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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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間又發生了數起餘震,好在宗言和正觀早將人聚攏起來,再沒有人員的損失。
    幫著百姓在空地上搭建好臨時的棚子,宗言依著自己的了解,還重點交待了些地震後要注意的事項,例如屍體盡快掩埋,絕對不能喝生水,以及防備山上的野獸等等。
    等一切忙完,已到了後半夜。
    兩人空閑下來,不免又有些擔心寺裏的一老一小,盡管臨走時宗言也是千叮嚀萬囑咐,老和尚也不是沒見識的。
    可印善自從傷好後,行動總歸不太利索。
    方才餘震的威力也不小,兩人到底還是不放心,哪還顧得上休息?又急匆匆往回趕。
    前幾日下過一場雪,將山道整個埋住了。白天還好說,歲旦之時夜裏又看不到月亮。
    四野一片漆黑,林風呼嘯,火把上的光焰仿若隨時會熄滅,照得周圍光暗不定。
    宗言視力不錯,如此也能看到腳下的深淺,正觀就完全不一樣,功夫稀疏,明顯拖慢了進度。
    其實宗言也不舒服,風太大,雪太冷,飛揚的雪粒打在光頭上,滋味實在一言難盡。
    借著火光,他看了眼一腳深一腳淺趟過積雪的正觀,終於忍不住好奇,開口問道:“你怎麽不學輕功?”
    相處兩年多,他早見識過老和尚的手段,那雙手掌開碑裂石不說,縱身騰挪,翻牆躍脊也不在話下。
    雖沒有小說電視中描述的那麽誇張,且重傷後鮮少展示,但其高手風範盡顯無疑。
    且老和尚也不是會藏私的性子,教徒弟沒有半點的敷衍,就算對宗言時常冷眼相向,卻也傳授他一身高深內功。
    輕身術盡管剛剛入門,可穿山嶽林實打實的迅捷了不少。
    對他都如此,沒道理不教給入室大弟子啊。
    走在前方的正觀則是身子一頓,沉默了半晌後才答:“我入佛門,並不是來學武功的。”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出口就融在風裏,若不是宗言耳朵靈便,還真聽不真切。
    個人原因?宗言聞言卻是皺眉,還想再問,可話還沒出口,突然覺得腦子嗡的一聲,隨後腳下地麵再次劇烈顫動起來,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搖晃。
    宗言暗叫一聲不好,下意識地拽住正觀手臂,一個縱躍,飛快地向前竄了丈許。
    就在下一瞬間,隻聽得“哢嚓”“嘩啦”地連串巨響,有一棵大樹已連根傾倒了下來,正砸在他們方才站立的位置,煙塵四起。
    等十數秒後,餘震方才平息。
    宗言看著那顆傾倒的大樹,不禁後怕。
    這次餘震沒有之前那般強烈,偏偏就在他們身邊發生了樹木倒塌的事,要不是他反應快,與正觀不死也得脫層皮。
    緩了緩,兩人稍有平複,將身上灰塵殘雪拍打幹淨,很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然後一同轉身,朝著寺廟的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沒跑出多遠,在拐過一道山崗後,他們驚駭地發現,就在前方清淨寺的方向,此時竟紅了半邊天。
    隱約間,能從風中聽到孩童驚慌哭喊的聲音。
    “不好。”兩人嚇得亡魂大冒……
    等宗言和正觀二人氣喘籲籲地跑進了寺廟內,隻見藏經閣的方向竟然燃起熊熊火焰,離老遠便能感受到那熾熱氣息。
    而在這衝天的火光中,正空此刻正癱坐在院子積雪裏,對著燒塌了大門嚎啕大哭。
    “師父呢?”正觀急了,揪住自己的小師弟便是一陣搖晃。
    其實,這情形已經不必多說了,果然,哭得說不出話來的正空看到兩個師兄也稍回過神,顫巍巍地抬手,指的方向正是那燃燒的木樓。
    糟糕,宗言心裏咯噔一下。
    而平日極為穩重的正觀此時顯得再無理智,甩來小沙彌便往樓裏衝。
    好在宗言尚且保持清醒,閃身橫在前路,一把將正觀攔住,任憑對方如何掙紮,都被他牢牢地按住了:“你這是進去送死嗎?”
    “師父在裏麵啊。”正觀紅著眼睛大吼,便要繞開他。
    宗言歎氣的同時,掄起手臂給了他一巴掌,然後用力將之推到一旁,喝罵:“你少添亂,給我好好待著。”
    看他紅著眼睛,仍掙紮著要衝進去,又是一腳將他踹到地上,沒好氣地道:“直衝進去能頂什麽用?就不會想辦法?真是個呆子。”見正觀身子一震,似乎想明白了,又說了句:“你來打水。”言罷轉身跑向寮房。
    清淨寺不大,他很快抱著自己的被子跑回來。
    藏經樓院子中便有一口井,取水十分容易。
    這時正觀顯然已經冷靜了下來,並且依照宗言的吩咐打好了井水。宗言頭頂被子,將桶裏的水整個澆了上去。頓時,整條被子變得濕漉漉。
    他沒遇到過火災,可在電視小說裏也看得多了。披著濕被子救人,無疑是現今條件下唯一的辦法了。
    正觀一下子明白他的打算,小跑地跟在身後,急聲道:“我是大師兄,還是我來吧。”說著便要搶被子。
    宗言側身避開,口中哼道:“放心,我心裏有數。”然後兩個縱身,便衝進火海。
    藏經樓濃煙彌漫,四周盡是木材劈啪燃燒的聲音。
    宗言彎著腰,努力屏住呼吸,借著火光開始搜尋老和尚。
    木質的樓宇,火勢蔓延得極快。
    藏經樓的結構並不複雜,雖然濃煙遮眼,宗言還是很快就看到了受傷的師父,而且距離大門並不遠。
    估計老和尚也是發現不妙就往外跑,沒想到被倒塌的立柱壓住了。
    而且,因為趴在地上的緣故,沒有被濃煙熏到,老和尚除了一條腿有血流出來,看上去還很清醒。
    宗言沒有多想,忙跑到近前,費勁所有力氣,才將立柱以及上麵坍塌的一大堆燃燒的木頭挪開,把老和尚拽出來。
    正要將對方扛起來,沒想到胸口的袍子就被揪住了:“東西!”
    印善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灰色包裹。
    都這時候了還管什麽東西?宗言心裏有些埋怨老頭不靠譜。
    但現在既然都找到人,就沒剛衝進火場時那麽急切了。
    在印善的注視下,他將包袱拎在手中。
    隻是,雖外表四四方方,單從重量判斷,裏麵卻不是他想象中的珍貴經書,竟頗有重量。
    不過他來不及多想,重又扛起師父,然後將被子覆蓋在對方的身上,直接反身往外跑。
    這一切說起來也隻是短短的幾個呼吸時間罷了,等他們衝出來,那條被子依舊濕噠噠的。
    在外麵等得焦急的二人忙迎了上來。
    經過檢查,老和尚的左腿骨折,除了血流得有些多,其他倒是還好。
    宗言雙手被燙了幾個泡,也算平安。
    小沙彌正空受到驚嚇,安撫後也不再哭泣。
    正觀提起的心終於放下,確認其他人都無事後一下子身子發軟,坐到了地上。
    隻是害怕餘震,幾人不敢回房,隻能呆坐在院子中,眼睜睜看著麵前的木樓漸漸在烈火下燃燒、而後坍塌下來。
    清淨寺曆代僧人的心血,便隨著這場大火都付之一炬了。
    幸好沒有波及到整個寺廟。
    可惜,也不知是傷勢感染,還是因為這場大火而氣血攻心,當天夜裏,老和尚就發起了高燒。
    好在有正觀這個杏林高手在。又是施針又是喂藥,天還沒亮,印善就沉沉睡去。
    宗言和正觀當然不能讓老和尚這個病人躺在雪地裏,連夜搭了個小棚子,又將所有能找到的棉被衣物蓋在四周,才擋住寒風。
    盡管沒有門,可點上火盆,倒還算暖和。
    第二天,正觀又給老和尚施了針,人總算清醒了過來。
    隻是,老和尚明顯要消沉很多,也蒼老了不少。
    從藏經閣裏帶出來的包袱,宗言都沒來得及看,出來後就被印善搶了回去。宗言自然在意,可隨著印善病情加劇,見他直到發燒接近昏迷都將之死死抱在懷裏,顯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隻能暫時將好奇強壓在心底。
    可他發現,在師父醒來,等正觀從棚子裏出來,那包袱卻被他捧在手上。
    “不過是一些俗物罷了!”正觀感受到宗言探究的目光,顯得很坦然,大大方方地解開了包袱。
    剛入眼,宗言就是一愣。
    那竟然是一卷鐵製的書卷,最上層滿是鏽跡,已看不清上麵篆刻的文字。
    “這是陸氏族譜……”正觀伸手在鐵書的一角一摳,手裏又瞬間多了一方沒有任何雕飾的白色印章:“還有代表家主的信物。”
    “陸……”宗言眉頭狂跳。
    正觀神色鄭重地盯著宗言:“不錯,貧僧俗名就叫陸承。”
    宗言:“……”
    宗言不想說話。
    當初就不該信什麽出家人不打誑語的鬼話,合著兩年多,人家一直耍傻小子玩呢!
    “貧僧已出家,往事皆成過眼雲煙,且身世複雜,牽扯太多人的身家性命,半點馬虎不得,並非故意隱瞞。”正觀歎著氣解釋,語氣裏帶著愧疚。
    宗言卻是冷笑,虧我一直當你是好兄弟,原來最壞的就是你個禿驢。
    “其實我早就打算與你坦白身份,隻是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正觀見狀,竟雙手合十,朝他深深鞠躬。
    “算了,現在也不晚。”宗言瞄了眼對方身後的棚子,這時他已冷靜下來,多少猜到了些隱情。
    陸承的身份肯定如對方所言,牽扯極多,甚至,很可能麵臨著很多威脅。
    否則祈願池也不會讓他穿越過來。
    而且,依照他的了解,存心隱瞞的多半不是正觀,而是對他仍舊懷有戒心的老和尚印善,單從火場出來後對方一係列舉動便能說明一切。
    他自認兩年來對待老和尚恭恭敬敬,也沒太做什麽出格的事,偏偏就是得不到信任。
    想到此,宗言滿心惆悵,道:“我該做飯了。”說罷就轉了身。
    正觀忙跟了過來:“你千萬別怪師父,他不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
    哪知這番解釋後,宗言卻連頭都沒回,隻抬起一隻手擺了擺後,就奔著齋堂的方向去了。
    其實,要說宗言有多生氣,倒是不至於,更不可能這時去找老和尚大吵一架。
    畢竟在寺廟學了兩年多,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被老和尚忌憚,還不是因為來曆神秘,最開始又不懂規矩的一番胡扯?
    心裏雖然明白,小小的失落卻不可避免……
    剛經過地震,宗言自然不可能在齋堂做飯,而是將食材和炊具都搬了出來。
    這時他也沒心情做得太複雜,好在還有昨天剩下的餑餑,燉了鍋蘿卜湯就算一餐,盡管正在過年,卻絕不會有人吐槽飯菜的簡陋。
    “你留在寺裏看家,我待會兒要下山去看看。”吃完飯,用井水涮了涮缽,正觀就準備下山。
    “下山做什麽?”宗言正在用布巾擦手,聞言動作一頓,忍不住問。
    “白河村昨晚不是有人受傷麽?我去送些藥。”正觀歎氣道,想了想,又補充:“順便去城裏看看。”
    宗言忙道:“還是我去吧,你留下照顧老和尚。”說著,他看了眼天色,白河村距離清淨寺可不近,他一個人來往都要將近一個時辰,而且道路難行,他真有些擔心。
    正觀卻笑了:“你去,你能治病嗎?”
    宗言不禁一滯,看了眼不遠處的棚子,有心一同前往,這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這條山道我不知走了多少次,怎會有問題?”正觀清楚他在為自己擔心,便開解道。
    “不行,剛經過地震,誰知道會不會再發生什麽意外?”宗言還是堅持意見,想了想,他道:“昨晚你不是已經為村民看過嗎你將藥包好,我按名字分發便是。”
    事實上,昨晚救災時,他就發現,正觀幾乎與白河村的每個人都熟悉。
    正觀低頭,仍在猶豫。
    宗言趁機又道:“師父剛睡下,萬一病情反複,我可照顧不來。”
    這話一出,才打消了正觀要下山的念頭,有些無奈地去做準備了。
    宗言轉頭看了眼在一旁還在洗缽的正空,長長吐出口氣。
    不知為何,在得知正觀才是他這次委托任務的目標後,覺得自己的壓力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