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錯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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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榛榛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跟李鬆以這樣的狀態見麵。
她跪著,他坐著。
巨大的羞恥湧上心頭。
蔣榛榛其實一直看不上李鬆。
不過一介武夫。
蔣家世代耕讀世家,隻是家中長輩能讀書,卻不善讀書,最高也就做到從五品的知州,但那也是曾祖父時候的事情了。
她的父親不善讀書,隻當了一個縣令,偏偏讀書人的酸腐氣一點也不少。
他固執的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女子無才便是德。
蔣氏從小便被父親圈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裏,學的是女紅,讀的是《女戒》,耳邊聽到的,不是三從四德,就是賢良淑德。
所以她不懂李欣然怎麽能拒絕鎮邊王府重新定親的要求,她更不明白自己希望李欣然學規矩,溫順,會被她如此抵觸,可誰家好姑娘天天往外跑。
蔣氏在十七歲的時候,被父親嫁給了李鬆,可她不想嫁給李鬆,十七歲的蔣榛榛,還帶著少女的天真,她心儀的是十五歲那年無意間在父親書房附近見到的表哥。
那年,表哥要考功名,來找父親指點文章,但對蔣家構造不熟,出門便迷失了方向。
那是蔣氏第一次看到外男,跟父親總是掛在嘴邊念叨的形象很像,翩翩君子,溫文爾雅。看到表哥看過來的眼神蔣榛榛羞紅了臉,將帕子遮在了臉上。
兩天後,一個麵生的丫鬟塞給了她一張紙條,是表哥托丫鬟遞進來的,看著上麵的詩歌,蔣氏被撩動了心弦。
輾轉反側了一個星期之後,蔣榛榛找到了那個丫鬟,那是在廚房采買大嬸的侄女,那侄女倒是個聰明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來意,半遮半掩的幫她和表哥開始傳信。
後來的一天,表哥通過這個丫鬟給她遞了一本《西廂記》,那是父親從來不會給她看的東西。
張生與崔鶯鶯的愛情故事讓她的心砰砰直跳,一段時間內,一直魂不守舍的模樣,甚至看到那個丫鬟的時候,脫口而出就是一句:“紅娘。”
看著丫鬟挪揄的神色,蔣榛榛羞紅了臉,隻期盼著表哥可以像張生一樣,考中之後來跟爹爹提親。
為了二人的未來,在表哥委托丫鬟來借錢的時候,蔣榛榛掏了自己所有的私房,交給了丫鬟。
她以為自己會跟表哥過一輩子,但沒想到,作為文官的父親,要將自己嫁給李鬆這個武夫。
那時的李鬆,已經二十八了。
李鬆的父親李淳戰死沙場之後,李鬆便接替了父親的職位,前往戰場殺敵,他作戰英勇無畏,卻一直未曾娶親。也不知道為什麽,李鬆的母親朱氏看上了自己,一個小縣令家的女兒。
他們都說,是李鬆看上了她。
乖巧了十多年的蔣榛榛第一次鼓起勇氣告訴父親母親自己喜歡表哥,想要嫁給表哥,不想嫁給李鬆這個武夫。
卻不料這話惹得父親大怒,他聽出了蔣榛榛與表哥的私相授受,暴怒的父親第一次打了蔣榛榛,並且將她關進了院子裏繡嫁衣,勒令不許任何人將她放出去。
蔣榛榛無助的看著窗外的天空,卻沒有任何辦法。
成親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蔣榛榛乖巧的穿著嫁衣,拜別了父母,踏出家門的那一瞬間,她便不再是蔣榛榛,而是李蔣氏,她的人生不再有《西廂記》,不再有紅娘,不再有表哥。
她的人生隻剩下了李鬆,她的任務是要給李鬆生個兒子,這個兒子會慢慢長大,繼承李鬆的全部,然後將她貢為老夫人。
也不錯,不是嗎。
可誰知道,她隻生了一個女兒,備受老夫人寵愛的二房卻生了個兒子。
她迫切的想要再要個兒子,但李鬆早出晚歸是,甚至幾年幾年的在邊關。
李鬆對她不好嗎?
好像也不是。
李鬆會將全部身家交給她掌管,公孫氏剛嫁進來的時候,朱氏想要讓她把管家權交出來,是李鬆第一次反駁了朱氏的意見,堅持認為隻有她才能掌管李府的全部。
就像她剛嫁進來的時候,李鬆便跟朱氏說,可以讓她開始慢慢掌家了。
誰家的管家權不是給命婦的呢。
“我這一生,做錯了什麽呢?”蔣榛榛流著淚看著坐在上首的李鬆。
“我想給你生個兒子,我錯了嗎?”
“我想讓我的女兒乖一點,懂事一些,規矩一些,這樣以後李爍繼承李府之後,才會對她好一點,我錯了嗎?”
“她害死我兒,我打她希望她可以恕罪,讓你的兒子可以平安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我錯了嗎!”
蔣榛榛越說越激動,滿臉淚水,帶著些嘶吼道。
李鬆坐在上首,心中五味雜陳,臉上的神情格外的複雜。
拋開下毒這回事,蔣氏治家嚴明,隻要不涉及二房,她都能做到公平公正,欣然跟著自己在邊關的時候,她上孝母親,下敬妯娌,逢年過節的送禮也從來沒有影響過。
她是壞人,好像不是,但她是好人嗎?好像也不是。
至少對於李欣然來說,她不是個好母親。
李鬆長長歎了口氣道:“你說要生個兒子,可生兒子這件事情,我可曾苛責過你,你怕李爍繼承李府之後對你不好,但那是我的東西,李爍是我的侄子,不是我的兒子,你為什麽這麽確定我會將李府給他。更別說還有瓊宇……”
“別提他!”蔣榛榛尖叫著打斷了李鬆的話,一雙滿含清淚的眸子頓時充滿怨恨,“你還要提你的外室子做什麽!他比我兒欣然的年齡還要大!你若是想要納妾,我可曾攔著你,你卻偏要搞外室!置我於何地!一個低賤的外室子,被你以義子的名號帶回來,欣然還將他當作親哥哥!”
“你胡說什麽!”李鬆大吃一驚,“瓊宇何是是我外室子了!我跟你說了那是我的親衛之子,父親戰死成為了孤兒,因此我收養了他!”
蔣榛榛冷笑一聲:“每年成為孤兒的人這麽多,怎麽你偏偏收養了他?他的模樣,行事作風,與你越來越像,你還在騙我!”
“你到底是聽了誰的胡言亂語?”李鬆一臉的不可置信。
蔣榛榛苦笑一聲,帶著一股心如死灰的難過與無助:“你做了就別怕別人知道,還有別人告訴我?下人都知道,闔府上下,隻瞞著我一個傻子,她是你爹親衛遺孤,從小養在李府,你跟她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娶我之前才將她送走,如果不是心裏有鬼,你這麽早早送走她做什麽?我難道還能為難你父親親衛之女嗎?”
李鬆急得都快要撞柱子了:“你這都是從哪聽來的謠言?什麽親衛孤女,我爹戰死的那場戰役,十七萬將士無一生還,親衛之子皆有他們的親人撫養,何須接到府裏撫養,又不是救命之恩。”
“那你為何將彭瓊宇收為義子!又不是救命之恩,他就沒有家人了嗎!每次我問你他的家人,你都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李鬆狠狠呼出一口氣:“我跟你說了,他是在城外被我撿到的,他說自己已經沒有家人了,其他情況是他自己的秘密,他的身份沒有問題,我撿到了他,這是一段緣分,他又是我親衛之子,我撫養他有問題嗎?”
“可這都是你的一麵之詞!”
李鬆呼出一段粗氣,似是被氣得不清:“你若是如此胡攪蠻纏,那我也無話可說,難不成我還要剖腹挖心的跟你自證清白嗎?”
喘了一口氣,李鬆平複了一下心情,又道:“至於你說的我非要娶你之事,我確實不知情,我在邊關的時候正值新皇登基,待我回來後,我母親便告訴我給我定了一門親事,我當時也確實到了成家的年紀,便直接點頭同意了。但,”
他的眼神突然銳利的看向蔣榛榛:“若你是對這件婚事,抑或是瓊宇不滿,你自可以針對我,何苦去給一個小姑娘下毒,那還是你親女啊!”
“你說……什麽?”蔣榛榛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你說你,沒想娶我?”
“你沒想娶我?”她突然提高了音量,“不是你強取豪奪,見色起意生生扯斷了我和表哥緣分?!”
李鬆一口氣堵在喉嚨,隨後猛烈的咳了起來。
“蔣氏,”李鬆緩了好久,無奈道,“你是什麽有名的美女嗎?是什麽高門深院的大家閨秀嗎?是邊關英姿颯爽的巾幗嗎?”
看著蔣榛榛雙眼無神的搖著頭,李鬆長歎一聲:“不過你說的不錯,雖然我沒有什麽青梅竹馬,但比起京都的嬌嬌女,我確實更為欣賞邊關英姿颯爽,灑脫不羈的女子,因此我也有意無意的將欣然往那個方向培養,在邊關縱著她,若不是之前與鎮邊王爺的婚事,我肯能一輩子也不想讓她回來京都了。”
看著癱在地上的蔣榛榛,李鬆狠狠心,給了一擊絕殺:“也許,當初的婚事,不過是你的父親兄弟在拿你,搏了個前程。”
話語像尖刀一般插進了蔣榛榛的心窩,也許她從來沒有注意過,父親節節攀升的官位,弟弟的意氣風發,母親一年比一年華麗的衣衫。
也許她注意到了,也沒有在意,畢竟在她的心裏,這可能是李鬆強取豪奪的愧疚補償,也可能是李鬆為了討好她的方式,更沒準是弟弟出息了,父親努力了。
無論什麽原因,蔣榛榛都沒有想過,也許隻是她的父親拿她跟李鬆或者說跟朱氏做了一場交易。
“啊!”蔣榛榛突然抱著頭,尖叫了起來。
曾經信任的全部崩塌,曾經依靠的全部毀滅,表哥的背叛,父親的出賣,讓她心中的信念全部倒塌了。
“啪!”京兆尹一拍驚堂木:“肅靜!公堂之上不許喧嘩!”
殺威棒敲了起來,把蔣榛榛的尖叫噎回了喉嚨裏。
沒有了狗血的遮羞布,剩下的事情清晰明了,蔣榛榛受到輕塵道士的唆使給李欣然下毒,而輕塵道士的背後是公孫氏的指使。
關於蔣榛榛的事情算是問完了,京兆尹揮手讓人將蔣榛榛帶下去。
“等等,”聽了半天的大長公主開了尊口,看著蔣榛榛淡淡的說道:“蔣氏,你口中的表哥,並沒有去考科舉,甚至,他身邊有個小妾,據說曾是你家的下人。”
蔣榛榛聽過之後,瞪大了眼睛,晃了三晃之後,一口鮮血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