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寅褚回到了鎮國將軍府，從自己的院子進去之後，便從地道進了地下的密室裏。
    密室裏擺放了簡單且舒適的家具，有個瞎了眼的老者坐在茶桌邊，他頭發花白，卻格外整潔，臉頰凹陷，衰老的皮肉垂下來，形成了滿臉的皺紋，幽暗的燈光將他襯得仿佛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
    “父親。”蕭寅褚衝著白發老者單膝跪下。
    不錯，這白發老者就是所有人以為，因為造反已經被殺的先太子——項擎淵。
    才四五十的年紀，看起來竟然比大長公主還大。
    “今天見到了楚惠帝？”項擎淵開口，聲音沙啞，帶著許久不言語的生澀。
    “是。”
    “他有什麽反應？”
    “他……誇兒子跟段叔父長得相像。”
    “沒有說別的？”
    蕭寅褚遲疑了一下，仔細想了想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搖了搖頭道：“沒有。”
    “嗬嗬。”項擎淵低聲笑了兩聲，仿佛破舊的風琴，發出艱澀的呻吟，“已經過了約定時間，為何還沒動手？”
    他“看”向蕭寅褚，昏暗的燈光看不清神色，但一股莫名的陰冷卻爬上了蕭寅褚的脊背。
    “姑祖母……沒跟您說嗎？”蕭寅褚遲疑的說道。
    “我在問你！”老者低叱一聲，王者的威壓直衝著蕭寅褚便來，蕭寅褚心一抖，雙膝跪下，低著頭。
    “說！”晃動的燈油照在項擎淵的臉上，光影晃動之中，顯得更加可怖。
    “因為……計劃有變，所以……”
    “是計劃有變，還是人心易變？”
    “父親……”
    “嗬，嗬嗬嗬嗬嗬……”項擎淵低沉的笑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話，項擎淵笑的好似快要斷氣了一般，幽暗的密室裏都是項擎淵沙啞的笑聲。
    “我倒是不知道，”他停了下來，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們項家還出了個情種。”
    不待蕭寅褚說話，項擎淵冷笑一聲：“死了你的心，待事成年，你便從擁有從龍之功的功臣家選妻，李家女，就別想了。”
    “父親！可李將軍也是我們這邊的人啊！”蕭寅褚皺著眉道。
    “我們這邊？”項擎淵冷笑一聲，“在老十手底下當上從一品大將軍，還跟康浩毅結了親，你管這個叫，我們這邊？”蕭寅褚低下了頭。
    項擎淵卻越說越激動，拍著茶桌，桌子上的茶具哐啷作響：“看看我的雙眼，看看這個破地方！你是不是以為我看不見就意識不到這裏到底多麽差？我還有手，還有腳！還有鼻子！本宮生於皇宮，長於大內！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錦衣玉食！本宮不用看到就知道這個地方到底多麽破爛！本宮是太子，將來也會是皇帝！可就是因為項瀛敬這個白眼狼，我失去了所有還要待在這個破地方！破地方！”
    項擎淵狠狠的將桌子上的茶具掃到了地上，茶具摔碎在堅硬的土地上，崩起的茶杯渣濺到了蕭寅褚臉上。
    微微的刺痛傳來，蕭寅褚不敢說話。
    發了一通脾氣之後，項擎淵終於冷靜了下來，他閉著雙眼思考了片刻後道：“聽說李鬆就這一個女兒？他那夫人不是還想要個兒子，為此還給自家閨女下毒？那就送進皇宮，殉了吧，絕了他的後路。”
    蕭寅褚驚道：“父親，不可！”
    “有何不可。”
    “……”蕭寅褚沉默了半刻，神吸了口氣道：“李欣然好像知道未來的事情，我們暫時還用得到她。”
    項擎淵眉頭一皺：“你說什麽？”
    蕭寅褚慢慢握緊了拳，深吸一口氣：“上次計劃沒有實施，確實是因為李欣然反對，但兒子並不僅僅是因為她反對，而是她話裏透露的東西。果然，在張大人遇刺之後，我們藏在各地的人，有三分之二被抓到了蹤跡，但因為沒有去散播謠言，所以那群走狗並沒有真正抓到主力，但如果我們按照原來的計劃的話……”
    項擎淵的臉色更加的難看了：“你懷疑，我們的人裏麵出了叛徒？”
    “不知道，”蕭寅褚說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們按照原先的計劃進行的話，就是會按照李欣然說的發展，張老大人白死，我們無法造勢，甚至……”蕭寅褚深深的歎了口氣道，“按照李欣然說的話，後期鎮國將軍府會被楚惠帝抄家滅族，許是到時，我和段叔父已經戰死沙場了。”
    項擎淵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緊緊抿著雙唇。
    油燈的燈火在細微空氣中搖曳，一顆燈花爆開，驚醒了沉思中的項擎淵。
    “等她好了，我要見她。”
    項擎淵艱澀的開口，聲音沙啞的有些破音，似是被震驚到不知該如何開口。
    “父親……”
    蕭寅褚剛想說什麽，卻被項擎淵揮手打斷：“出去吧，下一次，我要你能堂堂正正迎我出去的時候，再相見。”
    蕭寅褚閉著眼睛，給項擎淵磕了個頭，轉身離開了。
    在出密室的那一刻，蕭寅褚回頭，項擎淵坐在陰影中，好像他三十多時的那場禍事，將他拉入了無盡的深淵，那一時起，他再也沒能從那裏出來。
    十二歲之前，蕭寅褚隻知道自己是皇孫，擔負著報仇雪恨的任務。
    十二歲生日那天，大長公主領他來到了密室。
    第一次見項擎淵的時候，蕭寅褚被嚇到了，雖然他整潔無垢，但他臉頰凹陷，雙目緊閉，眼窩凹陷，仿佛一個會動的骷髏。
    大長公主告訴他，這是他的親生父親，他下意識地叫了一聲父王，卻不料項擎淵當場大發雷霆，又砸又罵，罵楚惠帝，罵先帝，罵天下，罵自己，十二歲的蕭寅褚強忍著恐懼，將大長公主護在身後，看著麵前這個自己應當稱作父親的人發瘋。
    那天之後，為了防止項擎淵再發瘋，蕭寅褚都是稱呼他為父親。
    這是他三年以來第一次再見項擎淵。
    三年前，他要隨著段齊星出征，去見了項擎淵最後一麵，那個時候，項擎淵告訴他，路都給他鋪好了，別丟人，成功了再來見他。
    看著外麵的陽光，蕭寅褚心中格外的複雜。
    這個時候，朝中傳來消息，楚惠帝頒布了新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