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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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陳凡的話,張文良順口說道,“大的小的不都一樣,既然你隻愛吃小的,那怎麽不都做成小的呢?”
    張覺民咬了一口飯團,隻覺得滿嘴油香,“謔,還有臘肉?!生活條件挺好啊。”
    隨即看向陳凡,順著張文良的話說道,“對啊,你這飯團有的大有的小,應該不是一個人做的吧?要是我們不陪你來,伱還能把大的都扔了啊?”
    陳凡聳聳肩,沒理會是誰做的話,慢條斯理地吃著飯團,笑著說道,
    “扔是不可能扔的,本來之前葉隊長就沒說讓人陪我去,所以這些飯團都是我自己吃的,那樣也就無所謂大小。現在不是有你們在麽,總不能我吃著你們看著吧,那我自然就要挑挑揀揀了。”
    張文良轉頭瞪著他,“我怎麽感覺像是吃你剩下的?”
    陳凡咧嘴一笑,“你也可以反過來想,你們的大,我的小,是我吃你們剩下的。”
    張覺民可不管吃誰剩下的,一個拳頭大的飯團三兩口下肚,又從陳凡手裏接過來一個,連吃了兩個飯團,才擺手叫停。
    三個人都帶了水壺,吃完飯喝了口水,便在一旁蹲著抽煙,等著司機過來。
    不一會兒,邊上一個穿著青色藍布工作服的中年人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還在大聲嗬斥,“特麽的誰讓你們在這裏抽煙的,眼睛瞎啊,沒看見牆上貼的字?都滾遠一點。”
    陳凡三人頓時愕然,這是被罵了嗎?
    他回頭一看,好嘛,隻見牆上貼著一張A4紙大小的紅紙,上麵用毛筆寫著,“此處嚴禁抽煙”?!
    張文良則眉頭緊皺,準備罵回去,他十幾歲就當上民兵連長,到現在七八年,除了家裏的長輩和大隊部的領導,還沒被人罵過,這人竟然敢罵他,這能忍?
    可還沒等他開口,就被張覺民一把拉住。
    這時陳凡乖乖地將煙頭丟到地上,站起來用腳踩滅,對著那人笑道,“不好意思,剛才沒看到牆上的字,我們不抽了。”
    那人看到陳凡愣了愣,略帶著幾分猶疑,輕聲問道,“你是不是盧家灣的陳老師?”
    這年頭國民身高普遍不高,尤其是南方地區,男的一米六幾、女的一米五幾,那才是常態,更低的也不少見。而男的超過一米七、女的超過一米六,個頭就算是比較高的,連找對象都更有優勢。
    當然,更高的也不是沒有,但是在南湖公社這一片,像陳凡這種一米八的大個子,確實非常少見,再加上他長得白白淨淨,一張臉比電影演員還好看,這些特征綜合起來,便能得出結論。
    陳凡也沒感到意外,這條街上認得自己的人很多,也不差他一個。
    當即笑著點點頭,“對,我是盧家灣的陳凡。”
    那人略帶歉意地哈哈笑了笑,上前兩步說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剛才一下子沒認出來。”
    隨即小聲解釋道,“我是司機,車上有油,那些座椅都是布的,還有駕駛室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有機油滲出來,萬一要是碰上火星,一輛車立馬就能燒沒了。”
    陳凡頓時恍然,趕緊道歉,“抱歉抱歉,我們不知道。”
    旁邊還有點忿忿不平的張文良也直了眼睛,不敢再吭聲。他這個民兵連長是不差,但人家司機可比他厲害多了,號稱給個幹部都不換,更何況還涉及一輛汽車的安全,真要鬧起來,不管到誰麵前,他都不占理。
    等冷靜下來,他不禁瞟了一眼陳凡,心裏默默念叨“小怪物”。明明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被人罵卻一點脾氣都沒有,也真是怪了。
    他卻不知道,陳凡哪裏是沒脾氣,而是打算待會兒找條狗,用一個飯團買通,咬得那人七零八落。
    當然,現在肯定打消了這個想法。
    陳凡這時候也想起來,以前聽公司的司機說過,當年他的師父6、70年代在部隊裏跑長途貨車,第一條鐵律就是不許在車上抽煙,因為那時候的車基本上都是“傻大粗”,不多上機油,掰都掰不動,而上了那麽多機油之後,隻要車子一跑起來,不管打掃得再幹淨,那機油也止不住地往外冒,整個駕駛室跟油桶似的。
    那時候的機油可能和後來的機油配方不同,遇到明火,尤其是當火星落到座椅上,有助燃物的情況下,很容易被點燃。當年幾乎每年都有因為抽煙而引燃車輛的事件發生,後來嚴格防範,才逐漸變少。
    開車不許抽煙,對喝酒倒是沒要求,隻要不喝醉,怎麽著都行。
    有些老司機甚至還有“上車三口酒”的習慣,因為那時候的方向盤沒有助力器,喝點酒有助於漲力氣,掌方向盤的時候更順暢。再加上那時候的車速度都不快,公路上也沒多少人,隻要不喝醉,幾乎沒多大影響。
    這也算是時代差異之一。
    聽到陳凡的話,司機連連擺手,哈哈笑道,“沒事沒事,說開了就行。”
    他隨即看了看他們三人,“你們這是要去縣城?”
    張文良總算逮到機會說話,當即指著陳凡說道,“我們陳老師前幾天編了一套‘急救手冊’,專門講怎麽緊急救人的,嘚啵嘚啵嘚啵……”
    陳凡在旁邊想攔著,硬是攔不住。
    被人當麵這麽誇,確實有些小尷尬。
    那司機聽得嘴巴張開、大感驚異,等張文良說完,當即一把抓住陳凡的手緊緊握住,“哎呀,陳老師功德無量啊!這是為我們南湖公社爭光啊!”
    連著兩句感歎句,隨即不等陳凡說話,又立刻掏出鑰匙去開車門,“來來來,你們先上車坐著,我馬上就發車。”
    陳凡倒是不含糊,立馬登上汽車,在副駕駛後麵的位置上坐下,同時說道,“謝謝啊,不過還沒到兩點吧?”
    張覺民和張文良也跟著上來,找位置坐好。
    司機早已鑽到駕駛位,卻沒有坐下,而是從座位底下摸出一根Z形鐵棍,再推開駕駛室門下去,將鐵棍插進車頭裏麵,死勁搖啊搖。
    很快發動機就轟隆隆轉了起來。
    陳凡有點懵。
    不是,他隻聽過拖拉機和卡車用搖把啟動的,原來連客車也是用搖把啟動的嗎?
    發動機轉了起來,司機迅速抽出搖把,轉身將搖把扔進座椅下麵,再上車關門,轉頭看了一眼陳凡,見他臉色古怪,便猜到他在想什麽,便笑著說道,“這種旅行車的發動機,用的還是卡車的那種,所以啟動方式一樣,都得用搖把。”
    旅行車?
    陳凡眼珠微轉,打量一圈小客車的內部,“這種車叫旅行車?”
    司機點點頭,將車窗搖下來,笑道,“對,客車是那種很長的車,跟城裏的公交車有點像,這種短途客車都叫旅行車。
    現在最好的旅行車,一個是上海客車廠的,另一個就是天津客車廠的‘天津’牌620型,聽說他們廠有的車型可以不用搖把,可惜咱們這個不是,隻是江南客車廠自己生產的車子,老得很。”
    陳凡嗬嗬幹笑兩聲,好吧,沒用的知識又增加了。
    這時在路口坐著的售票員蹭蹭蹭地走了過來,扒在駕駛室車窗上,對著司機喊道,“孟哥,還差好幾分鍾呢,怎麽這麽快就啟動啦?”
    不喊不行,發動機聲音太大,說話聲小了聽不見。
    司機孟哥往後指了指陳凡,“陳老師要去地委,有重要任務,我先送他去縣裏坐車,不就差那幾分鍾嗎,趕時間的早到了,不趕時間的讓他們坐明天的車。”
    “陳老師?”
    售票員扭頭就往裏麵看去,頓時眼睛一亮,“喲,是陳老師啊,剛才沒看見,恕我眼拙,等你回來請你吃飯。”
    陳凡笑著揮揮手,又遞過去一支煙,“麻煩了。”
    售票員將煙夾在耳朵上,嘴角都咧到耳根後麵,“這麻煩什麽。”
    隨即後退兩步,將手一揮,“既然陳老師有重要任務,那就先走。”
    陳凡卻趕緊說道,“不用不用,準點開就行。”
    司機孟哥卻踩離合掛擋,一邊開著車,一邊說道,“沒事,待會兒他把鬧鍾調快5分鍾,不就準點了嗎。”
    車子緩緩駛向路口,然後向東轉彎,發出一聲長鳴後,路上的行人迅速躲開,司機孟哥便狂踩油門,轟隆隆地往前衝去。
    陳凡回頭張望,隻見售票員正拿著鬧鍾擺弄,不禁目瞪口呆,這也行?
    現在車上隻有他們三個乘客,陳凡看著供銷社門市部、新華書店、國營飯店、衛生院、獸醫站、修理鋪、石頭坊等一家家單位被落在身後,不一會兒便開出鎮區,駛入一段兩邊都是菜園的公路。
    司機孟哥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見陳凡滿臉好奇的樣子,笑道,“陳老師以前沒出去過?”
    陳凡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沒有。”
    後麵張文良和張覺民相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裏的意思。
    萬幸陳老師隻忘了自己從哪裏來、路要怎麽走,各種各樣的本事倒是都記得。要是正好反過來,那他這個人基本上就廢了,什麽用都沒有。
    孟哥又看了一眼後視鏡,說道,“這個地方是南湖蔬菜場,你別看他們都是種菜的,卻是地地道道的正式工,福利比好多工廠單位都要好。”
    陳凡搓了把臉,莫名感覺有些好笑。
    明明鎮子南北都有那麽多的農村,隨隨便便就可以采購到足夠多的蔬菜,卻偏偏還要建一家蔬菜場,他都不知道公社領導的腦回路是怎麽長的。
    穿過這片蔬菜地和零星的微型雞鴨養殖場,前方突然出現一個長坡。
    陳凡看到長坡盡頭橫著的長堤,不禁說道,“這個是河堤吧?”
    後麵張文良正要說話,孟哥又搶先說道,“對,就是把你們盧家灣圍起來的那條河的河堤,前麵就有個碼頭,從這個碼頭出發,可以走水路直接到縣城和地委,而且地委比縣城還近,因為這條河是個彎的……”
    聽著孟哥絮絮叨叨,車子陡然開始爬坡,陳凡隱約聽見張文良和張覺民兩個人都哼了一聲。
    他回頭看去,隻見兩人都臉色煞白、牙根緊咬,似乎正在麵臨什麽險峻情況。
    陳凡有些不明所以,“你們怎麽啦?”
    孟哥聽到他的話,抬起頭看了一眼,笑道,“沒事,可能有點暈車。”
    隨即喊道,“靠窗的小師傅,你把窗戶打開,會舒服些。”
    好嘛,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後麵兩個人姓什麽。
    張文良立刻扒拉著窗戶往後推,一股風吹進來,他終於緩了口氣。
    陳凡則趁機介紹,“靠窗的是我們的民兵連長,他十幾歲就當連長,本事很大。這位年紀稍微大點的,是我們生產隊的赤腳醫生,也是張連長的大哥。他們都是陪我去地委的。”
    孟哥點點頭,笑道,“都是盧家灣的重要人物啊。”
    客套了一句,他又說道,“要下坡了啊,兩位張師傅小心。”
    張文良和張居民正要問怎麽小心,那車子就猛地俯衝而下,剛才強忍著的不適,這時候頓時如同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張文良猛地轉身,將腦袋探出窗外,剛才吃的兩個飯團是怎麽進去的,現在就怎麽出來。
    張覺民本來覺得自己還能忍,可是身邊的人一吐,他再也忍不住了。當即跑到另一邊將窗戶扒開,伸出頭就是一陣稀裏嘩啦。
    陳凡無奈地捂著臉,好嘛,張家兩虎集體出師未捷、半道吐暈。
    出發前信誓旦旦地說要照顧好我,到底是誰照顧誰啊?
    不過暈車嘛,也是沒辦法的事,身不由己、徒呼奈何!
    孟哥倒是習以為常,控製汽車緩緩下坡,說道,“我看你們都帶了水,先用水漱漱口,再看看身上有沒有帶氣味的東西,拿著堵住鼻子,會舒服很多。”
    頓了一下,他又說道,“等我們過了河,到對岸的青山公社,我在衛生院門口踩一腳刹車,你們去買點暈車藥,吃了就沒事了。”
    陳凡這才注意到,車子停在一段坡道上,前方是滾滾河水,如果再往前,就必須要過河。
    孟哥拉起手刹,猛地按了幾下喇叭,對麵一艘輪船便傳來一聲汽笛聲。
    他將手搭在窗戶上,轉頭對著陳凡笑道,“這個擺渡船是輪渡所的人在管,輪渡所跟水運公司不是一家,也算是獨立單位,不過他們隻有這一條船,人也隻有七八個人,他這個船是固定好的,連個舵手都用不著,算是個‘小衙門’。”
    說著他又轉頭指向盧家灣的方向,“要是這裏有客運碼頭,就可以坐船去地委,可惜,全縣隻有縣城有客運碼頭,所以你們要去地委,還是要先到縣城。”
    陳凡坐在位置上,左瞧瞧、右看看,見對岸那條輪船順著幾條鋼索,緩緩往這邊開過來,再看看黃河一般的河水,不由得大感新奇。
    飛機、高鐵他就坐過,坐車乘船過河,而且是沒有動力的船,兩個時代加起來,這還是頭一回呐!
    這段河麵還不短,那輪船過了大約有5分鍾,才緩緩靠岸。
    這是一艘擺渡船,看著就像是一座移動的浮島,除了通過鋼索的牽引,在兩岸之間來回活動,再沒有其他任何功能。
    (就是這種,隻有絞盤沒有駁船)
    等渡輪停穩,孟哥立刻掛擋往前開,小心翼翼將車子開上去,穩穩地停在渡輪中間位置。
    這時他才將車子熄火,把車門打開,轉頭說道,“陳老師、兩位張師傅,下去透透氣吧。”
    張覺民和張文良如同被摧殘過的殘花敗柳,一路扶著東西下車。
    陳凡也跟著下去。
    到了下麵,輪渡的邊角上,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正和孟哥聊天,“今天好像早了一點點啊?”
    孟哥遞了一支煙過去,靠在欄杆上點燃,抽了一口,才擺出一副不值一提的樣子,指了指陳凡說道,“這是盧家灣的陳老師,……”
    話還沒說完,那人便滿臉驚訝地看著陳凡,“喲,陳老師啊,你好你好你好。”
    人家這麽熱情,陳凡自然也很客氣地打招呼,又奉上一支煙。
    至於張覺民和張文良,早已在一旁遠離車子的地方吞雲吐霧。
    孟哥繼續說道,“陳老師是受到地委衛生局的特意邀請,去地委主持寫一本書。”
    那人瞬間瞪大眼睛,“去地委衛生局寫書啊?”
    孟哥完全沒注意到陳凡尷尬的表情,與有榮焉地說道,“可不是嗎,我跟你說,陳老師本事大,還懂醫術呢,編了一本‘急救手冊’,……”
    陳凡在一旁站著,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艘渡輪可謂是南湖公社東來西往的交通要道,消息傳播能力比孟哥還強,隻怕我人還沒到地委,要去地委寫書的消息就要傳遍整個孤峰縣了吧?!
    5分鍾的過河時間,完全不夠孟哥發揮,等渡輪靠岸,他才意猶未盡地揮揮手,“我先送陳老師去縣裏坐車,等我回來再跟你說啊。”
    那人立刻點頭,“那你快點,我等著聽下半截。”
    然後才同陳凡揮手告別,“陳老師辛苦、辛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