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薔薇(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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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青山飛雨

    臨梓接的民宅東角,一個不出雙十的幹瘦小夥子,身上披了塊舊的不見底色的破布,疾步如飛。

    “還是晚來了一步,這些漿紙都好要被淋碎了。”他懊惱的用手掌拍了一下竹竿上那些七零八落的東西,氣得青筋都要跳起來了。

    “何人聒噪?”一聲厲喝,一個高瘦女子推門而出,雙目淩厲的盯著這位不速之客,神情很是凶煞。

    這小夥子一見來人,立刻噤了聲,唯唯諾諾的退了兩步,垂頭行禮道:“原來是燎英胡帥,小的想起幾日雨落得凶,便來查看東王的邱潭紙,不想這些珍貴之物竟然都被這場雨水給毀了,所以一時心下懊惱,叨擾了胡帥,小的多有冒犯,請胡帥責罰。”

    胡千越的眼神鬆懈下來,她的眼底青黑,眉演四周若細看,已然有了細瑣的紋路。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卻已經有了幾分老態,最近戰事吃緊,她已經不眠不休了幾個日夜,麵對如此雞毛蒜皮之事,她實在無心處置,便無所謂的揮了揮手,麵色中透著疲憊:“不必說了,既然都碎了,且告訴下麵,打掃收拾下去,別擱在這裏礙眼。”

    言罷便欲關門,那小子卻極不甘心,又叫道:“胡帥,東王在的吧,小的是門樞房的白岸,來尋陛下,實在是...有要事相報。”

    胡千越的眉頭鎖緊,複又從房中走出,沉聲道:“怎麽剛才不說?你是哪個部的。”

    見他支支吾吾的站在台下,就是不肯多說什麽,又不住的拿眼溜著門裏,神色裏似是焦急也似是顧慮。胡千越心道:之前章叔說起過,除去他們這些戰將的營盤,皇上還養了個班子,裏麵都是年輕男子,打扮成各種模樣,專門行那探聽之事。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煞為神秘。莫非這男子就是其中的一個,有什麽隱秘消息,要獨呈於皇上麵前?她看他模樣不像是戰將兵卒,倒像是個粗使小廝,也許外表越樸拙,隱秘的越成功。若真是如此,那她現在若攔了,豈不是壞了我軍大事。若不攔,這皇上在裏麵喝的東倒西歪的模樣,豈不是要被這個人一收眼底。攔也不是,放也不是,胡千越盯著男子,臉上陰晴不定。

    “也罷,既然都是為陛下效力,我自然也有職責,還請小英雄去茶室落座,我著人給你泡上一杯香茗,待我向陛下通報一聲,再與你做下一步打算,你看何如?”

    那男子忙不迭的道謝,上茶室候著去了。

    胡千越忙關緊了門,急匆匆的入了內室。見文佳皇帝撲倒在草榻上,鼻息略重的喘息著,正睡得黑甜。她如瀑的烏發披散下來,襯得雙頰越發飽滿紅潤,不複往日力大無窮的女戰將模樣。

    胡千越走到她麵前,抱拳大聲道:“陛下,門外有客求見。”

    見那熟睡的美人絲毫沒有反應,胡千越幹脆走到她麵前,伸手試探的推了推榻上的人,嘴裏輕呼著:“陛下,陛下!”

    文佳皇帝的一隻眼眯起來,露出一條窄小局促的縫隙,眼珠遲鈍的動彈了幾下,道:“誰啊?”

    胡千越見她醒轉,忙高興的答道:“是我,是我呀皇上。”

    文佳皇帝慵懶的支撐起半邊身子,把眼睛睜大了些,對著胡千越的臉仔細看了半晌,哈哈笑:“我說的誰,敢來...擾本王清夢!原來是你這麽個胡渾子。哈哈哈....”她打了個酒嗝,眼神迷離。

    “陛下,門樞房白岸求見,說有要事相報。”胡千越湊近了些,用冷靜的聲線道。

    爾東聽到這個名字,先是咯咯的笑了一陣,接著她又揉了揉眼,仿佛一個激靈的醒過來了,聲音提高了幾分:“白岸?!你確定是白岸?”

    胡千越嚴肅的看著她的臉,點了點頭。

    因為離得近,胡千越可以明顯的看到,文佳皇帝臉上的紅潮在漸漸退卻。她在害怕著什麽,這一瞬間,年輕皇帝的脆弱暴露無遺。

    “陛下,您...要見他嗎?”

    她又一次問道,似乎更像是提醒。文佳皇帝煩惱的抓了抓頭發,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念叨給千越聽:“他來做什麽?走之前,我便叮囑過此人,除非兵敗,否則我營帳中不可見他蹤跡。怎麽如此大咧咧的上我這裏來了?”

    胡千越略一思索,道:“莫非,這白岸,乃是邱雪童之輩?”

    文佳皇帝晃晃悠悠的站起來,眼裏已經有了幾分清明:“千越,給我做些醒酒湯來,我去見他。”

    ****

    桌上放著熱氣氤氳的香茶,這是風嘯營的草頭帶來太平猴魁,也是文佳皇帝最愛的茶。白岸坐在藤椅上,神色凝重而拘謹,他時而朝門口看看,桌上的香茗紋絲未動,他的思緒卻飄到莫名地上去。

    “白岸!”

    見到門外大步跨進的颯爽身影,幹瘦的男子起身行禮:“東王!”

    文佳皇帝攙起要跪下的男子,指了指藤椅,簡短道:“不必贅禮,坐吧。”

    白岸嘴上答應著,也並不去落座,眼睛隻管瞥著身後的胡千越。

    “哦,沒關係的,千越是自己人,這次再戰不利,我正要和她商議辦法。你有何事隻管說,不必避諱。”

    白岸低了頭,深深的歎了口氣,道:“陛下,這次隱藏,我....我.....”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爾東心下一沉:“失敗了?”

    白岸咬唇,艱難的從喉嚨裏哼了一聲。

    “看來是了.....”文佳皇帝喃喃道:“老天要忘我嗎?”

    “求皇上治罪!”

    白岸斂容跪下,額頭服帖在地上,鄭重的邀罪。

    “你是門樞裏最機靈的一個,當初邱雪童毀我火鳳營五員大將,可見細作之道,也是非常之道。我寄希望於此,也是希望我軍可以借此機會,再來一次反殺。”

    白岸眼中含淚,語聲羞辱隱忍:“小的被琅門發現之後,他們並未驚動我。我猜是想要找到機會,一舉牽出我身後的脈絡。其實小的當時已經接近琅門幕後黑後的真相,此人馬上要被挖出,然而小的被察覺的關節,至今也想不通。不知是在哪裏出了問題。小的不想推辭責任,然而琅門說自從我軍在大營跟前剮了那邱雪童祭旗,他們就也想找個機會,給他們漲漲士氣。小的怯懦,沒有等到最後一刻,求陛下...賜在下一死。”

    胡千越看著文佳皇帝蒼白的麵容,知曉她內心的煎熬,見她遲遲不肯對著失敗的死士做出決斷,便抱拳道:“陛下,屬下還有軍務在身,容屬下告辭吧。”

    文佳皇帝仿佛鬆了口氣,揮揮手,讓她默默的下去了。胡千越知道,她的皇帝並不想殺掉這個白岸。然而自己若是在場,這件事情便麻煩複雜許多,哪一天傳出去她文佳皇帝竟然允許一個敵我不分的細作活在人世,不但皇上麻煩,她也要被卷進去,百口莫辯。然而為何呢?她為什麽對這個白岸沒有殺意,一個怕死的死士,一個臨陣脫逃的敗子------她看不出這個人到底有何存活的價值。

    胡千越掃了一眼房門,眼中射出精光:最近皇上的酒喝得越發多了,到底是女子,還是要柔弱些。此話倒也不對,自己不也是一介女流,小小年紀,便要和那血汗橫流的戰場緊緊聯係在一起。她同情她的陛下,也為她不值。也許從一開始,她就錯了,然而這條路是否行走下去,她們還有得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