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章 收稿與死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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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曉坪此刻正在手術室的更衣室裏,脫掉自己衣服後單手拿綠色的洗手衣打算套進去。
“方教授,沒啥意思啊?就是希望方教授你可以來幫個忙。”
“辛苦方教授您了!”唐曉坪的表情有點難看,可還是甩起了頭,壓住了心裏的‘情緒’。
唐曉坪來新院區後,自己競爭的“病區主任”位置達到了,成為了中南醫院中為數不多帶組、帶科的副教授之一。
可是來到新院區後,唐曉坪突然發現,自己再遇到棘手患者時,給科室裏的教授們打電話救援都已經不頂用了。
遠水不救近火,從中南醫院本院區趕過來需要至少四十分鍾時間,堵車更甚。
血管外科的大出血病種,五分鍾就能讓患者死兩次以上……
唐曉坪是血管外科組的正宗帶組主任,劉發明等人遇到處理不了的問題朝他求援是理所應當。
如果不願意披上新院區急診死亡率相對最高的病區頭銜,唐曉坪隻能想辦法。
開口求人三分賤——
很快,方子業的聲音再次通過擴音傳來:“唐教授,我知道您的意思,隻是這次數稍微有點多了吧?”
“唐教授,我畢竟是創傷外科的醫生,骨科醫生,自己的急診、擇期手術也一大堆?”
“來了這邊之後,我都沒時間正兒八經地開組會了。”
唐曉坪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可他也沒辦法!
相比起科室裏心外組要麵臨的主動脈夾層等凶險病種,他的壓力一點都不簡單。
“方教授,我知道您很忙,但科研畢竟是為了臨床服務的嘛。”
“您現在少一篇文章多一篇文章,也就是錦上添花,希望方教授您可以幫我個忙,也幫病人個忙。”唐曉坪的語氣略帶討好。
方子業更加直白地撕開了兩人之間的遮羞布:“唐教授,我也不是不幫忙啊?但總不能每次都叫我啊?”
“你這樣搞得我好像是身兼了血管外科的住院總了似的!~”
“我並不是啊?”
能力不夠就不要當主任好了。這是方子業的實話。
唐曉坪的語氣一滯,這一刻,他深刻地體會到了求人難:“方教授,對不起啊,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我是找您求助,並不是吩咐您!~”
“希望方教授您可以托舉一下。”
“畢竟能者多勞嘛。”
“方教授,我們的手術病人在手術室13間,拜托了,畢竟是一條命……”
方子業點頭道:“唐教授。”
“能者多勞對應的就是不能者少勞是吧!?”
方子業的反質問聲格外刺耳,更加咄咄逼人,如同一根刺,刺進了唐曉坪的心裏。
穿好了無菌洗手衣的唐曉坪趕緊將電話拿到了耳旁,關上了擴音,呼吸濃重:“方教授,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方子業很直接的聲音再次毫無遮擋地傳來:“唐教授,你我意會就行了。”
“我會把這件事在院周例會上提出來的。”
“總是這麽打電話也不是個事兒。”
方子業也不好說能幹就幹,不能幹滾蛋,方子業不能幹涉其他專科的內務,但可以提出來給自己減負。
大家就都理解了方子業的意思。
唐曉坪終於是有些繃不住了:“方子業,你什麽身份,你管我們血管外科內務?”
“我有沒有能力當這個主任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
方子業在說他無能,當不了這個主任,這讓唐曉坪徹底破了防。
方子業道:“唐教授你別提總是讓我幫忙這種事,你我安好無事。”
“如果有我們骨科相關的病種,需要協助會診處理,我們也絕對不會拒絕!~”
唐曉坪見方子業如此絕情,便道:“哼,方教授果然不愧為方教授啊!~”
“為了自己的前程,寧置患者生死於不顧,一心隻想要搞科研,可真是方教授啊!~”
方子業嗬了一聲:“到底是誰置患者生死於不顧,你我心知肚明。”
“唐教授,我們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出來工作,講究的是有自知之明。”
“從我接到的這麽多通電話,我隻能作你我都明白的猜測。”
“一次兩次幫忙是人情,超過三次的,一直打電話那是超出了人情之外的。”
“至於我搞不搞科研?也輪不到唐老師您PUA我,如果您覺得我的技術不濟,在臨床中沒有把本份工作搞好,您可以去醫務科舉報我的啊!~”
“你可以去搜集證據啊。”
“至少,目前而言,我還沒有做過請貴科的某位教授來做我們創傷外科手術的事情。”
“當然請過血管外科的會診,但調節深靜脈血栓,本來就是貴科的會診業務!~”
唐曉坪的嘴角哆嗦:“方子業!”
“你到底裝什麽裝啊?你不就是會寫幾篇文章,做幾台手術麽?”
“你不就是發了幾篇高分文章麽?說得好像全天下就你無敵了一般……”
“給你打幾個電話你就不耐煩了。”
“你要忙著發什麽文章?nature嗎?science?”
方子業的聲音依舊平靜:“nature和science我都發不了。”
“我也隻是準備投一投CAA而已。”
唐曉坪當然曉得CAA,作為醫生,他不可能連醫學神刊都不知道:“嗬,就一篇亂七八糟的綜述,裝什麽二五八萬呢!~”
“為了一篇綜述?”
“方子業,我告訴你,你的人品就是有問題!”
方子業道:“嗯,唐教授,謝謝你的鞭策。”
“如果你是這樣的認知的話,你可以一直這麽想下去?我發什麽類型文章和你沒關係!”
“至少我沒有因為我的事情而三番五次的為難其他人。”
唐曉坪氣得直接掛斷了電話,他右手的拇指和四指狠狠摳著手機的邊框,接觸指腹麵逐漸泛白。
高高舉起了手機就要砸下。
不過唐曉坪終究是在深呼吸了好幾次後,冷靜了下來,左手捏起了拳頭,砸在了更衣室的櫃子門上!~
“我操你.媽,輪得到你來說我?”唐曉坪說著再踹飛了不知道哪個外科醫生脫在地上的洗手衣。
洗手衣飛起一段距離,又滑到了角落才停下,滾卷在一起,壑溝成棱……
方子業這會兒正在小區樓下,看到電話被掛斷後,他看了看手機屏幕,再抬頭看了看略有些刺目的路燈。
心情也漸漸平歇。
而後走向了電梯所在方向,並未轉身回醫院。
血管外科知道新院區有血管外科組,但沒有派過來一個正高,那是他們專科的選擇。
與方子業無關。
雖然說,上一次因為師母父親的原因,使得方子業有過一小段時間的‘愧疚’,可方子業仔細思考後,也覺得自己並沒有對不起誰的地方。
唐曉坪坦然接受了自己帶組、帶科的‘風光’,就得承受這個位置該承受的一切壓力、風險和負擔。
不管唐曉坪是自己強行要求的,還是被放在這裏來曆練的,有沒有背景。
有背景的話,他的背景最好可以給他找一個長期的靠山,讓他一直鍍金下去,否則的話,他這個‘病區主任’做不長。
“憑什麽我們創傷外科的一個韓元曉,一個正高的教授在病區主任位置上都覺得惶恐不安,你一個唐曉坪能夠心平氣安?”
“無能而位,就是變相的草菅人命。”
“自作孽,不可活。”方子業對著電梯的鏡子默然自語一陣後,就非常坦然地出了電梯,走向自己的房間。
方子業剛回到了電腦麵前,聶明賢就傳來了好消息:“子業,我們前三期的臨床試驗結果已經出來了,數據的統計指向與預測並無不同。”
“這樣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把數據統計這一欄加上去後,再把數據填充進討論環節,就可以發出去了?”
臨床試驗是十月份開展的,年前正好完成了三期。
今年的元旦隻放了一天假,目前又到了1月8日。再加上方子業等人在逐周對數據結果進行統計分析,因此,目前的統計結果已經出來了。
至於論文的撰寫,大體的框架,揭翰與洛聽竹二人在十一月份就已經定下了初稿,現在隻需要完善即可。
“那就先填吧,填之後我們內部每個人都double check一遍,沒問題就可以投出去了。”
“CAA編輯部每天接受的投稿都非常多,我們早點投,免得別人定下來了,還要撤掉。耽誤別人的工作效率。”方子業點了點頭。
像CAA,nature這樣的頂級期刊,其實都是競爭製的,首先要保證最底層的質量,超過了他們認為的底層質量後,再擇優發表。
頂級期刊的版麵是非常有限的,非常可能出現,你的文章質量本來達到了發表的標準,但是因為有更優質的文章出現,就把你擠掉了的情況。
而且,隨著時代的發展,時間的推移,如今這種頂刊的競爭非常激烈。
十幾年前可以發表頂級期刊的研究種類和成果量,如今肯定是達不到發表標準了。
全世界的同行都在內卷。
學術界的內卷,是永無止境的,你永遠不知道,其他的團隊到底能卷成什麽樣。
“那就填充數據吧,天羅還是很貼心的,前幾個月就做了一個統計模版的小程序,現在隻要把數據放進去,就可以按照前麵的標準進行統計分析。”
“就是亞組分型分析的話,還需要天羅親自掌掌眼。”聶明賢笑得非常開心。
骨腫瘤微型循環儀化療課題,其實從開題到現在,曆經的時間並不算長,才八個月。
比起其他團隊的超級課題,動則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這時間線已經非常短窄了。
可沒有人不期待它可以有一個好的結果,而且讓它公開麵世。
理論構架是雛形,動物試驗是前期積累,臨床試驗是基準線。
隻有闖過了這麽幾道門檻之後,才可以正兒八經地開始慢慢應用於臨床,再對遠期的預後進行隨訪。
這種經曆,一點都不比女子十月懷胎產子輕鬆!
因此,大家對於產出結果的預期和熱情,也是非常高漲的。
洛聽竹端起了奶茶,笑著問道:“師兄,聶大哥,這是不是就代表,我們這個課題,已經可以初步結題了呀?”
“至少,以後不用天天心心念念著它了,後續的結果處理,也可以不用這麽緊鑼密鼓了?”
聶明賢點頭:“當然是這樣!~”
“到現在為止啊,我們的付出過程,已經算是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收獲的季節,而是不斷的收獲,不斷的收獲。”
“就這個動物試驗的結果,都可以分成1年期的預後隨訪、三年後。”
“更別提是臨床課題了,即便是二十年後,我們都還可以吃到這個課題的福利!~”
方子業聽到這裏,才發現,自己負責的那一部分數據,是被洛聽竹私下裏幫忙處理掉了。
方子業也沒多說什麽,隻是看向聶明賢,說:“聶哥,那單純的化療課題就到這裏了!~”
“後續的骨腫瘤的介入療法,骨腫瘤血管標準模型,誘導療法,我們就暫休一個星期左右,再重新開始好不好?”
“也該給自己放放假了。”
聶明賢當然同意:“當然好了!~”
“現在我才發現,廖镓是真的聰明,早早地就提桶跑路了。”
“功勞少不了他的,名氣少不了他的,我們還得幫他收尾,給他做事,這才是聰明人的選擇啊。”
“你看,人家出去旅遊了接近兩個月,婚都結了,現在估計娃都快有了。”
廖镓閃婚的事情,在幾人這裏不是什麽秘密了,揭翰則是好奇問道:“聶哥,那廖镓教授最後定在了哪裏啊?”
“是不是去了協和啊?”
“廖教授的夫人,也回來了麽?”
聶明賢與廖镓是好朋友,點頭道:“廖镓沒出過國,而且也沒有拿到什麽獎勵,之前沒有發太多的文章,專利也都賣了。”
“所以他的賣身契,好簽。”
“至於是不是定在了協和醫院,暫時不得而知,但他老婆的合同就沒那麽好簽了。”
“應該可以拿一個鄂省的C級或者漢市的B級人才引進吧,還在走流程。”
“不過他們也不缺錢,所以等得起。”
“如今更是新婚燕爾,你儂我儂的,會想到上班才思維不正常,兩天前就又飛去了馬爾代夫……”
聶明賢說到這,羨慕的同時,又問:“你們能出去玩嗎?”
“我這邊沒有假,劉果也請不到假,她如果貢獻不夠,還非常可能被清理出去,最近瘋了一樣地在忙工作。”
“她畢竟是去了乳甲外科那麽些年。”
方子業聞言,低聲道:“我們這個臨床課題的貢獻度,不算在她身上麽?”
聶明賢坦然點頭:“子業你覺得該算嗎?雖然她是我老婆,但她是半途而入的。”
“又不是‘創業團隊’,她都如果算的話,那你那個小助理也該算了。”
“唉,療養院嘛,就是這樣的德行,最勢利眼的地方了。”聶明賢開始吐槽。
洛聽竹聞言笑道:“聶大哥,你小心被查水表。”
“你在療養院的宿舍說這種話。”
聶明賢道:“本來就是啊,李永軍院長,宋立波副院長和龐龍山副院長幾個人,都差點把勢利幾個字寫進了療養院的章程裏。”
“還不讓我說了?”
“誰進療養院的時候,沒有被說過,能待就待,不能待就滾這句話?”
洛聽竹聞言搖了搖頭。
方子業也搖了搖頭。
揭翰更搖了搖頭。
聶明賢忽然發現自己是個笑話:“臥槽…子業,你還是個療養閥啊…”
方子業這會兒站了起來,正給自己慢悠悠地泡了一壺茶。
既然大家都是一個團隊的,方子業也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工作被其他人覆蓋,自己變成“拖油瓶”的事實。
“聶哥?什麽叫還是?”
“你這話說的。”方子業有點不開心。
聶明賢非得把自己的“笑話”標簽摘掉,至少要轉移話題:“你在中南醫院不是學閥麽?你在你們創傷外科不是學閥麽?”
“方子業,你回頭看看你們創傷外科的人吧,哪一個不是你親近的人?”
方子業仔細地想了一下,如果從袁威宏這裏算起,或者從他方子業算起的話,骨科近幾年留院的人,好像創傷外科有點多了。
之前的‘王元奇’,現在的方子業,李源培、熊錦環……
王元奇雖然被自己的老師‘作’了出去,但好歹也是留過院的。
以後,揭翰和蘭天羅二人也肯定是以無敵之資加入本院,沒有誰會舍得他們兩個被其他人挖走了。
方子業坦然道:“舉賢尚不避親!~”
“我也沒有動用關係,其他人能幹掉他們就主動去幹啊?我沒意見的。”
聶明賢道:“幹個雞毛。”
“現在他們留院時的積累比你方子業留院的時候都強很多,別人怎麽幹?真當個攪屎棍啊?這樣你們……”
方子業趕緊打斷:“聶哥,現在是視頻會議,不是我們私下裏喝小酒,還是要注意一下素質的。”
方子業注意到洛聽竹雖然沒有耳紅,可還是有些不自在,她想了想,問:“要不我先撤了,去寫文章,你們繼續聊一會兒?”
方子業看了看時間,才十點二十,算是還早,就點了點頭。
“聽竹你也早些休息吧。”
洛聽竹沒回話,主動關掉了視頻會議。
於是就隻剩下了三個大老爺們兒。
揭翰在洛聽竹掛掉了視頻後,仔細地思考了一下,才道:“聶大哥,有一說一,不可能拋開事實不談。”
“隻是論專業的基本功,我和蘭天羅在本屆都是很能打的好吧?”
聶明賢嬉皮道:“那你讓子業去骨病科待後麵幾年試試?你看看你揭翰會不會被骨病科的同屆毒打到懷疑人生。”
方子業開口了,語氣平靜:“揭翰,你別和聶大哥爭,他是受到過社會毒打的人。”
“你沒有這樣的體會。”
聶明賢本能反駁:“我什麽時候?”
可馬上,聶明賢就意識到方子業指的是李永軍的事情,李永軍在協和醫院的時候,混得也是非常不錯的。
但就是因為被栽了課題,沒能完成,結果就是被‘正麵’排擠了,什麽該拿到的都拿不到。
至於聶明賢自己,以前退學是因為父親,再次去讀博的時候,協和醫院的生態都變了,他不得不借居於人下。
聶明賢不想叛變,也就肯定融不進後來的協和血管外科。
聶明賢破了大防:“方子業,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這樣的話,我們連朋友都做不了了。”
“聶哥,有經曆是好事。我們都體會不到這樣的心境!”方子業賤賤呼呼的。
聶明賢開始站起來罵街了:“方子業你大爺!~”
“你TM,我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你就是個偽君子,純小人,你一朝得勢,就開始翹起尾巴。”
“你真就是個賤人。”
方子業現在的確是大概率體會不到被社會毒打是什麽感受了,因為方子業如今發展得風生水起。
哪怕從現在開始,方子業沒有任何成果,方子業的未來,都是一篇坦途。
莫說是同一級,就是高方子業十級,比方子業大十五歲的教授們,也不敢說自己的積累比方子業厚很多。
那麽,他們可以拿到的東西,方子業也都可以安然無恙地拿到!~
方子業慢悠悠地端起了茶杯:“什麽?聶哥,我沒給你說我要直接申請傑青課題啊?”
“我更沒有給你說過國家科學基金委員會的老師給我發信息讓我申請一個課題吧?”
“我沒這麽說過吧?”
這一下,莫說是聶明賢覺得方子業過分了,就連揭翰都覺得方子業的嘴有點過糞!
聶明賢“平靜”了下來,齜著牙,聲音平和:“方子業,我不能冒犯伯母。”
“但我如果再回到三十年前,我會讓伯父伯母把你射在牆上。”
“小賤人,我不和你華山論劍了,我走了。”聶明賢平靜地掛掉了視頻。
最後一幕,他依舊笑靨如花。
最後幾句話,聶明賢更沒有歇斯底裏。
……
揭翰在摳著自己的耳朵,在耳廓的棱縫裏搔來搔去:“師兄,我都覺得,你剛剛的話有點過分了。”
方子業聞言,平靜道:“那是因為揭翰你不懂。”
“現在李永軍教授回了療養院,廖镓很可能去協和醫院,聶明賢不是你,更不是蘭天羅。”
“如果我不采取一些比較極端的手段,他可能明天就提桶跑路了,我可不希望我們團隊就這麽散架子了。”
“雖然說,我現在和李教授也有一定的合作交集,但畢竟與李教授的合作是與李教授的。”
“萬一吳軒奇偷偷地慫恿廖镓把聶明賢挖過去呢?”
“你可要想清楚,廖镓大哥是怎麽來我們團隊的!”
聶明賢開挖的!
而方子業,從來不覺得自己與聶明賢的私交就勝過了吳軒奇與聶明賢二人。
揭翰若有所思狀時,方子業再次補充道:“吳軒奇是見證了聶明賢最落魄時段的、也陪著他走過了最落魄時段的朋友,比親兄弟還親。”
“你別看起來他們兩個現在打打鬧鬧。”
“但我告訴你,在聶明賢從恩市中心醫院離開時,吳軒奇為了聶明賢可以順利出走,連做事的基本底線都可以不要。”
“人要臉,樹要皮。”
“你能為幾個人放棄自己的為人底線?”
“你與吳軒奇相處過這麽久,你看到他幾次違逆了基本道德線?”
方子業不得不承認的一件事就是,他自己有點稀罕聶明賢了,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的技術,還在於他的脾性、兩人的相處模式都可以很好。
這也算得上是另類的知己了。
“師兄,那你剛剛這麽說話,不是隻會讓聶明賢大哥更加生氣麽?”揭翰問道。
“那可未必!”
方子業搖頭:“這件事是相對的。”
“就好像,你揭翰對外麵,也是和藹可親的樣子,最真實的一麵,你隻會展示給最親近的人。”
“聶明賢很清楚,我剛剛這麽說是不把他當人看。”
“也是我想說的。”
“當你不把另外一個人當人看時,要麽是你最好的朋友,要麽就是你最恨的人。”
“你見過幾個朋友,在說話的時候還要三思而行,甚至拿著筆把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都記下來的?”
“而且!”
“聶明賢大哥的心裏,一直都是埋著一顆種子的。這顆種子與掙多少錢無關。”
“與可以達到的專業成就,科研榮譽有關。”
“不僅僅是治病救人哦……”方子業分析道。
揭翰聞言,點了點頭:“師兄,雖然你分析得很好,可我還是覺得,這麽深入地分析另外一個人的話。”
“必有所求,相處之時,或多或少地還有所挾持。”
“這樣的關係,也維不長久。”
方子業聽完,笑容輕輕僵硬,瞬間沉默了下去。
思考了好一會兒,方子業才慢慢點頭:“你說的是對的,我下次一定注意。”
方子業不否認,自己的個人能力是非常頂尖的,不管是科研水平還是臨床水平,那帶幾個聶明賢都不是事兒。
但是,與技術有關的東西,都有客觀的標準。
唯獨人情往來,交往深度,是沒有刻度的。
如果你一旦將其另類量化,那麽就是有所謀求,也就是有所挾持!
在這樣心態上建立的關係,也肯定是不健康的。
揭翰看到方子業的表情如此沉重,又覺得自己可能把話說重了,又道:“師兄,其實也沒有必要這麽嚴肅!”
“畢竟聶明賢大哥和廖镓大哥是他們這個年紀的人,有他們過往的經曆,他們有自己的成長線。”
“我們不同齡。”
“同齡也沒相聚,那麽我們的時間線肯定就沒辦法從容交集。”
方子業聽完,覺得揭翰有點變了:“你這些都是聽誰說的?你最近在看些什麽書?”
揭翰笑著道:“師父教的。”
方子業聽完這句話,馬上選擇掛斷了視頻,而後把電腦盒蓋上。
方子業的雙手用力地搓了搓眼睛。
重重地深呼吸了好幾口之後,才重新抬起了頭。
內心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揪雜,喃喃道:“師父,我們之間,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麽?”
方子業一直都記得一句話,當你覺得你的某一段關係相處得非常融洽的時候,你一定要謹慎,可能是對方在提著你走。
或者說,是對方在包容你的一切,圍著你在轉。
或者是對方的境界,遠比你高,所以才會讓你覺得與對方相處時,異常舒服、乃至安逸。
可即便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方子業好像也找不到合適的解決辦法。
他也沒辦法幫袁威宏突破自我,再次達到比自己更牛逼的程度!
甚至於,方子業雖然有心想要讓袁威宏達到他夢寐以求的“國手級”,都是一種奢望,都在不斷地嚐試之中。
或許,有一天,袁威宏真的到了這一步,他還發現,與自己的境界差距還很遠,這時候的失落,方子業又該如何收拾?
好像也沒有辦法收拾。
因為方子業改變不了的一個客觀事實就是,袁威宏是自己的老師,是自己的師父,他在努力地做好一個師父該做的角色。
他想做好一個師父該做的角色……
方子業也不能停下腳步不走了。
時間來到了晚上的十點四十分。
方子業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打斷了方子業的思緒。
方子業拿起一看,發現是血管外科的王強來電。
方子業深呼吸了一口氣,選擇了接通,沒來得及說話,王強的聲音先到:“方教授,我是王強,是唐哥讓我給你打電話的。”
“現在手術室裏的情況非常糟糕,能不能求您過來一趟?”
方子業聽了,內心一動。
回道:“好,我這邊的事情也處理完了,馬上就來!~”
“還是之前的手術間麽?”方子業問。
“是的,方教授。”
方子業放下茶杯,揣著手機就匆匆而去。
依舊是掃了一輛小電驢直達手術室門口,再次支付了十二元的挪車費用後,方子業內心篤定,明天就要自己去提一輛!
不是給不起挪車費用,而是不劃算。
現在的方子業,自然是顧不上劃算不劃算的問題了,趕緊進了手術室,洗手之後就穿衣服衝到了手術台上。
唐曉坪並未將之前二人發生的不快告訴給其他人,他也沒有因為之前的事情就耍脾氣,而是在方子業靠近手術台後,快速地解釋著目前已經做了的事情。
病人的情況真的非常糟糕!
脾挫傷,胰腺也被撞成了挫裂傷,除了髒器損傷外,還有鋼架子在患者體內褚留!
出血量雖然不如之前的那位“特殊”患者,但潛在出血風險非常高,鋼片、鋼板在患者體內,沒有任何人敢輕舉妄動。
還有一部分鋼片鑲嵌進了肝髒表層,割破了膈部。
方子業也是用了足足三四分鍾,才閱讀完這些表層征象,看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往唐曉坪方向看了一眼。
唐曉坪道:“方教授,這樣的情況,還有機會搶一下麽?”
“我就怕拆一發而動全身了。”
方子業的眉頭緊皺,閉上了眼睛:“稍等一下,現在的情況很複雜,我要捋一捋思路!~”
方子業說完,開始往後退步:“強哥,辛苦給我找幾張紙筆過來。”
教材是教材,文章是文章,case是case。
臨床中遇到的病人,沒有幾個是按照教材生病的,急診更是如此,千奇百怪。
哪怕方子業的基本功再好,止血術再強,此刻也不能一眼得知該如何處理目前的局麵。
鋼架子直接插了進來,還有諸多鋼片。
“現在患者的表層出血不嚴重,鋼架子先暫時不要動,我得好好想一想。”方子業對唐曉坪道。
方子業是在給對方解釋,自己不是在耍威風,更不是記恨之前的不快電話,而是真的要想辦法。
方子業往後退的時候,血管外科本院的鄧海波教授、吳勇教授二人,也正好從手術室外踩開了手術室腳踏式自動感應門。
兩人虔誠地舉著手走到手術台旁時,鄧海波教授當即渾身一顫,屁股當時就在肌肉收縮之下無意識地顫了顫。
吳勇教授也是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怎麽搞的?”
“車禍,其他不知!”唐曉坪先回答,而後才喊人:“吳教授,鄧教授,這情況太複雜了。”
“所以才麻煩你們。”
鄧海波屁股顫抖完,看到方子業已經下了台,先本能地欸了一聲,而後看清楚方子業是在畫圖後,便開始往方子業身邊靠。
剛洗手消毒的手也顧不上了,直接往身上抹了抹。
“方教授,不是說你沒空來麽?”
“沒有打擾到你的工作吧?”鄧海波的語氣還是非常客氣的。
術業有專攻,方子業是創傷外科的醫生,血管外科的病種,就不是他的義務。
作為臨床醫生,作為中南醫院的教授,醫院、學校都給他派了科研任務,方子業當然有壓力。
方子業來血管外科幫忙是人情,但因為自己的人情影響到方子業的前程,沒這樣的道理。
“我們團隊的其他人已經處理完了,我最近天天往手術室跑,都來不及跟進度。”方子業略頓筆,眼睛眯了起來。
愁容遍布。
方子業發誓,現在的他,腦汁都快被擠出來了。
他的思維依托於一個7級技能,諸多6級技能,還有很厚的理論,變得非常厚。
理論厚是好事,但麵對一個問題的時候,思路也多,就挺雜的。
而要找到一條,自己覺得最合適,最穩妥的方式把鋼架子取出來,而且還要患者活下來,並不容易。
沒有什麽參考係,這需要方子業把血管外科基礎術式的框架全部揉碎掉,進行重組分析!
這個病人,如果方子業懈怠一點,直接給鄧海波宣布別救了,那都是人之常情!
每個頂級醫院,每天都會遇到很多治不了的病種。
患者來了,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死。
急診很多患者之所以會死掉,就是因為他們屬於這樣的極端“特例”!
找不到治療的標準參考係,要單獨為他設計一套治療方案……
大哥,急診患者的生死之隔,就幾分鍾的事。
隻能在不斷堆積的死亡病例中,尋找經驗,經曆了數千乃至數萬的死亡病例之後,才可能往前推進幾步……
這還必須要是類似的創傷方向才行,但凡創傷的種類不一樣,又得重組了。
生命有時候很堅韌,有時候就是這麽脆弱!
看著方子業滿臉痛苦的表情,鄧海波也有些於心不忍,狠狠地吞了兩口唾沫後,作為教授的他,低聲道:“子業,既然不好搞,那就別搞了吧!~”
請人來幫忙,也是有一個限度的。
如果這是別人手拿把掐的事情,輕而易舉就可以幫忙的,自然可以坦然請求別人幫忙。
但如果對方都覺得非常為難,甚至格外痛苦,那你還要求的話,那就是把人逼死。
就好比借錢,你不能把別人借成傾家蕩產啊。
“再等等吧。”方子業知道鄧海波是主動宣布了患者的死亡。
如果方子業沒來,估計這樣的時間點會向後拖延一會兒,或者就是鄧海波與吳勇兩人嚐試一波。
活了就活了,死了也就死了。
可方子業畢竟來了。
有句話說得好,來都來了。
什麽都不做的話,那就真的白來了。
吳勇看完了台上的情況後,走了過來:“鄧海波,這不好取啊。”
“哪一邊都不好取,整個板子都卡進去了!~”
“還有實質性器官的勘插傷,萬一在取的過程中,把髒器給搗碎了,那也還是一個死。”
鄧海波雖然是血管外科主任,但吳勇是老主任,所以他沒有刻意喊鄧海波鄧主任,而是真的在與鄧海波探討。
“是的,怎麽拆卸都是問題。”鄧海波道。
“還有大動脈的損傷,現在局部因為卡壓沒有太多的出血。”
“上方切破的是胸主動脈下方,這個位置都不好臨時夾閉止血。”
“除非速度非常快。”鄧海波的腦子也有點炸。
而且,他的炸,是被炸得暈頭轉向那種,他連思路都捋不清,好像自己想的每一條路都是死路似的。
吳勇和鄧海波兩人說完這幾句,就沒繼續下去,怕打擾方子業的思路,也怕繼續給方子業壓力。
當然,兩人也沒有隻是圍著方子業等方子業的說法,而是繼續來到了手術台旁,轉來轉去,力求找一線生機。
或者就是在某一刻,直接宣布強行取,賭一把。
死就死了。
臨床不可能不死人,每個醫院也不可能不死人,沒有幾家醫院哪天可能不死人!
“滴滴滴滴!~”
現實不等人備,方子業幾人都還沒有思路時,麻醉監護儀先報了警。
“患者休克了。”麻醉醫生的聲音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