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把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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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天色已經暗下來,加上周正東兩人明天一早還要出發,便沒有多做逗留,直接開車回家。
出門的時候,薑麗麗還眼巴巴地望著,很想跟著走,可被老姐緊緊拽著胳膊,連台階都沒能下去。
薑甜甜是真怕她跟著跑,雖說確定了關係,可畢竟還沒結婚,這要是跟著小凡回去,估計能讓棉紡廠的人笑話一輩子。
原則性的錯誤可不能犯!
於是她們隻能看著三人上車離開。
兩家距離不遠,周亞麗隻是眼睛一閉一睜,就到了老宅院子裏,兩隻被遺忘的狸貓還悄咪咪地躲在角落,瞪著兩雙發亮的眼睛往這邊觀察。
陳凡揮揮手,讓它們去巡邏,隨後開門進屋,轉過身指了指後院,對著周亞麗說道,“灶上燒著熱水,不夠的話可以再燒,浴室就在廚房旁邊,隻隔一堵牆,把灶膛的火燒起來可以保暖,但別燒太旺。你先去洗,……呃,這種浴室會用麽?”
周亞麗白了他一眼,“我隻是沒見識,沒見過這種,但不代表我傻。”
說完便回房找衣服,抱著去了後麵,嘴裏嘟嘟囔囔,臉上寫滿了本小姐不開森。
路過某人麵前時,還用力跺腳。
陳凡感覺莫名其妙,又不是我要你離開的,有本事衝你爹發火啊。
難道是因為兩隻小猴子?可那也是你自己看沈阿姨很喜歡,主動留給她的,我這個主人還沒說話呢,你跺什麽腳?
撇了撇嘴,陳凡泡了三杯茶,兩杯是自己和老舅的,還有一杯給周亞麗留著。
這位大小姐心情正糟糕呢,要是出來沒看見自己的茶,肯定又會作妖,提前泡一杯,等她出來正好能喝,這叫預判。
坐在八仙桌旁,陳凡轉頭看看另一邊的周正東,問道,“明天有車來接嗎?”
他們要去廣州的話,隻能從省城坐飛機或火車走,所以要先去省城。
可明天是初一,雲湖長途車站不開門,要等初二才有車走,如果沒有專車接送,那隻能陳凡自己跑一趟。
周成東端著茶杯吹了幾口氣,將茶葉吹散,輕輕啜了一小口,隨後哈出一口長氣,轉過臉笑道,“有,你去取行李的時候,我請你老丈人幫忙,給本地統戰部打了個電話,明天一早,他們會派車送我們去省城坐飛機。”
別說他是“重要人士”,哪怕是普通華僑,這時候向相關單位求助,多半都能得到回應。
陳凡點點頭,表示明白,便不再多說。
反而周正東有事情要問,他掏出煙,遞了一支給陳凡,略帶好奇地問道,“你父母原來所在的公司,就是那個雲湖機械廠,有不少產品可以出口,你老丈人管理的棉紡廠,還有盧家灣,也都有工業品,這些東西物美價廉,都是可以出口創匯的。
之前我沒有主動提,一方麵是有事情要忙,沒時間立刻處理,另一方麵,也是在等你開口。
可是,你卻從來沒有對我提過,這是為什麽?”
話說這個問題在他心裏憋了好久,一直忍著沒有說,直到今天,與薑恒達成口頭合作協議、又等回家以後,才終於問出來。
陳凡點燃煙,吐出一口煙霧,轉頭看著他,咧嘴笑道,“我為什麽要提?”
周正東眉頭輕挑,“可以創匯啊。”
他撣了撣煙灰,說道,“你老丈人剛才不也說了麽,創匯好處多,若是你能給他們牽線搭橋,讓他們公司的產品能夠出口,那你對他們的重要性不是會更高?這樣也有利於提高你的話語權。”
陳凡嗬嗬直笑,看著他說道,“然後呢?”
周正東頓時一愣,看著他漫不經心的樣子,心裏更加奇怪,“你對這個事情,好像不是很上心?”
陳凡聳聳肩,說道,“之前我去京城找你們,當時就背了一個任務。”
周正東點點頭,接著他的話說道,“嗯,亞麗跟我說過,要利用千帆出版社,出版幾本你們協會的作品。而且這個事正在落實,就等他們提供翻譯稿,美國那邊隨時可以付印。”
陳凡笑了笑,說道,“您看看,連作協那邊想要我幫忙,都會主動開口,而且不白幹。”
他打了個手勢,臉上笑容更盛,“何主席都跟我明說了,辦成了這件事,算是一份大功勞,等另外一件打通歐洲渠道的事情辦成,我在任上的時間內,就不會再有其他任何任務,而且功勞足足的,任誰都挑不出刺來。”
頓了一下,他抽了口煙,輕輕搖了搖頭,笑道,“可是,無論是機械廠還是棉紡廠,又或者盧家灣,他們從來沒有跟我提過出口創匯的事,我為什麽要主動幫他們提呢?”
說著又輕輕搖頭,“事情不是這麽做的。本身我就不是機械廠和棉紡廠的人,還有盧家灣,雖然我的戶籍在那裏,可是除了領一份獸醫的工分,其他工作幾乎都是義務勞動,所以我並不欠任何人的。
上趕著的不是買賣,以前之所以幫機械廠做事,是因為有父母親的香火情,促成棉紡廠和盧家灣的合作,也是因為有麗麗的關係。
至於盧家灣,那是我的實際上的故鄉,我當然希望能把當地的基礎打好、以後發展更好。但是也僅限基礎而已。
其實我一直幫這幾個單位,說起來也有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希望我的基礎更深一點、再深一點。
可是呢,反過來還有句老話,升米恩鬥米仇,我可以為他們做很多,但是絕對不能做‘更多’。”
說到這裏,陳凡咧嘴笑了笑,便閉嘴不再吭聲。
其實他還有很多話沒說。
不管是機械廠、棉紡廠還是盧家灣,他都很注意辦事的“分寸”。
說到底,他是在新千年以後長大的人,思想觀念跟這個時代的人有本質的不同,那種一心為公、無私奉獻的作風,他非常欣賞、也非常佩服,但在他自己身上絕不存在。
他的理念就是:付出一定要有回報!
以前在盧家灣的時候就是如此,每做一件事,都必須要有所回報,他不管這個回報是公家給、還是私人給,是多還是少,但一定要有,否則就沒有以後。
還好盧家灣的風氣還不錯,雖然能給的不多、還一直纏著他出力,但在他們的能力範圍之內,已經給了他最好的東西,還有最高的尊重。
而陳凡也從中得了不少好處,更加得到整個盧家灣的支持。
所以他才會對盧家灣念念不忘,把這裏當做基本盤。
對盧家灣如此,對機械廠和棉紡廠也是如此。
機械廠給的多,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那麽隻要有什麽好事,陳凡都會想著機械廠,即便現在一分為三,也是如此。
而棉紡廠能給的有限,也不像楊廠長、李副廠長他們那樣,有事沒事就給好處,那他對棉紡廠的反饋自然也就有限。
甚至如果不是因為盧家灣需要,他都不會去找棉紡廠商談羽絨服麵料生產線的事。
就算薑恒是老丈人又如何?他可不欠老丈人的,反過來,自己還想盡辦法幫他們提前脫困,所以陳凡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除了棉紡廠,還有一個更明顯的例子,那就是衛生處。
當初就是衛生處沒把好處給到位,陳凡才會輕易被何主席挖去作協。
雖然他是為了利益交換,才答應去衛生處任職,可是該給的東西不能不給啊,沒給到位,那就別怪我跳槽。
但凡他們當時肯給多一點,比如多發點福利什麽的,何主席挖人的時候,陳凡都會多考慮三秒鍾。
正是因為他不欠任何人,還幫了這幾個單位不少,所以哪怕他明知道老舅家裏有國際貿易公司,也從來沒跟他提過、請他考慮采購這些“人情單位”產品的事。
人家自己都不提,他急個什麽勁?
何況又不是離開了出口就活不下去。
如今的盧家灣已經夠顯眼的,家家戶戶都是小洋樓,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日子,也隻差一個電話,還想怎麽樣?
真要上天啊?
機械廠也是一樣,一分為三之後,雲湖汽車供不應求,生產計劃已經排到了一年後。
雲湖家用電器公司的產品也是如此,新上任的李書記兼廠長天天忙著數錢,連請陳凡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最後隻給他一張條子,說是在京城、省城和雲湖,有幾家飯店跟電器公司簽了協議,他去這些地方吃飯不用給錢,直接簽字就行,回頭自然會有人結賬。
看看人家都忙成這個樣子,陳凡還好意思幫他們出口創匯、讓他們更忙?
很明顯不需要嘛。
當然,若是李廠長真想找陳凡幫忙,陳凡也不會拒絕,引薦一下還是可以的。
好像之前他就因為省作協采購福利品的事,通過何主席,幫李廠長與省進出口公司搭上了線,也不知道後來怎麽樣了?
就連關係不那麽近的薛副廠長,在積極回應陳凡的請求之後,陳凡也幫他們弄了幾款拳頭產品出來。
總而言之,陳·大作家兼老師·凡同誌,已經進入半退休狀態,從今往後,他的基本工作就是窩在家裏寫寫稿,然後等正式入職江大以後,隔三差五去講講課。
其他事情,就不要太操心啦。
在陳凡對麵,周正東聽到他的話,臉上笑容越來越濃,幾秒後,不禁仰頭放聲大笑。
看到他這個樣子,陳凡也不說話,微笑地抽著煙,不時還喝口茶。
等笑聲停歇,周正東對著陳凡比了個大拇指,“我以前隻以為你天資聰穎,是個商業奇才,現在才發現,還是小看了你。”
頓了一下,又小聲說道,“其實啊,最合適你的還不是商業,你應該考慮一下,換個單位發展,或許更有前途。”
作協就類似於古代的翰林院,清貴倒是有了,可前途也就在那裏,一眼望到頭,還不如基層的普通單位發展前景好。
也就是周正東不知道後世的作協是什麽樣,要是能提前知道,恐怕更要鼓動大外甥轉行。
我外甥有封疆之資,哪能在那種單位裏耗著?!
不過陳凡可不這麽想,他直接搖了搖頭,輕聲笑道,“人各有誌、不能強求。何況官廠的水太深,不是我能把握住的,這話您不用再說了。”
聽到他這話,周正東果然不再提。
他希望外甥的成就更高,但更希望外甥能一輩子平安到老,官廠那條路確實水太深,資質再好也有踩坑的時候,不去也罷。
兩人一口茶一口煙,不知不覺聊了半個多小時。
隨著一陣冷風從後麵灌進來,陳凡才想到,有個人還在後麵泡澡呢。
轉過頭去,隻見周亞麗趿拉著棉拖鞋,裹著厚厚的家居服,頭上罩著一條毛巾,臉色紅撲撲的走進來,扭頭看了看他們,嫌棄地用手在鼻子前扇風,“你們抽了多少煙啊?”
周正東默默丟掉才抽了三分之一的煙頭,端起茶杯喝水,宛若跟他沒關係的樣子。
陳凡則呆呆地看著她,“大姐,你不知道你自己泡了多久啊?”
周亞麗眉頭輕挑,“除夕就該洗幹淨點,再說也沒多久啊。”
然後轉頭看了看,眼睛盯在牆上的掛鍾上,終於聲音弱了一點點,“才55分鍾嘛,還不到一個小時。”
隨即幹咳一聲,“怎麽沒開電視機,今天沒有節目嗎?”
陳凡咂咂嘴,這個轉折真生硬,希望下次改進。
這間老宅的電視機還是當初機械廠送來的,金星牌彩電,就是畫質有點糊,不過這個跟信號有關。
將電視機打開,又跑去外麵抱著竹竿調整了一會兒天線,等周亞麗喊可以了,陳凡才回堂屋。
此時電視裏正在播放的是央台《迎新春文藝晚會》,而且剛剛開始。
看到這一幕,三人都來了興趣,搬著椅子拉開距離,坐在合適的位置。
周亞麗找來皮襖披上,坐在椅子上扭了扭屁股,對著陳凡小聲抱怨,“老弟啊,你不能因為這裏不常來,就連最基本的東西也不準備吧。上海家裏的那種沙發躺椅,是不是得準備一把?
還有今天可是除夕誒,茶水在哪裏?瓜子花生在哪裏?”
陳凡黑著臉,如果今天不是除夕,非要讓她知道誰老大誰老二。
躺椅沒有,找了幾把凳子拚起來當茶幾,擺上從盧家灣帶來的瓜子花生,還有東北特產鬆子、榛子、核桃,再送上一杯濃鬱的綠茶。
祝她今晚失眠睡不著覺!
果盤到位,節目也正式開始,周亞麗終於安分下來,隻不過還噘著嘴。
陳凡在一旁坐著,長長舒了口氣。
他知道這是大小姐對馬上就要離開不滿意,還好明天早上就走,暫且忍忍吧。
晚會一開場,就讓人眼前一亮。
不是傳統的劇院式舞台,而是開放式的茶座式場地,舞台就在觀眾中間。
小圓桌上,有汽水和香檳。
尤其是香檳,這可是稀罕貨,再配上大部分老百姓都沒看過的鬥牛舞和交誼舞,用後世的一個詞表達,那就是“洋氣”!
歌一段、舞一段,當《祝酒歌》唱起來的時候,現場的觀眾格外興奮,不少人紛紛舉起自己的酒杯,與身邊的人碰杯,看他們的樣子,似乎不像是在慶祝春節,而是在歡慶一場勝利。
看了一會兒,屏幕上出現幾行字幕。
周亞麗瞬間興奮起來,轉身拉著周正東的胳膊,是連搖帶晃,“爹地爹地,這首歌是老弟寫的,很好聽呢。”
周正東本來就興致頗高,看今天這台晚會,一方麵是能感受到內地的文化氛圍,另一方麵,也是通過這些節目,傳遞出時代轉折的新變化。
畢竟以幾年前的環境,是不可能公開表演這些節目的,尤其是鬥牛舞、芭蕾舞這些。
也就是這台是彩色電視機,如果是黑白電視,恐怕他就不是興奮,而是恐懼。
因為芭蕾舞演員的舞蹈服都是緊身服裝,而且顏色接近肉色,看彩電還好,看黑白電視的時候,那就跟沒穿衣服差不多。
所以沒等這台晚會結束,就有無數的投訴電話打過去,什麽男演員不穿衣服,女演員暴露太多,簡直不堪入目等等之類。
雖說要改革,可這個也改得太過頭了吧?!
現在周正東自然沒有這方麵的困惑,反而看得連連點頭,隻要這樣的節目一直出現在舞台上,那自己的生意就能一直經營下去。
此時再聽見女兒說,這首歌是大外甥寫的,自然興致更高。
反倒陳凡知道誰是歌唱演員之後,沒了期待感。
果然這首歌還是落在了李阿姨手裏,原本她就是翻唱者,這一次還是翻唱者,但讓這首歌出名的也是她,由她在春晚上演唱,倒也相得益彰。
這首歌結束之後,陳凡對後麵的節目也沒了期待感。
本來這一屆春晚出名的隻有一首《祝酒歌》,現在應該會再多一首《年輕的朋友來相會》,那麽其他節目也就可有可無。
隨即跟周正東打了聲招呼,去後麵洗了個大澡,再回來時,這屆短暫的春晚竟然已經結束。
等周正東洗漱完畢,三人坐在堂屋裏聊天、熬夜,等到零點鍾聲響起,周正東拿出提前準備好的紅包,一人給了一個,便各自回房睡覺。
被窩裏麵,陳凡還在嘀咕,家裏準備的煙花忘了拿過來,算了,等回盧家灣再放吧,反正不能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