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凡和周正東抽煙喝茶，慢慢聊天，周亞麗則在一旁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不過剛才說了這麽多，也隻聊了他們這次回國的緣由。
    涉及到產業方麵的事情，卻還沒有提起。
    陳凡本來還有些好奇，為什麽藏不住話的周亞麗、竟然這麽能忍？
    等他看見周亞麗幾次欲言又止，躍躍欲試卻又憋得很難受的樣子，眨了眨眼，終於明白她在顧忌什麽。
    這是擔心房間有監聽呢。
    至於說陳凡是《龍騎士傳說》這部作者的事情，瞞一瞞普通老百姓還行，但對兩國高層來說，幾乎是擺在台麵上的事，隻要願意去查，根本不可能瞞得住，既然防也防不住，那就隨便聊。
    這個時候，陳凡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周正東能夠順利進入貿易辦公室工作，恐怕並不像他說的那麽簡單。
    或者說，倒不是那位貿易代表先生需要他做什麽，而是想要通過老舅，向我方表達一個友善的態度。
    同樣，自己以剛滿18歲的年紀，就能在上級總會的默許下，成為分會副主席，恐怕也是上麵有同樣的考慮。
    想通這一點，陳凡忍不住又摸出一支煙點上。
    原來整個“大局”，都是由無數的“小細節”組成的。
    卡特二話不說、就同意我方提出的派遣留學生的請求是如此，自己和周正東能順利上位也是如此。
    陳凡和周正東是什麽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恰好他們有聯係，並進入了雙方高層的眼簾。
    當雙方努力相向而行的時候，任何一個小動作，都會引起對方的反複琢磨。所以這兩個人，便成了雙方表示態度的工具。
    雙方都在堅守原則，在什麽是底線的問題上反複試探。卻又通過許多個無關緊要的小問題、來表達善意，期待能盡快彌補分歧、早日達成協議。
    自己和老周，純粹是喜從天降！
    陳凡摳了摳腦袋，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果然智力不是白漲的，我變聰明了！
    想通這些，陳凡不禁啞然失笑。
    管他什麽工具不工具，反正自己得了好處是真的。
    不過這種好事，估計也僅此一次，以後不會再有咯。
    周亞麗正憋著話、為想說不能說而煩著呢，看到他突然發笑，不禁問道，“你笑什麽啊？”
    陳凡又嗬嗬笑了兩聲，視線在房子裏打量一圈，“我在想，這裏應該比較幹淨吧。”
    周亞麗也不是傻子，她先是一愣，下一秒便想到父親交代的話，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隨後扭頭看向老爸。
    周正東則眼裏露出幾分思索，緩緩點了點頭，“嗯，有可能。”
    隨即卻露出一個苦笑，“但是領隊做了要求，我們也隻能執行。”
    說完之後，他又看向周亞麗，“倒是可以聊聊私事。”
    既然要表達善意，那麽在這種關鍵時刻，肯定不會做出在房間裏放小暗扣這種傷害感情的事來。
    況且談判隊伍裏也不是沒有貓貓，最擅長找東西。包括這個房間其實也被他們檢查過，慎言慎行，不過是以防萬一而已。
    周亞麗眼珠一轉，正要說話，這時房間裏的電話響起。
    她隻能閉嘴，起身走過去接聽。
    等她放下電話，陳凡眉頭輕挑，對著周正東說道，“既然你們要集合，那我隻能等有空再來了。”
    剛才那個電話，就是讓周正東兩人去會議室集合的。既然他們有公事，那他隻能先離開。
    周亞麗噘著嘴走過來，“又要開會。”
    隨後看向陳凡，“要不你在這裏開一間房住著算了。”
    陳凡看著她，無奈地說道，“我住這裏幹嘛？閑都閑死。”
    說著扭頭看向周正東，“正事要緊，反正短期我會留在京城，有空我就會過來。”
    周正東點點頭，笑了笑說道，“既然叫開會，就說明有進展，但願是好消息。”
    他丟掉煙頭，站起身笑道，“那行，你先回去，有事我再給你那邊打電話。”
    這邊家裏沒有電話，要打隻能給附近的商店打，這也是當年最常見的公用電話，接聽每次5分，打電話每三分鍾一毛錢，這個價格還是50年代定的，一直沿用下來，有點小貴。
    接聽給錢、給的不是電話費，而是給看管電話人的“呼叫費”，人家跑來你家讓你接電話，不得給點勞務費？
    打電話也是一樣，三分鍾一毛錢那是電話費，另外還得加三分錢，同樣是給看管人的。
    想到給外甥打電話還這麽麻煩，周正東便突發奇想，等談判成功，能不能請對方的工作人員幫忙，在外甥家裏裝一台電話，反正又不是不給錢，應該可以的吧？
    不過這事先不急著跟外甥說，等辦下來、再說也不遲。
    陳凡整理一下衣服，便要離開。
    這時周亞麗突然跑進房間，從裏麵抱出一箱煙，“這個你帶回去呀。”
    陳凡頓時打了個哆嗦，“可別，拿不動。等我下次開車過來，再帶走不遲。”
    周正東穿好外套，不禁有些好奇，“你買車了嗎？現在你們允許買小汽車？”
    陳凡趕緊擺手，笑著解釋道，“不是私家車，是雲湖汽車廠駐京辦的車，我去找他們借來的。”
    “哦。”
    周正東恍然點了點頭，眼裏露出幾分可惜，“原來是這樣，我還想要是允許個人買小汽車，就送你幾輛車呢。”
    陳凡笑道，“沒事啊，等談判結束，你在京城開設辦事處，就可以用辦事處的名義買車，到時候留一輛給我用就行。”
    周正東笑著點頭，“也行，就這麽說定了。”
    周亞麗把煙抱回去，又單拿了幾包塞進老弟的口袋裏，這才抓起門口衣櫃裏的棉襖，跟在後麵出了門。
    接下來，一部電梯向上、一部電梯向下，分道揚鑣。
    ……
    走出北京飯店，陳凡回頭看了一眼，心裏直犯嘀咕。
    要是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兩邊約定了一個時間，就在12月16日，一個在上午、一個在晚上，同時發布的公告。
    隻是沒想到，這次周正東也會加入進來，成了裏麵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其實這份資曆、在美國並沒有什麽用。
    因為就連這次談判，也是老卡繞開國會，私下授意進行的。
    然後通過倫納德·伍德科克這位駐京辦主任來回協調，直至最終達成協議。而後來他成了第一任大使，兩年後從這個崗位離職、回到美國，也沒有再涉足政壇，而是選擇成為了一名大學教授。
    說起來他的第二次婚姻還是在京城辦的婚禮，就在今年的四月份，不少外交線的領導還送了禮品，去世後國內也發去了吊唁，算得上是“老朋友”。
    陳凡猜測，剛才周正東突然被叫去開會，極有可能是因為張師父的老政委，答應在明天會見伍德科克。
    這次會見，就是為了商量最後的細節。
    嗯，馬上就要出結果咯，所以不會等太久。
    ……
    陳凡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幾分微笑，走到出租車站叫了一輛出租車，上車直奔雲汽廠駐京辦。
    一機部剛成立的時候，在複興門外大街16號辦公，後來搬到了10號院，所以當時李副廠長尋找辦事處地址的時候，就在那附近找了一套院子，買下來以後進行改造，成了現在的辦事處。
    再次過來，這裏還和以前一樣，寬大的院門敞開，裏麵是一個麵積一百多平米的院子，院子裏還停著幾輛車。
    圍著院子有三麵房子，也不分什麽正房耳房，和老式辦公室一樣，都是標準的20來平米的房間。
    另外在後麵還有一層院子。
    前院辦公、後院住宿，基本上就是這麽一個格局。
    陳凡進了院子，還沒出聲，正對麵的主屋裏，就有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前麵的竟然是李副廠長，後麵跟著的便是駐京辦申主任。
    看見陳凡，李副廠長頗為驚喜，“小凡，你什麽時候來的京城？”
    說著便拽著他的胳膊往裏走，“今天可不許走了啊，待會兒李叔陪你好好喝幾杯，晚上就留這兒住著，後麵房間多的是。”
    他說話的時候，心裏還在感歎，真是見了鬼。
    18歲的小夥子，竟然一年三級跳，年初還是個科長，去了趟省城就變成副處，跟自己平級了。
    等到了年底，更加離譜。昨天收到消息，他竟然上了副廳？！
    都沒地方說理去。
    不過李副廠長也不嫉妒，就憑陳凡做的那些事，隻要他願意，恐怕去年就被調去衛生部，級別肯定也低不了。
    隻不過他心裏還是有些納悶，到了處級以上，可謂是一步一層天，更別說還是連升兩級、這麽跳上去的。
    哪怕他在省分會裏辦成了不少事，可全國總會就這麽幹看著、也同意他升上去？
    李副廠長以己度人，心裏猜測、應該是陳凡的那幾位師父出了力，要不然也不可能啊！
    陳凡被拉進屋裏，笑著說道，“中午蹭您一頓飯沒問題，不過吃完了就得走。”
    他順著申主任的手勢坐到沙發上，雙手接過一位青年辦事員端來的茶杯，繼續說道，“我昨天傍晚到的，還沒去看望三位師父，下午再不去，恐怕要挨揍。”
    聽到這話，李副廠長哈哈笑個不停，心裏酸酸的同時，臉上的笑容卻更盛，“既然是要去見師父，那我可不敢攔。這樣，中午就留在這裏吃飯，完了我準備一點東西，你帶去給師父們，算是我們單位的一點小心意。”
    陳凡這次倒沒拒絕，哈哈笑道，“行啊，這種好事、我肯定樂意。”
    笑聲過後，申主任看著陳凡問道，“陳副主席這次過來，是要用車嗎？”
    陳凡正喝著水，聽到這話，趕緊說道，“別叫什麽陳副主席，就叫名字，或者小陳老陳都行。”
    一聽被人叫什麽副主席，陳凡就感覺自己像是個老頭子似的，別扭得不行。哪怕叫名字都好聽點。
    申主任笑容微僵，沉吟兩秒，便說道，“那我還是叫陳顧問吧。”
    陳凡笑了笑，“這個也行。”
    畢竟他還是機械廠的衛生顧問，叫這個職務也挺合適。
    頓了一下，他又笑道，“申主任猜對了，我還真是來借車的。”
    隨後扭頭對著李副廠長說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我現在沒車都走不動路，去哪裏都要弄個車開。”
    李副廠長“嗯”了一聲，立刻對著申主任正色說道，“那就安排一輛轎車給陳顧問，也不用還，就拿著用。辦事處不夠用的話，讓廠裏再調兩台過來。”
    也就是汽車廠才這麽財大氣粗，換成別的單位、哪怕是地方的駐京辦，也沒有這麽豪氣。
    甚至別說汽車，連摩托車都弄不到一輛，能配幾輛自行車就不錯了。
    汽車？做夢去吧，夢裏啥都有。
    申主任剛點頭，陳凡就趕緊說道，“不用轎車，弄輛麵包車就行，要低調！”
    至於常借的話，他隻字不提。
    反正他也是機械廠顧問，用個車不是很正常？！
    申主任見李副廠長點了頭，便笑著說道，“行，那就麵包車。”
    他也不耽誤功夫，當即從抽屜裏拿出一套鑰匙，轉身遞給陳凡，“鑰匙都在這裏，車子你用著，油票不夠了就過來拿，管夠！”
    陳凡也不客氣，接過來就揣進兜裏，說了聲，“謝謝。”
    隨後看向李副廠長，笑道，“李叔，我聽薛叔說，你要高升了，以後主管小家電公司？”
    李副廠長一聽，樂得合不攏嘴，“對對對，是有這個事，不過現在有些東西還沒有理清楚，另外還有程序要走，估計要等元旦以後，才會落實。”
    陳凡，“那也挺不錯的啊。”
    頓了一下，他又問道，“那你不在單位待著、辦理交接，怎麽跑京城來了？”
    李副廠長笑道，“小家電公司就是我辦起來的，還交接什麽？至於來京城，自然是我們小家電公司，也想設立一個駐京辦啊。”
    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立馬從口袋裏掏出煙，“都忘了這個。”
    說著就要遞煙。
    陳凡動作也不慢，將剛才在周正東房間拆的煙拿出來，推出兩支遞過去，嘿嘿笑道，“嚐嚐這個，美國煙。”
    李副廠長動作一頓，滿臉驚訝地看著陳凡手裏的煙，想了兩秒，果斷將自己的煙收起來，抓住一支抽在手裏，“今天我也開開洋葷，嚐嚐美國煙的味道。”
    陳凡扭頭看了一眼，剛才倒茶的辦事員已經不在辦公室，房裏就他們三個，便自己抽出一支之後，將煙丟在茶幾上。
    三支煙燒起來，李副廠長咂咂嘴，“這美國煙挺不錯啊，不過和國內的煙也差不多。”
    申主任也在一旁輕輕點頭，表示認同。
    陳凡笑笑沒說話。
    李副廠長抽了兩口，接著剛才的話、繼續說道，“京城有輕工業部、有很多百貨公司，要政策、找采購，都很方便，是我們這種產品的廠家必爭之地。”
    陳凡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家電公司成立的駐京辦，與其說是駐京辦，還不如說是一個銷售分公司，最重要的“跑部”，反倒成了附帶。
    全國各地有很多家百貨公司，雖然他們的主管單位和供銷社一樣，屬於全國供銷總社，但是實際上歸各自屬地管理，包括采購也是自主負責，這一點和後來的各級國資委有點類似。
    既有統屬、又各自獨立，其中的區別就在采購權上。
    在全國所有的百貨公司中，采購權最大的，便是京城的王府井百貨，他們的商品之齊全，可以用“全國供一家”來形容。
    在王府井百貨，可以買到全國最全品種的商品，而且凡是能給王府井百貨供貨的工廠，在其他百貨公司眼裏，都要高看三分。
    雲湖小家電公司雖然直屬單位是江南省工業廳，產品任務和供貨又要聽從省商業廳的安排，可並不代表工廠沒有自主性。
    就像這家公司是雲湖機械廠自己鼓搗出來的一樣，隻要你能找來足夠的生產原料，這部分生產出來的產品，就可以自行安排。
    有楊廠長牢牢把持著雲湖汽車廠，李副廠長對汽車廠是沒有指望的了，他現在是將全副身心都放在小家電公司上，希望能夠突破常規，將雲湖小家電衝向全國、甚至衝出國門走向世界，也讓人看一看，雲湖除了汽車，還有一家小家電公司。
    那麽他跑來成立小家電公司駐京辦、又與江南省進出口公司攀上關係，這一係列的動作，就很容易理解。
    陳凡對此，自然表示祝他好運。
    李副廠長是會搞關係的，這家駐京辦也有自己的廚房，再加上有汽車和小家電開路，這裏的各種物資都不缺，甚至還有不少山珍野味和海鮮。
    這一頓飯，自然是格外豐盛。
    除了李副廠長和申主任，還有駐京辦的另外兩位幹部作陪，加上申主任，他們三個分別代表了雲湖機械廠即將分家的三家單位：汽車廠、小家電公司，和原來保留下來的機械廠。
    陳凡心裏想著，等機械廠研究出孵化機，並完善工業縫紉機和其他相關設備，他們是不是也要新開一家自己的駐京辦呢？
    一頓飯賓主盡歡，除了廚師手藝還有待提高，其他都還不錯。
    陳凡有意控製酒量，沒喝多少，吃完飯之後，便開著麵包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