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淺的水灣中鋪陳著整片整片的蘆葦，清澈的水幾乎能透底，新長成的蘆葦還冒著嫩綠色的新芽，長劍般的葉子點綴左右。
    滿眼的灰與綠。
    一團水綢子樣的飛鳥被宋離靠近的動作嚇得撲騰著翅膀逃走。
    空中飄下一片潔白的絨毛。
    差點落在宋離的鼻尖，她貓著身子，動作輕緩的撥開蘆葦叢，仔細地尋覓著每一處可能。
    蘆葦蕩深處。
    趙四穿著件藍色的汗衫，嘴裏還叼著根廉價的煙，煙霧吞吐間，他眉頭擰成了結：“昨兒我和瘦猴他們去鎮上倒賣汗衫的時候，差點被街道辦的人給捉住，黑市現在有他們的人，一舉一動都逃不了別人的眼睛，我看這生意得黃，最近風聲太緊，這批貨得砸手裏……”
    站在他旁邊的是身高腿長的顧野，聽見趙四的話他沉思片刻，若有所思道：“要不然到鄉下去兜售……”
    趙四擺了擺手，不讚同道：“一聽見投機倒把四個字，就算是親戚都恨不得連夜去舉報你，雖說你家在榕樹村有點地位，可這個一旦抬到明麵上來說，可不是啥好光彩的，再說了你媽知道你幹這事嗎？”
    “……”
    顧野心思活絡，前兩年就和隔壁村的趙四等人到處跑，靠著倒買倒賣賺了點小錢。
    暫時還沒能讓朱蕙蘭知道任何風聲。
    他的手剛準備摸上煙盒，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頓住了動作。
    “既然散貨不好賣，那我們可以……”
    顧野的話還沒說完，寂靜的蘆葦蕩裏忽然傳來清脆的，仿佛麥稈被踩碎的聲響，他循聲望去，隻瞧見個灰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趙四慌亂間被煙頭灼燒到指縫，他一把將煙扔進水裏，瞪大了眼道：“有人偷聽！”
    顧野就像是離弦的箭般衝了出去。
    ……
    宋離沒想到顧野在這個時候就在黑市做生意了。
    在他身旁的那個年輕男人她沒見過，或許兩人以後會鬧翻，宋離沒有偷聽的癖好，就她現在和顧野的關係，知道對方的秘密隻有壞處，剛才她忙不迭地就朝著旁邊走了，還好算是有收獲，在那犄角旮旯的地方還撿到兩枚青色的野鴨蛋。
    一想起能吃到香噴噴的炒鴨蛋，宋離的腳步不自覺地加快。
    蘆葦蕩往上走，是有名的大灣田，此刻大部分的人都在裏麵上工，剛揮動鋤頭的李桂花餘光瞥見這沈阿婆家的寶貝疙瘩，她撇了撇嘴，言語諷刺：“沈妄，你沒空掙工分，倒有閑工夫去蘆葦蕩，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才七歲。
    再過兩年就能說親的小夥子了，有空還是幫著你奶奶幹幹活，別讓她一把年紀了還在地裏辛苦……”
    李桂花的一張嘴從來不饒人，且她最喜八卦。
    熟識對方的宋離知道她沒什麽壞心眼，連忙笑著道：“好的，嬸子，勞你費心……”
    李桂花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下一秒。
    宋離脖頸處的衣裳被人揪住，大力襲來，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摁在地上，白嫩的臉頰直接和泥土地來了個親密接觸。
    手中的鴨蛋磕碎在地上，充滿腥氣的蛋黃順著宋離的手腕流下，她瞳孔驟縮，破口大罵：“哪個不長眼的……”
    接下來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顧野直接用大掌捂住宋離的嘴，把她像拎小雞似的往回拖。
    陰滲滲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沈妄，你跑什麽？！”
    粘膩的蛋黃被她反手抹在顧野的脖頸處，宋離張牙舞爪地扒在對方身上，所有的怨氣仿佛找到宣泄口。
    “忙活大半天，我就撿這一兩個鴨蛋容易嗎？這糟心日子過得有多難你知不知道，我真恨不得現在就去死！可奶奶還在家等著我拿蛋回去，你先賠我的蛋……”
    “你發什麽瘋？”顧野直接用手抵住宋離的額頭，聞著身上那股獨屬於鴨蛋的腥味後，他的臉簡直黑得能掉煤渣。
    “剛才你如果不在蘆葦蕩裏偷聽啥事都沒有，一天瘋瘋癲癲的，你還能幹點正經事嗎？”
    “我看你就是心虛了！”宋離大聲嗬斥對方。
    顧野的眼神暗了下來。
    眸底的狠戾一閃而過。
    在坡上拔草的沈老五樂顛顛地探著腦袋張望，在瞧見顧野和宋離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後，他激動的搓了搓手，低聲咒罵道：“這該死的病秧子，還真是不怕死，處處樹敵，就連顧家的人都去惹，遲早被弄死！”
    李桂花把挖出來的草根扔在沈老五的腳邊，沒好氣道：“沈老五，積點德吧！”
    “嗬嗬，白家的老神仙算過命，說沈妄是童子命，可不算我胡扯……”
    他翻了個白眼，懶得搭理對方。
    沈老五那並不算小聲的話被顧野聽了個正著，他用手肘鎖住宋離的胳膊，低聲威脅道：“沈妄，你在村裏算是舉步維艱，別裝瘋賣傻，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我相信你知道的。”
    他的眸中有著不加掩飾的野心，這是成年後的顧野所缺失的東西。
    後來的他仿佛被磨去所有的鋒芒和銳氣，漸漸變成行屍走肉的軀殼。
    完全沒有此刻鮮活。
    這一切都是因為沈妄的逝去，如果她對顧野的態度惡劣，彼此的遺憾會不會少點。
    宋離喉頭微梗。
    “我什麽都沒聽見，滾。”
    顧野微微一怔，為她眼中那突如其來的淚意感到意外，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沉聲道：“算你識趣。”
    他轉身離去，宋離這才跌跌撞撞起身。
    李桂花好心建議：“沈妄，你衣裳都髒了，趕緊回家換了去。”
    “不急。”
    宋離緩步來到溪溝邊，把手上的狼藉清洗幹淨，看著水中那張漂亮熟悉的臉蛋。
    她竟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
    白忙活一上午，一無所獲。
    宋離的腳步都變得沉重，她推開家裏的大門，有氣無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