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下室上來，陳凡晃了晃腦袋，直到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才徹底清醒過來。
    周正東坐在茶台旁喝茶，公文包放在一旁，也不拎回房間。
    陳凡擼起袖子，走過去坐到他對麵，問道，“您晚飯吃了沒？”
    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再看看坐在一旁的女兒，周正東笑道，“滿身酒氣，肯定吃過的啦。”
    周亞麗洗了把臉，到表弟身邊坐下，對著父親做了個鬼臉，“回去看媽怎麽收拾你。”
    周正東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這閨女白疼了。
    陳凡咧嘴笑了笑，說道，“喝了酒容易肚子餓，不如再墊一點。”
    周正東也不強，沉吟兩秒，點了點頭，“行，就弄碗清湯麵吧。”
    肚子裏塞多了酒肉，吃碗清湯麵確實很舒服。
    不一會兒，劉娟和馬嵐便端菜上桌，自然沒忘了周正東的清湯麵。
    雖說劉娟和馬嵐在這個屋裏已經和很熟悉，陳凡也沒拿她們當外人看，但兩人還是緊守著父母交代的規矩，從來不跟他們一張桌子上吃飯，一直都是在廚房裏端個飯碗，三兩下就吃完了。
    所以桌上就隻有周正東、周亞麗和陳凡三個人。
    周正東端著麵碗，呼呼啦啦吃了兩大口，再喝一口麵湯，哈出一口長氣，“舒服。”
    正準備繼續，再一看女兒，卻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怎麽了這是？今天累了？”
    周亞麗噘著嘴，小聲嘀咕，“不好吃。”
    陳凡瞟了她一眼，“就該餓你三天，保證你看見什麽都好吃。”
    周正東滿臉無語，忍不住撇了撇嘴，先是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廚房，再轉頭瞪著女兒，“怎麽回事你，做飯的人還在呢，哪有端起碗罵廚子的。”
    周亞麗轉頭看著老爸，撇著嘴說道，“這些又不是劉娟和馬嵐弄的，今天回來晚了，來不及做飯，就在市場裏買了幾個成品菜，回來熱一下就可以吃的那種。”
    說著還用筷子戳了戳，“這些就是。”
    （70年代東單菜市場裏的預製菜）
    她幽幽歎了口氣，隨即扯著嗓子喊道，“娟子，幫我也煮碗清湯麵吧。”
    劉娟正吃著飯，立刻咽下嘴裏的飯菜，放下筷子和饅頭，站起身喊道，“我這就煮，馬上好。”
    這也是她們不愛和陳凡一起吃飯的原因之一，陳凡愛吃大米，她們愛吃饅頭，都吃不到一個碗裏去。
    周亞麗，“不著急，我先吃點菜。你吃你的，吃完了再煮。”
    她要不這麽說，劉娟肯定要先給她煮麵。
    繼續拿著筷子挑挑揀揀，陳凡都懶得看她。
    幹淨利索幹掉兩大碗米飯，菜也清掃了大半，關鍵還一點也不顯得倉促，不知不覺中便完成了幹飯壯舉。
    坦白說，菜市場預製菜的味道確實不怎麽樣，而且油鹽特別重，他都懷疑是不是直接拿醬油煮的，難怪周亞麗吃不進去。
    也就這些菜是馬嵐去買的，如果他要知道菜市場裏的菜是這個樣子，寧肯晚點吃飯，也不願意吃這個。
    不過話說回來，這年頭的人好像就愛吃點重油鹽的口味？
    當他放下碗筷的時候，馬嵐端著一碗清湯麵過來，放在周亞麗的麵前。
    隨後又趕緊給陳凡和周正東泡了杯茶。
    這時候周正東也慢條斯理的吃完麵條，擦了擦嘴，端起茶杯吹了一陣子，慢慢地啜了一口，這才抬頭看著陳凡，笑道，“明天你們先去上海，我還得在這兒待幾天。”
    聽到這話，陳凡和周亞麗先是一愣，隨即齊聲開口。
    不過講的話卻不一樣。
    陳凡是：“今天有收獲？”
    周亞麗則是，“為什麽？”
    周正東很無奈地看了一眼女兒，“要不是有小凡把握方向，我都不敢讓你自己開公司。”
    周亞麗扭頭看了看陳凡，足足看了三秒鍾，然後嘀咕了一句，“反正我有老弟，不怕。”
    陳凡麵無表情，隻是瞟了她一眼。心裏想著，自己這是被賴上了麽？
    周正東則長長歎了口氣，心裏暗暗決定，回美國後一定要給女兒加擔子，這樣子下去可不行。
    他摸出煙抽了兩支，一支遞給陳凡，一支叼在嘴裏，點燃後吐出一股煙霧，抬起頭看著陳凡，笑道，“今天出去兜了一圈，先去了趟駐京辦。駐京辦正籌備大使館的事，這幾天忙得不行，不過伍德科克先生還是抽空跟我聊了半個多小時。
    坦白說，白宮對他的要求並不高，隻要能順利建交，就算圓滿完成任務。
    但是伍德科克先生他有自己的追求，我和他聊過，發現我們兩人的思路比較一致。那就是目前暫時不宜有大動作，尤其是官方層麵，隻需要保持足夠順暢的溝通就好。
    目前百廢待興，幾乎所有工作都是從頭開始，而雙方的分歧點卻不在少數，而且情況非常複雜，如果貿然行動，反而可能會造成誤會、形成障礙。
    我們討論了一下，都認為工作突破的重點方向有兩個，一個是在於民間交流，之前由於曆史原因，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交流都非常少，伍德科克希望能推動盡可能多的力量，把這一部分做起來。”
    說到這裏，他指了指自己，再指指陳凡，意味深長地笑道，“他希望我們兩個，能夠發揮出重要的作用，而他會提供盡可能多的便利。”
    陳凡眉頭輕挑，“了解。”
    他們兩個人，一個是美籍華人，周家在紐約華人圈有一定的影響力，可以推動探親、旅遊等海外華人與內地的交流。
    而另一個則是國內的知名作家，作品在美國也掀起銷售熱潮，長時間霸占紐約時報暢銷書榜首。
    陳凡那個什麽“凡爾賽·奧古斯都”的馬甲，是藏不了太長時間的。
    如果隻是普通小作者，哪怕藏一輩子都沒人知道，可這種火爆得獨一無二的作品，還是開山立派的魔幻巨作，怎麽藏嘛？！
    所以，要不了多久，陳凡就能成為中美兩國的知名作家。
    而在國際民間交流中，文化交流一直都占據核心位置。
    那麽結論已經顯而易見，手裏握著出版公司、並對紐約華人界有一定影響力，……或者還要加上舊金山，周正東的夫人趙婉茹、來自舊金山趙家，和周家一樣，同樣是具有較高影響力的華人家族。
    用他們的能量，再加上陳凡的影響力，伍德科克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隻要兩邊的官方不拖後腿，完全可以搞出一撥大事來。
    陳凡默默抽著煙，沉吟兩秒後，看著周正東笑道，“本來這次我來京城的時候，單位領導就希望我能跟您好好商量，希望周家的出版公司能挑選一部分我們省的作家作品，拿到美國去出版。”
    這話一出，周正東還沒反應，旁邊正在吃麵的周亞麗猛然咳了起來。
    她拿起手絹捂住嘴，咳了幾聲之後，抓起陳凡的茶杯便灌了兩口。
    陳凡坐在旁邊都沒眼看，咳嗽你喝麵湯啊。
    周亞麗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瞪著眼睛說道，“這事兒應該跟我談啊，跟我爸說什麽？”
    陳凡都不想看她，撇著嘴說道，“那我跟你談，你同意嗎？”
    周亞麗深吸一口氣，“你是公司的最大的股東，不僅有股份，還是核心作家，話語權比我大，既然是你提議的，那我同意。”
    陳凡假假一笑，“謝謝周董。”
    周亞麗豪氣地甩甩手，“不用客氣。”
    陳凡撣撣煙灰，轉頭看向周正東，繼續說道，“這件事本來隻是一件很小的商業合作事件，而且半年前江南省作協就已經與小本子的高橋出版社達成合作，已經出版了幾部，現在再多一個美國出版社，其實也算不得什麽。
    不過在兩國建交的背景下，再去看這個合作，那就大有文章可以做。
    等合作達成，出了成績，我的位置可以坐穩，受益的人也不在少數。”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準備放下的時候，才想起剛被周亞麗喝過，不禁無奈地搖搖頭，喊道，“娟子，幫表姐倒杯茶，我這杯也換一下。”
    周亞麗吃完最後一口麵，拿手絹擦嘴，聽到這話，忍不住斜眼看向表弟，“嘁，還嫌棄我了。”
    陳凡懶得理她，對著周正東問道，“我可以從中得到好處，可是老舅，你呢？”
    周正東聞言笑了笑，重新點燃一支煙，看著他說道，“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點，除了民間交流之外，我們也要推動雙邊經貿發展，而我的利益就在這裏，也是我暫時不能跟你們一起去上海的原因。”
    他撣了撣煙灰，臉色不覺已經是紅光滿麵，比劃著手勢說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當經貿、投資都嚴重受限的時候，除了提供谘詢服務，我還能做什麽。
    今天和伍德科克聊的時候，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以此作為切入口，我相信內地官方一定會配合，甚至可能會非常歡迎。”
    陳凡眉頭輕挑，“什麽事情？”
    周正東一手夾著煙，另一手做了個手勢，輕輕放在耳邊，而嘴角已經咧到耳根下，“通信！”
    陳凡當即眉角上揚，“你打算怎麽做？”
    這東西都不用解釋，一個國際長途打三天，是個人都要崩潰。
    周正東咧著嘴笑道，“我現在隻是一個初步的想法，所以我需要時間去做調研。不用太長時間，隻需要拋出這個話題，再去和官方談判就行，幾天就能搞定。”
    陳凡深吸一口氣，想了想說道，“那巴統？”
    周正東擺擺手，“巴統管理的是技術和生產設備出口，主要包括三大類：軍事武器裝備、尖端技術產品和稀有物資。
    我是律師，我很清楚哪些東西在這三大類的範圍之內，哪些不在。”
    他說著指了指遠處的電話，“就以電話通信必不可少的程控交換機為例，萬門程控電話交換機其實是可以出口到這裏的！”
    陳凡瞪大眼睛，“真的？”
    周正東點點頭，“我查過這方麵的資料，隻要不是最先進、最尖端的科技產品，就可以不受巴統的管轄，就比如超級計算機受限、但個人電腦完全不受到限製一樣。
    而限製萬門程控電話交換機進口的因素，除了國外公司對這條線的把握不是很準確、以至於他們誰也不敢先賣之外，最重要的，其實還是內地的外匯額度不足，各地的郵電單位缺少采購的資金。”
    他說著舉起兩根手指，“所以我需要解決兩個問題，一個是通信設備的代理權，另一個是為內地單位提供外匯貸款，這門生意，就能做起來！”
    陳凡緩緩點著頭，眼裏若有所思。
    不得不說，周正東的思路具有很高的可行性。
    後世我國進口的第一套萬門程控電話交換機，是1982年福州率先引進的，設備來自於小本富士通，型號為F150萬門程控交換機。
    當前世界上做交換機的大通信公司，主要有小本子的富士通和NEC、比利時的BTM公司、美國的朗訊、德國的西門子、瑞典的愛立信、加拿大的北電、法國的阿爾卡特。
    這麽多的公司，又是麵對一個空白的市場，哪怕這個市場可能一窮二白，沒什麽錢，可它夠大啊。
    隻要市場一大、基數大起來之後，再怎麽樣也能找得幾個有錢的客戶，他們會不心動？
    何況現在全世界都將目光投向這裏，中美兩國打破隔閡、開始合作，而正在召開的會議，也讓世人都知道這裏即將轉向，將主要精力放到發展上來。
    如果一切順利，幾乎可以預見，這裏以後會是一個非常龐大的市場。
    對，這時候投資這裏會有風險，可是做生意哪有沒風險的？風險越高、收益還越大呢。
    要是周正東真的能一手牽起國外的通信巨頭，另一手搞定內地的關係，這個生意確實做得。
    片刻後，他抬起頭笑道，“這條思路確實有很高的可行性。隻不過，如果您要做這個生意的話，我覺得或許還可以更加深入一點。”
    周正東聞言微微一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問道，“怎麽說？”
    陳凡笑了笑，打著手勢說道，“您看啊，您這個其實就是最基本的代理模式，一頭代理產品，然後賣給另一頭的客戶。
    從產業的角度去看，其他的研發、生產，以及售後維護，都是沒有參與進去的，研發且不說，但是生產和維護還是可以試一試的吧。”
    他說著突然轉身指向周亞麗，“這不巧了麽，亞麗手裏正好有一家科技公司，雖然網絡通訊和電話通信不一樣，但公司嘛，做著做著，不就有了麽。”
    周亞麗看看他，再看看老爸，呆了幾秒之後，忽然反應過來。
    她立刻坐直身體，雙手指著自己，滿臉嚴肅地說道，“老爸老爸，我我我，找我合作，沒技術沒關係，我可以招人，咱倆一起聯手，從無到有、做大做強、再創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