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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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時分,天光透亮。
    遠處有雞鳴的聲音傳來,枝頭的鳥兒,也嘰嘰喳喳的叫了起來。
    蘇寒山坐在輪椅上,推開了房門。
    他的房間沒有門檻,就是為了方便輪椅進出,洗臉的銅盆和毛巾都放在沒有知覺的雙腿之上,用手轉著車輪,到了院子裏麵。
    院中有井有桶,井口用石板封住了一部分,隻是恰好能容那個小桶穿過。
    蘇寒山雖然坐在輪椅上,但打水並不困難,將輪椅側對著井口,單手抓著井邊的繩子一抖。
    小桶砸落在水麵上的聲音,帶著幾分清澈感,在他耳邊回蕩。
    洗漱之後,蘇寒山把盆裏的水潑在院子裏的老樹底下,又拿桶打了半盆水,準備把毛巾泡一泡,搓一搓。
    毛巾入水,他看著銅盆裏的水麵漸歸平靜,映照出自己的麵容,不知不覺有些走神。
    水上照出的是一張少年人的麵孔,眉發濃黑,唇紅齒白,氣色其實還不錯,單看這張臉,很難看出這是一個雙腿癱瘓了五年的人。
    當然,更看不出這個人的靈魂,實際該算是三十多歲了。
    前世在地球的生活,便利的二十一世紀,似乎已經有些遙遠。
    這一世他恢複意識的時候,還是個剛出生的嬰兒,可能是腦子尚未發育好,非常嗜睡,一天裏能保持清醒思考的時間也不多。
    到了六七個月大,他才弄明白,這裏是大楚王朝,而他這一世的父母,是雪嶺郡、滄水縣,鬆鶴武館的館主夫婦。
    成年人的思維套在一個嬰兒的殼子裏,本來是挺別扭的,但他很快發現了一個最大的樂趣。
    這個世界的武功,像是武俠小說裏的那種,能練出內力,隔空移物,能施展輕功,登萍渡水。
    對這種超凡能力的渴望,加上嬰兒的身體沒有別的樂子。
    蘇寒山在兩歲的時候,就已經有意識的學會了基礎的吐納之術,讓他爹又驚又喜,呼為天才。
    其實,所有人在七歲以前都是一個飛速發育的時期,如果能在這個階段打好內功吐納的基礎,以後的好處,不言自明。
    但是正常的孩子,這個年紀看什麽都新奇,很難長久專注的學習吐納這種枯燥的東西,就算是那些大家族強製培養自己的後代,在幼年期,效果也未必會有多好。
    蘇寒山占了這個便宜,在同齡人中就顯得異常厲害,加上周邊人的誇獎,讓他十分開心,越練越勤。
    等到他十二歲的時候,雖然在招式上,還隻學了一些基礎的拳腳功夫,但是在內力上,已經勝過武館裏麵不少成年弟子。
    然後,就在這一年的燈節,蘇寒山跟家裏長輩上街遊玩之時,中了一根毒針。
    命是保住了,毒素卻淤積而下,損害血肉筋腱,使他的雙腿失去了知覺。
    就算有成年人的心智,蘇寒山那最初的一兩個月,也有點心態失常,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
    後來他漸漸適應了,也嚐試振作。
    畢竟這個世界有內功,或許練得更深一些,更強一些,就可以恢複健全的肢體呢?
    “嗬……”
    蘇寒山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開始搓洗毛巾。
    五年過去,他的內力沒有能夠讓自己站起來,但是內功的運行,好歹讓他的雙腿沒有出現異樣的萎縮,從外觀上來看,這副腿腳同樣隨著他的年齡在生長,銅盆放在腿上,還算穩當。
    而且內力的加持,讓他的上半身可以發揮出超常的力量,經過練習後,自己就能處理吃喝拉撒之類的瑣事。
    比如茅房裏麵,茅坑旁立了一根木樁,木樁上又橫著嵌入了一根木棍。
    蘇寒山上茅房的時候,隻需左手抓在木樁之上,就能維持整個身體的平衡,用右手將兩條腿依次放到那根橫著的木棍上,再去方便。
    就算要去別的茅房,他也隻需要帶長短兩根木棍,臨時紮一個類似的架子,灌注內力,使木頭暫時具有更強的承受力。
    洗漱完成後,蘇寒山把銅盆送回屋裏,還沒轉身,就有個高大的身影進了門。
    “哈哈,小山,你看看這條魚!我今天早起無事,到河邊拋了一竿,你猜怎麽著,第一竿下去,這魚就傻乎乎的上鉤了,哈哈哈哈。”
    蘇寒山把輪椅轉過來,一條約有五尺多長的大鰉魚,差點晃到他眼前,腥氣撲鼻。
    “二叔。”
    蘇寒山偏著頭,看向蘇鐵衣,隻見這寬額虎目、蓄著短須的雄壯大漢,穿著潮濕的一身黑衣,鬢發也有些亂,幾縷發絲貼在額上,褲腿和鞋邊都沾著些草葉。
    黑衣僅是潮濕,濕得又很均勻,顯然是在霧深露重的地方待久了,有些青草的汁液已經在褲腿上變了色,沾染上去的時間已經不短。
    這條魚是今天第一竿?
    說是昨晚的最後一竿還差不多。
    “果然好大的魚,二叔釣魚的水準是越來越高了。”
    蘇寒山豎了個大拇指,笑道,“再過一陣子,就該到今年的秋獵了,二叔釣了這麽大的魚,今天讓後廚做了,該讓師兄弟們都嚐嚐。”
    “正好,再好生看看,他們這陣子練得如何,趕在秋獵之前,給他們規劃好今年的分隊,培養培養默契。”
    蘇鐵衣恍然:“哦對,今年的秋獵又快到了。”
    最近是該多指點指點他們,白天要有充足精神,就先別通宵釣魚了。
    大嫂在小山幼年的時候就病逝,大哥本來才是館主,前兩年卻受一個鏢局好友的邀請,出去走鏢,結果整個鏢隊都沒了音訊。
    蘇鐵衣每一想到自己現在是鬆鶴武館的館主,也是僅剩的一個教頭,就會提醒自己,正事上麵萬萬不能輕心大意。
    去年他是頭一回以館主身份率人參加秋獵,倒是沒有大意,隻是今年,安穩的日子稍長了些,他心態就不免有些放鬆了。
    還是不夠嚴謹啊。
    “好,我這就把魚送到後廚去。”
    蘇鐵衣爽朗道,“削肉做酸菜魚片,魚骨頭燉湯,弄好了我就先給你送一份過來。”
    話音未落,他拎著魚,大步流星的走了。
    魚送到廚房,蘇鐵衣當即去武館前院看了看。
    十幾個弟子,有的在靜坐吐納,有的在演練拳法。
    這時天色尚早,武館的弟子已經來了大半,任誰都不能說他們不刻苦,但蘇鐵衣隔著院門看了片刻,心中卻有些想要歎氣。
    滄水縣是附近幾個縣最富庶繁華之地,有水陸交通之便利,百業興旺,富戶不少。
    能在這個縣裏開辦下來的武館,館主自然都是有硬本事的,也不愁生源。
    鬆鶴武館最興盛的時候,有接近兩百名弟子,秋獵中的表現,連著好幾年,都是最優異的一家。
    富戶行商之時,山水迢迢,叢林中多有險惡之處,除了自家青壯、家丁、商鋪夥計等等,往往還要臨時雇傭大量武館弟子,充當護衛。
    究竟往後一年裏,雇傭哪家的人手,基本都是看秋獵的表現來決定的。
    地方上的豪門,為嫡係長者雇傭護衛、為兒女聘請教習,也都要把秋獵的表現納入考量。
    所以那個時候,鬆鶴武館的名頭,近乎是整個滄水縣的招牌,門前車水馬龍,賓客雲集。
    可是,自從蘇寒山癱瘓,另外幾家武館,也不知道是早有預謀,還是覺得自己肯定會被懷疑,索性先下手為強。
    他們竟然在那一年的秋獵中,摒棄前嫌,聯合起來,打擊鬆鶴武館的弟子。
    不少弟子,被打成重傷,或多或少的落下了病根,乃至是殘疾。
    之後那幾家還不顧規矩,直接打破底價,寧可自己也吃些虧,攬走了那一年武館行業相關的生意。
    鬆鶴武館連著被排擠了三年,館主親自走鏢的時候又失蹤,剩下幾個教頭,也被高薪挖走,帶走了他們自己的嫡係弟子。
    等到蘇鐵衣接手武館的時候,本身就是日薄西山,積重難返了。
    他去年帶隊參與秋獵,掙紮到最後也是個墊底的成績,甚至被倒數第二拉開了一大截。
    今年他下意識的回避秋獵相關的事情,也是因為看不到什麽指望。
    “要是退出,武館的名頭就徹底倒了,剩下的弟子也難有出路。”
    蘇鐵衣麵色木然,雙手環抱在胸前,心中沉鬱萬分,“他們硬是留到今天,我不能對不起他們。”
    “可要是還去參加,說不定他們之中,也會有人步了小山等人的後塵。”
    終身的殘疾啊,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是他這五年來,親眼看到自己的侄子,看到那些親如子侄的武館弟子們殘疾後的生活,在心中壘起來的萬鈞重壓。
    “還是得參加!!”
    蘇鐵衣努力讓自己壓下那些雜念。
    不能頹廢,不能認輸,武館的名頭不倒,多少還能接到點生意,賺到點銀子,照顧那些殘疾的弟子。
    要是徹底倒了,那就真的都沒出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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