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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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 餘飛回複《不二大會》的聯絡人, 表示願意與關山千重論戰。
臨近中午,餘飛發現自己被拉進了一個小微信群,群裏除了不二團隊的副導演等工作人員, 就隻有白翡麗。
餘飛沒有刪除白翡麗的微信——她之前隻退出了鳩白的微信群。橫豎她和白翡麗兩個人都是不發朋友圈的人,隻要不對話, 兩個人在對方的視野中就毫無存在感。
但這時候看到白翡麗的微信,餘飛心中還是泛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不二負責聯絡他們的小姑娘熱情地介紹:“餘飛老師,關山老師,你們先在這個群裏相互認識一下。我們鼓勵論戰選手之間多一些溝通和了解, 這樣節目的效果會更好。節目後續的溝通, 咱們就在這個群裏進行。”她圈了餘飛和白翡麗兩個人。
關山千重:謝謝。
餘飛:謝謝。
然後就沒了下文。
餘飛想, 她和白翡麗之間還需要認識嗎?他們再熟一點就爛了。
後麵不二的團隊終於覺察到了他們兩人之間冷若冰霜的關係。於是有一整晚那個負責聯絡的小姑娘都在賣力活躍他們之間的氣氛。
餘飛很想勸勸那個小姑娘,別白費力氣了,沒用的。
小姑娘最後都快哭了,圈了餘飛和關山千重說:“餘飛老師,關山老師, 你們互動一下嘛!你們兩個單獨跟我說話的時候都不這麽高冷的呀!”
餘飛忖度著是否要回複,忽的,一條信息刺入她的眼簾:
關山千重:“你希望我和餘飛老師表演一個擁抱麽?”
小姑娘:“……”
小姑娘:“也……也不是這個意思……”
餘飛:“那是什麽意思?”
小姑娘要瘋掉了。
錄節目前有彩排, 白翡麗那天有事來很晚,兩個人也沒碰上。導演強調, 這次請來的七組嘉賓, 無論傳統行業還是新興行業, 無論主流文化還是亞文化,都是各自領域中年青一代的佼佼者,所以這一次的“論戰”不同以往,更多在“論”而非“戰”,不會有勝負之分,更不主張相互攻擊與貶低。他希望所有嘉賓都能使出渾身解數,向觀眾展現出自身所代表的文化領域的價值與生命力,讓觀眾在對比中去感受這種文化的碰撞,從而更充分地體會不同文化的魅力。
到正式開錄那天,餘飛還是見到了白翡麗。
他是和關九一起來的。但奇怪的是,餘飛這次從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中沒有感受到之前那種若有似無的曖昧,而是一種純粹的工作關係。兩人的神情都很嚴肅,關九說得多一些,白翡麗雙眉凜起,大多數時間在側耳傾聽。
餘飛隱約隻聽見關九說了句什麽“阿翡”,語氣卻不是在叫他。白翡麗搖頭說:“不會,她不會叫。”他們見到餘飛和她室友過來,立即不說話了。
過道狹窄,兩人擦身而過,形同陌路。
餘飛唱青衣的室友卻一路在盯著白翡麗看。待走過了,她興奮地對餘飛說:“跟你對戰的就是前段時間很火的那個千山千重?我的媽媽!真人更美,皮膚也太好了吧!”她縮著雙肩打著鬥,“我在發肉緊。”
室友是廣西人,之前向餘飛科普過,肉緊就是心情激動時渾身緊繃發麻的感覺。
餘飛瞥了她一眼:“別忘了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室友“切”了一聲,白她一眼:“有男朋友妨礙我喜歡樸燦烈嗎?”
餘飛心中一動。室友是在把白翡麗當做那種遙不可及的、不真實的偶像來看待的嗎?
而在她心中,白翡麗始終就是白翡麗,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思想的人,真實而且觸手可及。
所以她才會那麽反感吧?
她對白翡麗的期許,早已不僅僅停留在膚淺的表象上了。
*
餘飛和白翡麗被安排在壓軸出場。
導演組這麽安排有考量。無論是京劇還是二次元舞台劇,作為戲劇種類都屬於各類藝術的集大成者,在表現力上最強。其他的文學、音樂、舞蹈等就相對單一而純粹一些。
更重要的是,導演組敏銳地感覺到,他們這二人之中,有著一種其他組所沒有的張力,暗流湧動千鈞一發的張力。
前麵的六組嘉賓,已經將傳統文化和亞文化之間的對立與衝突、共生與互補探討得非常深入,畢竟文學、音樂、舞蹈、繪畫等這些方麵,在傳統與亞文化之間並不存在一道天塹,這些亞文化本質上是從傳統主流文化上脫胎而生的。
在餘飛和白翡麗上場之前,場上的三名導師首先發生了一場對話:
“我在想,節目組選擇京劇和二次元舞台劇來對比,相比其他幾組本身就很不公平。”
“你認為他們本身不是同根同源的東西?”
“不錯。他們的形式載體本身就是存在差距的,節目組選擇話劇都可能好一些,京劇作為我們的國粹,幾乎是一種碾壓式的存在,你們不覺得嗎?”
“鄙視鏈是真實存在的。”
“所以我更期待這一場對戰。要麽餘飛把關山千重碾壓到灰飛煙滅,要麽關山千重另辟蹊徑鹹魚翻身,我希望他們彼此都不要有所保留。”
餘飛是穿著戲服出場的。
而今的餘飛,又豈是當年的餘飛。
鑼鼓聲中,她身著一身絳紫八卦衣,頭戴八卦巾,佩灰色髯口,手執一柄羽扇,蹺腳方步,從容而出。
她身材本就高挑,蹬上厚底靴,更顯得身材修長,莊重而不失倜儻,一身的文俊風流。
她是俊扮,隻簡單在眼上著了胭脂,細細以黑色描了眉毛,勾了眼睛,畫了印堂之後便以網巾勒頭吊眉,簡單而幹淨。
她這樣走出來,一舉手一投足緊踩著鑼鼓經,在這不二大會的錄製現場是有著極強震撼力的。
就仿佛她所到之處,不是步生蓮花,而是顯山露水。她一搖羽扇,身後便是一整座城池,她一抖雪白水袖,麵前就是千軍萬馬。
京胡聲響了,她開嗓便唱:
“我站在城樓——觀山——景——”
她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亮得奪人。一瞪一張,威武神氣。那聲音端嚴又厚重,竟是丁點雌聲也聽不出來。
這一開口就把場邊列陣而坐的老辯手給鎮住了,而場下的觀眾少有如此近距離地聽人唱京劇,無論喜好或不喜好,都有一種內心被牽動的感覺。
然而餘飛隻又唱了一句“耳聽得城外——亂——紛紛——”之後,便收了嗓子。
觀眾們剛被吊起了胃口,忽的遭到放空,肚子裏的腸子都在發癢,不由得紛紛不自覺地發出惋惜的抽氣聲。
她偏頭,從耳上取下了髯口,向全場的觀眾鞠了一躬,以本音道:
“我是餘飛,唱老生的餘飛。”
一抬頭時,紅唇含笑,紅梅眼梢,萬種風情,又供何人評說。
觀眾們隻道是個英俊少年,哪裏想到餘飛是個女的,一片的驚呼歎賞。餘飛摘了網巾放了頭發,又脫了八卦衣換了高跟鞋,露出裏麵的旗袍來,底下更是一片傾倒之聲。
餘飛做了個師從背景、過往經曆、與導師合作的京劇推廣項目的簡單介紹,一個上兩季以無情開炮著稱的女辯手一臉冷漠,說:
“關山千重沒希望了,真的,節目結束吧。”
導師們都笑起來,其中一個導師回過頭去笑著說:“你說話小心點,關山千重的粉絲很多的,你注意安全。”
女辯手攤開雙手,翻了個老娘毫不在乎的白眼。
然而關山千重在這個白眼還沒翻完的時候就出了場。
他出場出得很清淡,沒有音樂也沒有任何預告。他就穿了件合身的白色長衫,雪白緊致的立領,隻在領子邊緣和上方的盤扣是一抹殷紅顏色,宛如雪中的血痕。
餘飛這才注意到他的頭發已經長到足以在腦後挽個垂髻了。
現場通過尖叫聲和表情,鮮明地區分出了關山千重的粉、路人和黑。
第一季節目的冠軍辯手開口了。開口就是一把刻薄鋒利的刀——
“關山千重,我發現你真的很娘誒。”
白翡麗剛才的話筒失聲,這時候才拿到工作人員新換的話筒。
他淡淡問道:“你這個娘是貶義詞嗎?”
冠軍辯手:“這不用我解釋吧?”她的語氣中有著一種鮮明的“學渣不配和我說話”的意思。
白翡麗說:“你哪裏看出來我娘了?”
有個美妝出身的女辯手終於按捺不住了,搶過話筒說:“我以一個專業人士的身份解釋一下,這位關山千重的妝容整個都有仿女妝的嫌疑。且不說他的頭發,光看眉毛的形狀,眼妝,口紅的塗法,全部都是女性化的!我不得不說這化妝的水平簡直出神入化!所以你們會產生一種他非常‘美’的幻覺!”
這個美妝辯手說了,餘飛細細去看他的眉眼,才發現果然如此。他畫了看上去非常自然的眼線,有淺淡的宛如淚後暈紅般的桃花色眼影,乍看上去隻覺得十分動人,原來竟都是妝畫出來的。
觀眾大多和餘飛同樣,一種被點醒和恍然大悟的感覺,台下登時一片噓聲。
然而隻見白翡麗麵上神情沒有一丁點的變化,他拿起話筒,毫無感情地說:
“剛才餘飛老師作老生妝,博得滿堂彩。我cos畫一個女性風格的仿妝,怎麽了?”
全場忽然就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所有人忽然明白,白翡麗設了一個陷阱,所有人都掉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