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陳陽正坐在椅子上，手指輕輕敲著扶手，似乎在思考什麽。小紅和小梅則坐在對麵的沙發上，好奇地打量著房間的布置，見到秦浩峰進來，輕輕瞥了一眼之後，兩人一邊看著秦浩峰，一邊嬉笑著，像是在有研究什麽，弄的秦浩峰有些不自在。
    “陽哥，”秦浩峰關上門，急切地問道，“怎麽樣？那罐子……是不是？”
    陳陽點點頭，語氣肯定：“罐子，一定要留下來。”
    “那是件好東西，非常開門，年份、釉色、青花、畫工都對，雖然口沿有點小磕，但無傷大雅，瑕不掩瑜。”
    “如果對方是打算兩件一起出，那畫……撐死也就是個添頭，甚至可以不收。”
    秦浩峰聽到陳陽如此肯定罐子，心中大定，但聽到對畫的評價如此之低，又不禁疑惑：“陽哥，那畫……我看紙張、墨色、色彩、還有那印章題款，都像是清代的呀？”
    “畫風筆力也很有大家風範，人物生動，構圖精妙，不像是普通畫工能畫出來的。怎麽……難道真是仿的？”
    陳陽微微一笑，示意秦浩峰坐下，然後慢慢給他解釋：“糖豆，你眼力有長進，能看出是清代的東西，畫工也不錯，這很好。”
    “但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幅畫，如果我沒看錯，它仿的是任伯年的一幅名作，叫做 《華祝三多圖》。”
    “《華祝三多圖》？” 秦浩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沒錯，”陳陽繼續說道，“這幅畫是任伯年在光緒六年，也就是公元 1880年，他四十一歲的時候，為當時滬上的富商方仁高，七十大壽精心創作的賀壽之作。”
    “華祝三多這個題材，典出《莊子·天地篇》，講的是上古聖君堯帝出巡到華地，華地的封人，也就是守疆官吏向堯帝三次祝福，祝願他多福、多壽、多子孫，而堯帝則三次謙遜地辭謝。這是一個極富哲學寓意和吉祥含義的古老主題。”
    任伯年的《華祝三多圖》
    陳陽詳細描述道：“任伯年這幅真跡，尺幅巨大，真品比外麵這幅可能還要大一些，人物眾多，構圖複雜，設色富麗堂皇，是他人物畫中的巔峰之作，充分展現了他融合傳統筆墨與西洋繪畫光影、透視技巧的高超技藝。”
    “據說當年畫完之後，在當時的滬上就引起了轟動。”
    “那麽，這幅真跡後來去哪了呢？”陳陽話鋒一轉，“它後來被清末民初滬上著名的大收藏家錢鏡塘先生收藏。”
    “錢鏡塘是收藏任伯年作品的大家，據說收藏了任伯年兩千多件作品，而這幅《華祝三多圖》，被公認為是其中最為精彩、最為重要的一件！是錢家的鎮宅之寶之一！”
    秦浩峰聽得入神，連連點頭。
    陳陽的語氣變得嚴肅起來：“這幅畫在近代也有著非常清晰的流傳記錄。”
    “1947年，它曾在滬上美術館公開展出並出版著錄，轟動一時。”
    “後來，在特殊時期前後，這幅畫輾轉到了當時華東局的秘書長李超同誌手中。再後來……”
    陳陽用手敲打著桌麵，微微一笑，“這幅畫的下落雖然有些波折，但大致脈絡業內資深人士都是知道的。它曾被多次著錄、出版、展覽，是美術史上赫赫有名的作品。”
    他看著秦浩峰，一字一句地問道：“糖豆，你想想，這樣一幅流傳有序、著錄累累、堪稱任伯年代表作的國寶級名畫，它的真跡，怎麽可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江城，出現在一個穿著破舊軍大衣、自稱從農村來的年輕人手裏？”
    “而且還和他帶來的另一件元青花大罐放在一起賣？這概率，比中彩票頭獎還低吧？”
    秦浩峰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哎呀！陽哥，我明白了！”
    “你是說，外麵這幅畫，是照著那幅著名的《華祝三多圖》仿造的贗品！而且仿造者水平很高，幾乎可以亂真，連紙張、墨色、印章都做舊做得很好，所以我才一時沒看出來！”
    “對，”陳陽肯定道，“而且這還不是一般的低仿。”
    “能仿到這個程度，對任伯年的筆法、用色、構圖理解如此深刻，連那種詩意的氛圍都能模仿幾分，這仿造者本身也應該是個功力不淺的畫家，可能是民國時期甚至更晚一些的高手所為。”
    “它作為一幅老仿，雖然說本身也有一定的藝術價值和收藏價值，但跟任伯年真跡的價值，那是天壤之別。”
    秦浩峰又想到一個問題：“陽哥，那……有沒有可能，任伯年當時畫了兩幅《華祝三多圖》呢？畢竟萬一畫壞了或者想留個底稿？”
    陳陽被氣笑了，抬手輕輕敲了一下秦浩峰的腦袋：“糖豆，你是不是傻？”
    “別的題材或許畫家會畫重複，或者有草稿、副本。但 為人賀壽定製的畫作，尤其是這種帶有特定主題、獻給特定人物的精心巨製，怎麽可能畫兩幅一模一樣的？”
    “那不成批發了？對壽星也太不尊重了！任伯年又不是印刷機。所以，真跡隻可能有一幅！”
    秦浩峰摸著被敲的地方，嘿嘿傻笑：“是是是，我糊塗了。”
    “那……陽哥，這畫上具體畫的是啥內容？你剛才說的那個典故，具體是咋回事？我一會出去跟孫二喜談的時候，得把道理給他講明白，讓他知道為啥這畫不值錢，要不然他可能不信，覺得咱們騙他。”
    陳陽點點頭，整理了一下思路，簡明扼要地給秦浩峰講解：“畫麵內容，我剛才說了，是‘堯帝巡華，華封三祝’的故事。”
    “你看畫麵中心那位戴冕旒的帝王，就是堯。右邊石梁上那三位相貌奇特的老者，就是華地的封人，也就是華封三老。他們攔住堯帝的車駕，向堯帝獻上祝福。”
    “一祝堯帝多福，祝願他洪福齊天，治國安邦，百姓安樂；二祝多壽，祝願他健康長壽；三祝多男子，也就是多子孫，祝願他子孫昌盛，江山永固。這‘福、壽、子’就是所謂的‘三多’，是最傳統、最美好的祝願。”
    “但堯帝是一位聖君，他聽了之後，並沒有欣然接受，而是三次辭謝。”
    “他說：多福則多事，福氣太多恐怕會生出許多事端；多壽則多辱，活得久了難免會經曆更多的屈辱和磨難；多男子則多懼，兒子多了就要為他們的前程安危擔憂害怕。所以，他婉拒了這些祝福，體現了他淡泊、謙遜、深謀遠慮的君子之風和帝王智慧。”
    “任伯年選取這個題材，既符合賀壽的喜慶主題三多，又蘊含著深刻的哲學思考，超越了普通吉祥畫的俗套，格調非常高。”
    “畫麵中，堯帝的雍容氣度、隨從的威儀、三老的恭敬奇古、山林環境的幽深祥瑞，都完美地烘托了這個主題。”
    陳陽最後總結道：“所以，這幅畫，當然我是指真跡，是任伯年藝術和思想高度結合的產物，非常珍貴。”
    陳陽抬手指向了一下外麵，“而外麵這幅，雖然仿得形神兼具，但終究是贗品。它可能是一幅不錯的老仿，用來學習研究或者作為普通裝飾可以，但沒有核心的收藏價值。你明白了嗎？”
    秦浩峰用力點頭：“明白了，陽哥！罐子是真寶貝，必須拿下！畫是高水平老仿，可以當做添頭或者壓價的籌碼，但不能出高價，更不能用它來幹擾罐子的交易！”
    “沒錯！”陳陽讚許道，“去吧，剩下的你自己發揮就行。”
    “記住，罐子是重點，那點小傷殘是你壓價的最好理由。畫嘛……點破它是仿作也可以，但可以給個老仿的價錢，顯得咱們厚道。”
    “具體價格你把握，我相信你。”
    秦浩峰信心大增，整理了一下衣服，深吸一口氣，臉上重新掛起那副精明又不失和氣的笑容，轉身推門，再次走向外麵等待的孫二喜。
    而裏間，陳陽則將目光投向了坐在沙發上、好奇打量著他的小紅和小梅，接下來，他要給這兩位女將，布置一項特殊的任務了。
    2005年，這幅畫拍賣價格
    2011年，拍賣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