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聞所未聞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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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知道自己的猜測多半是真的,江漣寄生前後對她的態度就是最好的證明。
    而且,他被寄生之前,她的身體也沒有這些古怪反應。
    難道當時特勤人員從他身體裏取出的那條變異種蠕蟲,隻是一個幌子?好讓他們以為,他體內的汙染源已經被清除了?
    周姣不敢再想下去,也沒時間再想下去——屍體被泰瑟槍的飛鏢勾纏住,暫時無法動彈,她必須盡快逃走。
    假如江漣沒有被寄生,她不帶他離開,豈不是放任他在這裏等死?
    與此同時,屍體雖然沒有繼續前進,頭殼裏那條蛇發出的嗡嗡聲卻越來越陰冷,越來越癲狂,讓她背脊發涼,遍體生寒。
    很明顯,她再不做決定,就永遠沒機會做決定了。
    下定決心後,周姣把所有的猜測都拋至腦後,按下消毒室的開門鍵。
    令她吃一驚的是,江漣正站在氣密門的後麵,金絲細框眼鏡微微一閃,簡直像一直站在那兒等她開門一樣。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與江漣麵對麵的一刹那,她的後頸陡然竄起一股錐心的寒意。
    她像被毒蛇盯上的獵物一般,全身上下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炸了起來,手腳發僵,一動也不敢動。
    此時此刻,她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之前的她究竟是怎麽想的,居然覺得這感覺是對他有好感。
    黑暗中,屍體似乎掙脫了電極飛鏢,搖搖晃晃地向他們走來。黏液滴落聲和怪異摩擦聲回蕩在黑黢黢的實驗室裏,催生出恐怖的想象,讓人想要轉身就跑。
    但她跑不了。
    ——她雙腿又僵又麻,動不了了。
    周姣覺得自己的基因裏是有一些瘋狂因子的,因為在這進退維穀的絕境之下,她居然感到了一絲前所未有的興奮。
    她的生活太平靜了。
    早些年,她還能靠解剖變異的屍體,體會恐懼的情緒,但感官具有邊際遞減效應,時間一久,她看那些屍體,就像看冷凍的生肉一樣,再沒有心驚肉跳的感覺。
    江漣的身上雖然籠罩著一層又一層的迷霧,但他確確實實給了她從未體會過的刺激感。
    就在這時,周姣忽然發現手腳能動了。
    一時間,她腦中閃過數個想法,每一個都充溢著不祥的色彩。
    最後她聽憑直覺,按下消毒室的關門鍵,仰頭對江漣說:“待在裏麵,不要出來!”
    然後,果斷扭頭就跑。
    怎麽可能不跑!
    生物求生的本能在瘋狂叫囂危險,她再看不出來江漣有問題,就是腦子有問題了!
    喜歡刺激,不代表她願意為了刺激去死!
    她不知道寄生在江漣體內的是什麽東西,但能偽裝成正常人那麽久,絕對不是一般的變異種——據她所知,大部分高等變異種都不具備人類的思考能力。
    江漣很有可能是,從未出現過的,x變異種。
    周姣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幾乎是竭盡全力地朝謝越澤離開的方向跑去。
    前方一片漆黑,看不見任何物體。未知的黑暗令人感到生理性的恐懼,恐懼激發人的想象力——於是,明明什麽都沒有看見,周姣卻莫名覺得,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好在她對實驗室十分熟悉,摸黑也不耽誤逃跑。這要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摸黑之前,她可能會先被自己的想象嚇死。
    不知是否周姣的錯覺,跑到一半,她忽然感到了一道冰冷的吐息,如影隨形,若有若無地噴灑在她的後頸上。
    她不由得頭皮一麻。
    ……要盡快找到謝越澤!
    這並不是因為,她認為謝越澤有能力幫他們擺脫眼前的局麵,而是生物遇到危險時的天性。
    ——與同類會合的天性。
    這個想法剛從她的腦海中閃過,手腕就被一隻冷得嚇人的手抓住了。
    周姣一個激靈,差點尖叫出聲。
    幸好她求生欲夠強,硬生生將驚懼的叫聲咽了下去。
    “……謝越澤?”
    對方頓了幾秒:“是我。”
    周姣鬆了一口氣:“可算找到你了。”
    謝越澤似乎在打量她,沒有說話。
    他離她很近,冰冷的吐息像針一樣刺紮在她的臉上,激起一陣令人不安的麻癢。
    等等。
    冰冷的吐息?
    周姣呼吸一窒,胸腔內心髒重重地跳了兩下。她不動聲色地背過一隻手,手掌一翻,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出現在掌心裏。
    周姣攥著手術刀,輕輕地問:“謝越澤,你怎麽不說話?”
    她每說一個字,身體就緊繃一分,如拉滿的弓一般蓄勢待發。
    隻要謝越澤接下來的話,讓她感到不對勁,這把刀就會毫不猶豫地捅向他。
    謝越澤的動作卻出乎她意料。
    隻聽窸窣的衣料摩擦聲響起,緊接著“哢嚓”一聲響,橘紅色的火光照亮了他們近在咫尺的麵龐。
    謝越澤打燃了打火機。
    周姣對上他的視線,微微一怔,的確是謝越澤本人。
    不過,她並沒有收起刀,而是繼續問道:“剛剛是你在跟著我?”
    她語氣很冷,攻擊性很強,謝越澤卻沒有生氣,慢慢點頭:“是。”
    “跟著我幹什麽?”
    謝越澤思考片刻,緩緩說:“我想知道,你還是不是周姣。”
    “什麽意思?”周姣問。
    謝越澤說:“高級變異種有寄生的能力,我不相信它隻寄生屍體,不寄生活人。”
    周姣臉色有些古怪:“它的確沒有隻寄生屍體。”
    謝越澤頓了頓:“怎麽說?”
    周姣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江漣也被寄生了,而且我懷疑,他被寄生的時間比屍體更長,甚至,屍體之所以被寄生,就是因為他。”
    安靜了幾秒。
    謝越澤又打了一下打火機,忽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借著火光,仔細端詳她的麵龐:“你是因為他被寄生,才沒有向他求助?”
    周姣一愣,蹙眉:“什麽?”
    橘紅色的火焰在謝越澤的臉上晃動,卻沒有給他的五官增添半分生動的色彩,反而給他眉骨、鼻梁、唇角罩上一層陰慘的影子,呈現出扭曲而恐怖的割裂之態。
    謝越澤就這樣拿著打火機,湊近她,眼睛一轉不轉地盯著她:“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我看到你們的嘴唇貼在一起。他就像我這樣,捏著你的下巴,享用你的氣味。你們的關係那麽親密,為什麽不向他求助,反而向我這個‘外人’求助?”
    周姣覺得他的用詞古怪極了,皺了一下眉:“我沒有向任何人求助。”
    “你有。”謝越澤說,“你遇到危險的第一反應就是來找我。”他麵容僵冷,手指稍稍用力,提醒她專注看他,“你喜歡我?崇拜我?還是說,你也想跟我嘴唇貼在一起?”
    周姣差點給他一耳刮子。
    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察覺到了不對。
    首先,正常情況下,謝越澤不會問這樣冒犯的問題。
    其次,謝越澤不會把“吻”,說成“嘴唇貼在一起”和“享用你的氣味”,雖然後者更能激起她羞恥心,但她並不覺得,一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會為了讓她羞恥,而選擇這麽尷尬的說法。
    隻有對接吻一竅不通的變異種,才會這樣形容“吻”。
    最後,火光出賣了他。
    明明問的問題都與自己有關,他的神情卻漸漸變得陰森而癲狂,充斥著令人悚然的非人感,問到最後一句話時,喉結更是控製不住地滾動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液。
    像是在回味什麽。
    會盯著她露出回味表情的人,隻有一個。
    ——江漣。
    隻有他會這麽變態。
    當然,她現在確定他是“它”了。
    周姣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伸手,握住“謝越澤”拿打火機的手,大拇指輕輕摩挲他按在滑輪上的手指,輕聲說:“是啊,我想跟你‘嘴唇貼在一起’。”
    “謝越澤”麵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痙攣,眼珠轉動,望向她的大拇指:“為什麽?”
    周姣也想知道,為什麽他那麽在意她想不想跟謝越澤接吻。
    她跟誰接吻,關他什麽事?
    見她遲遲不答話,“謝越澤”麵容越發僵冷,捏著她下巴的力道加重:“回答我。”
    打火機的火焰晃動起來,火光與陰影同時在他的五官上跳躍。他看上去就像剛被搭好的死人骨頭,隨時會因為過於激動而崩潰散架。
    周姣深知,她應該感到恐懼。因為她對麵前的“謝越澤”一無所知——他是什麽,來自哪裏,對她究竟抱有好感還是惡意?
    他會殺掉她嗎?
    她能反抗他嗎?
    可對上他無機質般冰冷的目光後,她唯一能感受到的,竟然是興奮。
    她的生活太平靜了。
    平靜到無趣。
    每天最大的煩惱是,上班穿什麽,外賣吃什麽,購物節打折力度大不大,怎樣才能湊到合適的滿減。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第一次用手術刀剖開變異種時,她渾身顫抖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點兒興奮也很快消失不見。
    解剖變異種,變成了跟點外賣一樣稀鬆平常的事情。
    很長一段時間裏,周姣以為自己再也體會不到興奮的感覺。她試過看醫生,但醫生給她開的藥物,同樣堅持不了多久就會失效。
    像她這樣的人,本該跟以前的江漣一樣,立於黑暗與黎明離合之間,心裏沒有善惡隻有刺激,成為特殊局的重點監管對象。
    不過,幸運的是,她有一對明辨是非的父母。
    他們用生命在她的心裏拋下了一個錨,告訴她,要成為一個好人。
    她仍然感情淡薄,分不清善惡的界線,興奮與刺激對她來說,就像生肉於野獸一般誘人。
    但因為這個錨,她自願戴上了鎖鏈,永不會去碰讓父母失望的事物。
    然而,眼前這個“變異種”除外。
    他不是人,沒有感情,也沒有道德,遊離於善惡和人類的社會規則之外。
    最重要的是,他會說人類的語言,行為卻完全不具備人類的特征,是一頭真真正正的怪物。
    他會傷害她。
    但她也可以傷害回去,並且不受法律和道德的限製。
    ……某種程度上,他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玩伴”。
    要刺激,還是要安全?
    周姣抑住內心躁動的興奮,微仰頭,朝他露出一個微笑,眼尾上挑,嬌媚而又惡劣。
    “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她說,“你溫和,體貼,有禮貌,不會說一些奇怪的話來冒犯我,我為什麽不喜歡你?”
    “謝越澤”轉動眼珠,冰冷而黏膩的視線回到她的臉上。
    周姣抬手,摟住他的脖頸。
    他僵了一下。
    周姣有些好奇,湊近他,果然離他越近,他越僵硬,麵容的割裂感也愈發嚴重,似乎她再靠近他一些,他就會砰的一聲破裂開來。
    結合他之前的反應,周姣若有所思。
    她好像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謝越澤”沒有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弱點,冷冷地說:“我不值得你喜歡。”
    周姣挑眉:“怎麽說?”
    “謝越澤”說:“我不信你看不出來,我身體孱弱,智力一般,生殖能力低下。如果你跟我交尾,最多隻能繁殖兩個後代。”
    “……”周姣慢慢斂去笑意,“你還想讓我生倆?謝謝了啊,我一個也不想生。”
    “謝越澤”眉頭微皺:“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會讓你繁殖後代?你的身體更加孱弱,別說兩個後代,一個後代都會給你的身體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他頓了一下,平聲說:“當然是,我生。”
    周姣:“…………”
    等等,他們為什麽開始討論生育問題了?
    “別生來生去了,”周姣冷冷地說,“你特麽到底想說什麽?”
    “我不值得你喜歡。”他盯著她,緩緩說道,眼裏透出一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偏執,“我甚至不能幫你擺脫危險。”
    “那你想讓我喜歡誰,誰又能幫我擺脫危險?”
    “謝越澤”不答話。
    周姣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東西繞了這麽大一圈,又是變異屍體,又是寄生謝越澤,居然隻是為了讓她不要喜歡謝越澤。
    什麽玩意兒?
    假如他是人,她會認為他這麽做是因為喜歡她,但他不是,那他究竟想幹什麽?
    周姣垂下眼睫,仔細把他們的對話複盤了一遍,回到了他問她的第一句話——
    “你是因為他被寄生,才沒有向他求助?”
    她明白了。
    他隻是單純地認為,謝越澤弱,她不應該繞過他這個強者,向一個弱者求助。
    所以才會在她的麵前,全方位貶低謝越澤的能力,連生殖能力都沒有放過。
    琢磨清楚之後,她再次朝他露出一個微笑:“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謝越澤嗎?”
    “謝越澤”的視線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他沒有注意到,她的稱呼發生了變化。
    “因為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你扮作人時僵硬、虛偽、造作。”周姣伸手按住他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攥緊手術刀,“正常人遇到危險時,都會選擇同類,而不是一個怪物——”
    “謝越澤”的眼珠如人偶往後一轉,弧度大到近乎恐怖,似乎察覺到不對,想要掙開她的手掌,但周姣重重抓住他的頭發,仰頭吻了上去。
    她伸出舌尖,主動濡濕了彼此的雙唇。
    “謝越澤”動作一僵,喉結一動,下意識貼著她的唇吞咽了起來。
    與此同時,周姣手上寒光一閃,狠狠朝他的後腦勺捅了過去。
    ——什麽也沒有發生,手術刀如同陷入黏稠的沼澤,拔不出來,也捅不下去。
    周姣當機立斷,一把推開“謝越澤”的頭,奪過他的打火機,後退三步。
    “哢嚓”一聲,打火機火舌竄起,眼前的一幕,令周姣倒抽一口涼氣——
    她之所以沒能把手術刀捅進“謝越澤”的頭顱裏,是因為他的後腦勺倏地裂開一條裂隙,兩條紫黑色的觸足猛然鑽出,帶著令人發寒的濕黏聲響裹住那把手術刀,幾乎是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時間,那把刀便被腐蝕殆盡。
    她第一次見到這樣詭異、強大的變異種。
    ……也許並不是變異種,而是聞所未聞的怪物。
    “謝越澤”站起來,後腦勺的裂隙合攏,麵容仍然充滿了僵硬的割裂感,眼神卻透出一絲困惑。
    他說:“你不該攻擊我。”
    周姣對他的話充耳不聞,左右張望,尋找逃跑的路線。
    可惜,周圍全是一片漆黑,如同夜晚的大海,無邊無際,充斥著恐怖的壓迫感。
    就在這時,前方突然傳來腳步聲,隱約有藍光閃爍。黑暗中,人會朝有光的地方跑去,幾乎是一種本能。
    跑到一半,周姣才猛地反應過來——黑暗,光亮,簡直像一些靠趨光性捕獵的掠食者。
    她頓時寒毛倒豎,轉頭拔腿往反方向跑去,腳卻往下一陷,滑燃打火機一看,地上居然擠滿了濕黏蠕動的肉質觸足。
    冰冷的觸感,猶如某種覆滿鱗片的冷血動物,沿著她的腳踝緩緩往上爬。
    周姣心底發涼,耳邊全是觸足令人暈眩的嗡嗡聲。
    人類的聽覺器官完全無法承受這樣的低頻聲,周姣立刻神誌恍惚起來,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才勉強回過神。
    盡管聽不懂那些觸足在說什麽,但能感受到它們興奮到癲狂的情緒,那是一種活人絕不可能擁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之情。
    周姣不禁打了個冷戰,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竄起,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這些東西在狂喜什麽。
    她感到意識在逐漸渙散,完全是憑著生物對抗危險的本能,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掙紮起來。
    下一秒鍾,一條滑膩的觸足抵住她的下頷,強製她抬頭,望向前方。
    江漣站在她的麵前,身穿及膝白大褂,金絲眼鏡後目光冷靜而幽邃,氣質一如既往清冷潔淨——如果他身後沒有蠢蠢欲動的觸足的話。
    他說:“你應該向我求助。”
    周姣想,滾。
    她奮力一扭頭,卻對上了“謝越澤”的麵龐。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俊秀的臉龐微微扭曲,嗓音陰冷得幾近神經質:
    “‘我’不值得你求助。”
    滾啊!
    周姣緊抿著唇,猛地往旁邊一踹,卻踹到了一個冰冷僵硬的東西。
    是那具麵部被掏空的屍體。
    綠藻在它的頭顱裏蠕動、纏繞,明明它的眼睛、鼻子、嘴巴都被掏空了,她卻能感受到它實質般的視線,聽見它喑啞的聲音。
    它的呼吸比冰還冷,噴灑在她的耳邊,激起一片生理性的戰栗:
    “向我們求助,成為我們的一部分。”
    “我們會庇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