人是誰,在泰爾沙洲銀行的金庫前臨時教懂了他,由於時間倉促,尤比西奧隻習得些基礎,他能駁入惡魘找尋到我,已是超常發揮了。在羵羊的夢境裏,一切能傳聲的東西,都可能是潛在的對講機,如塑料玩具,窨井管道,或紙杯電話。但能保持通話的大前提是,未被老妖察覺,它隨時都能切斷這等單薄伎倆。
“等等,我再多問一句,你說你們剪滅了其中一頭羵羊,那它是格蘭特還是麗姬婭?”聞訊我暗暗吃驚,不由抓緊聽筒,問:“要真如此,那我為何在同時對付兩隻羵羊呢?”
“是男鬼!已經神形俱滅,哪怕骸骨難以焚禮,它也無法繼續為妖了!你們在幹的事,我怎會知道?再說兔子也沒教我學過閃輪。”魂鐮不待我問完,便大聲叫道:“至於細節,等徹底安全後再詳談吧。廢話少說,你們趕緊給我退出來,出去的路要靠鵷鶵尋找。”
“那截像雪茄般的東西,不就在我軀殼的懷裏揣著麽?你自己掏將出來,不就能等來捕夢者的回應,立即找到出路了嗎?”我邊聽邊在身上翻找,時隔不久便摸到了鵷鶵,見狀我不由迷茫起來,難不成它一塊被我帶進惡魘裏,以至於此物在現實中失了蹤影麽?
“這麽說也沒什麽問題,不過你要先知道它的原理。鵷鶵是捕夢之手特製的瑟,它不是隨便找塊老木頭削幾刀雕出來的,而是要透過繁瑣的活禮,用殺生的方式澆注鸛鳥鮮血去凝結腸線,因此具有靈性。瑟固然在你身上,但底下的閉孔被填堵了,換句話說,它的另一半與你同樣淪陷在異世界裏。若你們不立即退出來,所有人都離不開渦地,說得夠明白了吧!”
“可咱們不知該如何退出來,是延循你的方式,宰了羵羊自然產生的結果呢?還是有其他的途徑?”我哀歎一聲,說:“我也知道你們很心焦,但小蒼蘭是知道老妖命門這件事,可她擔憂我們獲悉不願分享,因此,哪怕自己被砍成兩截,也無法從她嘴裏撬出半個字。”
“雷音甕女魔麽?你和露娜已找到了科西塔小姐了?那她現在是不是正與你倆待在一起呢?”尤比西奧大吃一驚,連珠炮般發問,道:“怎麽回事?這就更解釋不通了!算了,先別去管雜七雜八的瑣事,逃出惡魘的方式其實很簡單,”
恰在此時,我的耳道感觸一陣劇痛,尤比西奧的話音戛然而止,再沒下文了。右眼餘光散瞳中,瞧見我的半顆腦袋伴著衝天蜚髓,飛揚在空中,充血的左眼正瞪著右眼,顯得萬分茫然!中招了,雖不知這是怎麽發生的,但我已遭了別人暗算,腦袋被破成了兩瓣!
受到猛然而至的猝痛衝擊,塑料玩具電話脫手掉落在地,發出連串的鈍音。當聽筒停止滾動後,數股不明來曆的,稠厚如瀝青的黑色油膩,開始緩緩地打話筒中滲了出來,一接觸地麵,立即將板材染得無比漆黑!
適才是什麽偷襲了我?那家夥是如何做到悄無聲息靠得那麽近?以至於被削去半顆頭顱時我仍一無所知呢?無數的謎麵串行在血肉模糊的腦海中。很快,我便悟出了原委。能夠穿牆入壁的,隻會是一種東西,它就是陰胄。之前雖然與krys做了分工,但她時刻掛念著我暴力輸出,好巧不巧將麗姬婭宰了,故而丟開糾纏的對手,急著上樓設法阻撓我,寄身於她的小蒼蘭本就是滿口謊言,任何一個字都不足以取信,想來必然就是這樣。
想到此我不由怒火中燒,這個驢隊友太不靠譜了,我等拚死一戰是為了保全她,而小傻妞卻時時刻刻都在提防著我和提燈喪婦,為了她所謂的宏圖大誌。然而,當血色視野掃見陋室牆角的一片陰影後,我方才辯出自己又是誤判,真正搞突然襲擊的壓根不是陰胄。
這塊牆角位置的深處,不知為何顯得尤其灰暗,外加陰氣大盛,令它變得難以窺透。墨綠色的底子裏,隱約扶牆站著個身影,而當它慢慢昂起腦袋,我不由看得目瞪口呆。這是因為此物既不是黑袍老妖,也不是麗姬婭,而是個有頭有腿完整的人形,並周身保持的很潔淨。它睜著一對人畜無害的呆滯大眼,臉上帶著古怪笑容,正木然地望著我。
“英格拉姆?”我扶著疼痛欲裂的半顆腦袋,失聲大叫道:“你不是痛恨背叛自己與肖搞在一起的蒙太古麽?為何不找它們拚命,反來偷襲我?你我的目的理應是一致的才對!”
而這個古怪至極的平頭男,卻像支標槍般站得筆直,一言不發。它顯得全無敵意,又渾身散發出無比的威懾力,我人往哪它就立即追上沿途阻擋,似乎不願我離開此地。此妖的移動方式十分奇特,它就像團空氣,腿腳紋絲不動卻能任意挪位,並且每個假動作都會被其輕易識破。每當我逢見空隙想竄走,就會被勁氣推回原地,而當回過神來,它已迎麵而站。
來回爭執過數次後,我覺出它既不是羵羊也不是陰胄,而是另一種更高深的東西。英格拉姆已在某片荒蕪的沼澤湖裏自絕身亡了,那麽它為何會出現在惡魘裏?難不成這家夥神魂俱散後,依舊惦記著老情人麗姬婭?仍覺得強扭的瓜勢必會更甜嗎?五零年代的老貨們在想些什麽,要我這種七零年代中才降生的人去理解,簡直比起登月還困難。
雖然釐不清它意欲何為,但我大概知道了它的用心。英格拉姆無意與我交手,它心中存在著原始恐懼,那就是擔憂我會作出任何不利於麗姬婭的事,故而要將人困死在此。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外加我早已是重傷負身,即便有心也很難同時對抗三隻巨妖,由此我想到了談判,必須讓其知道,自己並不是胸懷野望之人,而僅僅想要帶自己夥伴離去。
“你好歹放個屁也行,光用一對死魚眼盯著看,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我欠了欠身,用近乎於哀求的口吻說道:“好了,我全都攤牌了,你要麽退走要麽就開幹,隨你開心好了!”
哪知這個平頭男人,聽完我敘述原委後,竟然將嘴角勾起,莫名其妙地笑起來。那種表情雖顯得很輕鬆,卻令人感到著實猙獰。見a計劃說服教育不成,我隻得祭出b計劃,快速將身一轉,迎著近在咫尺的天窗狂奔,打算撞破朽爛板牆躍下樓去。
隨著我的身姿移動,英格拉姆立即有了反應,它旋風般竄將上來,再度將去路攔下。我素來提倡沒有機會創造機會,走一步想三步,已在心中運籌帷幄停當。第一個心枷方鏡裏,我在它身上試過各種槍彈,但它們就像被拍進棉花堆裏,絲毫風浪都不起。有一件東西我還沒來得及去試,那就是玻璃泡,這種遇神屠神遇鬼滅鬼的大殺器也許能辦得了它。
倘若心存僥幸,將所有希望寄托在一棵樹上吊死,顯然不符合我的個性。既打算發難,就要做好預演失敗的準備,自然,後手必不可少。多年後我躺在床頭,默默吸著煙,當回想起這場苦戰,仍為曾經的自己暗暗吃驚。那是因為,第二手準備的實質就是毫無準備,我將運氣全賭在任由意識的噴張上。有一位匆匆相識對話沒超過三句的大漢,帶給我這份奇思妙想。他就是聖維塔萊裏的戴爾,他的一番無心快語。
說起這個強健的摩爾人,帶給我第一印象就是作戰驍勇,其次是他壯絕的轉瞬即逝。我與林銳曾見證了他生命最後一刻,為保全眾人慷慨赴死的決然。當然這些不重要,也不是我想談他的主題。也許林銳早已不記得最初的相識,那是在他自我介紹時。聖維塔萊的六名勇士,每個都擁有諧號,有的叫屠龍者,有的叫崩壞者,還有的叫落難者。隻有這個家夥的諧號最奇特,喚作無式者。當被問起為何給自己取這麽個綽號,紮比。戴爾說這是因為自己沒有拿得出手的絕活,他的特點是臨場發揮,聽憑肉體作出反應,故而取名叫無式。
當人被逼到絕路,或是即將迎來當頭棒喝時,會感受到幾秒鍾變得極其漫長。在短暫的一瞬間,人腦海中會產生一千幾百種對策,並奇跡般的選擇出最適合自己的招數應對危機。用科學來解釋,那就是肉體不甘死亡,而能瞬間覺醒;用玄幻些的說辭來形容,那就是人的靈魂取代了思考,以某種超越人常規的更高形態,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英格拉姆又像堵堅牆擋在麵前,我阿暗暗叫了聲好,趁它立足未穩之際,擎著雷鳥刺向對方麵門,老妖方才辨明我的意圖,抬起陰爪格擋,但依舊慢了半拍,混合氣體在其體內炸開,我忙丟出顆霹靂火,一團亮度接近核彈爆炸的白光亮起,強勁的氣團將之拍飛了出去。不過,英格拉姆畢竟不是凡物,外加此屋就是它的主場,當其半個身子滑出天窗後,整條怪軀一下子變得扁平,像塊毯子鉤住一切抓握點,愣是挺了過來。
當見到這一幕,我並不驚奇,因為本就在預料之中。我忙抓起最後一隻雷鳥,猛地塞入血盆大口!至於為何要這麽做,我並不知道,隻是冥冥中挑到了它而去實施。這種自毀長城焚滅自己肉體的行為,促生了另一股黑暗力量的驚覺,天鵝絨眼見宿主即將化為碎塊,忙在下腹處聚起一顆素囊,包裹住全部的溢出氣體,我半側身子急速地膨脹起來,成了個直徑三米左右的氣球。正因為無盡的混合氣體仍在擴散,導致皮膚被撐得薄到透明,而當老妖被炸響後,自然就燒毀了我一部分皮膚組織。兩團蘑菇雲騰起,在我與英格拉姆之間的氣流對衝,形成了一股威力巨大的真空血爆,瞬間將我倆推向兩個方向的極致!
在我被巨大爆炸轟出破屋的同時,老妖也被震出窗外,這套以毀滅自己為出發點的陰謀,終於成功了。不過,我還沒來得及笑出聲,就感覺自己後背好似被釘入木樁,再一回頭,見自己方逃出虎穴卻又掉入狼窩,兩隻羵羊正等在梯子下陰招頻發,我那慘不忍睹的身軀上,頓時冒出五個碗口大小的巨大創傷!隨著暗紅凶光閃現,麗姬婭再度化為火山曜石利刃,將我左臂連根剁下。縱然我再胸懷韜略,也是過得了十五挨不過月底,顯然是沒法活了。
三妖齊聚一堂,各自實力非凡,我早知橫豎是個死,隻想著臨死前多消耗它們一些。就目前而言,戰略已全部達成,我總體是賺了便宜,毀去了兩隻羵羊的腦袋,以及驅走更難纏的英格拉姆,接下來便要望著自己蜚髓衝天,迎接生命的凜冬凋零!
雖然頭腦中是這麽盤算的,但身子卻不聽使喚,在被這股氣爆轟出來的同時,自身收到的戕害呈指數級上升,與此同時,我也利用了慣性,甩開殘剩的右臂以及健全的雙腿,愣是擒下了黑袍老妖和麗姬婭,一同向著深淵般的樓底墜下,決心臨死拖上它們墊底。不過今天的黃金之骰是羵羊們,兩妖情急之下撈到了蛛網般的電線電纜,借機扭胯蹬腿,一下子掙脫了禁錮,在半空中來回擺蕩。而我則像顆炮彈般,直愣愣砸入被露娜敲出的地坑中,隨著耳邊響起一片水聲,眼前冒起無計其數大如塑料袋的氣泡,人似乎是摔入了某條臭水溝裏。缺失完整腦袋的我已然變得遲滯,連思維都慢慢跟不上節拍,而且感覺不到肢體的存在。恰在此時,有條蒼白的胳臂探入水下勾到了脖子,我借著這股浮力出水麵,在她的幫助下,爬上布滿苔蘚的陰濕青石磚。
這裏似乎是地下水道的某一段,將我拖上岸的是krys,她被削去半側身軀,將我拖到牆角已是極限了。五米之外,則是最早遭殃的喪婦,她被火山石刃砍成兩截,正撐著半個身子在找尋自己的下體在哪裏。我等三人雖還活著,但全都身背重創,與她們相比,我雖然好不到哪去,但勉強保有了部分行動力,總而言之,慘死是個早晚的問題。此時正擠在孤島般的汙水邊一堆沉積垃圾上,四周爬滿吐著信子的大蛇,以及來往如織的水老鼠。
趁著自己仍有餘力,我替露娜找回另一半身軀,然後連帶著將人拖去牆角,不再是你一堆我一堆散落各處。當做完這些,整個人已是奄奄一息,很難動彈了。
“我已盡了全力。”撫著krys秀麗臉龐,我悲慟地歎息:“然而,仍無法避免全軍覆滅的結果。雖然淒慘了些,但就其他意義而言,你我這對相隔兩茫茫的夫妻,總算是團聚了。”
她閉起雙目,用手掌輕撫著我的後背,一言不發。我自感索然無味,隻得轉過臉去,將在樓上接到魂鐮電話之事,對喪婦描述了一遍。通過這些有限的訊息,我腦補出部分細節。一:鐵布利希和世界之子的混合軍團戰略達成,幾乎沒有損失,或者僅有微弱損失,已奪取了一顆次級鑽;二:他們急切盼望我倆能突破惡魘回到現實,因為需要依仗鵷鶵,與外界留守的兔子建立聯係,為眾人指明離開渦地的方向;三:我倆留在泥地間的肉身是完整的,並不同於現在支離破碎的模樣,否則尤比西奧會立即告知我這點。其情其景,與陰蝕道場時的故事很相似。最後一點揭示出,那就是當眾人聽聞krys與我們同行,顯得特別愕然。這亦表明,他們沒見到科西塔小姐,換句話說,現場除了我與喪婦,她的肉身並不存在!
“穿透黑霧闖進惡魘前,我晚了你們幾分鍾,因擔憂被陷入第二層地垢的大隊人馬難以擊破羵羊,萬一老妖破籠而出後,會去蹂躪肉身,所以才要將自己藏起來。”krys見我倆正質疑地望著她,連連擺手道:“幽靈生態不像人們所想的那樣脆弱,理論上來說,是不滅的。”
“願聞其詳,”露娜嗔怒地瞪了她一眼,叫道:“我倆斬荊除麻陪你走到這一步,還有多少沒吐的秘密,都必須說了。不論你怎麽想,回到現實的渦地,是當下最迫切該做的事。”
“在早期古印度吠檀多派裏,有個獨特支流,它不同於其他六派搞哲學研究,而專重於密技。具羅是指魂魄,陀是攝取的含義,所以合在一起,陀具羅其實就是出竅者。我並不係出此輩,而是在無意中接觸到他們,因此習得些皮毛。”她問我要過支煙,開始敘述起來。
在世界的幾大宗教裏,隻有古印度教派對人的淪世有著係統性的廣泛研究,所以才有了六道輪迴,轉世重生的種種概念。而吠檀多派分支出來的這一流派,名喚後彌下囂,他們信奉的是:“世上本無神佛,神佛是覺悟的大眾,大眾是沉泯的神佛”這一理念。
後彌下囂的精英階層,就被稱作陀具羅。這類人尤為精通移魂出竅,皆因其創立者彌宗是名寶鑽之人,他獲得一種叫做品驗的能力。當初在霧龍牙島時,eeann向我講述伏琳沙的來曆,裏頭提及的沙裏曼苦行僧,就是陀具羅的修煉者。他們也是史上多次擊殺過山狩的神秘人。這支深不可測的流派在公元九世紀分裂,其中的高手與妖人們紛紛融入進暗世界、泛世界以及極暗世界的勢力範圍,下九陰便是建立在陀具羅的基礎上,得以壯大的。
人類魂魄是種意識,故任何力量都無法消滅,它可以被拆分,也能打散重聚,甚至會有折損。如果老妖想要剪除幽靈,就得在吞噬去它們後,再毀滅肉身的存在,其原理其實與人要怎麽對付土下之鬼的方式一模一樣,隻是立場顛倒過來罷了。
既然出竅是那麽容易做到,那麽自然會有無法全身而退的案例,失去一部分魂魄的人大概會怎樣呢?當回到現實後,大體看不出明顯區別,隻是意誌開始變得薄弱,身體顯得孱衰,智商也有所退化。不過魂魄如同菌群,能夠被自然修複,其代價是需要靜修很長時間。
因此,不論現狀看起來有多慘,都不足以戰死,我們的構造與羵羊們十分相似,甚至比它們有利,因為有著惡魘外的肉身加持。krys正是利用我倆不懂魂道,才偷偷將自己藏了起來。這種做法固然令人不齒,但她卻有自己單方麵的解釋,就是上述細要。
“要如何才能脫出惡魘呢?”見她娓娓道來,似乎不擔心時間在流逝,我不由焦慮起來,叫道:“你要怎麽奪我們可以再等下一次,現在須得講究策略,以退為進。英格拉姆、麗姬婭以及那不知來曆的黑袍,三大老妖正虎視眈眈想要修理咱們,不論怎麽看都毫無勝算!”
“我!”krys疾口難辨,不由渾身一震,那隱藏其中的樣貌再度顯露了出來。她見自己失態,忙將身蜷起,用背脊對著我倆,哀歎起來,說:“besson,我不是驍鷙,沒法像你那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而且,咱們也不是同一時空的自己,踏著星光跳躍,你可知我得籌劃多久?那不是十天半個月,而是好幾年的等待。甚至我都無法保證還有沒有下一次,能夠再度瞧見過去的你。你可曾站在我的角度,去嚐試著理解我?你可知道,我有多傷痛麽?”
“誒?我也看見了。”喪婦悄無聲息地湊近我耳旁,低語道:“我記得這張臉,寄魂科西塔小姐的,正是雷音甕女魔!她果真是小蒼蘭本人,但比起當初纖細體態,強健了許多。”
“是的,我由頭至尾就已明白告訴了你倆,那又怎樣?想離開惡魘的方式隻有一種,那就是至少擊殺一隻羵羊,在奪取炫彩的同時,也等於心枷方鏡破了。”聽著我倆竊竊私語,她冷哼了一聲,道:“隻有我知道羵羊的命門究竟在哪,所以你倆最好記住這一點。”
她話音未落,頭頂八、九米之上,傳來重物落地的雜音,很快紛亂的腳步聲忙碌開來。我已知羵羊們掙脫了束縛踏足實地,進而打算繼續追擊,將我等徹底剿殺。
然而,這次它們的情形卻萬分叵測,不知何故,老妖們始終沒有鑽入地坑下來,而是徘徊在附近,遲遲不見行動。我和露娜如墜五裏霧中,不由看向krys那光溜溜的脊背。
“很奇怪是不是?”她側臉微微一笑,將身轉了回來,說:“地坑是在鬥殺中無意間撞穿的,已超出了它們的控製範圍。換句通俗易懂的話來說,這個臭水溝處在心枷方鏡之外,羵羊們也許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所以它們再沒有主場之便,貿然下來就得付出代價。”
“好吧,你這個狡詐多端的傻妞,將我們每條生路都掐斷了。”我長籲一口氣,心緒反倒鬆弛了下來。krys的話無疑帶出了一點,一旦等羵羊們突破,下水道將會是最終之戰。老妖們有著絕對正當的理由除去我們,那是它們重回渦地的首要條件;而我們也必須擊殺它們,不那樣就無法重回現實。既然彼此的立場鮮明,那麽就看狹路相逢,勇者為誰了!
蜿蜒曲折的水道深處,蕩起模糊鍾聲,共計敲了十二下。抬手看表,指針也是整數,一切皆表明,魂鐮所說的八分鍾,已在不知不覺中流逝殆盡,我等喪失了離開惡魘的最佳契機。那意味著什麽?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燒了屍骨,急切之中全部撤了呢?也是個未知數。
“也許他們全都溜了,這也未嚐不可。畢竟在你們古典時代裏,不論什麽世界,對於未知事物了解的膚淺程度,簡直堪比笑料。”見我正愁苦地不絕抽煙,krys掩嘴偷笑起來,她用肩頂了我一下,說:“那麽你倆可否告訴我,寧息之刻是什麽含義呢?”
老實木訥的喪婦,將自己從小老漢那裏批發來的概念,向krys描述了一遍。
“寧息之刻,其實任何意義都沒有。那隻是一種早期荒漠心理的祈福,形同虛設。”她止不住地笑,咳嗽了幾聲後,道:“大概在二十年之後,暗世界、泛世界還有極暗世界,才會對未知事物的理解上升到新的高度,這是因為灰暗世界的崛起,而造成的時代變革。好了,寧息之刻的真正含義,在後彌下囂的注解裏,就是心理暗示術。但要怎麽來形容它呢?你們一定都買過國彩poerba吧,要是發了筆小財後,是不是覺得這一整天自己都很走運?”
被她一提,我有些恍惚起來。這種經曆我有過,有一次開彩我贏了五百塊,自我感覺特別良好,走哪都能遇見幸事,不是途中撿到別人遺失的票夾,就是過紅綠燈時撞見久違的前女友。而倘若該天走黴運,那一切都將事與願違,幹啥啥碰壁,撞啥啥倒黴,大概就是這樣。
“我有些明白了,寧息之刻就是眾人心中的祈願,而實際什麽功效都沒有,對麽?”喪婦沉吟片刻,又問:“但下九陰的古法,承載著幾千年來的智慧,難道古人們從不曾想過麽?”
“你可以這麽理解,但徒眾的祈願,還是會具有意外的效果。在後彌下囂的理念裏,被叫做承載香火氣。神佛能夠顯露神跡,取決於信奉者的多寡,越多人去信仰它,那麽神通就越廣大。而式微的信仰最終消失,就是信徒絕滅的原因。其實,不僅僅下九陰如此,陰九局也是同樣,它們中的許多法陣都毫無實戰支持,而是一種理想化概念。與博大精深的緋局相比,就會顯得很單薄。我已經說了,以現在的你們,很難去理解這些,這一切,都會在灰暗世界真正崛起後,才能產生思維的擴充和理念的質變。”
“好了,未來的屁事我等自會去驗證,你不如趁著這段寶貴的喘息之機,將老妖命門這事一塊給交代了!”我匆忙打斷她,叫道:“我什麽世界都不沾邊,絕不會臨時起意!”
“不是我固執己見,也不是缺乏信任,而是我不敢輕易去嚐試。你作為驍鷙,理應明白跨越時空具有風險,今天我們所說的每句話,都有可能改變未來格局。那麽,後彌下囂也許會滅亡,灰暗世界也許將更早登場,我也許無法活下來。”她斜視著我,指了指自己的心窩,歎道:“而我所知的一切,又都建立在你們這個時代,不斷有人犧牲來換取認知的基礎之上。因此,我需要尤其謹慎,在不更改時間軌跡,而去重新修訂結局。”
話說到此,她沒法作出更多解釋,總而言之一句話,身為時空穿越者,會有比起常人更多的考量。那麽,在她所經曆的悠遠二十年間,究竟又發生過什麽呢?
“我隻能回答你過去年代寬度內的問題,其餘隻能順其自然。”她將煙一掐,閉上了眼。
極遠的水道深處,傳來陣陣微弱劃水聲,約莫兩分鍾後,一條灰色身影出現在三十米外的殘壁之下,那是丟了腦袋的麗姬婭。時隔不久,另一條漆黑身影,也來到了我們背後五十米外,兩隻羵羊最終還是闖入了這條臭水溝。不過,出人意料的是,它們停在拱券底下,彼此間發出踩老鼠的叫聲,既像在交流,又顯得有些忌諱。
“它們想幹什麽?”krys注視著倆妖,困惑道:“既然已經找到下來的方式,卻又停在那裏不動,難道是被什麽東西嚇阻了?抑或者圖謀著什麽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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