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風花雪月,還汝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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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鼾聲如雷。

    臉頰上少了塊肉,露出牙齦的老馬,睡得很熟。

    妻子睡在他身邊,幫他搭了一下被角,又轉身從另一邊,把滿頭大汗的孩子,從被子裏提出來一點,能透透氣。

    在泉城百姓之間,馬教頭頗有名氣,很令人羨慕。

    很多人都是從外地逃難過來的,自己的身體都未必健全,能留一條命就算幸運。

    而馬教頭,竟然還保住了他的發妻和一個孩子,那真可謂是八輩子修來的福份。

    城裏有些男男女女,看對了眼,擺一桌子飯菜,算是結親,往往都要特地過來,請馬教頭一家過去做客。

    也算是蹭一蹭福氣,討個吉利。

    今天他們家的晚飯,又是這麽解決的,那戶人家還弄了兩缸自釀的濁酒,酒味微辣甘甜。

    馬教頭多喝了幾碗,睡得渾身燥熱,動不動就要踢開被子。

    但在屋子裏出現異樣響動的時候,他卻最先警覺。

    唰!!

    老馬驟然翻身,半跪在床上,看向屋子裏的空地。

    妻子一驚,但這幾年下來,早有默契,抱住孩子縮到窗邊,一旦見勢不妙,就要破窗而逃。

    “怎麽回事?”

    “有怪笑聲!”

    老馬輕輕回了一句。

    話音未落,原本低微的聲音,就已經變得響亮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聲音仿佛是從地底穿透出來,塞滿了整個屋子,震得房梁上都有灰塵往下落。

    聲音裏充滿邪惡的意味,使人光是聽了,就心悸發慌,腦子裏聯想起種種不好的事情,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隻見一個金中透紅的光球,從地下飛出,停在靠近房梁的位置,緩緩旋轉,明暗不定。

    早在光球從地麵冒頭的刹那,老馬的暗器,就已經一連串的飛了出去。

    然而,那些牛毛細針,從地麵一路釘到牆壁上,密密麻麻,前後相接,一直延伸到房梁的位置。

    卻對那個光球,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老馬心頭一驚,猜測對方可能是有幻術天賦,或者有離魂神通的精怪。

    “你是什麽妖物?!”

    老馬大吼一聲,嗓音之亮,本該方圓數裏,都能夠聽到。

    住在他家附近的,有不少也是在戰場上作伴的漢子,足夠警覺。

    可是他喊了這一聲之後,卻聽不出外麵有任何警覺、來援的動靜。

    他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窗戶,隱隱看出自家窗戶的光澤,變得有些異乎尋常,心頭更是沉重。

    “妖?”

    那光球怪笑道,“本座乃是器魔,名為三梟,可不是什麽妖怪。”

    “你這卑賤小子,也算有福,被本座感應到你精研用器之道,特來一會。”

    “把你的本事都施展出來,若果然有些趣處,本座就饒你一命!”

    叮!

    就在這個光球發出最後一個音節的同時,一抹銀光,已經打在了光球之上。

    老馬保持著一個甩手的動作。

    他的眼神,指尖,還有空中的那點銀光,連成一條直線。

    老馬一個氣海境界的武人,能在山陽這種頻繁動亂的地方,摸爬滾打好幾年,還保住了家小。

    更是被軍中看重,賜下機關戰甲,平時供應充足的雷火彈給他使用……靠的就是四套暗器絕活!

    風中火,花底香,雪裏飄,月如銀!

    風中火,就是打雷火彈的功夫,講究一個眼疾手快,迅風烈火,出手勁如連珠,碰撞彈射,越打越快。

    花底香,講的是打暗器的時候,夾雜香粉毒粉,飛鏢暗器碰撞的火星,能把毒粉突兀點燃,撲向敵人麵門。

    這一手最適合近身使用,以一敵多,麵對圍攻的時候,用來解圍。

    雪裏飄,用的則是輕質暗器,諸如飛針、冰珠等等,材質晶瑩剔透,動手的幅度很小,打出去破空聲也極輕,難以提防,適合突襲暗算。

    最後一手“月如銀”,那是老馬壓箱底的本事。

    打的不是固體暗器,而是一滴水銀。

    憑著氣海境界的功力,要把這一滴水銀兜圓了,打出百步開外,依然保留洞穿鐵板的力道,難度可想而知。

    老馬每日在這方麵下的苦功,令軍中很多自詡艱苦的廝殺漢子,見了都為之咂舌。

    而這滴水銀,真正厲害的地方,還不僅在於強悍的洞穿力,更在於那種運功手法特殊,打中目標之後,能夠持續釋放的滲透氣勁。

    如月光灑下,無孔不入,透皮透脈,堵血成銀。

    假如用上軍中特製的驅邪水銀,以有心算無心,老馬足可以幹掉相當於天梯境界的精怪。

    之前,在東城山穀戰場之中,要不是他身邊驅邪水銀已經用光,也不會拿那頭插翅青狼沒有辦法。

    剛才他打出去的,是戰後補充到手的,一整份驅邪水銀。

    就算是有離魂天賦的精怪,離體的魂魄,可以無視其他兵刃暗器的攻擊,但被這水銀打中,也要當場破碎。

    可是此時,銀光成功的打在光球表麵,一次次散發氣波,要往內滲入,卻始終透不進去。

    “怎、怎麽會,這到底是什麽境界的妖魔……”

    “如此厲害,又怎麽會特地找上我?!”

    老馬看著那團徒勞無功,似乎正被磨滅的銀光,心中駭然。

    他原本還想著,萬一驅邪水銀無效,就抱著妻子,試試能不能破窗逃走。

    可是現在,不知為何,他的視線無法從那團銀光,無法從那個光球上移開。

    他感覺到自己的功力,好像正在順著自己的視線流失出去。

    從小對於暗器功夫的苦練,成年後的自滿自得,兵亂和旱災之後逃難離鄉,喪失鄉鄰親長的痛苦。

    用暗器殺賊,用暗器打獵,在苦痛中磨礪出來的,唯一求生的保障,將這種手段教給小商戶家出身,本來隻懂女紅的妻子。

    來到泉城之後,重新安頓下來,身邊還有著妻子和孩子,那份難以形容的巨大幸福……

    這些,所有的,與暗器相關的記憶,涉及那些暗器手法的心境感悟,也在隨著視線向外流失。

    老馬心中升起一種龐然的哀痛和不甘,痛到他的眼珠顫抖,卻說不出話。

    他無法想象,金銀會粉碎,房屋會焚毀,家園會喪失,至親會失去。

    現在竟然連他一點一滴苦練出來,以為至少會陪伴到死的技藝,也可以被剝奪掉。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驅邪水銀被磨滅之後,光球才再度發出笑聲。

    “境界太低,本質如枯幹的棉絮,毫無滋味可言,但這份血汗與苦難帶來的少許鹽鹹,還算可以入口!”

    金紅色的光球,當空一個大盤旋。

    “本座已經把你的功力和暗器手段改良完善,更上層樓,就返還給你,讓你開開眼界!”

    大光球中射出一道紅光,投入老馬體內。

    老馬渾身一震,顫抖的眼珠變得僵硬,劇烈的悲痛和憤怒,也好像被打破,整個人呆滯的站立著。

    金紅色的光球,已經沒入地麵,消失不見。

    窗邊的婦人等了好一會兒,驚魂甫定,忐忑的伸手去碰老馬的肩膀。

    “他爹……”

    老馬身子一顫,忽然直直的邁步,離開床鋪,一腳跺在地麵,筆直的走向屋外。

    “風花雪月,風花雪月,風中火,花底香……”

    老馬喃喃自語,表情呆滯,眼神似乎空洞茫然,又似乎複雜多變至極。

    他向前走時,碰到桌子,伸手一按,桌子就四分五裂,隻剩一塊桌角,被他拿在手裏。

    再向前走,他碰到房門,另一隻手向前按去,房門也破碎開來。

    婦人心頭一驚,連忙追到門邊,放聲呼喊。

    街坊四鄰這才知道出了事情,紛紛起身。

    手持長矛的壯漢,連上衣都沒來得及穿,就從牆外跳了進來,喊道:“嫂子,怎麽了?老馬出了什麽事情?”

    他話音未落,忽然汗毛倒豎,心頭警鍾狂鳴,什麽都還沒看清,就往旁邊一撲。

    咚!!!

    虧他躲得快,一塊桌角從他身邊擦過,打在了後麵牆壁之上。

    不,應該說多虧那塊桌角,本就不是瞄準了他打的。

    壯漢就地一滾,敏捷的半趴著身子,轉身看去,這才看得清,出手的正是老馬本人。

    “風中火,火中風!”

    老馬嘴裏呢喃自語,左手抓住的一塊木板,再度打出。

    木板打在桌角之上,整麵牆壁轟然一震,當場垮塌,塵埃四起。

    這麵牆壁,厚達七寸,高有一丈,長達四丈,完全是實心的。

    氣海境界的人,全力射出暗器,若說能把這麵牆壁打穿,不算太稀奇。

    但是,僅用兩塊木板,沒把牆壁打穿的情況下,把整麵又高又厚的院牆震塌。

    老馬平日,精神頭最好的時候,也不可能有這種手段。

    壯漢也看出老馬神情不對,心中驚疑:“難不成是吃什麽大補藥,把腦子吃懵了,氣力倒也更大了?”

    有些鄰居戰友,這時候還沒來得及進院子,就在外麵目睹了牆壁垮塌的一幕,還以為是老馬用了雷火彈,紛紛驚呼。

    “什麽樣的賊子,竟讓老馬在城裏用上雷火彈了?”

    聽到熟悉的雷火彈三個字,老馬鼻翼抽動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麽,朝牆角伸手一抓。

    那牆角有口水缸,剛才也被倒塌的牆壁砸碎,涼水流溢,露出裏麵一個防水的漆桶。

    老馬伸手連抓,漆桶蓋子翻開,一連串雷火彈飛出。

    “風中火,火中風,我懂了!”

    一顆顆雷火彈,向前射出,或向天射出。

    跟老馬以前喜歡用的彈射變向,再去引爆的手法不同。

    今天他的雷火彈,灌注功力後,都是在未經彈射的情況下引爆。

    但是引爆的位置,明顯非同一般。

    每三四個雷火彈為一組,爆炸的時機和間距恰到好處,產生的爆破氣流,並非隨意四散,而是匯聚成定向狂風。

    正前方的那些鄰居戰友,雖然躲得快,但是定向氣流,直接把街對麵的房頂都給衝碎。

    瓦片破裂飛揚,梁柱斷折拋空。

    轟隆隆的聲音中,一股一股火光氣流,持續衝擊,把對麵整片宅院都給摧毀。

    老馬臉上露出一種癲狂笑容。

    “原來如此,就該這樣,好,我悟了!”

    空中忽然飄來一股霜寒氣息。

    “老馬,你發什麽瘋?!”

    劉七尺低喝一聲,從天而降。

    老馬剛投射出去的那些雷火彈,還沒來得及爆炸,就被凍成冰坨,墜入地麵。

    搖搖欲墜的房屋殘骸,也全被冰霜凍住,維持著一種危險卻又堅固的奇異美感。

    劉七尺他們三人,原本在高空議事,遠遠看見地麵有不正常的火光閃爍,這才趕來一看,果然出了亂子。

    東方新環顧周圍,倒是沒發現有人受傷。

    蘇寒山看見老馬癲狂的笑容,左手一抬,拇指掐住中指,捏了個自然而然的印法。

    “禪!定!”

    清靜平和、安守入定的意境,蔓延開來。

    老馬神態一怔,臉上笑容收斂,平靜下來,但嘴裏還是在低聲念叨著,手上比比畫畫,好像抓著什麽別人看不見的暗器在試演。

    “嗯?”

    蘇寒山眼神一閃,身影迅移到老馬麵前,一指頭點在老馬眉心。

    “他並非心緒狂亂失控而發瘋,恰恰相反,他現在的情況是過於專注,執迷於某一事物,忽略了其他所有因素。”

    劉七尺訝然:“莫非是練功練癡了,難怪好像功力充盈,更勝往昔?”

    習武之人,常年練習某種功夫,練得入了迷,渾然忘我,認不得人,隻顧試煉新招,就叫入癡。

    這種狀態,跟走火入魔唯一的差別就是,入魔會損傷自身,入癡反而有增長功力的好處。

    “不,那是假象!”

    蘇寒山聲音微沉,道,“他的功力已經流失一空,體內隻有一股怪異氣息,在壓榨他的潛能,營造出內氣充盈的假象。”

    武功練得越深的人,潛能就越深。

    這種不計代價的壓榨,一時間能讓老馬顯得比平時還要強大的多,腦子也更加敏捷,靈感爆發。

    可這就等於在燃燒生命,很快就會枯竭而亡。

    “怪異氣息?”

    劉七尺和東方新,相視一眼,都沒感覺出來老馬體內有什麽怪異。

    畢竟他們修煉玄胎,不如蘇寒山的金丹細膩。

    不對!

    蘇寒山恍然察覺,自己能夠如此精準的捕捉到那種怪異氣息,好像不僅僅是依靠金丹的便利,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玄陰搜魔真經》。

    老馬現在的情況,就比較像是玄陰真經中所說的“內魔作祟”。

    但他區區一個氣海境界,有如此強勢的內魔,顯然不正常。

    必定是有外魔給他種下魔氣。

    (本章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