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根妮屈膝下蹲，右手從身側撈起一把灰敗的粉末，她想驗證自己的猜測。
    魔力剛從掌心滲出，粉末蘇醒在她手上小幅度顫動，小小的它們仿佛都自帶一塊高度壓縮的小海綿，歡呼雀躍著把力量全部吸走。
    果然，這些不屬於畫中物品的粉末是耗盡魔力後的產物。
    粉末們打個飽嗝抹抹嘴，擦亮頹然的外表露出晶瑩模樣，然後踩著她的手輕盈地向上一躍，在此起彼伏的哢嚓聲中你拉我我貼你，聚集成棱角分明的冰晶。
    冰晶失重升空，填充進巨大沙漏上下層交界處。
    有些咒語會在施咒者去世後失效，有些則能接近永久地留存下來。
    但作為一種不陷入沉寂的大型咒語——用於為畫像與現實世界的聯通提供媒介，它每時每刻都在消耗著能量。
    於是幾十年過去，用作存儲的冰晶逐個破碎。
    微微發光的畫中物體才能與現實交疊互動，而“沙漏”上方的冰晶所剩無幾，所以室內現在也隻有少部分物品被光輝覆蓋。
    咒語提供的既定規則依然完好，補充新的魔力就能複原，不需要添加新咒語進行修複。
    “讓我為您恢複它吧。”歐根妮摘下裝飾用的白色手套，流光漫過指尖。
    海蓮娜頷首並且囑咐，“別勉強，量力而行就好。”
    冰晶空耗太久幾乎殆盡，孩子能有這份心已經足夠，一時之間肯定補不上多少的……
    海蓮娜看著她，啊~泛濫的憐愛無處釋放~
    但是不可以，理性促使她仍然以威嚴裝飾外表，她決不能把這一輩中唯一的孩子寵溺壞了，忍住。
    歐根妮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深深吸氣，再睜眼時翻轉手掌，藍色光芒頓時傾瀉而下。
    得到浸潤的灰粉迅速變化，隻見灰色層層敗退，晶瑩剔透在地麵占據主場，然後它們違反重力往上躥。
    爭先恐後中冰晶拽著冰晶的腿，另一顆冰晶踩著其他冰晶的頭，然後它們在到達沙漏中央後握手言和，共同把已經堆積在那的陳年舊貨向上推擠。
    不同冰晶相互擠壓碰撞的清脆像是幾百隻風鈴同時被風吹響，聲波在光滑的牆壁間到處震蕩回響。
    這是數百個聲部的和聲奏鳴。
    歐根妮移開步子，腳下最後幾塊冰晶急得直衝上空。
    海蓮娜在盯著她看，很認真地盯著她看。
    為什麽？和想象中不一樣。眼神、魔法能力，或者舉止談吐也是，一個從小受到細致保護，魔法覺醒又很晚的孩子，本該需要更多時間才能脫離過度單純並且力量不足的狀態吧。
    她見過多少孩子長大成人，鮮少推斷錯誤的。
    似乎是看走眼了……既然如此，這孩子剛才所要求的，獲取完整的權限這件事，也許真的可以重新考慮呢。
    她彎腰拉起她的手，與她麵對麵坐在擺放茶點的矮桌前，現在房間內的家具也全都籠罩上淡淡的光輝了。
    她捏起同樣發光的銅製鈴鐺輕輕搖動，鈴鐺發出悅耳的聲音，門外候著的小精靈立刻低著頭進來了。
    “喜歡吃什麽點心？”海蓮娜微笑著，臉上的嚴肅被她忘卻了幾分。
    現在不是下午茶時間，但是對處於封閉環境中的畫像來說可以隨心所欲。
    歐根妮把另一隻手套也取下，將它們掖平放在大腿上，“我可以也來一份檸檬蛋撻嗎？”
    “去準備吧。”海蓮娜對小精靈吩咐。
    她饒有興味地看著歐根妮問，“我這幅畫像如何？”
    “太巧妙了，我從沒有想過畫像能宛若真人。”
    “真人嗎？我生前倒也不是這副模樣，他們將我的形象美化了許多。”海蓮娜翹起手指看著自己凝脂般細膩的肌膚。
    她繼續說，“我當初隻留下了一幅——你有所了解嗎？我所處時代的畫像用後世的眼光看來屬於非常抽象的作品，大多數巫師並不願意讓自己以不實的形象永留後世。
    他們舍本逐末了，思想與智慧才是永恒，在這世間走過一趟，必須留下些有價值的東西——哪怕我的畫像中是一隻蛤蟆或者烏鴉，我也會和它交流，把思想留存下來。”
    歐根妮衷心地說，“您的決定是英明的。”
    小精靈端上紅茶。
    加入奶與糖後不能轉圈攪拌，隻可在杯中前後撥動茶匙，同時避免發出與杯壁碰撞的叮當聲。
    茶與奶在杯中逐漸混合均勻。海蓮娜放下茶匙，優雅地用三指端起茶杯，“你會看到，許多古老巫師家族有一項通病——他們熱衷於從鑲滿寶石的箱子裏翻出早已過時百年的東西向他人炫耀，他們將古老的物件視若珍寶原封不動地傳給後代，並且稱之為——高貴和榮耀的鐵證，仿佛這種東西會和他們的‘寶藏’一樣永不腐朽。”
    海蓮娜試著將重要理念灌輸給她。
    歐根妮點頭認同，“如果隻有守舊，衰敗會很樂意擁抱他們。”
    海蓮娜抬起下巴，輕蔑地望向其他地方，“是的，如若他們還有點聰明，就該被自己的無能無知折磨得羞恥難安。我們不同，每一名家族成員都有義務留下貢獻，踩著已有的階梯為它繼續壘石添磚，否則，這棵樹上不會再擁有他的名字。”
    她放下茶杯，看著歐根妮的眼睛說，“還有一件事你該知道。”
    “我在認真聆聽您的教誨，女士。”
    “這裏和學院不同——我們雖為學者，但仍會追求財富、榮譽、地位，這些被世俗看重的東西，你認為是為什麽？”
    歐根妮答，“為了讓它們為掠奪知識的過程服務，我們會獲得更多自由時間用於思考，也更容易獲得與最前沿的知識庫接觸的資格。”
    海蓮娜笑著點頭。
    歐根妮順著話題繼續說，“我想我們家已有的知識庫也是非常充盈的，但我在古靈閣的收獲有些不盡人意，金幣堆得幾人高，書架上稀稀拉拉。我為了解開防護咒語被抽空了魔力還差點空手而歸。”
    想想還有點小委屈咧。
    “卡爾，是他，我沒猜錯的話這件事絕對是你曾祖父幹的。我們家與妖精早有合作，他們開設古靈閣後，我們在那裏存放東西也是為了讓他們安心，畢竟非我族類，信任隻能依靠貴重物品來維持。我從來沒有聽說金庫裏有什麽抽取魔力的東西，書架也不該空蕩蕩——除非那是卡爾失蹤前幹的，他一定預感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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