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女帝情緒崩潰憤怒嫉妒與悔意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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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第一縷霞光。
    金鑾殿。
    女帝神采奕奕,明豔不可方物,居高臨下睥睨著滿朝文武。
    蒲嵩手持朝笏,翕動嘴唇說著“鹽鐵改製、各州刑獄度支”等政務,聲音漸低,微不可聞。
    女帝臉色不悅,半開玩笑半責備道:
    “蒲愛卿,身體抱恙?”
    蒲嵩欲言又止。
    群臣眼神恍惚,心不在焉。
    一刻鍾前,他們在皇城闕下候朝,聽到一個萬分震撼的消息,不啻於晴天霹靂。
    秦家劍塚,兩柄王劍出世。
    取劍者——
    顧平安。
    天下十九州,興許有很多人名喚顧平安,但也隻有一個顧平安。
    群臣下意識望向丹墀。
    他們至今還記得,顧平安理想破滅後沒有崩潰,沒有歇斯底裏,隻是輕聲訴說他一路走來的種種艱辛,然而用一種平靜的赴死姿態表達了對金鑾殿徹頭徹尾的蔑視。
    當時毫不在意。
    可此時卻毛骨悚然,每一幀畫麵清晰地浮現在他們腦海裏。
    那一天,悲哀的不是他。
    是那些肮髒的靈魂。
    毀了十幾年的努力,卻熄滅不了璀璨的光芒!
    隻是快到令人猝不及防。
    才多久?
    春雨滂沱,如狼狽的一條流浪狗。
    夏末時節,他轟動天下!
    王劍破土而出,仿佛一輪煌煌大日緩緩升起。
    劍道魁首之姿啊!
    滿朝文武,又有幾人能在青史上留下隻言片語?
    可顧平安這個名字,在無比輝煌的劍道史中,亦能鐫刻華麗的篇章!
    禦座上,女帝察覺到朝殿極度壓抑的氣氛。
    難道是有人作亂?
    或者暗地裏籌謀什麽?
    亦或哪位社稷重臣病入膏肓?
    她心緒不寧,沉聲喝道: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滿殿寂靜。
    片刻後,女帝緩緩起身,在宮婢內侍簇擁下離開。
    群臣死死低著頭,他們不敢想象聖人待會是怎樣的驚天暴怒。
    在世人麵前,喪盡臉麵!
    帝王的神聖威嚴,頃刻間坍塌。
    昔年引以為傲的奪取王劍榮耀,悉數淪為無盡屈辱。
    太阿劍,求而不得的王劍之首,還是大乾太宗皇帝的佩劍,它不在鳳凰臨巔者手上,也不在姬氏血脈手上,而是落在敵國公主懷裏。
    最難以忍受的是什麽?
    長寧公主的婢女,都能擁有一柄王劍。
    婢女啊……
    曾經昭告天下、肆意慶賀奪取龍淵劍,如今回想起來,整個大乾都會感到莫名的羞恥。
    這些輿論尚且還能咬牙承受。
    關鍵是顧平安。
    他原本應該誓死效忠聖人,聖人卻像丟掉破爛一樣隨手拋棄,而他反過來拿到聖人夢寐以求的太阿劍。
    世事如此殘酷而荒誕。
    丟掉顧平安換來的是什麽?
    一個俘虜,早已命喪黃泉。
    換做誰聽聞都會捧腹大笑。
    朝殿裏,以首輔聞人守禮為首的蟒袍公卿們麵無表情,相繼離開金鑾殿。
    他們準備找時間探望一下頤養天年的崔懷貞。
    那一天,那一刻,崔懷貞幾個眼神,真的值得門閥族人頂禮膜拜。
    試想,若是顧平安高居廟堂,一己之力挑起寒庶崛起的重任,又以劍道天賦無與倫比的強勢姿態,向天下蒼生證明庶民也能璀璨耀眼。
    內有皇權鼎力相助,外有蒼生默默信賴,繩鋸木斷,衣冠貴族壟斷的秩序必將麵臨巨大的挑戰。
    幸虧陛下心明眼亮,深謀遠慮,及時扼止。
    不愧是聖賢明君,很清楚一旦秩序不存,亂世將至。
    “既然不在大乾,哪管它洪水滔天?”
    一個公卿重臣喃喃自語。
    聞人守禮一雙重瞳精芒迸射,沉聲喝道:
    “繼續放縱,日後必成大患!西蜀澹台氏忌憚病虎在位不敢動公主府,各大聖地門閥還要冷眼旁觀嗎?攫取利益時張開血盆之口,該維護秩序的時候又千拖萬拖!”
    “顧平安留不得,盡快毀其肉體!”
    ……
    兩儀殿。
    “傳召蒲嵩。”
    女帝臉色難看。
    她要問問什麽情況。
    不料。
    內侍紋絲不動,顫聲道:
    “聖人,剛剛收到金副司長的密信,關於劍塚……”
    女帝玉頰漸冷,社稷大事,哪有心思羞辱一個喪家敗犬。
    “快說。”
    內侍咬緊牙關,含糊道:
    “王劍。”
    “亡劍?”女帝黛眉輕蹙,思索了半晌,語調森寒:
    “是那柄三品泣血劍,涼州劍修稱為亡劍,血腥殺戮,一個卑鄙的叛國者,竟然能喚動這柄劍?”
    “宣平侯府麒麟兒呢?是二品嗎?”
    內侍雙腿抖如篩糠。
    見他這副模樣,女帝絕美的臉龐籠罩寒霜,竭力控製憤怒。
    江久哲,辜負朕的信任!
    隻能喚動三品劍,還妄想聖地重點栽培?
    可恨,又讓卑鄙的叛國者得意起來了。
    “傳召蒲嵩!”她加重語調。
    撲通——
    內侍跪倒在地,哽咽道:
    “聖人,是王劍之首太阿。”
    刹那,女帝滿臉驚悚,鳳眸隱隱猙獰,厲聲咆哮:
    “再說一遍?”
    內侍不停磕頭,恐慌到哭了出來,“太阿劍,太阿劍……”
    這一瞬間很短,又像是無比漫長。
    女帝頭暈目眩,手腕撐住禦案,臉頰再無一絲一毫的表情,她隻覺得自己的胸口痛得近乎無法呼吸。
    “謬……謬言。”
    她臉色逐漸蒼白,聲音無比暗沉,怒吼道:
    “天方夜譚!一個出身卑賤的草芥,安然鎮壓霸道王道之劍,一個品德低劣的叛國蛆蟲,哪來的天賦?”
    “誰在欺君?!”
    “金奎是突發癔症了嗎?他安敢胡言亂語!”
    帝王尖銳的嗓音響徹,內侍嚇得差點窒息,顫抖著將密信上呈禦覽,趕緊爬出兩儀殿。
    女帝雙眸通紅,沒有低頭去看密信,她隻是感覺到驕傲支離破碎,慢慢變得脆弱。
    過了很久,她艱難扭頭,密信一行行小字,仿佛榔頭一下下敲擊她的心髒。
    “金奎瘋了。”
    女帝輕笑一聲,從容不迫地走出大殿,鳳儀之姿高貴而典雅。
    她走得很慢,鳳裙曳地,青絲隨風舞動。
    可她渾渾噩噩,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回到熟悉的寢宮,大門重重關上,走到窗前拉上簾子。
    女帝徹底崩潰,抄起瓷器將一盞盞琉璃燈砸碎。
    “世世代代的大乾子民,卻對著敵國女人奴顏婢膝,你這個天理難容的畜生!”
    “劍塚深淵瞎了狗眼,顧平安,這世人從來沒有誰敢這麽侮辱朕,朕要將你碎屍萬段!”
    “薑錦霜,還朕的太阿劍,兩個賤婢也配拿王劍!”
    寢殿陷入黑暗。
    “叛國者,朕好恨你,朕要碾碎你的頭顱!”
    女帝精致的玉頰扭曲,她將嘴唇咬出血跡,滔天怒火伴隨著無盡的屈辱感。
    還有一絲嫉妒,嫉妒愈發強烈。
    薑錦霜什麽都不做,憑何能手持帝王之劍?
    “它本應是朕的,朕是社稷之主,朕統禦萬民……”
    女帝恨到目眥欲裂,緊隨而來的是一種她竭力排斥抗拒卻又瘋狂席卷的悔意。
    恍惚間,她慵懶而愜意地說道:
    “顧愛卿,朕突然想要一柄劍了。”
    身後傳來笑意。
    “好。”
    隻是一個任性的要求,也隻是一個簡單的回答。
    十幾天後,他帶回了兩柄劍,太阿王劍高懸九重宮闕,置於鳳凰雕像之上。
    大乾太宗皇帝,姬氏子孫有人做到了。
    蓋世女皇,從來就應該手持太阿帝王劍,開疆拓土掃蕩四荒。
    “你告訴朕你有劍道造詣,朕一定寵著你,朕讓你榮耀加身睥睨天下,你為何不說,你一直都沒想過誓死效忠朕。”
    “薑錦霜賤婢,你搶了朕的忠臣,朕有朝一日吞滅西蜀,一定親手將你掐死!”
    女帝崩潰到渾渾噩噩,太多念頭閃過。
    轟——
    寢殿突然被推開。
    太後一言不發,環顧著滿地狼藉,眸光落在姬扶搖臉上,絕美的玉頰憔悴蒼白,唇角滲出猩紅的血跡。
    她一臉恨鐵不成鋼,厲聲道:
    “哀家記得二十年前,那些宮鬥失敗的妃子困在冷宮歇斯底裏,你這幅樣子跟她們有何兩樣?”
    “時刻謹記,你是江山帝王!”
    “縱是天塌地陷,也要麵不改色!”
    女帝安靜蜷縮在角落,她不介意在母後麵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這一次,戳到你痛處了?”太後冷聲問。
    “可笑!”女帝鳳眸冰冷,驟然起身踱步到妝台。
    她死死盯著打碎的鏡子,而後輕輕挽起散亂青絲,別上鳳簪,竭力遏製情緒道:
    “兩柄王劍罷了,莫說一個後天境的跳梁小醜,就算五境之上的劍道大宗師又何妨?還敢持劍威脅大乾社稷?朕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滄海桑田,萬物變遷,多少無知者自詡劍神妄圖掀起風浪,可終是被浩蕩大勢碾成灰燼。”
    知女莫若母,太後悄然喟歎,可言語依舊鋒利:
    “整個神都城,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你,他們不顧律法不顧尊卑,公然妄議九五至尊,一個婢女都有王劍,你被顧平安狠狠羞辱了,你淪為蒼生黎庶眼中的笑柄,屈辱永遠伴隨著你!”
    “這一切,都是你自食惡果!”
    “春秋亂世,諸侯求賢若渴,一些王侯在雪中靜立三天三夜,隻為求一個治世能臣,你十七歲時信誓旦旦跟哀家說,若有朝一日繼承王位,絕對不會寬待任何王佐之才。”
    “扶搖,至高無上的權力腐蝕了你的心智,你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話音落罷,女帝突然笑得前仰後合,笑意漸漸森寒,尖聲諷刺道:
    “母後,站在道德高地羞辱兒臣的滋味挺痛快吧?這是規勸嗎?”
    “那一天,你為何不更堅定一點?”
    “你沒有懿旨嗎?你不能越過皇權直接暗示詔獄放人嗎?昔日軒轅族人犯錯,你下過懿旨的。”
    “卑鄙的叛國者如今大出風頭,所以你謾罵朕有眼無珠,倘若他平庸碌碌無為,你會記得這個名字嗎?”
    “你不會!!”
    “滿朝袞袞諸公、書院、勳貴世家,國子監,包括在野養望的正氣大儒,除了為數不多的寒門官員伏闕死諫,這裏麵又有幾個人站出來仗義執言了?”
    太後驀然啞聲。
    寢殿沉寂很久。
    “所以你現在是後悔了?”她問。
    女帝暴怒至極,斬釘截鐵道:
    “他也配?”
    “劍塚轟轟烈烈是他這輩子最輝煌的時刻了,待他死後,朕要讓澹台氏交出屍體,挫骨揚灰!”
    太後看穿了女兒的偽裝,蠕動嘴唇想說些什麽,最終隻能苦笑一聲。
    走到這步沒有轉圜餘地,必須在桂花宴施展陽謀,讓顧平安飲恨而亡,再不扼殺,真要危害江山利益,成長的速度恐怖到難以想象。
    如果哀家當初更堅定一點。
    “如果”這兩個字,真是世間靈魂之殤。
    女帝別過臉去,眸中深藏的悔意斂去,隻剩遭受屈辱過後的仇恨。
    顧平安,你原本能成為朕最信任的心腹重臣,你為何要這樣侮辱朕,你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
    ……
    ps:錯字先更後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