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獨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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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遠處的大樹下,趙光明將身影隱入樹影中,目光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英俊的臉上滿是憂鬱,凝望著廠門口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
望著她俏麗的麵容上帶著焦慮,憂傷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路人。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
他的心裏充滿無限酸楚,眼中一片濕潤。
他沒有勇氣麵對她。如今的他,患上這不治之症,再也配不上冰清玉潔的她。
就算她能原諒他打牌,他也不能自私地把她拖進無底深淵。
愛她,就要給她幸福。
在他打破誓言,坐上牌桌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想好了結局:既然不能給她幸福,那就唯有放手。
他不想露麵,就讓她誤會下去吧,這樣也能堅定離開她的意誌。為了她的終身幸福,他心甘情願地放手。
一陣揪心的疼痛襲來,他閉上眼,握緊了雙手。
良久,他轉過身,背影蕭瑟落寞,消失在喧囂中。
連續三天,周潔下班後,都去廠門口望望,每次都失望而歸。
看來趙光明是下定決心分手,他放棄了她。這一次,她是真正的失去他了。
她有些失魂落魄,上班時就像一個遊魂,時不時發呆,對斷了紗亮紅燈視而不見。好幾次見到謝雲飛在幫忙駁紗,她才回過神。
謝雲飛駁完紗就默默走開,並沒有說她什麽,倒是有些意外。
每當靜下來,往事就會不請自來,一幕幕浮現眼前,提醒她曾經是多麽美好,過去有多麽甜蜜,她就心痛到無法呼吸。
她真想患上失憶症,忘記他的音容笑貌,忘記過往曾經,無論甜蜜痛苦,通通抹去。
下了班她不想呆在宿舍,就拉上胡巧巧去逛街。對於好動貪玩的胡巧巧來說,正中下懷。
她們流連忘返在夜市,看琳琅滿目的商品,吃各種路邊小吃,哪裏人多就往哪裏去,哪裏熱鬧就往哪裏湊。
但是周潔發現,逛街不但不能緩解苦楚,隻會更添新愁。
街上那成雙成對的情侶,他們甜蜜幸福的樣子,時刻刺激著她那顆脆弱的心。
曾經也有個人牽著她的手,漫步在喧鬧的街頭。那時她笑顏如花,他深情款款,天地都黯然失色,隻有眼中的彼此。
如今人心已變,那一幕再不可能上演,往事已成追憶。
周潔漸漸不願意出去了,她買了迷你收錄機,幾盤磁帶。戴上耳機線,讓音樂伴著入眠,讓音樂為她療傷。
這天下班路上,何秀問周潔:“你最近怎麽啦,好像有心事?”
胡巧巧馬上解釋說:“她和男朋友分手了。”
說完她才想起周潔叮囑的話,不知道該不該說,趕緊瞟了周潔一眼。
周潔點點頭,神情落寞。
何秀好奇地問道:“為什麽要分手?是他變心了?”
胡巧巧見周潔並沒有責怪她,便詳細向何秀介紹道:“不是,是她男朋友愛賭博,又不肯改,就隻有分手了。”
何秀看著周潔的表情,暗自猜測,周潔雖然決心分手,但心裏還是放不下男友。
她勸慰道:“別的還好說,這賭博是千萬不能沾,好多愛賭的都敗家了。”
周潔抬眼看著她,眼裏漾起一片水光,“你覺得我分手是對的嗎?”
何秀點點頭,“他如果改不了,分手就是對的,你是個好女孩,是他不知道珍惜你。”
周潔聽她說完,隻覺鼻子一酸,眼圈馬上就紅了。
何秀又說:“長痛不如短痛,就算你們以後結婚了,隻要你還在意這個,還是一樣會分開,還不如早點分手。”
周潔心裏豁然開朗,黯淡的眼神裏有了一絲光彩。
是啊,趙光明每次說改正,又總會舊病複發。他根本就改不了,或者就是不想改,那分開就是遲早的事。
這麽多天的自我懷疑,自我反省,今天終於有了清晰的認知,是他不珍惜,她完全沒有錯。
趙光明在出租屋裏躺了幾天,對打牌失去了興趣。
其實打牌並沒有讓他心裏的難受消失,因為打牌並不能改變事實,隻能暫時遺忘。
他開始考慮以後的路該怎麽走。
長期待在這出租屋也不是辦法,哪怕過一天算一天,也必須要自己解決生存問題,不能一直讓哥嫂養著。
進廠行不通,他也不想進廠。他的人生夠黯淡了,不想在方寸之間度過餘生。
回家更不行。他不想父母知道此事,讓操勞一生的他們,還要為他的健康焦慮擔憂。
他想找個陌生的地方,自生自滅,過一天算一日。思來想去,工地是他最好的去處,最起碼,那裏很自由。
他想到了小翠的父親陳叔,聽說他在廣州的工地上做工,隻是他沒有固定地址,但他每隔不久會和小翠通一次電話,到時候問問他在哪裏。
做了決定之後,想到要離開心中牽掛的人,他心如刀割般的痛。
但他覺得,這樣做才像一個男人。
他的人生已經走上絕路,他的未來一片晦暗,他不想拖累任何人,特別是不能拖累心愛的她。
上夜班時,白天除了睡覺,就沒有多少娛樂活動。廠外麵的世界,隻有夜晚才熱鬧精彩。
夜班很快過去,又轉白班了。胡巧巧興奮地提議說:“今晚我們出去唱歌吧。”
何秀照樣拒絕說沒興趣,周潔想著很久沒出過廠了,就欣然同意。
她喜歡聽歌,但在大庭廣眾之下唱歌並不多。曾經和趙光明一起去唱過幾次,來到紡織廠就一次沒唱過。
想起趙光明,她又一陣心傷,不過比之前好了許多,慢慢接受現實吧。
音樂是排憂解愁的最佳良藥,也許去吼幾嗓子,她的煩惱就完全消失了。
她們來到廠外,見唱歌的地方都圍著許多人,唱的人多,聽的人更多。
圍觀的人,對唱得好的鼓幾下掌,對唱得不好的付之一笑,權當打發時間。
周潔見人多就不想去了,胡巧巧說要多人聽才好呢。
周潔拗不過她,就隨著她過去。她們見有一家卡拉ok人相對較少,決定就選這家。
老板為了吸引人氣,把音響開得很大,唱的人是豪情滿懷,吼得震耳欲聾。
兩人穿過圍著的人群,裏麵是一排排紅色矮凳子,有四五個男女坐在裏麵唱歌,雖然唱得一般,重在聲音大。
兩人一人點了一首歌,耐心排隊等待。
輪到胡巧巧了,她點的是一首粵語版的“太傻”。
熟悉的音樂響起,周潔聽過這歌,她不會唱粵語,頓時對胡巧巧心生佩服。
“……你在流露最愛是我,在長路崎嶇中流浪……”
這首歌是巫啟賢的歌,胡巧巧的聲線比較粗,挺適合唱男歌手的歌,如果自己唱的話,那低音根本就唱不出來。
胡巧巧的音準還算可以,粵語就不怎麽標準了,不過周潔還是十分佩服她的勇氣。
胡巧巧一曲唱完,老板例行叫好,周潔馬上為她鼓掌,“你竟然會唱粵語,很棒。”
胡巧巧驕傲地笑了笑。
接下來該周潔唱了,她點的是一首比較簡單易唱的“萍聚”。
“別管以後將如何結束,至少我們曾經擁有過……”
她吐字清晰,聲音空靈柔美,開口才唱兩句,圍觀的人就有人鼓掌,讓周潔有點不好意思,歌詞都錯了一句。
很快一曲唱完,有人在鼓掌,有人在吼:“唱得好,再來一曲!”
老板也趕緊附和,笑著說:“靚女,你唱得真好,再唱一首啦。”
周潔卻不想唱了,胡巧巧說:“他們叫再唱一首,我們再唱一個吧。”
她拿起歌單開始點,周潔隻好配合她。圍觀的人本有打算走的,見她又點了歌,不禁停下了腳步,耐心圍觀。
周潔這次點了一首流行的“獨角戲”。這是她最愛聽的歌,因為歌詞太入心了,她現在不就是在演獨角戲嗎?
是誰導演這場戲
在這孤單角色裏
對白總是自言自語
對手都是回憶
看不出什麽結局
……
故事如果注定悲劇
何苦給我美麗
演出相聚和別離
……
憂傷的旋律,略帶傷感的嗓音,打動人心的歌詞,讓大家都沉浸其中。
這首歌其實有些難度,有幾句是長句,肺活量不夠就唱不好,中途換氣歌曲效果就打了折扣。
雖說第一次唱,周潔還是唱得不錯,那長句是一氣嗬成,唱出了歌曲所表達的那種揪心的感覺:
沒有星星的夜裏
我把往事留給你
既然一切隻是演戲要你好好看戲
心碎隻是我自己
……
圍觀的人鼓起了掌,周潔才從旋律中回過神來。
老板勸她再唱一首,這樣他今晚也會增加不少人氣。
周潔笑著拒絕了,和胡巧巧兩人鑽出了人群,商量下一步幹什麽。
一個年輕男子來到她們麵前,笑著對周潔說:“妹子,你唱歌真好聽,我們交個朋友吧。”
周潔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男子穿著白襯衣,黑色西褲,看起來斯斯文文,倒是不像社會上的人。
他見周潔不答話,遞給她一張名片,“我姓羅,這是我的名片。”
周潔出於禮貌接過來,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名片這種東西。
她瞟了一眼上麵寫的內容,他全名叫羅文,職位是附近廠的一位經理。
她馬上浮現出王經理那猥瑣的形象,連帶著對這個職位上的都沒有好感。
“這上麵有我的聯係方式,有空可以聯係我。”羅文一臉真誠地說。
周潔點點頭,答應是可以,聯不聯係就是自己說了算。素不相識,她並不想交朋友。
胡巧巧好奇地拿過卡片,然後驚訝地說:“你是經理呀?”說完將卡片緊緊地攥在手裏。
羅文略微皺了皺眉,又麵帶微笑謙虛地說:“小職位,不值一提。”
他看向周潔問道:“你們是哪個廠的?”
周潔沉吟,胡巧巧接口說:“我們是宏發紡織廠的。”
“紡織廠挺好,紡紗織布,你們女孩子很適合。”
羅文接著又問:“你們現在準備去哪裏?”
周潔急忙說:“我們現在準備回廠了。”
她怕胡巧巧說要去逛街,那他說不定就跟她們一起了。
對於陌生人,她必須防備,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隻有在廠裏,她才會覺得安全。
羅文說:“那我送送你們,請問怎麽稱呼你?”
“不用了,謝謝!”
周潔拉著胡巧巧很快地鑽進人群。
胡巧巧回頭看了看,羅文正望著這邊,見狀對她揮了揮手。
和所有的廠一樣,紡織廠也有缺貨的時候。
細紗車間這幾天貨比較少,謝雲飛就停了幾台翻紗機,把多餘的工人分配到車間另一頭的並紗機幫手。
今天周潔沒有分配工位,被安排到五號機幫忙。
五號機是鄭鈞看的機位。周潔來到五號機,見到鄭鈞覺得十分親切,仿佛見到老朋友一般。雖然他們很少交集,但給人感覺很熟絡。
她笑著向機器另一頭的鄭鈞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就滿臉好奇地觀察這並紗機。
這機器很高很長,像一排特大號的衣櫃,裏麵密密麻麻的裝滿了紗筒,上下共有四排。周潔見那一排排的白蘿卜在裏麵轉動,實在是可愛至極。
她想研究這機器是怎麽運作的,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所以然。隻看明白,經過機器運作,三根細紗線並成了一根略粗的紗。
該落紗了,周潔和鄭鈞一人落紗一人上紗,配合默契。
鄭鈞笑著誇獎她道:“你動作還挺快的呀。”
“那是,既然來幫忙,不能拖你後腿嘛。”周潔笑了笑,又問:“你看這機器這麽多紗,累不累?”
“一般情況下還好,就是上紗落紗的時候比較辛苦。”
“是啊,好多紗,有好幾百個吧?”
“四百多個。”
“嗯,你來這廠多久了?”
“一年多……”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做事,一點不影響效率。
周潔忽然發現,謝雲飛站在通道另一頭,臉色嚴肅定定的注視著他們,不知道站多久了。
她慌忙收起笑容,小聲提醒鄭鈞,“組長在看著我們呢,別說話了。“
鄭鈞望了一眼黑著臉的謝雲飛,滿不在乎地說:“沒事,他不會介意說話的。”
周潔再偷偷瞄了一眼謝雲飛,他竟然還沒走,臉色好似更加陰沉,這可不像不介意的樣子呀。
她瞬間明白了,他隻是針對她。是因為那晚她瞪了他一眼,他就懷恨在心,所以看她說話就不順眼,要瞪回來,真是小肚雞腸!
忐忑不安之下,她不敢再和鄭鈞說話,顧自做事。
謝雲飛過來視察,正好看見周潔一臉笑意在和鄭鈞聊天,頓時心裏極度不平衡。
她不是一貫高冷嗎?對他從來不假辭色,冷漠加厭煩,怎麽在鄭鈞麵前就放下身段笑容燦爛?
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他對她上班走神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幫她做事都避得遠遠的。她倒好,剛緩過勁來,就對著別人笑。這是耐不住寂寞,想找下一個?
謝雲飛見周潔在自己的盯視下,收起了那勾魂的笑容,才滿意地離去。
他暗暗決定,以後再不能把她分到五號機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