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父母番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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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雙漂亮的杏仁眼,宛如兩顆璀璨的星辰,在夜色中閃爍著迷人的光芒。
    瓷白的鵝蛋臉,如同月光下雕琢的瓷器,純淨無瑕。
    她坐在一片廣袤的原野之上,四周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夜空高遠而遼闊,她的長發隨風飄動,宛如黑色的綢帶在空中舞動,展現出一種別樣風情,此時此刻的她,宛如一位降臨凡間的仙子,悄然降落在他心裏。
    月色與雪色之間。
    她是第三種絕色。
    穆敬生陷了進去。
    一發不可收拾。
    他終是把心中聖潔不可褻瀆的女孩拉下神壇,與他同墜沼澤。
    他這輩子走不出大山了。
    他不敢耽擱她的。
    他能感覺到葉霞和大隊裏其他女孩不同,她性格好,有學識,能嫁得出這座大山,擁有一個好的未來。
    可他終是沒忍住啊。
    從雲端跌入泥濘,他以為他一輩子都將活的暗無天日,卻不想還有人願意陪伴在他的身邊,而且她是那麽美,那麽幹淨,吸引著他,叫他根本移不開雙眼。
    在他痛下決心疏遠她時,她偏偏來招惹他,而他,也恰恰不是一個正人君子。
    ……
    葉霞想把穆敬生帶回家,給爹看看,給嫂子看看。
    可是穆敬生說,不急。
    一開始,葉霞也沒放在心上,隻當他還有些不敢接觸她的家裏人。
    可是後來穆敬生一直這麽說。
    從初春說到了炎夏。
    從嫩芽說到了麥黃。
    一直說到……省城來了人。
    那是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山溝溝裏的人,從來沒有見過那麽氣派的小汽車。
    他們這裏的路,泥濘坎坷,氣派的小轎車根本進不來,停在外麵的官家大路上,下來兩個穿著西裝打領帶的人,把穆敬生接走了。
    她遠遠地望著,瞧著穆敬生坐上小轎車離開了山溝溝。
    臨走的前一晚他與她耳鬢廝磨,無比不舍地親吻著她,滿目深情地對她說:“葉霞,你等我,等我有資格了,我一定回來接你。”
    她突然覺得穆敬生離她好遠。
    宛若他背後那空曠冷寂的夜空,一望無際,遙不可及。
    她從沒想過,穆敬生會爬出大山。
    她不明白,怎麽穆敬生突然又能回去了呢。
    她以為這個男人掉進了大山,就能跟她平凡地過一輩子。
    可穆敬生說,他要回去,他要擁有一個配得上她的身份,擁有一個娶她的資格,給她一個她應該擁有的未來。
    穆敬生說,她不該跟著他在陰暗潮濕的山溝溝裏吃苦。
    她不清楚穆敬生一個被打下來的資本家後代,為了爬出這座大山,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就像穆敬生不知道,她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跟他過什麽好日子。
    隻要跟他在一起,她就覺得夠了。
    他這一走,幾個月的溫存仿佛黃粱一夢,讓她變成了一個笑話。
    旁人都說,穆敬生回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旁人說,她被拋棄了。
    她這張好看的臉帶給她的風光,全部化為了她被攻擊的理由。
    他們罵她仗著一張狐媚子的臉想勾引有錢人的後代,想野雞飛上枝頭當鳳凰,結果人家一朝得勢,哪還看得上她這種見錢眼開的鄉下女人?
    人家把她玩夠了,就扔了。
    因為這張好看的臉,她受到的攻擊遠遠超過了事情的本質。
    他們說的那樣直白,露骨。
    有些不安分的男人認為她放蕩,趁她出門,言行輕佻地揩油,得不到好處便氣急敗壞地罵她:“臭婊子裝什麽裝?說不定都給別人睡了,讓老子摸一下能死嗎?”
    人性的惡仿佛一瞬間暴露了。
    沒接觸情愛之前,他們視她如高不可攀的女神,看著她的眼神中隻有豔羨和愛慕。
    可她沾染了情愛,跌下神壇,便誰都可以調戲是嗎?
    爹在外麵抬不起頭,嫂子也在外麵挨別人的指指點點,天天在家摔摔打打。
    她一直記著穆敬生說的。
    他會回來接她的。
    可是嫂子急了,逼著她嫁人,對著她破口大罵:“你還真以為人家能回來接你?人家是啥人?你又是啥人?你不是真覺得你長得好看人家就高看你一分?人家是資本家,啥好看的女人沒見過?洋妞人家都看不進眼裏,能娶你一個啥也沒有的鄉下村姑?你醒醒吧!”
    嫂子說,她要是不結婚的話家裏人會一直挨罵的。
    要不她就去死,死了,就沒有人再說家裏人的閑話了。
    她怎麽能死,她還沒有等到穆敬生回來接她……
    可惜沒有人聽她解釋,嫂子給她兩個選擇,要麽趕緊嫁人平了風波,要麽就去死,堵住所有人的嘴。
    不等她選擇,爹就急急忙忙地給她選了嫁人。
    媒人很快上了門。
    明明她的名聲臭了,可上門提親的男人還是一樣多,條件絲毫不比之前的差。
    嫂子相中了一個在鎮上當官的,那人過來時騎著整個葉家溝都湊不出一輛的二八大杠,高興得嫂子恨不能自個兒嫁過去,當即拍板就要訂下婚事。
    那天她急得昏死了過去。
    赤腳大夫來看過,偷偷跟她爹說,她有身子了。
    她爹第一次氣紅了眼,卻沒舍得打她,而是朝著他自己滿是滄桑的臉上扇了好幾個巴掌。
    每一聲,都比打在她的臉上還疼。
    爹給赤腳大夫塞了好幾張糧票,求大夫不要把事情說出去,還求大夫給她熬一碗墮胎藥。
    爹說必須打了她肚子裏的孩子,隻要孩子掉了,她還是個好姑娘。
    她跟爹跪下了。
    爹到底是心疼她,答應了他。
    她不知道爹為她的任性承擔了多少,之後爹為她找了個無法生育的男人,讓她安心嫁過去,說人家會把她的孩子當親生的對待。
    可她不願意啊。
    這次爹也不慣著她了。
    把她關了起來。
    趁著天黑,她跑了。
    扒上火車,跑去了臨安。
    怕路上生是非,她用火車上的煤塗滿了臉、脖子、手,學著娘當年的模樣,把自己弄成了一個滿身髒汙的叫花子。
    她記得穆敬生跟她說過的地址,一路問了過去。
    臨安真的好繁華,和她在書中讀的一樣,路邊是幾層高的樓房,兩旁裝著路燈,許多小轎車在道路中來回穿梭。
    她記得穆敬生說過的老宅。
    一路打聽著尋了過去,才得知,穆敬生並不經常回去。
    可她不知道其他地方啊。
    穆敬生的鄰居是個好人,得知她是來找穆敬生,沒有嫌棄髒兮兮的她,帶她吃了第一頓飯,又通知了穆敬生。
    她終於又見到了穆敬生。
    可是見到穆敬生的一刹那,她手足無措,起了退縮的心思。
    站在她對麵的男人,容顏俊朗,一身西裝革履,戴著銀絲一副眼鏡,身姿挺拔而優雅,氣質高貴。
    毫不誇張地講,他連蓬起的每一根頭發絲都是矜貴的。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穆敬生。
    令人一見傾心,仿佛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匯聚在他的眉宇之間。
    而她,且不說此刻的她渾身髒汙,即使她洗幹淨了,風姿綽約,與他相比卻仍是平凡到泥裏,與他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格格不入。
    他們之間的鴻溝,似乎無法用任何的言語來彌補。
    見到她的穆敬生驚訝極了。
    是的,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他是個細心的人,見她目露怯卻,毫不嫌棄地握住她滿是髒汙的手,把她緊緊抱進了懷裏。
    他一點也沒有嫌棄,她髒兮兮的衣服沾髒了他的白襯衫。
    她想,她沒有看錯人,穆敬生並不是他們口中說的那種忘情負義之人。
    穆敬生為她安排了住處,請了一名保姆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得知她懷孕,穆敬生欣喜瘋了。
    他在他們的房子裏高興得轉圈,抱著她轉圈,說一定會盡快娶她,讓她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她心裏開心,安心地待在穆敬生安排的房子裏等他兌現諾言。
    可她不知道穆敬生早已訂了婚。
    穆敬生回淮城的第二天,他的母親為了鞏固他在企業裏的地位,為他定下了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
    當對方趾高氣揚地闖進房子,葉霞才得知一切。
    那是一位留過洋的女士,穿著幹練的服裝,挎著手包,畫著精致的妝容,和穆敬生的母親把她按住,打了一頓。
    一個說:“我說敬生那麽清醒的孩子竟也會犯起糊塗藏人了,合著是個狐狸精,被一張臉給迷住了,看我不撕爛你的臉!”
    另一個說:“以色侍人而已,除了這張臉,論學識,論家境,你都不如我,識相點你就自個兒滾,插足我和穆敬生的婚姻,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叫什麽嗎?”
    “你這叫小三兒,叫不知廉恥。”
    她們打夠了,罵夠了,把房間裏的東西統統砸了個稀碎,大搖大擺地走了。
    她癱在地上想了許久。
    想不通,她怎麽就是小三了啊。
    她不知道穆敬生訂婚了呀。
    明明穆敬生跟她說會娶她,會去山裏接她,讓她做他的妻子。
    哦,她突然想起來了。
    她剛和穆敬生住進房子裏時,穆敬生曾說過一句話:讓你名正言順地做我的妻子。
    “名正言順。”
    她當時以為,他說的是她在山裏受到的那些屈辱。
    原來……是說的他自己啊。
    第三者,她竟然成了別人婚姻中的第三者,她竟然是破壞別人婚姻的人,那她這一路找過來算什麽?
    為他吃苦,她不怕的。
    為他挨罵,她也不怕的。
    可她怕她是個罪人,她怕她是破壞別人的壞人,她的良心過不去,她心裏愧疚,是她承受不住的愧疚,她怎麽就成一個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了呢!
    穆敬生回家之後,看到她跌坐在一片狼藉中急壞了。
    她咬著牙,雙眼通紅,哽著喉嚨裏的一口氣問他:“穆敬生,你是不是騙我了?”
    穆敬生沉默了。
    一瞬間她感覺天都塌了。
    就像當初她娘咽氣離開她的時候。
    她大腦一片眩暈,眼前一黑,感覺有人挖走了她的心髒。
    穆敬生把她送進醫院,著急忙慌地跟她解釋,說:和別人訂婚隻是權宜之策,而且他當時根本不知情,他不會跟別人結婚,他已經在抗爭了,之所以沒告訴她,是因為她懷著孩子,怕她激動。
    他知道她懂得多,知道她是個好女孩,怕她胡思亂想。
    她相信穆敬生說的。
    隻要穆敬生解釋,不管他解釋的是什麽她都無條件相信。
    她暴露之後,穆敬生也不再遮遮掩掩,和老太太撕破了臉皮抗議訂下的婚約,將她懷孕之事告訴老太太,並帶她做了最先進的b超告知老太太知道她肚子裏的是個男孩,是長孫,希望老太太能接受她。
    可老太太說:
    “我要是想要長孫,有的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生,生出來個個都是人中龍鳳,何必要她一個鄉下泥腿子生出來的長孫?”
    “生下來,除了汙我們家的名聲,能帶來一丁點的用處嗎?”
    老太太還是不同意他們的婚事。
    不僅老太太不滿於穆敬生違逆她的命令,他的未婚妻也不滿於他的做法,煽動父輩聯合起來在企業裏處處給穆敬生施壓。
    穆敬生焦頭爛額,越來越忙,來看望她的次數越來越少。
    他們試圖用這種方法讓穆敬生屈服,扔了她,安安分分地聽從長輩們的意願和未婚妻結婚。
    父輩們向穆敬生施壓,他的未婚妻和他母親便來對付她。
    她們每一天都來她的房子,帶著人在房子門口嚷嚷,告訴左鄰右舍以及每一個路過的人:她是小三,是看中了穆敬生的錢,揣著肚子裏的孩子想飛上指頭當鳳凰,是破壞別人家庭的蛀蟲,是不知廉恥的婊子,蕩貨!
    一旦出門,就有人朝她扔臭雞蛋和爛菜葉子。
    大家的道德感是那麽的充足,對禮義廉恥那麽的看重,恨透了她這種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
    久而久之,她快承受不住了。
    每天聽著不堪入耳的咒罵,被迫承受著良心的譴責,她腦海中漸漸多了一種聲音,一種幻覺,哪怕到了晚上也能清晰地聽見有人在耳邊肆意地罵她。
    有時她會突然在睡夢中驚醒。
    有時她會看到些奇怪的東西。
    她已承受不住道德的譴責,未婚妻把她罵上了報紙,創造了整個淮城建國以來最大的奇恥大辱。
    終於有一天,她瘋了。
    穆敬生的未婚妻,那個穿著幹練看起來一身正義的女人汙蔑了她。
    女人痛苦地捂著被她自己劃傷的胳膊,鮮血從她的指縫中流出,一臉委屈地靠在穆敬生的懷裏,跟他說:她想殺了我,你養在外麵的這個女人想殺了我啊。
    那一天,她挨了一巴掌。
    巴掌打在臉上,她似乎感覺不到痛,心口傳來的痛楚卻仿佛有一隻大手把她的心髒緊緊攥住,痛得她喘不上氣,徹骨的寒意幾乎將她淹沒。
    後來穆敬生帶著未婚妻走了。
    老太太得意地瞧著她,臨走前,啐了一聲:“上不得台麵的東西,真以為我兒子看上你了,也不看看自己什麽份兒!”
    那晚穆敬生沒有回家。
    她想,她應該是在那一天徹底瘋掉的。
    因為穆敬生走後,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房子絮絮叨叨地說了很久,記不清她在說什麽。
    可惜,她不知道穆敬生為什麽一反常態地對她動了手。
    唯有身體的反應告訴她,她長久以來,不得不麵對的重負——由她的意誌鑄成的、始終緊繃如弦的防護之牆,在他的掌摑之下,轟然崩塌。
    牆塌了,精氣神也散了。
    她終於撐不住了。
    ……
    她渾渾噩噩地回了老家。
    爹看到她,激動的又哭又笑,哥哥也哭了,嫂子怒了。
    看到她高挺的大肚子,爹愁容滿麵,但還是拍著她的肩膀說:“霞,想生就生下來吧,爹不攔你了,爹還年輕,給你帶孩子。”
    她仿若聽不見。
    拿著一根棍,蹲在地上,寫寫畫畫,嘴裏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聽不懂的話。
    她爹又哭了。
    抱著她,抹了好久的眼淚。
    …
    回家的這些天,她偶爾有清醒的日子,把身上所有帶回來的首飾給了爹。
    爹很驚訝。
    但是爹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多問,隻說:“給你肚子裏的娃存著,生個男娃,就給他娶媳婦用,生個女娃,就給她當嫁妝。”
    頓了頓,爹又說:“希望是個男娃,不會過得像你這般苦……”
    …
    元宵節要放花燈,她記不清日子的,隻是那天家裏點了許多蠟燭,包了野菜雞蛋餡的餃子,她吃著味道好熟悉,趁著家裏人出去看電影的功夫,揣了一份餃子去了後山。
    可惜後山沒有她要等的人了。
    山路難走,走的她肚子痛,不明不白地把孩子生在了她等人的地方。
    雪下的鵝毛一樣大。
    她怕孩子冷,脫下棉襖把她圈進懷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想著,先睡一會兒。
    等她睡著或許就見到想見的人了。
    可惜她沒能如願。
    等她被人晃醒,看到的是她爹焦急的臉和一群不認識的人。
    他們紛紛說她懷裏的娃娃臉色青紫,像是被凍死了,要就地埋了。
    她才不聽,誰來咬誰。
    ……
    再次睜開眼睛,她看見的是她爹,正抱著她生下來的娃娃,一點一點地喂羊奶。
    爹要給孩子起名字。
    她想了想,腦海裏忽然蹦出來一個字,原。
    她爹應該是聽錯了,一拍手,說:“雲,這個字好啊,不過是女娃娃,加個草字頭好些,就叫葉芸吧!”
    葉芸,她的小女。
    ……
    她沒死,還生了孩子,流言四起,紛紛猜測她在外頭不知道被誰給睡了。
    他們說她瘋了。
    瘋子不會保護自己,孩子的爹說不定是哪個野男人,說不定還有好幾個爹呢。
    這些話惹急了嫂子。
    嫂子氣急了,再也壓製不住怒火,欺負她是個不知事的瘋子,從摔摔打打變成了直接對她動粗。
    爹拜托嫂子照顧她坐個月子。
    可爹和哥哥不在家時,嫂子就掐她胳膊,掐她大腿,扇她耳光,一遍遍地問她怎麽不去死!
    有一次爹撞見嫂子打她,罵了嫂子,激起了嫂子更大的怨氣。
    嫂子在院子裏破口大罵:“她活該被人睡了,光想著攀高枝兒,要不是她非舔著臉跟穆敬生處對象,咋會落到這個地步!”
    穆敬生是誰?
    恍然間她仿佛記起了一個身影,好像是她衝破萬難,死也要追逐的人,她不知道那人是誰,在深夜裏,憑著腦海中的記憶奔赴了遠方……
    ……
    六四年農曆二月,穆敬生找到瘋瘋癲癲在街頭要飯的葉霞,懊悔不已,瘋狂找她生下的孩子,了無音訊。
    穆敬生知道他錯了。
    直到再次回到淮城,他看到他的妻子,瘋狂地護住了一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