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4章 要不,您回去頤養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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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像一塊厚重的天鵝絨,緩緩落下,將江城籠罩在一片濃鬱的墨色裏。霓虹初上,卻敵不過這夜色深沉的壓迫感,白日裏喧囂沸騰的都市逐漸歸於沉寂,隻有江麵上偶爾閃過的漁火,以及遠處輪渡低沉的汽笛聲,給這空曠的街巷帶來一絲若有若無的生氣。那聲音裹挾著潮濕的水汽,穿過空曠的街道,在昏黃的街燈下打著旋兒,帶著幾分蕭瑟,幾分寂寥。
子陽寄當行裏,一盞老式白熾燈在頭頂搖晃,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空間裏格外清晰。
陳陽坐在堆滿雜物的木箱上,手指按揉著酸脹的眉心,試圖驅散一整天下來的疲憊。
秦浩峰斜倚在一旁的架子上,誇張地伸了個懶腰,骨骼發出輕微的哢哢聲,顯然這一下午的忙碌讓他腰酸背痛。
柱子蹲在地上,手裏夾著根煙,有一搭沒一搭地吐著煙圈,時不時抬眼瞄一眼麵前的幾個木箱,盤算著裏麵裝著的“寶貝”。
勞衫則站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手裏拿著個小手電筒,細細查看著一件剛翻出來的瓷器,嘴裏念念有詞,時不時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
“哎,我說,”秦浩峰活動著肩膀,打破了沉默,“忙活這兩天,晚上總得好好搓一頓吧?”
他擠眉弄眼地撞了撞陳陽的肩膀,“哥,別告訴我你打算請我們去哪裏吃?”
“去去去!”陳陽笑著看看秦浩峰,沒好氣抬手點點秦浩峰,“當然得請你們吃頓好的!”
“好歹也是從一堆破爛裏淘出來的"寶貝",這個點了,咱們一會關上門,直接去魯福樓!”
“嘿嘿,哥,別去魯福樓了,”柱子咧嘴一笑,彈掉手裏的煙灰,“往前兩條街那家川味火鍋不錯,味道正宗,就是人多,得早點去占座。”他說著,又低頭看了看腳邊幾個打開的木箱,“這些玩意兒都收拾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勞衫終於抬起頭,關掉了手電筒,“就剩這幾件了,一會我收拾好就行了。”他走到幾人跟前,隨手拿起一件瓷器對著燈光照了照,“別說,這次還真淘到幾件好東西,夠咱們消化一陣子了。”
幾人正說笑著,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遲疑的腳步聲。那聲音不重,卻帶著幾分猶豫和試探,在空曠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晰。腳步聲在門口停了下來,緊接著是一陣輕微的咳嗽聲。
勞衫最先反應過來,他猛地回頭看向門口,臉上的輕鬆瞬間消失,“哎呦,”勞衫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驚訝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他怎麽來了?”
聽到勞衫這麽說,幾人同時動作一頓,眯起眼望去。光影交界處,一個幹瘦佝僂的身影漸漸清晰。陳陽、秦浩峰、柱子三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動作整齊劃一地扭頭望向門口。
光斑盡頭,一道身影正從暗處緩緩挪出。初時隻瞧見一雙發亮的皮鞋,緊接著是打著補丁的褲管,再往上,一件洗得發白的哢嘰布外套裹著一個幹瘦的身軀。來人腰背微駝,像一把被歲月壓彎的老弓,腳步遲疑,踩在地麵的每一聲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隨著距離拉近,那張在白日裏曾怒目圓睜、漲成豬肝色的臉逐漸清晰起來,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白天在協會跟陳陽拍桌子的趙德海。
此刻的趙德海與白日判若兩人,那張臉上不再有慷慨激昂的憤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灰敗。昏暗的光線下,他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泛著油光,幾縷稀疏的白發被汗水浸透,貼在枯瘦的頭皮上,顯得愈發憔悴。
最引人注目的,他緊緊抱在懷裏的那個鼓鼓囊囊的大旅行包。那包大概是用了很久,皮革表麵磨得發亮,邊角處甚至有些開裂。
趙德海的雙臂死死箍著旅行包,手指因用力而發白,指節突出,仿佛這包比他的命還要重要,又像是裏麵裝著什麽讓他坐立難安的物什,讓他一刻都不敢放鬆。
他整個人像是一隻受了驚的蝦,微微顫抖著,腳步遲緩而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耗盡了力氣。
“陳…陳老板……”趙德海終於挪到了門口,扶著門框的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斑駁的鐵皮,聲音幹澀沙啞,像是兩片生鏽的鐵片相互刮擦,與白日那振聾發聵的慷慨陳詞判若兩人。
他喉結滾動了幾下,似乎咽下了某些難以言說的苦澀,“你們這是準備打烊了?這麽晚還過來,真是叨擾了……”
陳陽沒接話,就這麽靜靜地看著趙德海,目光沉靜得像一汪深潭,沒有半點漣漪。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既沒有厭惡,也沒有好奇,甚至沒有丁點兒驚訝,就那麽平靜地審視著對方,活像一尊泥塑菩薩,在昏暗中透著股冷冰冰的威嚴。
這種沉默像塊沉甸甸的鉛塊,直直砸進趙德海懷裏,讓他本就佝僂的身子愈發蜷縮,脊背幾乎要彎成九十度,活像一把破舊的折疊椅。
他額角的汗珠在昏暗光線下泛著細碎的光,呼吸也愈發急促,喉結上下滾動,那副模樣,像極了懷裏緊緊抱著的旅行包——既想死死護住,又恨不得立刻扔出去。
“哎呦嗬,看出來了?”秦浩峰怪腔怪調,模仿著戲台上老旦的唱腔,撇著嘴,眼神輕蔑地掃過趙德海那張堆滿諂媚的臉。
白天在協會開會的事情,陳陽回來繪聲繪色地跟三人學了一遍,秦浩峰自然對趙德海的光輝事跡了如指掌,此刻見到這老家夥變臉比翻書還快,而且一看就是帶著物件來的,屁股想都知道他肯定揣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心中更是鄙夷到了極點。
“這不是我們義正辭嚴的趙老板麽?”秦浩峰故意拉長了音調,眼中滿是戲謔,“怎麽,白天那股子正氣呢?那個說我哥什麽來著……賣祖宗、其心可誅,對吧?”
“您這麽清高,可別我們店裏進!”
趙德海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嘴唇哆嗦著想要辯解什麽,卻發現自己的舌頭像是打了結,連一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
“秦老弟,你別這麽說……”他的聲音像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帶著一種絕望的顫抖,“我那是……我那是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勞衫也忍不住插嘴了,語氣中滿是不屑,“趙老板,現在清醒了?那一會你糊塗還犯不犯?要是繼續犯,您還是現在走吧!”
柱子在一旁冷哼一聲:“白天拍桌子的時候可不見您糊塗,那個架勢,恨不得把我哥給生吞活剝了。”
這個點趙德海找過來,不用問都知道他有事找哥,“那就不好意思了,趙老板,我們今天關門了,您要是有事,明天再來吧!”
“別介,別介!”趙德海幾乎是跳起來喊道,聲音裏充滿了急切和恐慌,“陳老板,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我真的是知道錯了!”
說著,趙德海抱著旅行包,在幾人目光注視下,很自然的走進來了。不但走進來了,而且還自然的坐在了陳陽旁邊。
“哎,趙老板,您這是幹什麽?”秦浩峰故作驚訝地說道,“這可不像您的作風啊,白天不是還說我們陳哥是敗類嗎?現在怎麽又貼上來了?”
“我……我那是……”趙德海的額頭上汗水更密了,幾乎是一顆顆往下滴,“我那是被豬油蒙了心……”
柱子直接站了起來,剛想上前,陳陽微微抬手,示意柱子坐下。
趙德海見狀,心中稍微鬆了一口氣,但緊接著又緊張起來。他坐在陳陽旁邊,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後麵的話:“那個什麽.....陳老板.....”
“您說。”陳陽終於開口了,聲音平靜得像是在討論今天的天氣,但那種淡漠中透露出的威嚴,讓趙德海渾身一顫。
“白天…在會上…是我老糊塗了,目光短淺、不識大體…”他說的有些語無倫次,眼神慌亂地躲閃著陳陽的視線,不敢與之對視。
“老糊塗?”陳陽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調沒有任何起伏,“趙老板,您今年多大了?”
“六十七……不,六十六……”趙德海結結巴巴地回答。
“六十六歲,在這行裏做了多少年了?”陳陽繼續問道。
“二十多年了……”趙德海的聲音越來越小。
“六十六了,幹了二十多年.....”陳陽默默點燃了一根香煙,“時間真是不短了,怎麽說糊塗就糊塗了?”陳陽的話像刀子一樣,一刀刀地割著趙德海的心。
說著,陳陽冷笑著看看趙德海,“要不,趙老板回家頤養天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