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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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潔的宿舍被分配在七樓,宿舍樓最頂上的那一層。她望著高聳的宿舍樓,這麽高啊,樓梯還沒爬完可能就要斷氣。
她氣喘籲籲地爬著樓梯,回想當初離廠時的種種艱辛,唏噓不已。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初就不該離廠!模具科多好,不加班,工作輕鬆。現在換來換去,竟然進到這個讓人聞風喪膽的針車部,是幸運還是倒黴她說不清。針車部門走馬燈似的換人她是親眼見證過的,不知她能熬到過年不?
今天一起進廠的有十多人,她們被分散安排在各個宿舍。大家安頓好行李,又馬上下樓到達指定集合地點,由人事部一個男人對她們進行入廠培訓。
她們被帶到一片空地,列隊站好。周潔頓時尷尬了,這是模具科的後麵,透過那排窗戶,還能看見裏麵隱約的人影。
這麽大間廠,哪裏不能培訓,要帶到模具科這裏來?也不知金科長還在不在人世,呃,在不在辦公室,希望別發現她這麽沒骨氣。
又想起蔡芳她們,她真想去窗口喊一聲:“我又回來啦”!
“立正……稍息……向左轉……”大家隨著男人的指令動作。
周潔想,可能上天認為她當初在宏達廠躲過了做早操,來到這裏必須得補上,不然她的人生不夠完整。
“向前三步走……向後轉……”一上午,他們都在那方寸之地轉來轉去。偶爾模具科有人在窗口好奇地望她們幾眼,周潔卻低著頭,怕她們認出來。她不想讓她們都知道,周潔來吃回頭草了。
整整兩小時,這無聊的培訓才結束。男人吩咐她們,吃完午飯就去各自的車間報到。
周潔熟門熟路來到飯堂,她下意識地望望頭上的房頂,當初是什麽讓她有勇氣站在這麽高的屋頂呢?是對未來的向往,是對美好人生的追求。
現在,她隻想有個棲身之地,不談追求。
吃著難以下咽的飯菜,周潔心裏惆悵,她懷念起宏達廠那噴香的雞腿。當初怕長胖,還十分嫌棄的對打飯師傅說:“我不要雞腿!”現在能不能補一個給她?胖不胖無所謂了,隻要吃得快樂。
她隻能安慰自己,這樣也好,不用考慮要保持身材,沒有減肥的煩憂。在針車部高強度的工作之下,不瘦得皮包骨頭就心滿意足了。
吃完飯,大多數人又匆匆忙忙地趕向廠區。
周潔跟隨人流來到廠區,到了那天麵試的房間,今天進廠的人都是針車部門的,大家都等在這裏。
一點鍾,車間開工,鄭主管帶她們到三樓車間,分散派給各個小組。
周潔第一次見識到大廠的氣派,太震撼了!
三樓2號車間裏,密密麻麻全是針車。以兩台針車並列為一排,一縱列下去有三十排,也就是六十台針車,這樣稱之為一個小組。
整個2號車間裏大約有三四十組,而據說這樣的車間有六個。
周潔隻看得頭皮發麻,隻覺得好多針車,好多人。
車間裏充斥著針車運行的聲音,“噠噠”聲不絕於耳,讓人腦袋嗡嗡作響。
每一個組配有一個小組長,這幾十多個組長什麽都不用幹,隻管在通道間來回穿梭,嘴裏扯開嗓門喊道:“快點!快點!”從這頭喊著過去,又從另一邊喊著回來。
她們仿佛在比賽,誰喊得次數多誰的組員就做得快,“快點”這兩個字就像回聲一樣,在車間裏此起彼伏,來回飄蕩。
六組組長吳梅是個二十多歲的女孩,長得很清秀,也許是產量不盡人意,急出了一臉的青春痘。
她帶著周潔去工位,嘴裏也沒閑著,一路都喊著“快點”。
她們來到空著的39號車位,吳梅坐下開了機,她拿起傳送帶上的配件,熟練地車了一個樣板,對周潔說:“39號,你就照這個做,很簡單,速度要快!”
看來這裏不稱呼姓名,隻有工號,以後這39就是她的名字。
周潔的這道工序的確是簡單,車手指寬的一個小配件,形狀像一個反過來的數字7,但是那個轉折處有些難度的,線距寬了窄了都不行。
整個下午,車間機器聲和“快點”混雜,吵得周潔頭暈腦脹,她麻木地車著貨。
吳梅的破鑼聲音從後麵過來了,她每次到她這裏都有一句“快點”,仿佛是在提醒她,讓她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
她其實挺同情這些組長們。其他人上班是用手腳,組長們是用嗓子。
她們的嗓子每天被“快點”兩個字折磨,都十分難聽,有的沙啞,有的似破鑼。
再優美的嗓音,也會在成千上萬聲“快點”中,被磨成一副粗聲大氣的男人婆聲音。也許她們做夢都在叫快點。
六點下班,七點又上晚班,中間完全沒有休息時間。
從廠區到飯堂,由於人群數量龐大,走路需要十來分鍾。加上排隊打飯吃飯,再回到車間,已經用時四十分鍾左右了,剩下十多分鍾裏,多數人連話都懶得說,閉目養神,準備繼續高強度的工作。
晚上十一點過後,針車部門陸續下班。為什麽不是統一的呢?每個組每天都有定量,沒有達到產量就下不了班。
周潔所在的六組接近十二點才達到產量,終於熬到下班了。揉揉酸澀的雙眼,她長舒了一口氣。
環顧一起打拚的工友,大家都滿臉疲態,兩眼無神,頭發微亂。暗歎她們都是青春年華,卻毫無青春靚麗的形象可言。
周潔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宿舍,閉著雙眼扶著欄杆爬樓梯,能多休息一分鍾就不能浪費六十秒。
回到那十二人的宿舍,開始排隊衝涼,如果想早上多睡一會兒,晚上就得把衣服洗掉,中午下午都沒時間。
等到周潔上床睡覺時,已經是一點鍾了,她疲憊至極,腦子裏就一個想法,真他媽累!頭一挨到枕頭,就沉沉睡了過去。
夜晚的小路上,燈光柔和。
張欣從背後環住方彥的腰,“老公,你真厲害,說讓他們走就真的走了,這下我們不用躲躲藏藏,這樣的感覺真好。”
方彥略微得意地說:“那是當然。”
張欣將臉抵在他的背部摩擦,嬌聲問道:“他們離廠好幾天了,怎麽還不安排讓我回廠?”
方彥轉過身來,摟住她的纖腰,笑著說:“再等幾天,等大家都淡忘了上次的事,就可以回去了,不急在一時。”
“那你晚上陪我睡,明天早上再走,我一個人怕。”
“都住這麽久了,還怕什麽?住外麵影響不好,我會隨時過來找你的。”
“什麽影響不好,你是在怕他吧?”張欣撅起了嘴。
“說什麽話呢,我怕他幹什麽?”方彥不屑地說。
張欣一語中的,方彥的確有點畏懼。從趙光明雷厲風行地出了廠,他就惶惶不可終日。
就算現在兩人散步,他都有些戰戰兢兢,不知道趙光明是不是在某個角落窺視著他,或者冷不防衝出來暴揍他一頓。
更別提在出租屋過夜,他怕在睡夢中被盛怒之下的趙光明一刀砍死。
隻是他又抑製不住對張欣的渴望,冒死也要出來相會。心想他怎麽也是趙光明的姐夫,看在他姐的份上,賭他不敢把他怎麽樣。
“欣欣,忍耐一下,進了廠就好了。”他柔聲安慰道,見張欣撅起小嘴,親了上去,用熱吻化解她的不滿。
十一點多,方彥從出租屋離開,張欣送他到門口,嬌聲說:“明天早點過來。”
方彥涎著臉說:“要不我請假一天來陪你?”
“好啊,你說話算數。”張欣俏臉上笑容甜美。
“貪心。”方彥笑著離去。
張欣關上門,準備上床休息。
外麵響起了敲門聲,她心想不知道方彥又忘了什麽東西,起身打開門,笑道:“你是舍不得走嗎?”
黑影一閃,一個人進到屋裏,順手關上了門。
不是方彥,張欣一時之間愣住了。
來人帶著一頂黑色帽子,長長的帽沿遮住上半張臉,竟然是趙光明!
張欣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張嘴準備叫救命,卻被他一手掐住脖子,定在牆上動彈不得。
她奮力掙紮,卻被越掐越緊,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開始發黑。
趙光明見她翻白眼了,略微鬆了手勁,卻沒有放開手,威脅道:“你要敢喊,老子就割破你的喉嚨!”
他的右手竟然拿著一把彈簧刀,輕輕一按,寒光閃閃。
張欣大口呼吸空氣,臉色蒼白,全身忍不住地顫栗,被掐著脖子說不出話,隻好不停地點頭。
趙光明輕蔑地說:“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為了你這條賤命搭上我的命,不值得。”
張欣頓時放下心來,隻要不是來殺她,一切好辦,以後十倍奉還!
趙光明忽然邪魅一笑,“賤貨,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漂亮,喜歡去勾引男人?今天我幫你做宣傳,在你臉上刻幾個字,讓人一看就知道,你說是刻漂亮呢,還是刻好看?”
他用刀尖在她臉上比劃著,那張俊美帶笑的臉在張欣眼中簡直是惡魔的化身。
張欣驚恐地瞪圓了眼睛,眼珠隨著刀尖移動,那冰涼的觸感讓她毛骨悚然,劃花她的臉,還不如殺了她!
她拚命搖頭,“不……”
趙光明放開她的脖子,她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趙光明蹲下身子,逼視著她,“選哪兩個字?”
張欣流著淚哀求道:“求求你饒了我……”
“你破壞人家家庭,插足別人婚姻,怎麽可能饒了你!”
他見她隻想著求饒,沒絲毫悔意,頓時怒火中燒,又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咬著牙說:“既然你對他死心塌地,不如刻個王八!”他作勢往她臉上劃去。..
張欣此刻明白了,她拚命掰著他的手臂,涕淚交加地嘶聲說道:“我走……明天就走……”
趙光明放開她的脖子,冷聲問:“你確定?”
張欣惶恐地點點頭。
趙光明警告道:“你不要以為,躲進廠裏就安全了,廠裏我還有好多老相識,進廠去收拾你易如反掌!”
張欣剛才真是這樣想的,想著廠裏有方彥保護她,躲進廠裏就萬事大吉了。聽見他這樣說,低頭揉著脖子,噤若寒蟬。
“別以為我不敢把你怎麽樣,劃爛你的臉,我大不了拘留幾天,出來後又繼續找你劃臉。你呢,那方彥見到你那張惡心的臉,還會喜歡你嗎?”
趙光明站起身,冷冽的聲音讓人如墜冰窟:“給你一次機會,兩天之內離開這裏!否則,哼!”說完他出了門口,隱入黑暗中。
張欣癱坐在地上,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