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密謀於微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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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外大營時,東方的天際已經泛起了一層魚肚白,像是天神不小心打翻了牛奶罐,潑灑在墨藍色的天幕上。
我,高懷德,牛大寶,三人如同三隻夜行的狸貓,悄無聲息地溜回中軍大帳。
身上還帶著清泉苑的露水寒氣,以及那一絲若有若無、卻縈繞不散的淡雅馨香——那是溫妮眼淚的味道,混合著她發間的清香,搞得老子心裏頭一陣陣發緊,說不清是惱火還是別的什麽。
帳內,油燈還亮著,光線昏黃。
綠珠壓根沒睡,像一尊望夫石似的杵在帳門口,兩隻眼睛熬得跟熟透的桃子似的,又紅又腫。
一見我們進來,她幾乎是撲過來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力壓抑的急切:“怎麽樣?公主她…她還好嗎?有沒有受傷?穆勒那個老混蛋有沒有虐待她?!”
我伸手扶住她有些發軟的身子,觸手一片冰涼絲滑。
“沒事了,沒事了。”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些,雖然心裏頭那把火已經燒得劈啪作響了。
“你那公主殿下好著呢,就是哭得有點狠,差點沒把老子的戰袍給淹了。
人沒事,就是被關得實在憋屈,外加被她那好叔叔給氣的。”
綠珠聞言,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軟軟地靠在我胳膊上。
眼淚卻又開始不受控製地往下掉,這次是放心後的後怕和委屈。
牛大寶在一旁咧著嘴憨笑:“綠珠姑娘,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裏吧!有咱們將軍在,公主殿下掉不了一根汗毛!
嘿,你們是沒看見,將軍那身手,唰唰幾下就把那個獨臂的門神給收拾服帖了…”
高懷德比較實在,默默走到一邊,拿起水囊猛灌了幾口,然後開始一絲不苟地擦拭他的青芒劍,仿佛剛才隻是去散了趟步,而不是在龍潭虎穴裏走了一遭。
我扶著綠珠坐下,簡單地把夜探的經過,尤其是溫妮說的那些話——老國王被毒害、索隆之死的真相、穆勒的逼迫——揀緊要的說了一遍。
每多說一句,綠珠的臉色就蒼白一分,到最後,已是麵無人色,隻有一雙拳頭攥得死緊,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裏。
“畜生…禽獸不如!”她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抖,“他怎麽敢…那是他的親哥哥啊!還有索隆將軍…公主她…她當時該有多害怕…”
“現在可不是害怕的時候。”我按住她的肩膀,力道沉穩,試圖傳遞一點冷靜過去。
“眼淚哭不死穆勒那老烏龜。現在咱們得盤算盤算,怎麽把他的烏龜殼撬開,把他揪出來曬曬太陽。”
正說著,帳外親衛低聲稟報:“將軍,蘇和將軍求見。”
“來得正好!”我精神一振,“讓他進來!”
蘇和大步走進帳內,一身戎裝,顯然也是一夜未眠,眼神裏帶著血絲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焦灼。
他看到我們幾人神色凝重,尤其是綠珠紅腫的雙眼,心裏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劉將軍,可是…有公主殿下的消息了?”他聲音幹澀,帶著急切的期盼。
“嗯。”我點點頭,示意他先坐下。
“見著了。你猜得沒錯,索隆兄弟的死,還有老國王的死,都他媽是穆勒那老雜毛下的黑手。
他現在把溫妮軟禁在清泉苑,逼著她以公主的名義,命令老子去替他剿滅那些所謂的‘叛匪’。”
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證實,蘇和的臉色還是瞬間變得鐵青,額頭上青筋暴起,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矮幾上,震得茶盞哐當作響。
“天龍真神在上!我蘇和在此立誓,必手刃此獠,為國王陛下,為索隆將軍報仇雪恨!”他低吼道,聲音因為憤怒而嘶啞。
“報仇雪恨是肯定的,但不能光靠吼。”我冷靜地看著他,“說說吧,你現在手裏能絕對掌控的人馬,有多少?
王宮禁衛裏,有多少是穆勒的死忠,有多少是還念著老國王和索隆的?”
蘇和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沉聲道:“我直屬的索隆將軍舊部,經曆此前大戰,還能戰的,約有五千人,皆是我的生死兄弟,絕對可靠。
王宮禁衛約有兩千人,統領是穆勒的心腹,但底下幾個大隊長中,有兩人曾受過索隆將軍的恩惠,我私下試探過,他們對穆勒的所作所為早有不滿,或許可以爭取。”
“五千對兩千…”我摩挲著下巴,“人數占優,但王宮牆高城厚,強攻的話,就算打下來,損失也小不了,而且容易傷及無辜,尤其是溫妮還在裏麵。”
“將軍的意思是?”蘇和看向我。
“裏應外合。”我吐出四個字,眼中閃過精光,“找個由頭,讓穆勒把溫妮帶出清泉苑,帶到一個人多眼雜,或者便於我們動手的地方。比如…朝會?祭祀?或者他媽的什麽慶典?”
蘇和皺眉思索:“穆勒生性多疑,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恐怕不會輕易讓公主出現在公開場合…”
“那就逼他出來!”綠珠忽然開口,聲音還帶著哭腔,眼神卻異常銳利。
“他不是一直想借公主的名義,讓將軍去平叛嗎?我們可以假意答應,但要求公主殿下親自出麵,在百官麵前下達諭令,以示鄭重!否則,難以服眾,我軍也難以全力施為!”
我和蘇和同時眼前一亮!
“好主意!”我一拍大腿,“就這麽辦!綠珠,你這小腦袋瓜子,關鍵時刻比朱三炮那‘火龍出水’還好使!”
綠珠被我誇得臉頰微微一紅,嗔怪地瞪了我一眼,但眼神裏多了幾分神采。
蘇和也振奮起來:“對!穆勒急於調開將軍的軍隊,這個誘餌,他很大可能會咬鉤!
而且朝會之時,百官在場,許多官員對穆勒也並非真心擁戴,隻是敢怒不敢言。若能在此時發難,揭露其罪行,必定能爭取到更多人的支持!”
“地點就在王宮大殿!”我敲定方案,“蘇和,你想辦法聯係禁衛中那兩位大隊長,確保事發之時,他們能控製住宮門和部分關鍵通道,至少要保持中立,不要給我們添亂。
你的人,提前化整為零,秘密潛入城內,埋伏在王宮附近。老子帶一隊精銳,以領取公主諭令為名,直接上殿!”
“那…何時動手?”蘇和問道,呼吸有些急促。
“不急。”我擺擺手,露出一絲狡猾的笑容,“咱們得把戲做足。
蘇和,你明天就進宮,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向穆勒匯報軍情。
就說我軍休整完畢,但將士們對為何要幫助阿卡拉平定‘內亂’頗有疑慮,軍心不穩。
需要公主殿下親自出麵,以王族的名義,給予正式的委托和犒賞,方能穩定軍心,全力出擊。”
“然後,我們就等著那老狐狸自己把脖子伸進套裏來!”蘇和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這些天來第一個真正的、帶著殺意的笑容。
計議已定,蘇和便匆匆離去安排。
帳內隻剩下我和綠珠,以及一旁如同雕像般的高懷德和已經開始打哈欠的牛大寶。
天色已然大亮,陽光透過帳簾的縫隙照進來,形成一道道粗大的光柱,可以看到細微的塵埃在其中飛舞。
綠珠走到我身邊,輕聲問道:“小混蛋,你有幾分把握?”
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老子辦事,什麽時候失過手?十成的把握沒有,八九成總是有的。畢竟,”
我頓了頓,看向王宮的方向,眼神變冷,“誰讓他惹了不該惹的人,還動了最不該動的念頭。”
綠珠輕輕依偎在我的身邊,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地將一杯新沏好的、溫度適中的茶水遞到我手裏。
我接過茶杯,指尖碰到她微涼的手指,心裏那點因為陰謀和殺戮而升起的暴戾之氣,莫名地被撫平了些許。
“對了,”我忽然想起一事,故作深沉地對綠珠說:“等這事了了,你幫我跟溫妮說一聲,她那把匕首…呃…被我供起來了,天天擦拭,看得比老子的命還重。
這次來得匆忙,沒帶在身上,下次一定帶來給她看!”
綠珠何等聰明,一眼就看出我在胡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眼波流轉,橫了我一眼:“你就編吧!公主才不在意那把匕首呢,她在意的是…”
她話說一半,突然停住,臉頰飛起兩朵紅雲,低下頭去,假裝整理衣角。
“在意的是什麽?”我湊近她,故意逗她。
“在意的是你這個小混蛋能不能活著把事辦成!”綠珠抬起頭,佯裝惱怒地捶了我一下,力道輕得像是在撓癢癢。
“哈哈哈!”我心情大好,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放心,老子命硬,閻王爺都嫌我礙眼,不肯收!”。
笑罷,我神色一正,對高懷德和牛大寶下令:“懷德,去把朱三炮叫來。大寶,擂鼓聚將!
咱們的‘火龍出水’雖然不轟城門了,但該有的架勢還得有!讓弟兄們精神點,說不定哪天,就得給咱們的阿卡拉新女王,演武助興呢!”
晨光熹微中,風雷軍大營再次蘇醒,戰鼓聲隆隆響起,帶著一種積蓄待發的磅礴力量。
而聖泉城內,那座白色的王宮,在陽光下依舊巍峨,卻仿佛已然能聽到,根基鬆動時發出的、細微而不祥的碎裂聲。
風暴,正在寧靜的表象下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