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0章 出籠的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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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房裏,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滯。隻剩下王偉利那雙能洞穿一切的陰鷙目光,猶如毒蛇的信子一般在黑暗中閃爍,以及劉瑞那副無所事事、隻能對著冰冷斑駁的牆壁,徒勞地揮舞著拳頭的煩躁身影。
    壓抑的氣息,並未因為闞玉衡這個“潤滑劑”的離開而絲毫減輕,反而因為被孤立的孤獨感如同潮水般無聲地侵襲,變得更加沉重、更加難以呼吸,仿佛連空氣都凝固成了冰冷的鐵塊。
    對於劉瑞來說,這幾天的“蟄伏”,比身處在潮濕陰暗的牢房裏還要難熬百倍。
    他早已經過慣了刀頭舔血、生死一線,以及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放蕩日子,那種刺激和張揚才是他賴以生存的空氣。
    而現在,被困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小破屋裏,隻能無所事事地等待,這比任何刑罰都要折磨人。
    在牢裏,至少還有固定的放風時間,能讓他活動一下筋骨,透透氣,哪怕隻是在狹小的院子裏踱步,也比現在這種精神上的囚禁要好得多。
    而在這裏,他就像一頭被粗暴地塞進了狹窄鐵籠子的野狼,身體裏的狂躁和不安無處安放,隻能在方寸之地焦躁地、徒勞地來回踱步,每一次深呼吸都帶著一股被壓抑到極致的、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灼燒著他每一根神經。
    闞玉衡又一次不見了蹤影,他就像一隻狡猾的狐狸,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他究竟是出去踩點勘察地形,還是去聯絡他那張縱橫交錯、隱藏在黑暗中見不得光的、神秘莫測的關係網,去為接下來的行動鋪路搭橋。
    而王偉利,則像一尊沉默而危險的石雕,他老神在在地盤腿坐在冰冷的土炕上,手中握著一塊粗糙的油石,一下一下,極具耐心和專注地打磨著他那把寒光閃閃的三棱刮刀。
    砂輪在金屬表麵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在寂靜得近乎死寂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仿佛一根細細的針,一下一下,精準地、殘忍地刮在劉瑞那本就緊繃到極致的心弦上,激起一陣陣令人抓狂的顫抖。
    劉瑞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裝滿了炸藥的火藥桶,再也無法忍受這令人窒息的沉寂和等待,再也無法在這狹小的空間裏繼續憋悶下去,他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著,都在叫囂著需要釋放,他感覺自己真的要炸開了,炸成漫天飛舞的碎片,徹底從這個令人絕望的地方蒸發掉。
    “利哥,”劉瑞帶著一種瀕臨失控的焦灼,“我…我能出去一趟嗎?就去趟小賣部,買包煙,真的,就買包煙!”
    他極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然而那雙急切的眼睛裏卻閃爍著近乎哀求的光芒,仿佛一頭被長期囚禁、亟待釋放的猛獸,渴望著片刻的自由與撒歡。
    王偉利的動作戛然而止,那原本在油石上“沙沙”作響的刮刀,此刻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動不動。
    他緩緩地抬起眼皮,那雙深深陷進眼窩的眼睛,此刻如同兩口幽暗無底的深井,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陰鷙,一動不動地、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死死地鎖定了劉瑞。
    屋子裏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這種沉寂,比任何吼叫都更具殺傷力,它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劉瑞牢牢籠罩,逼得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幾分鍾之後,王偉利那緊抿的唇角才緩緩牽動,吐出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將空氣都壓垮的千鈞之力:“二虎,我再說一遍,管住你的嘴,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自己心裏要有數。”
    “管住你的手,別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更重要的是,管住你那顆炸彈一樣隨時會爆炸的脾氣。買完煙,立刻給我滾回來,聽清楚了嗎?”
    他的目光,如同刀鋒一般,在王偉利手中那把泛著幽冷寒光的、三棱形的刮刀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那冰冷的金屬光澤,仿佛能穿透衣衫,直抵骨髓。
    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赤裸裸的威脅,不帶一絲情感地補充道:“要是敢在外麵惹出半點不該有的亂子,哪怕是一點點……別怪我不念舊情,我就用這玩意兒,給你好好放放血,讓你徹底冷靜冷靜,清醒清醒,知道自己姓什麽,叫什麽!”
    劉瑞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明白!利哥!我明白了!我保證,絕對不惹事!絕對不惹半點事!”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如釋重負,被束縛的翅膀終於得到了短暫的釋放。他得到了皇室赦令的罪犯,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幾乎是踮著腳尖,以一種異乎尋常的輕快速度,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般,飛快地、幾乎是逃命一般地衝出了那間壓抑的平房。
    身後的門,他輕輕地、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帶上,生怕那一聲輕微的“吱呀”聲,會再次觸碰到王偉利那根緊繃得如同弓弦的神經,從而引來更不愉快的後果。
    戶外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撲麵而來,劉瑞敞著棉襖懷,絲毫不覺得寒冷,感覺像是出了籠的鳥,蹦跳了幾下,隨後貪婪地深呼吸了幾次。
    “哈!”他吐出一口白氣,看著那白霧在空中緩緩散開,心裏湧起一股久違的暢快。
    劉瑞抬頭望了望天,灰蒙蒙的雲層壓得很低,像要下雪的樣子。他突然覺得,這天氣竟然也不是那麽討厭,至少比屋裏那股讓人窒息的壓抑感強多了。
    他壓了壓那頂髒舊的鴨舌帽,遮住大半張臉,沿著牆根,低頭快速向前麵走去。
    走了沒幾步,劉瑞忽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遠處傳來孩子們放鞭炮的聲音,劈裏啪啦的,間或還有幾聲狗吠。這些聲音在寒冷的空氣裏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過年……”他嘴裏喃喃自語,“這他媽的年,還有什麽意思?”
    劉瑞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那雙破舊的運動鞋,鞋麵上沾著泥點子,鞋帶已經斷了一根,是用鐵絲臨時綁著的。他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自己還在老家,身邊摟著十幾個姑娘喝酒,摸索......
    可現在呢?
    他搖了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不能想,越想越煩。
    繼續往前走,經過一戶人家的院子時,劉瑞聽見裏麵傳來女人說話的聲音,還有鍋碗瓢盆的碰撞聲,應該是在準備年夜飯。
    “媽,今年咱家包餃子還是蒸包子啊?”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包餃子!你爸最愛吃韭菜餡的,我早上特意去集上買的新鮮韭菜。”中年婦女的聲音裏帶著溫暖。
    劉瑞的腳步頓了頓,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加快了步伐,仿佛是在逃離什麽。
    小賣部就在前麵不遠處,從外麵看去,昏黃的燈光透過滿是霜花的玻璃窗灑出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暖色的光斑。
    劉瑞走到門口,透過玻璃往裏看了一眼,裏麵人還不少。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吱呀——”
    門軸發出刺耳的響聲,小賣部裏的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了過來。
    劉瑞心裏咯噔一下,下意識地把帽簷壓得更低了些。他能感覺到那些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帶著好奇,也帶著警惕。
    小賣部屋裏,因為過年,依舊聚集著一些村民。
    靠窗的位置,幾個老漢圍著一張小方桌在下棋。其中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頭正舉著一顆棋子,懸在半空中猶豫不決:“這步棋……這步棋我得好好想想。”
    “想啥想!都想了五分鍾了!”對麵的老頭不耐煩地催促,“你那個"車"早就是死子了,還想個啥?”
    “誰說是死子?我還能……”
    “還能個屁!你看看我這"馬",下一步就能將你軍了!”
    兩個老頭爭論起來,旁邊圍觀的也跟著起哄。
    屋子中間,還有一桌打麻將的。
    “碰!”一個穿著花棉襖的大嬸啪地一聲推倒兩張牌,“哈哈,三萬碰了!”
    “哎呀,你這運氣也太好了吧?”對麵的婦女抱怨道。
    “過年嘛,圖個樂嗬!”花棉襖大嬸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麻將桌旁邊還站著幾個圍觀的,時不時指點兩句,充滿了鮮活的生活氣息。
    角落裏的火爐燒得正旺,上麵坐著一個鋁製的水壺,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火爐旁邊堆著幾個裝煤球的麻袋,還有一些劈柴。
    櫃台後麵的牆上貼著各種廣告紙和年畫,最顯眼的是一張印著胖娃娃抱著大鯉魚的年畫,旁邊寫著“年年有餘”四個大字。
    這一切,都與劉瑞身上那股格格不入的戾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站在門口,整個人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隔開了。那些歡聲笑語、那些溫暖的人間煙火氣,仿佛都與他無關。
    劉瑞的眼神在屋裏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櫃台上。
    他徑直走到櫃台前,腳步聲在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經過麻將桌時,一個正準備摸牌的中年男人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給他讓出了路。
    劉瑞沒有理會這些細節,他隻想快點買完煙,然後回去。
    “來包駱駝!”他粗聲粗氣地,操著外地口音對看店的老孫頭說。
    聲音不大,但在這個熱鬧的小空間裏,卻顯得格外突兀。
    老孫頭正在算賬本,聽到聲音抬起頭來。他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花白的頭發,臉上布滿皺紋,一雙眼睛還算有神。看到劉瑞這副打扮和那股子凶悍勁兒,老孫頭心裏一緊。
    這人一看就不是本地的,口音不對,長相也不對,而且這眼神……老孫頭在這小賣部幹了二十多年,什麽人沒見過?這種眼神,他見過,那是在監獄裏蹲過的人才有的眼神。
    老孫頭沒多說話,默默從櫃台裏拿了一包駱駝牌香煙。老孫頭把煙遞過去,劉瑞接過煙,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他掏出一個塑料打火機,“哢噠”一聲點燃,湊到嘴邊。橙紅色的火苗在他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讓他的麵孔看起來更加陰沉。
    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湧入肺部,劉瑞閉上眼睛,感受著那股熟悉的刺激感在體內蔓延。
    煙霧從他鼻孔裏噴出來,在昏黃的燈光下緩緩上升。
    暫時緩解了他緊繃的神經。
    “呼——”劉瑞長長地吐出一口煙,肩膀也放鬆了一些。
    然而,就在他準備掏錢的時候,目光卻被櫃台玻璃下麵擺放的熟食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保溫的玻璃櫃,裏麵擺著各種鹵味。昏黃的燈光照在上麵,那些油亮亮的食物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劉瑞伸手一指那些泛著紅褐色光澤的東西,詢問老孫頭:“這是什麽東西?”
    “那是豬耳朵!”老孫頭抬頭看著劉瑞,心裏想著,這人怎麽連豬耳朵都沒吃過?是從哪個窮鄉僻壤來的?
    劉瑞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那豬耳朵切成薄片,上麵撒著蔥花和辣椒,看起來確實不錯。
    “那這邊這個呢?”劉瑞又指著旁邊一根根長條形的東西,油亮的表麵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光,“這又是什麽東西?”
    “豬尾巴!”老孫頭的語氣裏帶著一絲不耐煩,覺得這外地人真是什麽都不懂。
    “豬尾巴?”劉瑞重複了一遍,眼睛裏露出好奇的光芒,“這玩意兒……這好吃麽?”
    劉瑞還是第一次看到煮熟的豬耳朵和豬尾巴。
    畢竟在閩南地區,這些都是涼菜或者鹵味,做法和這裏完全不一樣。閩南的豬耳朵是鹵的,顏色發黑,切得薄薄的,蘸著醬油醋吃。
    但這裏的,看起來是用大料煮的,顏色偏紅,還帶著濃濃的醬香味。
    “那咋不好吃呢?”老孫頭抬頭看看劉瑞,心裏想著外地人啥都沒見過,“嘎嘎脆!老有咬頭了!你要是配著酒喝,那更是絕配!”
    他說著,還咂了咂嘴,仿佛自己就在品嚐那美味。
    聽到老孫頭這麽說,劉瑞的饞蟲被徹底勾了起來,他咽了口唾沫:“一樣給我拿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