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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自太古而起,一切的故事,就是緣於人與人的相遇。
“善”與“惡”,“歡樂”與“絕望”,“愛”與“恨”,一切一切都是從這裏發芽生根,開花結果。
隻要人類還存在一天,彼此的心靈裏就不會缺乏靈魂的存在。不管在哪一個時代,人類各自的生存方式都會或好或壞地在曆史上留下痕跡。
就如同一首不知源自何方的歌謠所唱的那樣,
有光明就有黑暗,
有失意就有繁華,
真實孕育了虛偽,
虛偽潛藏於真實之中。
命運之門緩緩開啟,人世的邂逅和別離也是如此……
人與人在相遇的那一刻,應該就已經開始別離了吧?最開始的一步,也是步入終結的第一步。大家隻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已。
人生中,沒有明確的路標。
在邂逅和分別的重複中,人類走向了成熟。
但有時,拚命獲得的喜悅也會顯得苦澀,原本輕鬆的步伐,也開始讓人氣喘如牛。
直到此時,人們才開始第一次回顧過去,在那裏,存在的是不論成功與否,由自己的雙足所一步步帶來的喜怒哀樂。
即使身心都已經被這些羈絆所纏繞,卻仍然麵對著不得不繼續前進的無奈,人類將這稱之為“命運”。
故事的開始,因為世上存在著不計其數的相遇,故事的開始,就在人類悲喜交集,靈魂都為之顫動的瞬間。
那一天……
五月的天空,就仿佛透明一般的明朗。
樹木的綠蔭,在藍天照耀下顯得格外耀眼。
昨晚的瓢潑大雨,一到早上就仿佛不曾存在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濕潤的空氣撫慰著人們的肌膚,長吸一口氣後,清爽感仿佛一直能滲入五髒六腑。
眼前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靈峰米奈路和背後的拉蒙峽穀,在此時也格外美麗得讓人心動。
穿過峽穀之後,道路開始變得蜿蜒曲折。
這裏已經接近王都索魯。
長途跋涉的疲勞,在此也終於得到了報答。對奇拉來說,那城就仿佛沙漠中的綠洲一樣。
拉蒙峽穀有一個別名,“回望坡”。
這個名字不知是被誰,也不知是在什麽時候被人定下的,但是,在東去春來之際拜訪王都的旅人們,常常會不由自主為這個名字的由來而點頭。
無處不在的美麗花朵,令旅途勞頓的行人也常常不由自主綻放出笑容,原本已經引人注目的蔥鬱綠色,再加上枝頭為春天而歌唱的小鳥後,更是讓人不禁停住了匆匆的腳步。即使在重新邁動步伐之後,順坡而下的旅人們也會一再地回首顧盼著……
不知裏麵會有多少人,在穿過這個名為“回望坡”的地方的同時,在感動之餘,也曾將自己的人生與之重疊呢?
穿過這裏行走上一段距離之後,突然之間,仿佛一切其他的東西都被鏟除了一樣,視野開闊了起來。依山而建的吉奧王都
,也一目了然地出現在了行人的麵前。那裏是,不管是誰都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拜訪一次的,眾人向往的聖都。
在靈峰米奈路的山腳下擴展開來的富饒大地,在藍天下閃爍著點點波光的清澈河流,一個個密集分布著的大小城鎮。
在人類聚集的地方,通常會混雜著各式各樣的“氣”。而吉奧給人的感覺,就是一種繁榮富貴、象盛開的花朵一樣的氣息。
“一點都沒有改變啊……”
奇拉。卡姆斯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眼前的情景,感慨萬千地自言自語著。
兩年不見的故鄉。眼前的一切令奇拉的心底充滿了酸楚和疼痛。
一點也沒有改變。
就連緩緩吹拂在頰上的清風,也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深刻在內心深處的思念令血液也為之沸騰,轉化成熾熱的浪濤席卷了全身上下。奇拉強忍著胸口的悸動和麵頰的滾燙,深深地長吸了一口氣。
“啊,我真的回來了……”
王都還是如往常一樣的熱鬧。
雖然隻是很平常地走在大街上,充滿了熱力的嘈雜仿佛也滲透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對奇拉來說,這一點非常令人便舒服。
奇拉斜挎在身邊的造型古樸優美的十一弦豎琴,以及鬆垮地披在身上的披風,都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遊吟詩人的身份。雖然服飾相當整潔,但和周圍熙熙攘攘的行人比起來,還是顯得說不出的粗糙,就連裝有他全部財產的皮袋,也已經非常陳舊,似乎馬上就要壞掉的樣子。
但是,不管外表如何,也沒有人會因此而輕視奇拉本人。不是有人說過嗎,人生在世的善惡,會從一人個人的目光以及麵容上體現出來。
而奇拉那端正秀麗的五官,甚至讓人暗暗猜測他是否是什麽名人貴族的後裔。背上
那長長的仿佛銀絲般的銀發,即使是在富饒廣闊的吉奧也絕對是難得一見。這也就難怪與他擦肩而過的行人們,會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的身影,發出讚歎的聲音了。
在陽光下如同透明一般的銀發,在擁擠的人群中拖著一道銀色的光芒而緩緩流過,即使是在如此紛亂嘈雜之中,這道銀色的光芒留給人們的也是一種仿佛沒有被任何顏色所沾染的清涼感。那是一種,已經不單單是美麗,而且仿佛一經觸摸就會消失的不可思議的透明感。
但是這一切感慨、讚歎,對於奇拉卻全然沒有絲毫影響,他穿過一條條熟悉的喧嚷的街道,不久之後步入了一條難得見到一個行人,細小到似乎連道路都算不上的小路。
這是連習慣於長途旅行的人都難得一走的獸道。
但是,在奇拉的步伐中沒有存在絲毫的猶豫,他就仿佛是在咀嚼著記憶一般,一步步地走入了風聲回蕩著的樹海。
這不是他因為懷念而爆發的突如其來的行動。
他是想在太陽高懸,還不必忙於住宿的時候,先去那裏一次。
今天並沒有什麽馬上、立刻非去不可的重大理由。但是,一想到事隔兩年的故鄉,心裏難免還是會有些著急。
萊亞。法魯卡,穿過樹海之後,眼前的就是象征著吉奧帝都的白銀之城。也是曆代的吉奧霸主,索萊魯王族的居所。
對於奇拉來說,他所難以忘情的故鄉的全部就是這裏。
那笑聲不絕、幸福無比的時光也是在這裏度過的,可是,回憶越是甜美,那之後的絕望也就更深更大。
被愛和憎恨所扭曲壓軋的那和難以忍耐的疼痛至今都依然在胸口深處糾纏不休。
所謂的時間可以治愈過去一切的苦痛難過。在奇拉看來,隻是由絕望所孕育的可悲謊言而已。
思念,早已經是無法實現、比風中的燭火還要脆弱的虛幻。
即使如此,這份痛楚,在事隔兩年之後依然滲透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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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用真心所紡織的羈絆,如果沒有彼此的感情的支持,也將變得如此的脆弱。如果隻是開線鬆垮,也還有辦法補救,可是,如果麵對的是一刀斬斷,留下的就隻有無邊的痛楚而已。
時間,問題在無情地流逝。不知不覺中,已經轉過了兩年的春秋。
即使如此,在流浪的旅行途中,在孤單的不眠之夜,浮現在腦海中的,依然是這座交織著歡喜和絕望的白銀之城。
現在,當萊亞。法魯卡終於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的時候,奇拉就不得不意識到一種與鄉愁截然不同,但同樣牽腸掛肚的感情。
從奇拉的唇邊,冒出了一聲苦澀的歎息。這是對於,始終都無法割舍的痛楚思念的苦笑嗎?
奇拉隱身在樹叢之中,注視著以不變而聞名的雄偉王宮。
城門一左一右得被大大敞開。
無論是城門邊直立不動的衛兵,還是在城內昂首闊步的近衛軍的製服,現在看起來都是說不出的懷念。
就算不閉上眼睛,僅僅是站立在那裏,一切的一切也完全可以鮮明地浮現在腦海中。
隻能用壯觀來形容的閱兵式。
宮殿上的莊嚴典禮。
仿佛連寂靜的夜空都能劃破般的宮女們清脆的笑聲。
在眾多宮殿中也格外引人注目的小離宮的華麗。
以前,光是想起這些已經讓人覺得無比的痛苦。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甚至真心祈求過,希望能得到可以將過去的一切都封鎖在記憶之底的咒文。
即使遠離故鄉,隱姓埋名,即使作為普通的遊吟詩人周遊於各國之間,過去依然纏繞在他身體之上,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白天的情況勉強還好,最痛苦的時間還是夜晚,隻要一閉上眼睛,就必然會夢見一切。被噩夢所困擾,因為自己的悲鳴而驚醒過來。每個夜晚就是這樣的重複。
一種撕心裂肺般的苦痛。
一種血淚縱橫般的難過。
然後,剩下的隻有無盡的悲涼……
沒有任何人……
那種隻有自己孤單一人的寂寞感,令自己的心髒仿佛每天都處於被凍結的狀態。
無論那是多麽難以回首的過去,但也許正是因為有了那樣的回憶,現在的自己才可以象個人一樣地生活下去吧。
終日強忍住嗚咽的時光隻能用空虛兩字來加經形容。既然如此,就索性讓過去成為過去,與其擔憂前途的明天,還不如先竭盡全力將今天的日子過好。
現在……
沒錯,就是這個瞬間……
在奇拉看來,如果在結束今天的同時,隻能給明天留下一樣東西的話,那麽他希望留下的將不是憎恨或者後悔,而是令心靈得以舒緩的平靜。
在這裏,這個樣子,已經佇立了多久呢?在樹葉的搖曳之下突然回過神來的奇拉,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再次踏上了路程。
圍繞著城牆生長著一片喬木,延著被喬木所簇擁的小路走下去,從左側登上悠長的斜坡的話,就到達了墓地的所在地。在這一片景色相當宜人的丘陵地的一角,就沉睡著奇拉的母親阿西婭。
在剛剛回到吉奧的這一天,不顧疲憊不堪的身體,還沒有得到充分的恢複,奇拉就來到了亡母的墓地進行拜祭,因為這是他唯一真正想做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他視線的一角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奇拉猛地止住腳步。
奇拉完全沒有想到這裏也會有衛兵前來巡邏,而奇拉由於某個原因,是不能讓人發現他回到吉奧的。他可不想在剛剛回來的第一天,就立刻鬧出什麽事情來。
奇拉馬上躲到樹木的陰影處。
在他視線的前方,一個人縱聲歡呼,臉上布滿了燦爛的笑容向著這個方向奔跑過來。
從她的外表上看,年齡大約在十五、六歲左右吧。
她看起來既不象是宮中的年輕女官,也不象是侍女。雖然她身上的華麗裝扮讓人覺得她似乎是一位典型的大家閨秀。可是從她輕快地跑動的時候,由裙角隱約露出的雪白的雙腿來看,她又並不具備普通的千金小姐的感覺。
奇拉忍不住露出了苦笑。沒想到在王宮中如今也有這麽自由奔放的女孩。
但是,這一絲微笑,在聽到了,“瑪拉,等一下!你怎麽也不等等我!”這個包含著笑意的,他所熟悉的聲音之後,立刻在嘴角扭曲了一下。
“不會吧……”
就在這個想法令他的心髒幾乎都跳到了嗓子眼的時候,少女轉過了頭來,用一種仿佛銀鈴般的聲音,叫出了那個他極度想從記憶中刪除的名字。
“路西安陛下!”
奇拉似乎能聽得見自己自己的血液急速下降的聲音。手也好,腳也好,都有一種僵硬到無法動彈的感覺,奇拉可以說是凍結在了當場。
路西安。佐魯帕。萊索魯仿佛是要證明自己那脈脈相傳的尊貴的王室血統一樣的茂密的黑發,比夜色還要深沉的漆黑的雙眸。正因為如此,這位吉奧的年輕帝王才贏行了“黑之貴公子”的綽號。
在奇拉因為觸及了路西安的逆鱗而如同垃圾一般被放逐到王都前的5年時間內,他一直作為路西安的侍童而跟隨在路西安的左右。而且在比那更長的一段時間內,他就已經因為母親是路西安的乳母的關係
而陪伴在路西安的身邊。
但是,意料之外的突然的再會以,令比起兩年前的那場噩夢來還要更加殘酷的現實,赤裸裸地出現在了奇拉的麵前。
“真是的,真是拿你這孩子沒辦法,要是讓西莉路知道了怎麽辦?她的眼睛又該瞪得都要掉下來了。”
雖然是帶著幾分苦笑,但是路西安的溫和的口氣並沒有什麽改變。從這裏,奇拉看到了兩年前的時間的流逝所帶來的結果。
“不過話說回來,我喜歡你的也就是這種不做作的地方……”
少女有點害羞地歪了歪腦袋,露出了一個楚楚可憐的笑容。光是這一個表情,就讓奇拉感覺到心髒象被人攥住了一樣的抽痛。
不隻如此,和那一天,一邊大罵著下賤東西,一邊滿含著憎恨而狠狠地抽打著奇拉的手臂完全屬於同一個主人的雙手,正以一種意想不到的體貼輕柔地摟住了少女的細腰。此時的奇拉,用輕微顫抖著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身邊的樹枝。
在路西安強壯的懷抱中,少女嬌柔地將麵頰貼在了他的胸膛上,陶醉般得閉上了雙眼。
接下來的是,飽含著愛意的甜蜜的接吻,那是隻屬於戀人之間的,不分晝夜都會交換的甜膩而醇厚的接吻。
奇拉陷入了仿佛從喉嚨一直到下腹部都被撕裂成兩半的錯覺,幾乎是無意識地,他折斷了手中的樹枝。
“啪”
這個將繃得緊緊的空氣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的聲音,是代表著至今都淤積在心中的過去的痛楚呢?還是表示了始終都無法完全忘懷的感情的淒慘的破裂呢?
唰唰,風在輕輕地搖動著樹枝。
仿佛是被這個聲音所突然驚醒了一樣,奇拉扭曲了一下嘴唇,垂下了眼簾。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戀戀不舍呢?明明早已經知道會這樣不是嗎?}
麵對與路西安的偶然的重逢,如果那可以稱為偶然的話,奇拉也曾經想過,也許命運還在自己的指尖,或者是發際,或者是什麽肉眼所無法看見的地方,牽引著自己和路西安之間的緣分也說不一定。但是另一方麵,事隔兩年之後出現在奇拉麵前的路西安那幸福至極的笑容,又讓奇拉痛入骨髓地深刻感受到,維係著自己和帝王之間的羈絆已經連一絲碎片都不存在了。
盡管已經習慣於死心,盡管已經學會不再去渴望任何東西,盡管已經度過了無數個這樣的日子,但是“過去”一樣在令人隱隱作痛。在胸口,在背端……即使已經充分認識到應該是這樣,但還是無法掩飾心底深處的針紮般的痛楚。
既然有相遇的話,遲早有一天,就一樣會麵臨離別。
如果將人生在世的喜怒悲歡,全都看成是掌握在命運女神的手中話,倒也可以而因此認命。
那種在愛與憎恨的夾縫中所展現出的絕望,本已經讓奇拉在這兩年中認為,即使再怎麽歎息痛苦,也不可能有比這更加無助的地獄了。
但是,人在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甚至在自己都
沒有發覺的情況下,也許還是給自己留下了一條用來逃避的小路。而奇拉現在就仿佛是被人當麵指出了這一從沒有想到過的事實。他不由自主地緊緊咬住了雙唇。
盡管萊亞。法魯卡本身和那時相比並沒有任何的改變,但是在這裏,確實的是經過了兩年的歲月。那對親密無間地擁抱在一起的身影,兩人幸福四溢的笑容,都充分地告訴了奇拉這一點。既然如此,就讓這一事實,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眼底和心口吧。因為再次的偶然重逢,多半已經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夢想而已了。
在樹木的綠蔭深處,奇拉動用了全部的感情,注視著兩個人的身影。無聲無息,但又深入骨髓地……
然後,奇拉再次地從容地踏上了行程。
無憂無慮、充滿歡樂的笑聲從他的背後傳了過來。一邊咀嚼著這份痛楚,奇拉一邊加快了步向墓地的腳步。
{媽媽,我……回來了。}
奇拉半跪在地上,單手撫摩著雕刻著名字的小小的石碑,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奇拉的母親阿西婭原本是北方小國拉卡的神官的女兒。
十五歲那年,阿西婭跟隨著西亞露公主而來到了吉奧。在那之前,拉卡和強國吉奧一直處於冷戰的關係。作為實現兩國和睦相處的前提條件之一,吉奧國王和西亞露公主舉行了婚禮。
阿西婭是彈奏琴的名手。
為了安慰雖然美名為王妃,其實一半上是形同人質地被迫嫁到吉奧的西亞露,阿西婭每晚都為她演奏故鄉的歌曲。
然後,過了六年……
阿西婭生下了奇拉,在沒有嫁給任何人的情況下。
奇拉的父親到底是什麽人呢?
即使是受到了主管後宮的女官們的嚴厲的追問,阿西婭也始終保持沉默,一言不發。正因為如此,後宮裏還流轉出了各種各樣的揣測。那時對於這母子兩人的明顯的嘲笑和背地裏的壞話可以說是數不勝數,如果不是西亞露公主正好在同一時期生下了伊梨絲公主,需要有人來哺育乳汁的話,母子兩人多半在當時就已經一起離開了後宮。
就連奇拉自己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父親的名字。阿西婭直到臨終的一刻,都沒有向自己的親生孩子闡明這個秘密。
但是,奇拉從沒有因為這個而怨恨過自己的母親。
宮廷內部的難聽的傳言也好,其他侍童們的有意無意地為難也好,都不足以動搖他對母親深厚的感情。雖然有人會背後指著他說什麽他是沒有父親的小孩,但他反而可以自豪於正是因為這樣,自己才不用受到家規的束縛,可以自由自在地成長。
不管別人是怎麽看他的,但在母親因為流行病去世前的十年時間裏,作為帝王路西安和伊梨絲公主的乳兄弟,奇拉的生活還是可以稱得上是幸福的。
{媽媽,現在我已經成為隨波逐流、今日不知明日事的遊吟詩人。那時隻是出於一時的好奇而學會的豎琴,竟然在現在派上了用場,真是原本做夢也沒有想到過的事情。既沒有用劍術護身的本領,又沒有靠商業聚財的能力,一個因為觸犯了那位大人的逆鱗而被放逐出來的侍童,除了這個以外又還能做些什麽呢?}
幾乎是處於絕望深淵的兩年。
即便如此,如今也可以在亡母的靈前說得出這樣的話了。奇拉從這一點也感覺到了兩年的歲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絲自嘲的笑容。
不管你喜不喜歡,時間都會平等地降落到每一個人的頭上,幸福的日子總是感覺太短,而失意的一天又會覺得格外漫長。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定理。
{媽媽,明年的春天我還會來這裏看您的,請您保佑我能夠順利地生活到那一天為止。}
這是,包含著某種預感的,靜靜的祈禱。奇拉並沒有發出聲音,而是悄悄地在心底再次咀嚼了一遍之後,又一次對著母親的墳墓低下了頭。
但是,就在他因為完成了最在意的事情,終於鬆了口氣的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背後近乎刺痛般的視線,猛地回過了頭去。
在那一刹那……
奇拉猛地睜大了雙眼,然後,嘴角都隨之而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
{為什麽……}
出現在那裏的,是和路西安一樣,另一張他一直再也不願回想起來的麵孔。不成聲的語言燃燒著他的喉嚨。
光滑柔順的黑發編成一條大辮子垂在腦後,鑲嵌著王家紋章的額飾在雪白的肌膚的映襯下熠熠生輝。仿佛將路西安的美貌進一步的柔和化後而產生的細致的麵孔,在失去了當年的青澀之後,如今整體都洋溢著楚楚動人的高貴氣質。
{伊梨絲……公主……}
無法成聲的喃喃自語如同一把閃爍著冷光的白刃一般撕裂了奇拉的胸膛。
但是……
伊梨絲驚愕的程度更是遠遠超過了奇拉。
因為驚愕而睜大璚不能再大的程度的黑眸轉眼之間就一片潮濕,而慘白的雙唇則阻擋住了幾乎脫口而出的慘叫。而她整個人血色盡失的蒼白程度,更是幾乎要讓人懷疑她是不是連呼吸都已經凍結住了。
在兩個人的腳邊,落下的是比沉默還要更加沉重的陰影。
眨也不眨,仿佛要燃燒起來一般的彼此凝視的雙眸,拆開了各自的傷口,令鮮血再次地滲透了出來。
想要忘卻卻又無法忘記的過去,再次迸發出了新的痛楚。
在心底,或者是什麽更加深沉的地方,靈魂仿佛在嘎吱作響。
在這一切的負麵感情不斷膨脹,捆綁住了身體的每一個關節,甚至令人無法呼吸的時候,奇拉突然注意到了,伊梨絲那纖細的手臂中所抱著的花束,正是母親生前所最愛的花朵。
{啊,原來如此……}
奇拉因為某種難以言喻的痛楚而低垂下了眼簾眼簾。雖然月份上有所差別,但今天確實是母親的忌日。
以前,三個人經常一起帶著花束來到這裏。因為下意識地浮現在腦海中的那時的光景,奇拉僵硬的四肢似乎也多少恢複了自由。
伊梨絲緊緊攥著花束,連手指都變成了慘白的顏色。而那手指,那凍結了一般的嘴唇,都清楚地表現著她內心的震動。
“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伊梨絲勉強擠出嘴角的詢問是如此的僵硬,幾乎讓人無法辨別她想說的話語。
但是,奇拉隻是無言地回望著伊梨絲,而這就已經足以使伊梨絲再也繼續說不下去了。
而這與其說是因為奇拉本人,還不如說是因為伊梨絲對於奇拉所抱有的幾乎絕望的內疚感。或者也是因為,奇拉投注在伊梨絲身上的視線,是那麽出乎意料地溫和。
奇拉的雙眸,擁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清澈。
細長的眼角上雖然沒有笑意,並且攙雜著幾分無法掩蓋的孤獨,但是卻既沒有陰沉黑暗的感覺,也沒有因為憎恨而受到扭曲。
就在這時,伊梨絲才第一次體會到,如果說有什麽比死還要殘酷的溫柔的話,那就是她眼前的這副情景了。
如果奇拉幹脆地指出她的不對,暢所欲言地對她痛罵一番的話,她此時該有多麽的輕鬆呢。對於心裏十分清楚自己所犯的罪行有多麽嚴重的伊梨絲而言,這就象是一種緩緩地勒住脖子般的痛苦。
伊梨絲就那麽僵立在了原地,血色全無的麵頰也因為痛苦而扭曲了起來。
終於,奇拉直到最後都一言未發,在深深地鞠了一個躬之後,就邁著穩健的腳步離開了這裏。
伊梨絲就這樣目送著他的背影逐漸離去,人仿佛被釘在了地上一樣動彈不得,甚至連眼睛都忘記了眨動。
樹木緩緩地搖曳著,直到奇拉的身影融入了綠色之後,伊梨絲也依然沒有動彈,或者說是無法動彈。
不久之後,她那纖細的肩膀開始顫動了起來。
原本緊繃著的精神在瞬間崩潰了下來,失去了出路的強烈感情洶湧奔騰著,吞沒了伊梨絲婀娜苗條的身體。
又過了不久之後……
在旁邊默默注視著事態發展的迪蘭低聲催促道:“公主,我們該走了。”
伊梨絲無力地轉過了頭。
“你盡管大聲嘲笑我吧,迪蘭。別說是跪在奇拉麵前向他請罪了,我甚至連他的影子都沒有碰到就結束了一切……”
伊梨絲的聲音因為哽咽而十分的沙啞,勉強擠出的笑容看起來也說不出的無奈。
近衛隊長迪蘭,仿佛不忍心看見伊梨絲這個樣子一樣,悄悄地移開了目光。
奇拉在和伊梨絲分開之後,順著河岸走下去,在一個風景較好的河邊凹陷處生起了火來。他原本打算在給母親掃過墓後,就立刻回到城裏找一個地方住下來,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他的身體和心全都說不出的沉重。
再過不久,太陽就該下山了。
在用肉幹和果子解決了空腹的問題之後,奇拉躺下了身體。
他早已經習慣了野外露宿。
四周一片寂靜。潺潺的水聲,也在不知不覺中和沉穩的大氣,平和的夜色融為一體。即便偶爾會覺得有此寂寞,他也從來沒有因為無盡的夜色而害怕過。
夜晚,總是很溫柔的……
即使被噩夢所困擾,被自己的悲鳴而驚醒的時候,黑暗的帳幕也總是無聲地吹拂去了他的淚水。
盡管已經回到了讓人懷念的故鄉,但這裏已經沒有了他可以回去的家。也沒有了會用笑容歡迎他回來的人。
如今的奇拉,早已經過了會去夢想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的年齡。昨天、今天、明天。他很清楚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地重複著。
隻有閃爍在夜空中的無數的星星,才知道奇拉的孤獨。
但是,在今晚的夜幕裏,甚至連星星都沒有出現。
傳說,在星星都失去光輝、風聲都不曾響起的漆黑的夜色中,棲息著一種魔物。它那圓睜的紅目會被惡意所浸透,慘白的雙唇會吐出甜美的劇毒,尖尖的黑色的爪子更會毫不留情地撕裂人類的命運。
比平時更勝一籌的寂靜之夜,令奇拉的情緒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盡管月色宜人,奇拉依然遲遲無法入睡。
是因為帝王和少女那親密的姿態至今還烙印在他的眼底的關係呢?還是因為與伊梨絲的見麵,令無法忘記的舊傷再次發作疼痛呢?
從奇拉的口中,泄露出了長長的沉重的歎息。他就這樣緩緩地閉上了眼睛,輕輕地用雙臂環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戰爭……
沒有正義可言,沒有感情可講,無休無止的戰爭……
“陰謀”和“背叛”
“狡詐”所產生的“混沌”
物欲引誘出了無底的魔物,瘋狂吞噬著人類的心靈,然後,在靈魂上留下重重的創傷。
令大地都為之動搖的軍馬的馬蹄鐵,仿佛也象征著地獄的亡靈們的咆哮。
而在這場鮮血淋漓的戰爭中展露頭角的就是吉奧的開國國王,阿斯蘭。蓋路。他幾乎是在轉眼之間就統一了整個國家。而在那之後,不要說是臨近的諸國,就連在北方的拉卡,東方的魯丁,西方的卡南等遙遠的國家中,他的名字也稱得上是如雷貫耳。而路西安就是阿斯蘭的第七代傳人,由於父王奇傑和母後西亞露的先後去世,路西安在背負著眾多的期待的情況下,以15歲的弱冠之齡繼承了王位。
雖然由於國境線的問題,吉奧和他國之間的小小的糾紛一向不曾間斷過,但是其通過婚姻而建立起的政治上的強大力量關係卻從來沒有受到過動搖,也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吉奧的繁華中將會出現什麽陰影。或許更可以說,因為將路西安這個號稱阿斯蘭再世的百年難遇的傑出人才送上王座的關係,吉奧的首都從多方麵的意義上都成為了臨近諸國的注目對象。
年輕的帝王路西安首先是在加冕儀式上,以其遺傳自母親的美貌和氣質折服了眾多的王公貴族。其後更在豪華絢麗的慶祝宴會上,毫不吝惜地展現出了自己遠遠超乎常人的才氣和能力。即便是在接待來賓的時候從沒有斷絕過笑容,但他還是在笑容的背後,清清楚楚地讓每個人都充分認識到他繼承自阿斯蘭霸氣的血統。
王宮裏的任何一個人,或者說吉奧的全體居民,對於這位年輕的帝王都充滿了敬愛。而奇拉自然也對於自己能成為這個年長自己四歲的帝王乳兄弟的事情感到了無比的高興和自豪。
從不諂媚,也絕不屈服,自己的命運就要用自己的雙手去開創,奇拉正是被路西安這種熱烈而又激蕩的個性所深深吸引,因此,當路西安無視以往的慣例,並不顧重臣的勸阻,固執地將奇拉任命為侍童的時候,奇拉的心情完全興奮到了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程度。
接著,在路西安的十七歲生日的慶祝晚會上……
盡管麵前堆放著仿佛在顯示其驚人的權力一樣的小山般的供品,但是路西安卻連正眼也懶得瞧上一下,反而用一臉無聊的表情玩弄著手中的銀杯。
“每年都隻會弄那種已經定了型的晚會,一點變化都沒有,我要是會覺得有趣才真的是怪了呢。”
當上午從野外策馬奔馳回來之後,在浴室沐浴的時候,路西安對著侍奉在一邊的奇拉就曾經這麽抱怨過。
看來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路西安,對於無聊也一樣會覺得頭疼。奇拉在路西安的催促下為他再次倒滿酒之後,忍不住也露出了一個苦笑。
就在這時,路西安突然冒出了出乎意料的一句話。
“這麽說起來,奇拉,你還沒有送過我什麽東西呢。”
“咦?啊,對,您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對,隻要是我力所能衣的範圍……”
奇拉並沒有說謊,隻要是路西安希望的話,就算是多少有此勉強,自己也會盡量去滿足他的要求。奇拉真的是這麽想的。
但是……
“是嗎?那麽,就把你的貞操給我吧。”
路西安若無其事地說完之後,就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美酒。
一時之間,奇拉完全啞口無言。
雖然路西安是帶了幾分酒意,但這顯然已經等於當著滿席的賓客命令奇拉今晚與他同床了。
而奇拉也還沒有小到無法理解這其中的含義的年齡,不過他也更清楚,路西安不是那種會在公眾場合開這種玩笑的帝王。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原本喧鬧有已的酒席,轉眼之間就一片寂靜。
“你說了,隻要我希望的話什麽都可以給我,對不對?”
用眼神,也用語言,路西安再次強調了這一點。雖然口氣依舊那麽溫和,但其中卻包含著絕不容許拒絕的強硬。
“陛下,您一定是醉了,請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
從仿佛呼吸都要停止,隻能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奇拉身後傳來了重臣阿那斯的聲音。他也因為事情的尷尬而讓眉頭皺到了一起。
“如果您需要同床的對象,就去命令西梨露,讓她為您選擇好合適的人選吧。”
路西安狠狠地瞪了阿那斯一眼。
“你沒聽見我的話嗎?阿那斯。我想要的人是奇拉。對於你們給我找的那些洋娃娃,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既然如此,就請您選擇其他的侍童吧。路西安陛下。再怎麽說奇拉了則您的乳兄弟。”
“就算是乳兄弟又怎麽樣?既然是乳兄弟,就說明原本就沒有血緣關係,那還有什麽需要顧忌的。”
“可是……”
“你很煩耶,阿那斯。我
想要的既不是哪家的公主,也不是隻有臉蛋可取的美人。如果你們不肯讓奇拉今晚陪我同房的話,今後我就絕不再踏進後宮半步。反正我又不是什麽種馬!”
沒有拍案而起的衝動強硬,甚至也沒有提高多少聲音,剛滿十七歲的帝王路西安隻是麵對阿那斯,略帶嘲諷地揚起了嘴角。
“阿那斯,你願意選擇哪一方?我是怎樣都無所謂啦!”
原本路西安就屬於相當禁欲的人。雖然男生都會有與年齡相當的生理衝動,但感覺上他與其要找女人來滿足yuwang,寧願選擇和侍衛們在野外奔馳狩獵來進行發泄。
因為對他的這種個性感到擔心,後宮的主管們也沒少進行策劃,而重臣們也暗中默認了後宮的
行為。但路西安對這些小小的伎倆也早已心裏有數,所以他現在的話裏,多少也讓人感覺一了強烈的諷刺意味。
結果,盡管說不出的不情不願,但阿那斯還是隻能進行了讓步。因為在路西安近乎挑戰性的語言裏,也多多少少泄露出了一點他真正的心聲。
在當天晚上,奇拉在侍奉帝王的侍女和侍童們包含著羨慕以及嫉妒的針紮般的視線的包圍下,仔仔細細地進行了淨身。然後,他穿上了仿佛會吸附在皮膚上一樣的柔軟的絹製睡衣,表情僵硬地,幾乎是被別人強拉著地送進了帝王的寢宮。
房間裏飄蕩著路西安喜歡的香氣。
伴隨著搖曳的燈光,,即使在夜色中也清晰可見的寢具浮現在了奇拉的麵前。而在房間的深處,路西安正緊緊凝視著自己。
背後,房門被靜悄悄地關上了。
和帝王單獨呆在一間房裏,光是想到這一點,奇拉的心跳似乎就變成了平時的兩倍,他不由自主低垂下了眼簾。即便是溫柔地環繞著清潔的肌膚的芳香,也無法解除他四肢的僵硬。
於是,路西安露出了惡作劇式的笑容。
“怎麽了?奇拉。為什麽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又沒有人說要吃了你。”
“……”
“那幫大臣們,平時隻要一見麵就在對我說教個不停,這次總算是報了一箭之仇了。你看到阿那斯的表情沒有,簡直就象是咬到了一嘴蟲子一樣。”
奇拉一時間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才對。他揣測不出路西安的真正心意,隻好猶猶豫豫地抬起了眼簾。
就在這時,他和路西安那仿佛夜色般深沉的目光碰了個正著。
“過來!”
這次路西安是用沒有笑意的低低的聲音催促著奇拉。
奇拉四肢僵硬地走了過去。
“我原本沒有打算在那樣的酒席上,拿你來作為棋子的。抱歉,我也覺得很對不起你。”
路西安抓著奇拉的手臂說到。
既然如此,那麽這果然隻是一時興起的玩笑吧。就在奇拉剛剛鬆開一口氣的同時,路西安猛地將他緊抱在了懷中。奇拉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隻來得及將衝到嘴邊的驚叫又咽回了肚子裏。
“西梨露都對你說了什麽?”
奇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隻能笨拙地咬緊嘴唇。
他之所以這樣,並不是因為掌管後宮的首席女官西梨露在他來之前一再嚴厲地叮囑過他,一切都
要遵從帝王的意思。而是因為路西安的嘴唇正在他的身上肆意地移動著,從耳朵一直到脖子。
“我並不是是誰都會要。你自己說過的,隻要我想要,你什麽都可以給我。我可並不打算讓這次的事情隻是作為一個笑話結束。”
說完之後,路西安毫不猶豫地解開了奇拉身上的衣服。
薄薄的衣服下麵就是光滑的肌膚,奇拉的身上甚至連一件內衣也沒有,因此當衣服滑落到腳邊的時候,比起羞怯來,對於接下來的行為的未知的恐懼帶給奇拉更大的震撼。
同床,這個意思奇拉可以理解。不過說到底,他所掌握的知識也隻能告訴他那是為了孕育子孫,而在男女間進行的交流而已。對於閨房之中的男女交合究竟是什麽東西,奇拉基本上還是等於一無所知。
更何況,奇拉還是個男人,對於同樣向為男性的路西安將會如何占有自己,奇拉根本連想象也無法想象。對於接下來將要發生的行為的不安令奇拉的呼吸幾乎都
要停頓下來。喉嚨不由自主地顫動不已。
“不知道為什麽,比起和女人上床來,狩獵要更加令我興奮得多。盡管如此,這一段時,隻要一見到你,我的血液就會sao動不已。就好象瞄準獵索定目標時的感覺。隻要一想起你的笑容屢屢令我度過失眠的夜晚。”
這是一段火熱的卻又無比甜美的低訴。
當包含著這一餘韻的雙唇緊緊地鎖住了自己的嘴唇的時候,奇拉好象聽到了自己的腦海中有什麽迸裂了的聲音,下意識地緊閉上了雙眼。
那是一個溫柔的吻。重疊之後,溫柔地吸吮之後又離開,輕撫起額際的碎發之後再次覆蓋上……
奇拉在路西安的領導下將整個身體都依偎在了他的身上。
第一次的接吻,甜蜜、柔軟、舒服……不知不覺中,身體的顫抖也因此而停止了下來。
路西安的唇邊浮現起了一個小小的笑容凝視著奇拉。然後遊刃有餘地再次讓兩人的嘴唇重疊到了一起並貪婪地品嚐著奇拉的滋味。
接下來,路西安的手自然而然地環繞上了雖然沒有處女那麽纖細,但一樣非常苗條的奇拉的腰部。就這樣將他拉入床上。
變聲前的少年的肌膚,堅實而又不失柔滑,感歎也就到此為止,接下來的已經是無法抑製的鼓動的激蕩。
或者說,這是由於同樣來自北國拉卡的血脈對血脈的呼喚吧?對於自己的手指所撫摸到的細致的肌理,路西安產生了一種從來沒有在任何人身上體驗到過的,從心底沸騰起來的熱量。
雪白的肌膚。
纖細的咽喉。
淡色的乳頭。
尤其是當目光觸及到奇拉那還完全沒有成熟的雙腿間的果實的時候,路西安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雄性正在衝上喉頭,不由自主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奇拉多半還沒有過遺精的體驗吧。也就是說,是男人,但還不是雄性的清童。
光是想到這一點,在路西安愛撫的手上,和吐出的呼吸上,都滲透了更多的已經將要脫韁而出的qingyu。
路西安的雙手沿著奇拉的大腿緩緩滑落,輕柔地包圍住奇拉雙腿間的果實。
奇拉猛地睜開了雙眼。
與其說是驚愕,倒不如說是那種令身體幾乎要從內部麻痹掉的羞恥更多地占據了他的腦海。他不由自主地扭動著身體,發出了幾乎不成聲的悲鳴。但是,路西安的手卻絲毫沒有放鬆。
“請、請您……放……手……”
奇拉用幾乎快要聽不見的小小的聲音哀求著。
“放開什麽?”
一邊輕咬著奇拉的耳朵,路西安一邊再次動起了手指。
“不、不要!”
因為害羞而嘶啞的聲音,淩亂的銀發,顫抖的喉嚨,一切都煽情到近乎恐怖的程度。
“請、請饒了……我吧。求……求你……”
奇拉蜷縮起了身體,拚命用嘶啞的聲音擠出了小小的哀求。
“不行!你是我的人。手也好,腳也好,還有這頭發、嘴唇……全都是。還是說,你不願意成為我的人嗎?”
奇拉笨拙地搖了搖頭。
路西安的嘴角揚了起來,然後,遊刃有餘地在奇拉的耳邊低語著。
“既然如此,這個,也是屬於我的吧?為了讓自己不再是清童,奇拉,誰都會這樣疼愛這裏的。”
“唔!”
刹那間,奇拉強咽下了因為羞恥而要迸發出的悲鳴。他的喉嚨抽搐著,卻沒有發出聲音。與此相對的是,他的耳根已經變得一片通紅。
那是平時從來不會讓別人看到的羞恥的地方,更何況,現在撫摩著那裏的是自己敬愛的帝王的雙手,一想到這裏,奇拉的害羞就更加達到了極限。
但是,路西安對於將奇拉的qingyu中心包容在自己掌心的事情,卻沒有絲毫的猶豫。
每當飽含著深情的吻降臨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奇拉雪白的肌膚上就更加地綻放出深紅的花朵。
愛撫的雙手,濃厚而又執著。
緩慢。
毫不容情。
撫摸,籠絡。
用指尖,用掌心……
路西安並沒有著急,雖然身體中因為qingyu的熾熱而隱隱感到了疼痛,但他並沒有完全被yuwang所左右。現在的他,隻是熱中於讓奇拉達到高潮。
哀求的聲音早已經嘶啞,顫抖、呻吟,奇拉已經無法再控製自己的身體……
就在那一瞬間,奇拉因為一種仿佛要從內部燃燒到腿間的熱量而叫出了聲音。某種未知的感覺穿透了他的脊背,他就那麽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的情況下僵硬地挺直了身軀。
鼓動也好,血液也好,所有的一切全都凝縮到了一點。難以言喻的解放感。
奇拉完全不清楚在自己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他的全身都被無法形容的疲倦感所包圍,他的神智幾乎就要這麽浮遊了起來。
甚至在路西安抓住他的雙腿高高地抬起的時候,奇拉的神智依然還處於迷茫之中。
毫無防備地呈現在對方眼底的秘部。
當路西安堅硬的分身貫穿了堅實的花蕾之後,奇拉才第一次因為羞恥而有了反應。
路西安還很年輕,而且精力充沛。
撕裂肉體,貫穿到身體最深處的熱量。
奇拉的身體因為壓榨而發出了悲鳴。
激痛一直延伸到足尖。
因為這毫不留情,難以忍耐的疼痛,奇拉不顧羞恥地大叫了出來。
這是沒有“生育”這一光明正大的招牌作前提的結合。
奇拉,還有路西安,在這裏看到了什麽,又在尋求著什麽呢?
純愛嗎?
命運嗎?
不管是出於哪一個原因,奇拉和路西安的不幸,或許就在於他們在什麽都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就過早地結合了身心吧?
投射在彼此的雙眸中的感情,深沉、激烈,沒有任何的利益打算。隻有對於彼此的情愛,靜靜地包圍著他們的靈魂。
每晚所交換的吻,就如同甘美的酒肴。身體結合時的情話,更加擁有令身體都要融化的熱度。
但是,美酒過頭的話也會成為毒藥。
他們兩人對於彼此的投入,正是到了讓周圍的人都開始產生這樣的恐懼,而皺起了眉頭的程度。
路西安對於奇拉的寵愛,隨著時間的流逝有增無減。完全不顧他人在場,而隨時地索求著奇拉的熱吻的強硬態度,令重臣們不由自主地一再發出苦澀的歎息之聲。
即便如此,在那時多少也還保持了平靜。
那是因為奇拉的聰明令他從沒有恃寵而驕,不曾忘記過自己的本分,因此從來沒有在政壇上掀起過什麽風波。
正因為奇拉是這樣的人,所以誰也沒有懷疑過,他作為吉奧的第一寵童的榮華會有什麽改變。沒錯,直到那時為止,誰都沒有想到過……
人類的命運,就算是舉世罕有的“預言者”,也不能洞悉到一清二楚。
什麽才是真實?哪一個才是虛偽?
命運之門,就是這樣毫無預兆地打開,又不加提示地關閉的東西吧?
乍看起來非常平穩的日常幸福,也許也隻是運氣的一時惠顧,今天的幸福並不一定就連接著明天。但在兩年前的那個瞬間之前,奇拉一次也沒有考慮過這種事情。
奇拉,十六歲……
比起不知姓名的父親的血統來,奇拉很明顯更濃重地繼承了身為拉卡神官之女的母親的麵貌。在其他的侍童們隨著年齡的遞增而成長為青年,完成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巨大
的轉變的同時,隻有奇拉一個人似乎沒有受到時間之河的洗禮。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在他身上體現的是女裏女氣的,或者是優柔寡斷、激發別人保護yuwang的柔弱感。
如果真有什麽萬一的話,就算是侍童,也必須隨時準備拿起長劍和對手以性命相搏,不,或許該說,正因為他們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帝王,所以就算是名門貴族的子弟,也必須擁有這樣的氣概和素質,才有可能被選擇為帝王的侍童。除了出身之外,奇拉擁有不輸給任何人的能力。
但是,在他人的目光看來,奇拉纖細的雙手無疑要更適合豎琴而多過寶劍。這也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
那天晚上,是一個滿月之夜。
圓月為無聲的黑暗渲染上了一片蒼白的光芒。
黑黑的灌木叢紋風不動。
沒有任何東西劃破黑夜的寂靜。就在這麽想的同時,沙沙,就響起衛個落葉落地的聲音。
一個人影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足音,出現在通向小離宮的小路上,然後又很快地消失不見了。
伊梨絲公主愛上了阿幾瑪的事情,奇拉從以前就隱隱地察覺到了。但是,作為一國的公主,兩人身份上有多麽大的差異,伊梨絲公主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此奇拉一直以為,隻要過上一段時間,她的這份激情就會冷靜下來。正因為如此,當聽到兩個人趁著夜色而秘密進行幽會的傳言的時候,奇拉一時震驚到完全啞口無言。
對於伊梨絲的求愛以及提親,一向就絡繹不絕,多到數不勝數的程度。而且奇拉也知道,路西安為了伊梨絲的幸福著想,慎重而又再慎重,從小山一樣的資料中選擇出了幾個對象。
但是,聯想到自己在感情上的困擾,奇拉沒有辦法對她進行一些口是心非的忠告。
隻不過,對於這個和自己同年,而且一向以清純和溫和見長的公主究竟是從哪裏迸發的如此的激情,奇拉也曾經不隻一次地發出過沉重的歎息。而在這種時候,他的眼睛就經常浮現出路西安的麵孔,然後令他靜靜地低下了頭去。果然血緣還是無可置疑的嗎?
阿幾瑪接受了路西安的旨意,今晚就要動身前往索裏亞。如果去了的話,至少一年之內都不會回來的。他這次接受的就是這樣的任務。
“求求你,奇拉。請你轉告阿幾瑪……我,我在小離宮等他……”
這麽懇求他時的伊梨絲那種走投無路的表情深深地烙印在奇拉的眼簾中,讓他胸口不由自主充滿了苦澀的感覺。
明知道這種事情如果傳到路西安的耳中的話絕對會掀起巨大的風波,但是麵對沒有其他人可以拜托,隻能拚命來拜托自己的伊梨絲,奇拉無論如何了無法輕易地說出拒絕的語言。
但是,一旦兩人的背影消失進了小離宮之後,一種難以表達的不安卻塞滿了奇拉的胸膛,讓他完全無法離開那裏。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了奇拉的耳朵。
是帝王路西安。在他旁邊捧著燈火的人是號稱近衛中的第一能人的撒瑪拉。
奇拉的臉龐瞬間僵硬了起來,小跑著穿過黑暗進入了小離宮。
“伊梨絲公主……”
盡管有些猶豫,奇拉還是確切地低聲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伊梨絲公主……我是奇拉。”
“什麽事?”
一個帶著幾分慵懶,又有些嘶啞的聲音傳了過來。
“有人來了,請快點!”
聽到奇拉的催促之後,伊梨絲立刻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這時奇拉偷偷地望了裏麵一眼,當發現阿幾瑪似乎並不在裏麵之後,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就會隔牆有眼。隻要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的話就再好不過,為此就算再怎麽小心提防也絕不過分。
但是,安心也不過是這一時而已。就在他牽著伊梨絲的手,想要迅速穿過灌木叢的時候,他們背後傳來了撒瑪拉的厲聲嗬斥。
“等等!你們是什麽人?”
仿佛被人一把抓住了心髒的錯覺,令兩人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唰、唰、唰。
一步步逼近的足音令伊梨絲害怕地緊緊地抓住了奇拉的手臂。
撒瑪拉的口中一刹那流露出了無法單純用驚訝來形容的聲音。在他背後出現的,是一付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情的表情的路西安。
奇拉無法正視路西安的目光,不由自主低下了腦袋,而依偎在他手臂上的伊梨絲更是顫抖不已。
一切的目光、時間。仿佛都凍結在了當場。
而突然地,路西安打破了這一僵局。
“啪!”
撕破黑夜的寂靜的耳光聲在奇拉的臉上響起。
那是愛與命運的交錯而孕育出的憎恨的聲音。
伊梨絲被押回了自己的房間,身上的外衣也被粗魯地剝去。麵對她隻穿著薄薄的一層睡衣的樣子,路西安表情異常地險惡。
“索萊魯的公主什麽時候變得和一個街邊的妓女一樣了!?伊梨絲!!”
無視於拚命想要為伊梨絲解脫的女官,路西安緊緊地抓住伊梨絲的下巴讓她抬起頭來。
“我是在問你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和奇拉勾三搭四的?”
充滿威脅感的聲音十分的低沉。
因為恐懼感和內疚,伊梨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在沒做任何辯解的情況下低著頭哭泣不已。
伊梨絲現在隻是一股腦地在心裏希望奇拉可以圓滿地解決一切問題,因為深信奇拉一定會有辦法,所以她自己隻是緊緊地咬住了顫抖的嘴唇。因為相信隻要愛到無法自製的奇拉開口的話,哥哥的怒火一定會有所收斂。因為滿腦子都隻想著自己怎樣才不會受到傷害,所以伊梨絲完全沒有發現自己鑄下了多麽無法挽回的大錯。
而在奇拉的方麵,對於他和伊梨絲的關係,盡管麵對著路西安如同烈火般的逼問,盡管挨了不隻一次令他的腦袋都嗡嗡作響的耳光,他還是緊閉雙唇什麽也沒有回答。盡管他明知道這樣隻會令路西安的怒火愈發高漲,但他還是堅信伊梨絲一定會親口告訴路西安事情的來龍去脈,因而頑強地保持著沉默。
伊梨絲將希望寄托在奇拉的身上,而奇拉又為了伊梨絲而選擇了沉默。這一小小的誤差,卻將命運扭轉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這是兩人當時都沒有想到過的。
人類的心靈,是一個如同不間斷地搖擺不停的天秤一樣的東西。當由於激情的衝蕩而令某一邊有了巨大的升降之後,就算是可以辨別真偽的眼光也一樣會蒙上一層煙霧。
路西安因為兩人好象串通好了一樣保持沉默的事情而激怒不已,如同瘋了一般地責打奇拉。
他一心認為是被所愛的人背叛了,而他對奇拉的愛越深,也就越會產生出無底的憎恨。
當奇拉終於因為無法再忍耐下去而試圖開口的時候,路西安已經不再給予他辯解的餘地。
“不是的……路西……安陛下……求求你……”
被雙手向上地吊了起來之後,奇拉的哀求有一半已經是在疼痛到神誌不清的時候所發出的了。
看到了眼前的這一幕之後,伊梨絲的臉孔躊躇了起來。
在這個時候伊梨絲才第一次察覺到自己的錯誤。
雙頰深深凹陷,銀發上染滿了鮮血,而遍布奇拉全身的累累傷痕更是淒慘到讓人無法正視的程度。可是現在就連奇拉都受到了如此的拷打,對於這樣的哥哥,伊梨絲從心底感覺到了恐怖。如果在這裏的人是阿幾瑪的話……一想到這裏,她就完全失去了事到如今再承認隻是誤會的勇氣。
事到如今……
要我怎麽說得出口呢?
麵對將最愛的奇拉都打到這個程度,麵對毫不猶豫地傾瀉出所有憎恨的哥哥,我事到如今還能說些什麽呢?
如果現在說出真相的話,哥哥的怒火,哥哥的憎恨,是不是就會成倍地傾瀉到自己的頭上呢?一想到這裏,伊梨絲就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凍結到了一起。
伊梨絲不由自主地掉轉了身子,盡管她知道自己這麽做不合情理,但是她在沒有仔細想過這份罪孽有多麽沉重的情況下就堵住耳朵擋住了奇拉的悲鳴,用抽搐的雙唇吞咽下了事情的真相。
男女間的情事,就算當事人再怎麽小心謹慎,再怎麽避人耳目,別人也一樣看得出來。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一句脫口而出的話語,都足以讓別人了解到真相。這就是所謂的無煙不起火。
那些知道伊梨絲在私下偷偷幽會的對象究竟是誰的人都
在背地裏感歎著奇拉的倒黴。就連那些平時對於帝王對他的過度寵愛有所不滿的人,也不由自主對他投注了同情的目光,路西安的怒火,就是強烈到如此令人心驚肉跳的程度。
他們認為伊梨絲是為了保護阿幾瑪而決定犧牲奇拉。盡管對於她的表現大家心裏多少也有點不是滋味,但卻沒有任何人出口責備她的決定。
因為對於他們來說,奇拉的存在也相當的礙眼。
因為路西安對於奇拉的過度寵愛,而至今都沒有娶親的現實令他們經常會憂心重重。
阿那斯之類的重臣從心底祈禱可以借這個機會令路西安的心從奇拉那裏轉移到異性的身上。
而且就算現在並沒有這個征兆,但是也不能保證將來就不會有那些奸險的小人通過奇拉而接近路西安。也沒有任何保證可以說奇拉本人將來不會前來左右政局。路西安對於奇拉的執著,就是熱烈到這種讓重臣們終日都憂心不已的程度。
隻要有奇拉在身邊的話,不管是什麽樣的美貌公主,路西安多半也是不屑一顧吧?如果要勉強分開他們的話,隻怕反而會起到負麵作用,而令路西安更加的固執。這一點早就已經很明顯地表露在了路西安日常的言行舉止之中了。
不隻如此,每當有人提起和近鄰諸侯的公主間的婚事的時候,他總是毫不猶豫地視而不見。就算是大臣們費盡心機選來美女陪他就寢,他也是看都不看上一眼。並且公然宣稱自己不是用來生繼承人的種馬,然後幹脆離開寢宮,仿佛為了示威一樣終日沉浸於奇拉的房間裏。照這樣下去的話,自阿斯蘭。蓋路以來而一脈相傳的名門血統很有可能就此而斷絕。大臣們是真心地開對於這一點感到了憂心。
而現在奇拉的事情剛好發生了。
對於他們來說,這無疑是天賜的良機。在這種時候,奇拉為了索萊魯王族的未來,就注定要成為一顆被舍棄的棋子了。這就是對他們而言的最佳結論。
他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路西安好。被謊言所扭曲了真相,是不可能再複原了。
隻有路西安不知道真相。或者說,由於感情的過度高漲,他根本不想去了解真相。
奇拉……終於絕望了。
比起背負著自己根本未曾做過的罪名來,更令人心痛的是路西安對他憎恨到甚至連一句話都
不願相信的程度。不分白天,不分黑夜的責打、苦痛,令他的心、他的愛,都發出了吐血般的悲鳴。
他越是試圖辯解,路西安的心就離他更遠。正因為如此,奇拉將全部精神都寄托在了一線希望上。
最後的最後……
“是我令你成為了男人,可是你卻用這個男人背叛了我!就算是打死你也完全不足以消除我心頭的怒火!我要當著伊梨絲的麵,讓你成為再也無法抱女人的身體!是讓你在這裏做一輩子的奴隸,知道你懂得懺悔自己的罪孽為止呢?還是幹脆把你賣到哪裏的妓院,讓你一輩子都成為男人的玩物好呢?”
在包含著劇毒的憎恨的驅使下,路西安親口撕裂了奇拉的靈魂。
抖動著仿佛已經連哭泣都已經忘記了的嘴唇,奇拉瘋了一樣地大叫了出來。
“我……愛……她!隻要是為了伊梨絲殿下,就算要我犧牲生命也無所謂!我從心底愛著伊梨絲殿下!!”
如果這主是命運的話,如果神說這種殘酷的境遇就是命運的話,奇拉希望至少自己可以死在路西安的手上。
在大叫著我愛伊梨絲的嘴唇的內部,在被淚水所模糊的視線的背後,奇拉是在向路西安懇求,請你殺了我吧!
如果在接一睞的一生中都要生活在路西安的憎恨的視線中的話,奇拉對於這樣的生命並沒有什麽留戀。既然如此,就算是再怎麽淒慘的死亡,隻要能死在路西安的手上,他就已經如願以償了。
“混蛋!你不給我住口!?”
顫抖著雙唇,圓睜著雙眼,路西安扔掉了鞭子。
他親手撥下了侍衛在一旁的迪蘭腰間的寶劍,甩開了侍衛們拚命阻止他的手臂,麵對著奇拉的脊背揮動了寶劍。
包含在劍尖上的無法原諒的怒火以及憎恨,撕裂了奇拉,揚起了一片血雨。在那一瞬間,大大地睜開的奇拉的藍眸因為悲傷而扭曲,濕潤。隨後,他整個人無力地崩潰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隻能,幾乎連氣都喘不出來地守望著眼前的一幕。
在仿佛凍結了一般的時間中,隻有臉上、手上全都沐浴著奇拉的鮮血的路西安,發出了粗重的喘息的聲音。
夏天已經將要結束。
清晨太陽靜靜地升起,傍晚夕陽緩緩地落下,這就是號稱綠之穀的村落裏的一天。這裏和都市中的喧嘩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到處飄蕩著帶有青草味道的泥土的氣息。
不知道從什麽時期起,仿佛是伴隨著吹拂著樹林的枝葉的清風而傳播開來的一樣,某個傳說開始在吉奧的百姓中流傳了開來。
“在綠之穀裏棲息著森林的精靈。他那稀有的美聲可以令人心馳神醉,編織出夢想和幸福。”
在結束了某天的狩獵之後,路西安突然一時興起,決定去綠之穀走一趟。
他打算親眼見識一下被人民稱為森林的精靈的遊吟詩人。
一般的歌謠詩人,最大的希望應該就是擁有更多露麵的機會,擁有更大的名聲。如果運氣夠好,能夠被某些貴族看中,甚至於出入宮廷侍奉的話,那麽榮華富貴自然就唾手可得了。
而這個在吉奧都憑借美聲引起了轟動的詩人,為什麽卻甘於在綠之穀這樣的鄉下地方充當遊吟詩人呢?路西安所感興趣的就是這一點。
路西安是那種一旦做一決定,那麽別人無論說什麽也無法讓他改變主意的人。因此包括侍衛們也隻能跟隨著帝王,無聲地掉轉了馬頭。
狩獵的場所距離綠之穀隻不過是咫尺之遙。
但是,那裏和綠之穀相比,不但樹木的綠色無法相提並論,就連大氣的顏色都有所不同。
一切都
是那麽……濃密。濃鬱到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的綠意窈窕地覆蓋著大地,空氣中到處充滿了潤澤的感覺,整片土地安靜到就連風吹葉片的聲音也能清晰地傳入耳中。
綠之穀是一個居民還有滿三十戶的小村落。但是,他們為了滋潤一下喉嚨而來到的酒館,卻是出乎意料地擁擠嘈雜。
“你們幾位想要來點什麽?”
剛剛在位子上坐定之後,紅臉的酒店老板就向他們進行了詢問。
“給我們來一點當地產的酒吧。”
“沒問題。”
老板在木製的杯子裏倒滿酒之後,按人頭數給他們擺在了麵前。
白色而又有點渾濁的酒,擁有衝鼻的香氣,和幾乎要讓喉嚨燃燒起來的獨特味道。路西安一口氣喝幹之後,毫不在乎地用手擦了擦嘴角。
“對了,老板,那個傳說中森林精靈是什麽樣子的啊?”
“你們果然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啊。居然因為那些傳言就特意跑到這種鄉下地方來,你們還真是不怕辛苦呢。”
老板歎了口氣,但口氣裏聽起來似乎也不全是在譏諷。
“他會來這裏嗎?”
“不,他一次也沒有一過這裏。他要去也是去村子的廣場上。該怎麽說好呢,那可真是怪人呢。他平時就住在連守林人都不願意住的破破爛爛的稻草房裏。如果需要食物或者是衣服了就會來這裏唱歌。也不知道他那到底算是想不想做買賣。其實以他的長相,以他的歌聲,就算是去了首都
,想要成名應該也不是太難。”
“哦,他唱得有那麽好嗎?”
“這個嘛,說老實話,就算讓我為了聽他的歌而從酒錢裏擠出些錢來也是值得的哦。”
就在這時,從敞開的窗口裏,傳來了隱約的豎琴聲。
原本喧鬧不已的喝酒猜拳聲瞬間就平息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表情認真地靜靜地豎起了耳朵。
那是仿佛能夠浸人心肺的聲音。
豎琴的聲音自始至終都優雅而溫和,但是,卻充滿了說不出的哀愁。讓人心馳神往,胸口都仿佛堵塞了起來。
而歌聲時而高昂,時而低沉,唯一不變的就是始終洋溢著無奈憂傷的氣氛。
所謂的觸動到靈魂指的就是這種感覺吧?路西安一時間完全沉醉在了歌聲之中。
人類分別擁有與生俱來的“器”。既然如此,那麽歌中應該也存在著相應的磁場吧。
那個不可思議的,清靈透徹的聲音,比起繁華喧鬧的都市的宴會來,無疑更適合鄉村的爐邊篝火。正因為如此,這個遊吟詩人才選擇了洋溢著森林的精氣的寧靜的綠之穀吧?
這是個什麽樣的男人呢?
一想到這裏,路西安就立刻站了起來,連身邊的弓箭也沒有帶。
依然還沉醉在歌聲中的撒瑪拉也慌慌張張地跟隨他站了起來。
即使如此,酒館的寂靜也依然紋絲不動。
原本帶著哀愁的優雅旋律變得更加的輕靈,仿佛在誘惑著枝頭的綠葉,又仿佛在輸送著田間的香氣。
路西安被那也可以形容為情人間的私語的琴聲所吸引,仿佛被附身了一樣下意識地移動著腳步。
在重重的人群的包圍下,他就在那裏。
他背靠著古樹,身披洗到泛白的長衣,他的纖細的手指正在豎琴上遊動著。
長長的,光滑的,在陽光下仿佛透明一般的銀發將他秀麗的容貌襯托得更加醒目。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路西安的雙眸裏就劃過了一道閃電。
“……奇……拉……”
過於出乎意料的再會,連他的低語都在瞬間凍結住了。但不久之後,他的嘴唇扭曲了起來,眼睛瞪到幾乎要迸裂的程度,額頭明顯地浮現起了條條的青筋。
那是令呼西安的眼前都變成一片血紅色的憤怒。仿佛要衝破血管一樣的憎恨的鼓動。
因為瑪拉的笑顏而逐漸痊愈的傷口,在瞬間又全都迸裂了開來。那份痛楚甚至令他的整個身體都有種支離破碎的感覺。路西安緊緊握住的拳頭也在抖動不已。
“撒瑪拉……”
路西安低聲地叫出了這個名字。
“我在。”
“把他給我拖過來。”
就連撒瑪拉也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路西安低沉的聲音中仿佛在飄蕩著慘白的火焰。
“你聽不見我的話嗎?”
“不……”
“那就給我去……”
“這個……現在還有不少人,從禮數上來說……”
撒瑪拉的解釋顯得說不出的笨拙和動搖,完全失去了平日精明能幹的風采。但盡管知道會引來帝王的不滿,他還是不能不說些什麽。
“是嗎?那就隻好讓我自己動手了。”
“請、請您等一下!”
撒瑪拉的臉色大變,慌忙地阻止了路西安。
“快給我去!”
眼睛、聲音都帶著驚人的火焰的路西安再次發出了命令。
撒瑪拉帶著說不出的苦澀感,吞咽下了一口口水。
然後拖著沉重的步伐,分開人群走了過去。
人群中因為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的責難而sao動了起來。
就連始終專注地彈奏著豎琴的奇拉的手指上,也明顯地閃過了一絲的動搖。然後,隨著一個不自然到可笑程度的哀愁的音色的蹦出,琴聲嘎然而止。
“我知道這樣的行為不合禮數,但無論如何我想拜托你,請你抽出一點時間可以嗎?”
注視著因為愕然而瞪大了雙眼的奇拉,撒瑪拉的眉間充滿了苦澀。
“我的主人無論如何想見你一麵……”
奇拉的臉龐上瞬間血色盡失。
但是,當他抬起了低垂的眼簾,仿佛要拭去周圍的沉重空氣一樣地優雅地站起身來的時候,在奇拉的臉上已經無法發現絲毫動搖的痕跡。
“我們走吧。”
在預料之外的平靜的聲音的催促下,撒瑪拉莫名其妙地緊張地吞了幾口口水。
周圍的人見此情景,隻能歎息著留下了陣陣的遺憾的聲音。兩人肩並肩地走出了人群。
可以見到帝王……
奇拉並沒有抱著如此天真的感傷。
因為憎恨而留下的傷口是最深的。
事到如今,這句話依然橫亙在奇拉的胸口中。
每接近一步,帝王的恨意就更濃重一分。冰冷的、燃燒著慘白火焰的憎恨的波動刺痛著奇拉的肌膚。這既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覺,那是,,,,,,無可置疑的現實。
正因為如此,奇拉決定要把真摯保持到最後。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麽更加深的地獄,他也再沒有什麽其他再可以失去的東西。既然如此,那麽接下來無論再發生什麽,他也沒有理由不可以忍耐了。
奇拉緩慢而又沉著地抬起了眼睛。
凶猛、冰冷,而又讓人充滿麻痹感的路西安的黑眸。當它們與奇拉那雙不可思議的沉穩清澈的藍眸碰撞到一起之後,產生出來的是對照性的沉默。
就在陪同的侍衛們大氣也不敢出的守候過程中,奇拉深深地對路西安行了一個禮。
但是路西安回應他的,卻是毫不留情的狠狠的一記耳光。
“你居然還有臉回到這裏來!”
那是一種低沉的、壓抑的聲調。
“不過是個賣弄風情的孌童,也敢以遊吟詩人自居嗎?!簡直是讓人作嘔!垃圾就要象個垃圾的樣子,乖乖地去妓院討客人的歡心!事到如今,你是吃錯了什麽藥還敢在這裏出現!我不容許有人在我的領土上乞食!如果不想被我打出去的話就立刻給我滾!”
路西安的嘴唇扭動著,抽搐著,發布著不容許拒絕也不容許辯解的強硬的至高無上的命令。
奇拉無言地低垂下了眼簾。既沒有去撫摩被打的臉頰的疼痛,也沒有因為帝王包含著毒液的強硬的口氣而顯示出畏懼,他隻是那麽靜靜地站立在那裏。
“下次再讓我見到你,我絕對不會再輕饒了!到時我要打斷你的胳膊!你給我記住了!”
在宣泄完了充滿憎恨的話語之後,路西安就掉轉了身子。
奇拉既沒有張嘴的跡象,也沒有移動身體,他隻是目送著路西安較諸當年更加偉岸的背影的離去。
“路西安陛下……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東西了。我現在想要的,隻是一個要吧讓我靜靜安息的場所而已。”
無法說出口的,飄蕩著空虛感的自言自語。
盡管多少存在著一絲戀戀不舍,但奇拉還是在當天就離開了綠之穀。留
在這裏的話隻會令路西安的怒火越發高漲。然後在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許就會導致無法預計的事端。奇拉現在最為懼怕的就是這一點。
但是,他並沒有打算遵照路西安的命令離開吉奧。話雖如此,離開了居住舒服的綠之穀之後,對於自己接下來的出路,他也沒有什麽具體的主意。
距離夢想中的春天還有相當長的時光。如果想要度過嚴酷的寒冬的話,就至少要確保最低限度的食物和住宿環境。
不管自己去什麽地方,隻要在當地住下來,在大道上彈唱詩歌的話,遲早有一天就會傳入路西安的耳朵。可是話說回來,如果害怕這個的話,自己的路費很快就會見底。
如果想要確保進帳的話,人群聚集的酒館原本應該是不錯的選擇。但是一想到在那裏將會留下的不快的回憶,他就放棄了打開酒館大門的打算。
象白開水一樣被灌進肚子裏的酒,可以打破理性的約束,也可以歪曲人類的品行。
每當他演奏完一曲之後,就要麵對那種酒氣衝天,嘴裏不幹不淨,甚至於動手動腳的下流酒鬼。對於他們而言,“遊吟詩人”和“男妓”根本就沒有什麽兩樣。
“怎麽辦才好呢?”
當暫時先找了一個偏僻的旅店安頓下來之後,奇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身體有一些沉重。
他原本以為是因為從早上一起就開始行走而造成的疲勞感,但是就在他躺下的瞬間,一道出其不意的尖銳疼痛就貫穿了他的胸口。
“疼!”
奇拉不由自主地呻吟了出來。他抖動著嘴唇,用雙臂緊緊地環繞住自己的身體。
就這樣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裏的話,遲早會好的。
雖然心裏清楚,但是……
隨著時間的流逝,疼痛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劇烈。凝縮在那裏的“魔”似乎已經毫不留情地露出了尖利的牙齒。
心髒在發出不成聲調的悲鳴。每當這種時候,已經咬到緊到不能再緊、毫無血色的慘白嘴唇就會更加倍地扭曲起來。
浮現在額頭上的點點汗珠……
被汗水所打濕的淩亂的銀發……
就連沉重的呼吸聲都在令耳曲嗡嗡作響。胸口深處,腦袋的深層,都好象被什麽緊緊地勒住了一樣。
奇拉緩緩地打開了因為過度的緊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一根一根地,靜靜地,輕輕地,伴隨著胸膛的上下浮動。
那是一種,好象被什麽尖銳的利爪一把攥住了心髒的激烈疼痛。在不久的將來,它就會很輕易地吞噬掉這個心髒那已經相當脆弱不堪的鼓動了吧?
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心理準備,奇拉才回到了這裏。回到了這個充滿著過去的回憶,但又見不到未來的明天的吉奧……
至少讓我撐到春天為止……
這已經是奇拉最後的小小的願望。
“路西……安.佐魯……帕……萊.索萊魯……”
在斷斷續續地吐息的深層,還蘊藏著哀愁的思念。雖知道這樣的自己十分可悲,但是對於這一無奈的感情奇拉還是無計可施。
現在的奇拉,已經沒有抵抗人生的巨浪,開拓自己的人生之路的時間和力氣了。
他並不是自暴自棄,隻不過,他希望自己的每一天都可以靜靜地平安地度過。隻要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他已經不再奢求任何東西。除了一樣以外……再過不久,所有的一切都會得到升華的日子就該來臨了吧?
所有的一切,都將在那時結束。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改變什麽了。奇拉是這麽認為的。
或者說,在兩年前經曆過那一場噩夢的所有人都是這和相信的。沒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
但是,這並不是大家預料中的結尾,而僅僅是一切的開始而已。
命運的變換,無論是誰也無法預測。
連鎖的呻吟,還沒有傳進任何人的耳中。
但是,一旦打開的門扉,一定就會有關閉的一天。這就是天地間的定理。
人生在世的命運,比起愛情來,反而更容易被嫉妒所左右,比起嫉妒來,又更容易被憎恨所擾亂。
奇拉、路西安、伊梨絲……糾纏交錯在他們各自心底的那頭野獸,正再度抬頭挺胸,以它尖利的額角朝著王宮的方向,試圖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咆哮聲。
在綠色的樹木上,幹旱的大地上,秋色正在悄悄地到訪。這就是一個如此秋高氣爽的午後。
在王宮……
聚集在召見之間旁邊的執務室的重臣們,一概皺緊眉頭,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你說路西安陛下見到了奇拉,這事是真的嗎?”
在眉宇間擠出了一條深深的溝渠之後,阿那斯率先開了口。
“對,當時陛下從狩獵場來到綠之穀。說是想要看一眼那個傳說中的遊吟詩人。誰也沒想到,那個人居然就是奇拉……”
在撒瑪拉的口吻中,也失去了平日的利落。
“從傳言的時間來計算的話,大概在七月前後,他就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不,比那還要早得多。撒瑪拉。”
將自己粗重的聲音壓到低低的之後,迪蘭從旁邊插了一句嘴。
“在夏天開始之前,奇拉就已經回來了。”
“你能確定嗎?”
“對。我在陪伴伊梨絲公主去墓地的時候,曾經偶然見到了奇拉。那時還是五月。”
這一句話讓所有的重臣們都強烈地吃了一驚,但緊接著,驚訝就轉化為了怒火。
“混蛋!為什麽不早點把這件事報告給我們!”
阿那斯一付怒發衝天的架勢怒吼著。
“你這個樣子還算什麽王族侍衛!糊塗的東西!”
瓦達路引以為傲的胡須幾乎要倒豎了起來,也不甘人後地數落著迪蘭。
但是迪蘭不但沒有感到害怕,就連臉色也分毫未變。
“那是因為我覺得,事到如今沒有必要再把事情鬧大了。我也知道,十三日是奇拉母親的忌日。我們在墓地見到他純粹是出於偶然。再說,那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吧?奇拉現在在什麽地方,做什麽事情,那都是奇拉的自由,我想應該也不用我們再去操心了。難道說,各位大人想說,我們現在就應該派出軍隊,把他趕出國境嗎?就算再怎麽說是陛下的旨意,象那種愧對良心的事情,我可不想再做一次了。”
他那沒有任何顧及的辛辣的口氣,令在場的所有人盡管都頗為不爽,但也隻能把話咽進了肚子裏。
要真說誰欠了誰什麽的話,那也應該是他們愧對奇拉,奇拉不必對他們感到絲毫的內疚。
即使如此,仿佛是因為揮起了的拳頭就這麽放下來實在不太好看,阿那斯一邊把手伸向了下巴的胡須,一邊麵色沉重地給自己找了台階下。
“算了,現在再去後悔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也沒什麽用處。你就退下吧。”
迪蘭行了個隻有表麵工夫的禮之後,就大步地離開了房間。
“哼,那幫糟老頭!”
他倍感苦澀地扭曲了一下嘴角。就在這時,“迪蘭……”
撒瑪拉快步和他走到了一起。
“真有你的!就連那麽羅嗦的阿那斯大人也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那當然,事到如今,他們那幾張皺紋遍布的老臉湊在一起又能討論出什麽結果!?他們難道就能夠得到大家都能認同的結論嗎?如果他們有了什麽行動,事情才真的一發而不可收拾了呢!他們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嘛!”
“你就不要這麽滿身是刺啦。大家也全都心裏有數。所以才會這麽害怕啊。陛下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不覺得事情可以就這麽無風無浪地平穩落幕。”
“……”
“如果有可能的話,不安的苗子當然是越早拔除越好,作為臣子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義務吧?雖然就如同你剛才所說的那樣,不對的人其實是我們這邊。但是該怎麽說呢,所謂的一不做二不休……,話雖如此,算了,先不說這個了,伊梨絲殿下的情形怎麽樣?”
“她的食量原本就小,現在更是幾乎都不吃什麽東西了。阿滋麗女官擔心得要命呢。不過要說起來這也沒什麽可奇怪的。你沒有看見當時的樣子所以不知道,就算在那裏的人不是伊梨絲殿下,多半也一樣會有仿佛被人揪出了心肺的感覺吧。奇拉就那麽一聲不出地靜靜站在那裏。既沒有責怪也沒有氣憤,隻是用一種仿佛悲天憫人的態度注視著伊梨絲殿下。沒有一句話,也沒有一個動作,你自己可以試試看,就那麽無聲地被人凝視著,心裏有愧的人根本就無法忍耐。對於伊梨絲殿下來說,當時一定是如同亂劍穿心的感覺吧。”
在用一種微妙的,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的語調說完之後,迪蘭以完全不符合他平日性格的樣子,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撒瑪拉突然地回想了起來。奇拉那似乎包含著憂愁的,難以形容的眼眸的顏色……
在他的身上看不到絲毫慌張失措的影子。無論是口氣還是舉止,都出乎意外地沉穩。盡管是麵對帝王,受到了那麽辛辣的毒罵,從他的表情中卻找不到任何動搖。那到底算是怎樣的改變呢?
“迪蘭,你是怎麽覺得的?”
“什麽?”
“就是奇拉啊。”
“我不知道。或者該說,我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感覺上,他就好象褪了一層皮一樣。當然了,從那之後已經經過了兩年的時間,如果沒有什麽改變的話反而奇怪了。但是改變到那種程度的話……還有一點,總之是讓人放心不下。就好象喉嚨裏有個魚刺一樣,無論如何都讓人不能不去在意。不,我的意思不是說奇拉在心裏藏著什麽陰謀詭計。倒不如說是剛好相反,對,正相反。就好象色也好,欲也好,一切的塵世俗物他都已經理清了一樣。讓人忍不住心跳。”
“沒錯,就是那感覺。兩年了,迪蘭。那個時候奇拉才不過十六歲。那時他滿身創傷,象塊垃圾一樣地被扔到了城外。才不過兩年的時間,他就可以恢複到那種程度嗎?”
“這個嘛……誰知道。我對於這件事沒有任何發言的資格。我,不,我們都是共犯。說什麽這都是為了索萊魯王族好,就擅自把奇拉作為了犧牲品。那個時候,我們強迫自己相信,除此以外沒有辦法,然後堵住了耳朵,擋住了奇拉的悲鳴。這樣的我們,就算事到如今再說這個說那個,就算是再光明正大的理由,對於奇拉來說,也隻是癡人說夢而已。象我們這樣,每天在意著今天的天氣,有意無意地抬頭看看天空的家夥,怎麽可能理解得了從活地獄中一步步掙紮出來的奇拉的心情!?撒瑪拉,我們一直都過著平穩的生活,所以大家都已經開始忘記,這個生活是用毀掉另一個人的一生作為代價而換來的了吧?而現在突然有人指著你的鼻子說明了這一點,大家就全都慌張起來了。如果這隻是個惡劣的玩笑的話,我大概也隻會一笑置之吧。不過,我隻告訴你哦,說老實話,我真的鬆了一口氣。不為別的,就因為我看到了奇拉精神的樣子。我現在隻能不停地向神靈祈禱,保佑事情就這麽平安地度過就好。”
“我知道大家的心裏都不好受。這就象是就算是拖著腳銬行走的話,也希望至少隻銬在一隻腳上吧……”
這可以說是,撒瑪拉和迪蘭毫無虛偽的真心話。
10-2
這一陣子,路西安的脾氣壞到任何人都不難看出的程度。
每天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莫名的煩躁讓他始終無法平靜來,一點點小事也能讓他對侍童們怒吼不已。
那是一種從心底燃燒起來一樣的焦躁不安。
突然的,意料之外的和奇拉的再會,就象是在路西安的心中燃燒起一團火焰一樣充分擾亂了路西安的神經。
在他的眼底,深深地烙印上了奇拉彈奏著豎琴時的身影。那溫柔、清澈、甜美而又哀傷,令胸口都為之緊縮的感動,至今都回蕩在耳邊讓他無法忘記。
而這隻能讓路西安越發地焦躁不安。甚至於讓他根本就無法靜下心來做任何事情。
在野外馳騁,驅動著愛馬直到喘不過氣來的程度也好,和近衛們比武,練習到整個手臂都麻木也好,胸口那種洶湧高漲的東西依然沒有絲毫的平息。明明就在不久之前,他還連奇拉在那都不曾想起過半次。
也許,如果奇拉無論身心,全都是以已經墜落到穀地的樣子出現在路西安的麵前的話,他頂多也隻是加以嘲笑的一瞥而已。那種下賤的東西,趁早死掉了才好!他曾經真心地這麽想過。
但是,兩年未見的奇拉的樣子,充分地背叛了路西安的想法。
那個,仿佛從身體底層透散出的清廉感是怎麽回事?他所想象中的以色媚人的孌童的那種卑劣荒淫的跡象半點也不存在。
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那個仿佛能吸引住人們靈魂的清澈的歌喉又是怎麽回事?在自己身邊侍奉的時候,就算是豎琴的音色,聽來也不過是順耳的程度而已。
即使是視線相交,他也不但沒有逃避開目光,甚至也不見半絲的動搖。一想到那時他那種幾乎令人憎恨的平靜的樣子,路西安就不由自主咬緊了牙根。
“不可原諒……”
奇拉的一舉一動,都不斷煽動出他的新的憤怒和憎恨。
將瑪拉和侍童們都打發走了之後,路西安長時間地將自己關在了房裏。然後,在剛一從那裏出來之後,就用嚴厲的口氣將迪蘭叫了過來。
“迪蘭,你來一下!”
門打開之後,迪蘭輕快地出現在了國王的麵前。
“哦……”
路西安深深地坐在椅子中,一臉不爽地用下巴示意了他一下。
“是!”
明白了國王的意思的迪蘭快步走到了路西安的身邊。
路西安在他的耳邊急促地說了些什麽。
“那、那個……”
大概是這個命令實在是太出乎意料的關係。一瞬間,迪蘭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震動,不由得結巴了起來。
但是,路西安的強硬態度卻絲毫沒有變化。
迪蘭微微垂下了眼簾,輕輕地咬住了嘴唇。
“我……明白了。”
在他低沉的聲音裏,明顯包含著若幹的苦澀。而他那嚴肅的表情中,也不難看出因為不情願而顯露出的扭曲。
迪蘭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房間。
在陰影處目送他離去之後,瑪拉緩步來到了路西安的身邊。
“我為你拿了酒來!”
“哦……”
路西安一口氣將酒灌進了肚子。動作粗暴得就象是想借此將擾亂心頭的煩躁不安都一口氣吞進喉嚨裏一樣。
瑪拉的雙眸中一下子蒙上了陰影。也許是因為她過於深愛帝王的關係,她還無法做到將無法用語言所表示出的不安一個人深藏在心中。
路西安充滿苦笑地將瑪拉抱進懷中,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
“馬上就是滿月了。‘豐收女神’將要從天而降。九月也是你出生的月份吧?值得慶幸的是這兩者正好重疊到了一起。所以這次的滿月我要舉行足以襯托這一點的盛大的宴會!為此我考慮了一些餘興節目。你就好好期待吧。”
“當然了。瑪拉,你遲早將要成為我的王妃。所以別人說些什麽你都不用在乎,隻要相信我一個人的話就夠了。”
仿佛是咀嚼著這一甜蜜的詞語一樣,瑪拉輕輕點了點頭,將頭顱埋進了路西安的胸膛。
10-3
九月。
清爽的風聲,就好象是即將交替的季節所發出的隱隱的歎息一樣。
蒼白的月色隱約地籠罩著寂靜的夜空。那是一個用手指彈碰一下,指尖上仿佛就會出現輕微的磷光的夜晚。
那天晚上,奇拉位於一個名叫阿提卡的村落裏。
在用過了清淡的晚餐之後,他正打算在旅店中好好休息一下。
就在這時,他的麵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預料之外的拜訪者。
那就是迪蘭。
與其說是因為驚愕,倒不如說是困惑讓奇拉的麵容僵硬了起來。但是,迪蘭用比他還要僵硬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僵局。
“抱歉這麽晚來打擾你。可以請你和我去一趟萊亞.法魯卡嗎?”
“萊亞.法魯卡?為什麽?”
無法理解到底是怎麽回事,奇拉皺起了眉頭。
迪蘭的聲音又更降低了幾分。
“明晚將在王宮舉行滿月的宴會。同時也要慶祝瑪拉小姐的誕辰。所以要盛大隆重。都城內外的詩人都會出現這個慶典。路西安大人希望傳說中的‘森林精靈’一定要前來助興。”
奇拉的嘴唇毫不掩飾地緊緊咬在了一起。
“他的意思是說,讓我作為酒後的餘興節目,當眾出醜吧?”
“……”
“這種事情,真虧那些大臣們也能同意呢。”
奇拉帶著幾分諷刺說到。
“這沒有什麽同意不同意的。路西安陛下的脾氣你也應該很清楚吧?如果一切順著他的意思也就罷了,如果萬一你不肯答應,而搖了頭的話。陛下的命令是,就算在你頭上套上繩子也要把你拽去。”
“憎恨是沒有時效的嗎?路西安陛下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雖然和瑪拉小姐的愛讓他的傷口痊愈了不少,但是凝結在最深層的傷疤,到現在都還沒有脫落,我想……大概就是這麽回事吧?”
迪蘭苦澀的表情,仿佛在感歎人類的心靈真的是無法按照自己意誌控製的東西。
奇拉也發出了一聲的長歎。
就算自己的這個身體已經腐朽,就算自己的存在已經隻剩下了“奇拉”這個名字而已,路西安的憎恨也依然不會消失吧?一想到這裏,他不知道為什麽反而浮現出了自虐式的苦笑。
迪蘭所提出的報酬的金額高到遠遠超乎常規的程度。這對於身邊已經沒有多少餘錢的奇拉而言,原本該是個令人垂涎的數額。
而且,這不是個存在否定的邀請。
最終的不同,也隻在於自己是要親自走去,還是被迪蘭硬拖過去而已。奇拉所能選擇的道路,就隻有這兩條而已。
路西安在喜慶的滿月之宴上,不惜暴露出自己的傷口,也不想放過羞辱奇拉的機會。他對奇拉的憎恨,就是深到這種程度。
眉間、唇邊都在訴說著苦澀的迪蘭臉孔扭曲了一下。
奇拉緩緩地站起了身子。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了……
將這個想法深埋進心底之後,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用目光催促著迪蘭上路。
10-4
那一天……
王宮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人,都從清晨起就興奮不已。
這也難怪,因為都城內外的遊吟詩人,都要在今天,在這裏一展歌聲的美妙。更何況傳說中鼎鼎大名的‘森林精靈’也終於要顯示出他真正的樣子。不要說是一般的女仆、下人,就連平時外表清高的女官們工作起來也都有了些心不在焉的感覺。
九月……
滿月之夜……
將靈峰渲染成銀藍色的月光,美麗得出奇。漂浮於空中的圓月,就仿佛盛開的花朵一樣,讓人們不由自主地感歎不已。
宴會史無前例的盛大。
穿戴華麗的達官貴人們,麵對著象小山一樣堆放在麵前的美味佳肴,暗暗眯起了眼睛,為之而咋舌不已。在取之不盡的美酒的熏陶下,大家的話聲,笑聲也越來越多。
除此以外,對於歌者們靈巧的指功和美妙的歌喉,他們也毫不吝惜地奉獻上了自己的掌聲。
宴會所特有的喧嘩熱鬧,到了深夜的時分就更增加了無數的熱量,似乎永遠也沒有停息的盡頭。
但是,“下一位就是綠之穀的遊吟詩人。”
伴隨著侍童的聲音,女賓們響起了一片嬌媚的歡呼聲,男人們也將豪氣的目光掉轉了過來,但就在這一瞬間,整個宴席都好象被凍結了一樣陷入了尷尬的沉寂中。
過度的驚訝奪走了人們的聲音,令他們的眼光全都凝視到了一點。
無視於這一近乎疼痛的沉默,無聲地,行雲流水般地,奇拉優雅地走到了眾人的麵前。
不知道在在座的這麽多人中,究竟有幾個人曾經想到過,那個有名的‘綠之穀的遊吟詩人’居然就是奇拉呢?甚至於在如假包換的奇拉本人站到了他們麵前的這一刻,他們中的很多人睜到不能再大的眼睛中,依然充滿了無法相信的色彩。
然後,也說不上是誰帶的頭,大家彼此打量了一下各自的表情之後,又猶猶豫豫地,用著仿佛牽線木偶般的動作,將視線轉移到了路西安的身上。
在他身邊的伊梨絲,蒼白的臉孔已經很明顯地抽搐了起來。
在眾多的難以形容的不安、慌亂、迷惑的旋渦中,隻有手拿金杯,由瑪拉陪伴著的帝王,一個人以超然的態度俯視著奇拉。
奇拉單腿著地,將頭低到了銀發幾乎觸及地麵的程度,行了一個古典的禮節。
“能夠有幸在滿月的宴會上為大家助興,小人實在倍感榮幸。”
在用絲毫不見波動的口吻說完陳腐的套話之後,奇拉緩緩地抬起了頭顱。
於是到了這時,大家知道了。這並不是什麽意料之外的偶然,而是帝王一手策劃的惡劣的演出。
路西安凝視著奇拉的眼神中的冰冷,以及浮現在他嘴邊的殘忍的笑容,都清楚地在訴說著這一點。
不管是知道兩年前那一震撼整個王宮的事件的真相的人,還是不知情的人,隻要是在場的人,全都因為空氣中散發著的無形的寒意而感覺到自己的皮膚上冒出了無數個雞皮疙瘩。大家所能做的也隻有屏氣息聲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
仿佛是為了進一步加深他們臉上的僵硬程度一樣,路西安露出了一個冰冷的笑容後開了口。
“遠道而來辛苦你了,聽說你在離開了綠之穀後流浪到了不少的地方呢。為了找到你我的部下足足花了三天的時間,幸好及時讓你趕上了今晚的宴會。不管怎麽說,大家可是從早上起就興奮不已,等著聽一下傳說中的‘森林精靈’的歌喉呢。算了,無用的事情就不用多說了,你打算演奏些什麽呢?”
“隻要陛下指定的話,什麽都可以……”
“那就這麽辦吧,讓我聽一次芭來亞哀歌吧。”
在若無其事地指定了歌名的路西安身旁,伊梨絲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芭來亞哀歌……
被強行嫁給了自己所不愛的人的公主,在婚後也依然無法忘記自己的情人,因此常常避人耳目地偷偷和他約會。最後終於被丈夫所發現,和戀人一起死在了妒火中燒的丈夫的劍下。這首歌的內容大致就是這樣。而在場的人裏,沒有一個人不認為,這是路西安對於奇拉和伊梨絲的一種嘲諷。
但是,奇拉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麽觸動的樣子。
“我明白了。”
就連他的聲音也沒有什麽改變,隻是優雅地坐了下來,將目光投注到了豎琴上麵。
奇拉纖細修長的手指,仿佛在水中流動一樣撥動了琴弦。
時強,時弱,時而跳躍,時而滑落……
人們常說,豎琴的聲音可以反映出一個人的心靈。就好象那種隻靠著一張嘴而不辦實事的人的聲音聽起來會非常的煩人,而某些人即使嘴巴笨拙一點,但隻要他的話字字出自肺腑,就一樣可以打動他人的心靈。
奇拉的琴聲,就包含著一種不可思議的、難以形容的透明感。憂傷、無奈,這就是那麽一種聲音。
是他那光滑筆直的銀發,和秀麗的麵容,令大家的視覺也同時受到了陶醉的關係嗎?還是說,他那至今都讓人感覺是還沒有變聲的輕靈的歌喉,將琴聲的清澈襯托得更加的出色呢?
或許會有人,在那裏重疊上了奇拉本人的生活方式。或許也會有人,會因為莫名的不安而覺得胸口鬱悶不已。
但是,在被憎恨而染成了黑色的路西安的眼中,奇拉的這一轉變,隻會讓他覺得更加的不可容忍。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年……
路西安在這時,第一次強烈地意識到了兩年的歲月的分量。
近距離所看到的奇拉,比起以前要成熟了不少。
在他那秀麗的麵容上已經失去了原先的天真。也因此,讓人甚至產生了他那深邃的輪廓變得更加深了的錯覺。盡管如此,那時他就已經擁有的凜然的光華也沒有受到半分的損傷。
路西安對於這一點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比起在場任何一個衣著華麗的貴人來,都是奇拉看起來要更加的耀眼。這種不合情理的事情,就算是幻覺他也不能容忍。
賤人就要象個賤人的樣子,乖乖地為了自己的罪過而卑躬屈膝。
路西安的眼睛倒吊了起來。
但是,奇拉卻沒有向任何人諂媚的意思。
奇拉為什麽可以那麽的平靜,那麽的若無其事呢?
不可原諒!
這一憤慨,不久之後,就轉化為了將奇拉的清靈踐踏到腳下,打掉他那高潔的氣息的衝動。路西安從心底燃燒了起來。
豎琴的聲音,在低低地震蕩之後又靜靜地消失了。
人們仿佛從夢中突然驚醒了過來一樣,彼此偷看著對方的表情。零零落落的,多少有些尷尬的氛圍的掌聲仿佛就代表著他們的心意。
原本奇拉對此就沒有抱著太大的期望。他甚至於覺得,隻要沒有響起一片罵聲就已經算是萬幸了。
事情不可能就這樣無風無浪地順利結束。比起那些在暗地裏用好奇的眼光竊竊私語的任何一個人來,奇拉本人對此都更加確信不已。
路西安凝視著奇拉的目光沒有移開過半分,然後在一口幹掉了杯中的美酒之後,臉龐上露出了一個冰涼的微笑。
“不愧是‘森林的精靈’。或者該說,你還是老樣子啊,就隻有這種誘惑他人的技術特別的拿手。算了,無所謂,你到這邊來,作為獎勵,我賜你一杯酒。”
迪蘭,撒瑪拉,臉上瞬間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阿那斯等重臣們,很明顯地表示了不滿。
但即使如此,奇拉也依然保持著平靜。
無視於人群中的竊竊私語,無視於眾多好奇和不安的目光,路西安的聲音爆發了出來。
“怎麽了?難道你想說喝不了我的酒嗎?奇拉。”
路西安的聲音堅定而又充滿著不容拒絕的強硬。
奇拉無聲地承受住了帝王那仿佛要刺透肌膚的銳利視線,緩步走到前方,從帝王的手中接下了酒杯。
“你用不著擔心,雖然我想放,但這裏至少一滴毒藥也沒有。”
一邊注視著酒倒進杯中,路西安一邊發出了冷笑。
奇拉一口氣喝幹了杯中的酒。
“謝謝您。”
奇拉輕輕地擦拭了一下嘴角之後,將杯子捧還給了路西安。
“喝,已經這個樣子了,還是沒有忘記作為侍童時的習慣嗎?還是說,你一直都是用這種手段去博取對方的歡心的?聽說在遊吟詩人中,有不少人除了歌唱以外,取悅主人也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你也是這其中的一個吧?你一個晚上的價錢是多少?”
刹那間,伊梨絲的臉孔變得如同白紙一樣,她注視著路西安的目光不由充滿了哀求式的悲傷。
奇拉低低地垂下了眼簾。
“不過是一介孌童,事到如今就用不著再裝什麽清高了吧?你的拿手好戲,除了歌喉以外,應該是在那之後在床上取悅男人才對吧?”
路西安的口氣裏充滿了辛辣的味道。
“多少錢?還是說,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隻要肯抱你的話你連錢都可以不要嗎?”
路西安顯示出了異常的執著。
但是,帝王的嘲諷裏的毒素越是深重,不知道為什麽,奇拉反而覺得自己的意識可以更加的冷靜。
如果隨便回嘴的話,隻會讓自己再成倍地受到對方的傷害。這一點他自己再清楚不過。
就算是已經落到了穀底的身軀,如果從正麵受到攻擊傷害的話,傷口也還是會疼痛。硬揭開傷口的話,隻會讓自己再次滲透出鮮血。那是他絕對不想暴露在別人目光下的疼痛。
正因為如此,奇拉頑固地保持著沉默。
責罵也好,諷刺也好,嘲笑也好,不管是受到哪一個的攻擊,奇拉也沒有絲毫的動搖。
親眼目睹到這一點後,路西安清楚地感覺到無法抑製的怒火令他的眼前一片昏暗。然後,過於激昂的結果,就是他自己親口打破了絕對不可以說出口的禁忌。
“伊梨絲,你也一定覺得後悔了吧?這小子啊,為了得到一點食物而在綠之穀賣唱哦。在那之後,讓你思念到食不下咽,終日以淚洗麵的男人現在就是這個德行哦!怎麽樣?對他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了吧?還是說見到了老情人,身體都饑渴到說不出話了呢?”
受到了路西安那過於突然,而又隻能用凶惡來形容的攻擊的梨絲,臉色變得如此的難看,血色盡失的嘴唇抖動得如此厲害,以至於讓人懷疑如果路西安再多說上一句的話,她很有可能就要昏倒在當地了。
然後,非常唐突地,奇拉意識到了。如果說這兩年來,自己過的都是終日被噩夢所纏繞,往往因為自己的悲鳴而驚醒的地獄般的日子的話,那麽伊梨絲也一樣親身地、充分地體驗到了這個滋味。
時間的流逝真的能夠將憎恨封印到黑暗中,永遠地凍結起來嗎?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奇拉下意識地咬住了嘴唇。
“嗬,你的臉色第一次變了呢。原來如此,自己的話再怎麽受到攻擊也不痛不癢,但是要是事情論到伊梨絲身上的話你就無法忍受了嗎?有意思。既然如此,那我倒要看看,你這付清高的模樣究竟還能扭曲到什麽程度。”
“陛下,您的玩笑有點過頭了。”
大概是實在看不下去了的關係,阿那斯終於忍不住插了嘴。
但是,路西安連眉頭也沒有動一下,繼續攻擊著奇拉。
“怎麽樣,奇拉?幹脆我今晚就把你買下來,找個什麽人把你疼愛到直不起腰來的程度怎麽樣?這也算是一種餘興節目吧?”
“請您不要這樣。如同您所說的那樣,我現在隻是一介的流浪詩人。象我這樣卑賤的身份,就算是出於玩笑,也會玷汙各位大人的名聲吧。”
奇拉並不是在勸告帝王什麽,也沒有庇護伊梨絲的意思。
如果在語言中纏繞上憎恨的話,那麽出口之後就相當於傷人的凶器。而這把凶器傷的並不是身體,而是心靈。奇拉隻是不想重蹈兩年前的覆轍而已。
但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路西安並沒有在怒火的包圍下而衝上去毆打奇拉,也沒有對他大罵出口,他隻是在嘴角浮現出了一個冰冷而自嘲的笑容。
“什麽吉奧帝王的麵子,這種玩意早就已經一點殘渣都不剩了。難道不是嗎?被自己養的狗而咬傷手的男人有多麽愚蠢,全天下不都已經清清楚楚了嗎?事到如今,我早就沒有什麽需要哭著鬧著去珍惜不放的名聲了!”
不知道為什麽,這番話深深地刺人了奇拉的胸口,讓奇拉一時也無話可說。
屈服於伊梨絲的哀求,替她的幽會牽針搭線的人是奇拉自己。
而為了保全自己而扭曲了這一事實的人是伊梨絲。
阿那斯等重臣則是借此而順水推舟。
然後,在不容一句辯解的情況下,路西安用憎恨之劍斬斷了兩人間的愛。
但是,不管是誰先下的手,但所謂的傷口,是一個可以把任何人的心都平等地撕裂的東西,奇拉直到現在才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所有人都隻能屏息靜氣地在一旁默默守望。
在路西安那過於強烈的感情的魄力下,沒有一個人還發得出聲音。他甚至不惜無情將自己親生妹妹的傷口暴露在大家麵前,不或者該說,他甚至不惜親手揭開了自己滴血的傷疤,他對奇拉的憎恨就是到了這種程度嗎?
“你是為了什麽目的才回來的,我也不想再問了。反正就算知道了這種事情,也成不了什麽下酒的菜肴。不過,你不要以為在這裏露麵了之後,還可以平安無事地回去!”
那麽,你打算把我怎麽樣呢?
奇拉並沒有問出口。因為在他開口之前,閃著昏暗光芒的劍背已經在輕緩地拍打著他的麵頰。
“陛下!”
“路西安陛下!”
重臣之一瓦代魯的尖銳聲音和迪蘭的粗重叫聲幾乎是在同時響了起來。
“不要吵鬧!隻是個餘興節目!”
路西安的厲聲一喝,令迪蘭的動作迅速僵在了當場。
所有的人都好象從心髒被凍結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路西安改變了手勢,將劍刃翻到了上麵,就這樣,仿佛故意戲耍一樣地對準了奇拉的咽喉。
“賤貨就該有個賤貨的樣子吧?要不要我幹脆毀了你的喉嚨,讓你今後都不能再人前歌唱!”
“這樣做,就可以平息你的怒火嗎?”
奇拉並沒有因為恐懼而聲音顫抖,也沒有擺出虛張聲勢的強硬態度,他的口氣自始至終都是那麽平和。這是一直與死亡為鄰的奇拉所才能擁有的一種難以形容的寧靜。
路西安的雙眼瞪得幾乎要進出了眼眶。
赤黑色的憤怒仿佛在他的頭頂都燃燒了起來,在座的每一個人的麵孔,都因為懼怕奇拉的喉嚨下一刻是否就會飛濺出鮮血而抽搐了起來。
但是,緊繃在路西安和奇拉之間的緊張的氣氛,既沒有瞬間進發,也沒有絲毫緩和的跡象。
“看來兩年的時間,讓你的臉皮也厚了不少呢。算了,無所謂,一口氣給你個痛快的也起不到助興的作用。我會用仿佛棉繩勒住脖子一樣的手法慢慢地要你的好看的!”
這並不隻是單純的威脅,也不是包含著毒素的場麵話,對於這裏麵的含義,奇拉早已經了解到了骨髓裏。身體上的傷口雖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痊愈,但是被撕裂的心靈卻沒有那麽容易就可以得到修複。即使愛情可以成為回憶,憎恨也絕對不會成為過去。
這就是人世間的常理。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胸口一熱,疼痛又發作了起來。
這並不是因為沒有置身之地,成為眾人眼中的小醜而感到的尷尬,也不是什麽過度的感傷。這是隻有奇拉才知道的那個預感。
“那麽,我就此告退,應該也沒有什麽關係了吧?”
路西安既沒有點頭也沒有否定,隻是一邊將視線停留在奇拉身上,一邊催促瑪拉為自己倒滿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那是如此冰冷,幾乎要讓人麻痹的視線。
比殺意還要險惡的憎恨,深深埋藏在這雙黑眸的每個角落。火熱而又讓人不寒而栗。
奇拉無聲地深深垂下了頭。然後就這樣緩緩地站立起來,抖了抖衣襟,掉轉了身軀。
但是……
與他舉止的優雅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剛剛離開帝王,臉上的顏色就轉為一片雪白,嘴唇也完全失去了血色。
不過……
在其他在座者的眼中,這完全沒有什麽不自然的地方。
要問為什麽的話,那是因為在帝王和奇拉之間那讓大家的手心都冒滿了冷汗的緊張的對決化解開了的時候,他們每個人都因為安心的歎息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而身為當事人的奇拉,就算臉色有什麽變化,也應該算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不,或者說,他大概是因為在解除了硬裝出來的聲勢之後,才真正意識到了帝王憎恨的深沉,而身體都為之而抽搐了起來吧?盡管大家都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可以隱約聽到類似的議論。
奇拉邁開了步伐。
或者說,他必須鞭策著因為眩暈而發軟的身體,咬緊不斷顫抖的嘴唇,盡量不要讓自己在路西安麵前暴露出脆弱的樣子。這好象是唯一的咒文一樣,支撐著他走了下去。
但是,這一精神的力量,在來到大廳的門前的時候也到達了極限。
不斷逼近的“死之女神”,用她那鮮紅的指甲,緊緊地抓住了奇拉的心髒。立刻地,奇拉的四肢僵硬了起來,悲鳴也凍結在了喉嚨之中。
奇拉癱坐在地上的姿勢是如此的不自然,以至於抱著空掉的酒樽而匆忙來往的宮女也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那、那個……難道……”
不知所措的宮女的聲音聽起來也異常的遙遠,即使如此,奇拉依然掙紮著想要前往大門的另一端。但是,他的呼吸已經急促到了肩頭都隨之而大幅度抖動的程度,心髒的鼓動也如同喪鍾一樣不斷刺激著胸口。
每一個將身體折成兩半而呻吟的舉動,都令他的四肢更加的冰冷麻痹。奇拉滿頭汗水地拚命抑製住了將要脫口而出的悲鳴。
我就將這個樣子,這麽難看地,踏上前往另一個世界的旅途嗎?
就連這一意識都開始渾濁了的時刻,奇拉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什麽火熱而強有力的東西而抱了起來。他忘我地抓住了這一線希望。
還不行……
(死之女神啊,還太早了一些……)
還不行……
(春天,還如此的遙遠……)
顫抖的蒼白的嘴唇上,掛上了幾縷的血絲。
奇拉隻能不斷地進行著祈禱。
向神,向死之女神,以及,自己的命運……
“他的情形怎麽樣?”
撒瑪拉壓低聲音問到。
“勉強……算是平靜下來了。”
“勉強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我不敢保證他今後就不會再產生同樣的發作。他的心髒,似乎也已經非常衰弱了。象這樣的發作,多半……也不是第一次了。隻怕……”
宮中的禦用醫師傑斯,似乎非常的為難,因而話也說得吞吞吐吐。
(隻怕撐不到明年的夏天了……)
他最後還是把這個預感又咽回了肚子裏。
撒瑪拉最終也沒有催促傑斯把話說完。因為他從傑斯的口氣裏,已經看出了難以形容的不祥的陰影。
那個時候,撒瑪拉比任何人都更早察覺到了奇拉的異常。
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因為被奇拉和帝王之間所醞釀出的異樣空氣所壓倒,誰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太異常了,所有的一切都是……
大氣就好象某種沉澱物一樣地積壓在了心頭,撒瑪拉甚至產生了想要嘔吐的感覺。為此他立刻追在奇拉的後麵出了門。
就在他的眼前,奇拉突然地倒了下來。
那不隻是單純地倒下,他的身軀和動作是如此的不自然而又扭曲,隻能說,奇拉是崩潰在了那裏。
他那身軀折成兩段,拚命抑製著呻吟聲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麽,令撒瑪拉的背上冒起了陣陣的冷氣。
奇拉那細細的手指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用力到幾乎會留下指痕的程度。當想起自己抱起奇拉時所感受到的那種完全不是一個十八歲的成年男子所應有的過輕的體重,撒瑪拉半是無意識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就在這時,有人帶著點躊躇的感覺地敲響了房門。
傑斯偷偷地看了一下撒瑪拉的臉色。
撒瑪拉點了點頭。
當看到出現在門外的是伊梨絲的臉孔之後,撒瑪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可以……進來嗎?”
傑斯無聲地把伊梨絲請了進來o
“我聽說奇拉暈倒了,是真的嗎?”
“他沒有什麽大事。大概是緊張過度,所以有點貧血的關係吧。”
伊梨絲僵硬的臉孔好象鬆了一口氣。那個表情是如此地讓人心疼,以至於傑斯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
“我去看一下……他的情形。”
伊梨絲好象也想跟隨傑斯一起去看看,所以張開了嘴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她好象還是隻是認命了一樣隻把視線轉回了自己的足尖。
傑斯靜靜地打開了裏間病房的房門,然後又緩緩地關上,發出了一聲沉重的歎息。
橫臥在病床上的奇拉蒼白的麵孔,忍不住讓人心存憐惜。
被迫背負上自己沒有做過的罪名,遍體鱗傷地被趕出王宮,一想到他年紀輕輕就要終日與侵蝕著心髒的孤獨為伍,傑斯的心上就湧現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在他血色盡失的雙唇上,還凝結著幾縷的血絲,大概是由於過度的激痛而咬傷了自己的嘴唇吧?
他的額頭上遍布著薄薄的汗珠,替他一顆又一顆地輕輕擦去汗水之後,傑斯忍不住咬緊了牙關痛恨著自己的無能。
(我這樣還算什麽醫師!根本就什麽都做不到嘛!)
雖然不見得是被傑斯的自言自語所驚醒的,但奇拉剛巧就在這時睜開了眼睛。
“你沒事吧?”
奇拉靜靜地喘息著。
“感覺怎麽樣?”
“麻煩你了,真的很……抱歉……”
沒有抑揚頓挫的幹澀的聲音。
“我為你做了一些丸藥,你可以拿回去吃。一天吃兩粒,不要忘記吃哦。”
“謝謝。”
一時間,傑斯也不知道是該說還是不說好,猶豫了一陣之後,他終於痛下了決心一樣地放低了聲音。
“有了這次的教訓,你就不要太勉強自己了。如果可能的話……你最好還是不要再唱歌了。以你的本事的話,就算不唱歌應該也不愁衣食才對吧?”
“不唱歌的遊吟詩人,豈不是就和把拔掉了羽毛的小鳥沒什麽兩樣嗎?那不成了大笑話了嗎?”
說完這些,奇拉的唇邊露出了一個寂寞的微笑。
“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
“我沒事的,春天,反正還遙遠得很……”
對於奇拉這一微妙的意味深長的說法,傑斯感覺到自己的麵頰不知道怎麽也抽搐了起來。
“我是為了看那伊斯的花吹雪才回來的。那個,真的是太美麗了……不管何時、不管在哪裏,我都會在夢中見到。那好象,覆蓋了整個天空的,薄紅色的雪片一樣的落花……如果能夠靜靜地長眠在那片花吹雪之中,該是多麽的幸福啊。”
傑斯就如同害怕自己鼓動的慌亂會被奇拉聽見一樣,一瞬間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仿佛看穿了傑斯心中的不安一樣,奇拉將清澈的目光投注在了傑斯的身上。
“我想您大概也已經發覺了吧?我……,已經不可能活得太長了……”
傑斯凝視著奇拉,震驚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概,已經不能撐到明年的夏天了吧?”
“沒、沒有那種事情!”
飽含著幾乎可以衝破牆壁的怒火,傑斯握緊了拳頭。
是什麽?
奇拉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讓他擁有這樣的命運?
為他準備了這樣的命運的神明啊,您的慈悲究竟到哪裏去了呢?
“沒、沒有那種事情。奇拉,你是遊吟詩人,但並不是醫師。為什麽要用這種好象什麽都心裏有數的表情,擅自給自己的病情下結論呢?隻要你不再唱歌,好好地安靜修養的話你就會好的。吃一些有營養的東西,好好休息一下身體,充分地恢複了體力就不會有事的。”
對於已經預感到自己的死亡的人,事到如今再說些這種不痛不癢的安慰話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盡管傑斯心裏是這麽想的,但他嘴上還是必須說些什麽才行。
“我非常感謝您的好意。”
奇拉的表情裏充滿了真摯。那是已經安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同時又靜靜地眺望著明日的目光。
傑斯感覺到自己的雙足都幾乎要顫抖了起來。
曾經有什麽人,可以將逼近到眼前的死亡升華到如此的程度嗎?
他甚至感覺到自己仿佛要被奇拉清澈蔚藍的雙眸整個地吞食了進去。
既沒有因為死亡的預感而慌張失措,也沒有在那裏自憐自歎自己的不幸。在他獲得那不可思議的透明般的沉穩之前,他是不是也曾不隻一次有過痛哭失聲的日子的呢?
他是不是也曾不隻一次體驗過仿佛吐血般的絕望呢?
一想到這些,傑斯的嘴唇就下意識地擰成了一線。對於一直生活在相對幸福的日子中的傑斯而言,此時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了。
一種難以形容的火熱的疼痛,突然地在他的胸口中燃燒了起來。
深深地、靜靜地,這一股火焰已經遍布了傑斯的全身,不久之後就轉變為了嘴唇上不停的顫抖。
與此同時,在僅僅被一扇屏風隔開的房間的另一側。
表情不安地窺視著房內的情形的伊梨絲,因為無法忍受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的沉重,無聲地昏倒在了地上。
而及時將她抱在了懷中的撒瑪拉也在詛咒著自己,詛咒自己為什麽無用到不能進行任何行動的程度。
在那個事件之後,告訴了一無所知地從任地返回都城的阿幾瑪真相的人就是撒瑪拉。
因為他知道眾口相傳的謠言的力量,所以他認為應該在充滿中傷的謠言進入阿幾瑪耳朵之後,原原本本讓他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在由於過度的驚訝而茫然失神的阿幾瑪的耳邊,向他進行了下麵的叮囑的人也是撒瑪拉。
“我不敢說讓你忘記這一切。但是你要記住,不要做什麽事後翻帳的蠢事。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
但是最終阿幾瑪還是沒能忍耐住良心和忠義間的煎熬,自動申請前往遙遠的塞卡乃任職,從此沒有再回過都城一次。
“撒瑪拉,對不起!我選擇了逃走。”
在阿幾瑪麵無表情地用堅硬的聲音向撒瑪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盡管知道這對阿幾瑪,對伊梨絲,甚至於對於整個的王宮而言都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但撒瑪拉還是忍不住帶著諷刺的口氣向他頂了一句。
“你是打算把伊梨絲殿下一個人留在針氈單獨逃跑嗎?”
大概,還是因為共犯者的罪惡感過於強烈的緣故吧?
阿幾瑪一瞬間慘白了臉孔,緊接著低垂下了眼簾。
“你說的沒錯,我是個卑鄙小人。自己闖下的禍自己也沒有收拾就匆匆逃走。不管你再怎麽罵我,我都無話可說。”
“不,對不起,我要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一邊苦澀地尋找著借口,撒瑪拉一邊也歪曲了嘴唇。
“我知道,不管我逃到什麽地方,這個罪惡感都會跟隨我一輩子。但是,撒瑪拉,我的臉皮還沒有厚到可以就這樣,裝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侍奉在路西安陛下的身邊。如果用我的一條命就能挽回一切的話,我不會留戀什麽。可是,我就連這一點也辦不到。更何況,我踐踏了一個人的人生的事實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抹消的。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向奇拉道歉才好。撒瑪拉。除了下跪向他請罪以外,我無法為他做任何事情。不管你再怎麽看不起我,現在的我除了從這裏逃走之外,想不出任何的事情。不管要花上多少年的時間,隻要我的良心還在的話,我就不會返回這裏的。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我就無法再作為一個人而生活下去。”
現在,阿幾瑪的這番話就好象一道尖利的牙齒一樣,深深地刺穿了撒瑪拉的胸口。
被誤解和謊言所扭曲的真實,在被埋葬的黑暗的深淵中靜靜地計算著時間,仿佛在嘲笑著被扭曲的幸福就好象是沙子築起的樓閣一樣的華而不實。過去的暗流,就好象和死之女神手中的奇拉的生命是配對的命運一樣,展開了不祥的胎動。
“你真的已經沒事了嗎?”
“對,多謝您的照顧。”
“你不要太勉強自己,今晚再在我這裏休息一晚怎麽樣?”
麵對著擔心地皺起了眉頭的傑斯,奇拉表情真摯地搖了搖頭。
“就算上當作玩笑,也請您絕對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如果被什麽人聽見的話……流言一向是最無情的。傑斯大人,您的心意我已經充分領受到了。”
“那就讓我把你送到住處吧?”
但是,對於這一點奇拉也堅決地推辭了。
他很清楚,傑斯並不是出於什麽廉價的同情才這麽說的。但正因為他深深體會到了傑斯不含任何私心的好意,他才更加的懼怕。
帝王的感情的強烈……
傳言總是會進一步地誇大事實。既然如此,所謂的無風不起浪,自己就絕對不能再留下什麽會成為謠言源頭的東西了。
背對著繁華的王宮,奇拉邁出了步子。緩緩地,毫不回頭地……
這裏的夜晚隻能用寂靜來形容。纏繞在奇拉足邊的慘白的夜色也是靜悄悄,冰冷冷,同時又充滿了平和感。
奇拉選擇投宿的是城外的木製小屋。
已經度過了女性的全盛時期的老板娘,在打量了奇拉幾眼之後,無精打采地把燭台遞給了他。
那是隻在便宜的豆油裏插了根白芯的代用品。每當油芯燃燒之後,就會散發出特有的臭味。
伴隨著搖曳的燈光,黑暗似乎也隨之而搖蕩了起來。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帶著幾分醉意的豪爽的鼾聲,透過薄薄的牆壁而傳進了奇拉的耳朵。
做工粗糙的房門,每次打開關上的時候,都會發出小小的悲鳴。
奇拉悄悄地關上門之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這個每天每晚都在更換著主人的旅店的房間,蘊藏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寒冷感。特別是在今晚……
現在,就算明知隻是幻影,但是一合上眼睛,宴會上的畫麵就會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路西安的話也依然回蕩在他的耳邊而無法離去。當向他詢問一晚上要多少錢時路西安那輕蔑而又憎恨的眼神,始終盤旋在他的腦海之中。
“‘我問,你是誰,影子說,我就是你。’……真是好笑啊。”
渴望、愛戀……
如此的渴望,如此的愛戀,正因為如此,在被打落到這個世界的地獄的時候,他希望過至少由所愛的帝王親手來終結自己的生命。但是,路西安的雙眸裏,所能看到的也就隻有他自己了吧?
一想到這裏,本來是應該心酸流淚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卻讓人空虛地笑了出來。
“我的這個身子還能值多少錢,我倒希望你能告訴我呢!”
在他的身上,路西安曾經留下了無法消除的烙印。可是路西安,卻連這一點都已經忘在了腦後。盡管已經事到如今,奇拉依然感覺到自己病弱的心髒又因此而增添了幾分疼痛。
自滿月之宴後已經過了三天。
從那之後,伊梨絲的每一天都是在不吃不喝,隻是用失去生氣的表情眺望著遠方的狀態中度過的。
伊梨絲的貼身的侍女和女官們,對於這樣的情形似乎也都已經不忍猝睹。她們在角落裏偷偷擦拭著淚水的樣子,即使讓不知情的人看見,也無不為之而胸口隱隱作痛。
“如果硬要說起來的話,陛下的做法也實在太過分了。那個樣子公主實在是太可憐了……”
首席女官阿滋麗在麵對從政務時間中硬擠出功夫而頻繁來到後宮的撒瑪拉時,忍不住淚水汪汪地訴說了起來。
和仿佛火焰都熄滅了一樣的伊梨絲所居住的“二之宮”相比瑪拉所在的“三之宮”的繁華熱鬧無疑相當地礙眼,就連平日一向以溫和可親而著稱的阿滋麗口中,也多少包含了一些不快和厭惡的語調。
“那麽,公主的樣子怎麽樣?有什麽變化嗎?”
“現在還沒有什麽問題。隻不過每天的飲食,公主都隻是碰了碰而已。就算我們再怎麽懇求她多少再吃一點,她也隻是不斷地搖頭。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你們盡量不要隻留下公主一個人。請你們多注意著一點,如果萬一有什麽事情,不管什麽時候都要立刻通知我。有可能的話,最好能在傳人陛下耳朵之前。明白嗎?”
撒瑪拉最後也不忘再次地進行了叮囑。
“我明白。”
仿佛在表示隻有撒瑪拉才可以依賴一樣,阿滋麗深深地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
如同平時一樣沐浴更衣,由侍女將長長的頭發梳理整齊之後,伊梨絲將身體依偎在窗邊,用幾乎聽不見的低低的聲音哼唱著什麽。
大概是搖籃曲吧?
重複、再重複,仿佛被什麽所附身一樣的聲音。
阿滋麗一邊為伊梨絲整理著寢具,一邊擔心地注視著她。但她所能做的也隻是默默地動手而已。
為了不斷憔悴下來的伊梨絲著想,阿滋麗希望她至少在夜晚可以擁有一個安穩的睡眠,因此在她焚香的舉動中,也已經包含進了她對伊梨絲的關心。
就在這時,伊梨絲突然嘟囔了一句。
“阿滋麗。聽說身體中所流淌的血液,會因為所犯的罪行的沉重而變黑。那是真的嗎?”
咦?
阿滋麗不由自主地轉過了身體,然後,凍結在了當場。
護身用的短劍,正在伊梨絲的手中閃爍著光芒。
“好紅啊!為什麽?為什麽會這麽紅?你不覺得奇怪嗎?阿滋麗。我明明是個不知羞恥的罪人。為什麽,為什麽我的血還會和奇拉一樣紅呢?”
一邊說著仿佛神誌不清的自言自語,伊梨絲一邊歎息不已。而每一次歎息,就令她那潔白的睡衣又更染上幾分血色。
阿滋麗一瞬間仿佛被那紅到刺眼的鮮血所迷惑了一樣,隻是呆呆地瞪大了雙眼。但接下來的瞬間,她馬上就顫抖著全身,發出了慘叫。
“來、來人啊!”
“是我害死了奇拉!”
在休息了一夜之後恢複了清醒的伊梨絲,用令人心碎的幹澀的聲音說到。
在讓阿滋麗和侍女們都退下後的房間裏,隻有撒瑪拉陪伴在她的身邊。
撒瑪拉苦於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對於自認是掩蓋了真相,逃避了現實的共犯撒瑪拉而言,伊梨絲的話毫無疑問地也同樣揭開了他心中的傷口。
一切都是為了吉奧……
從憂心國家的前途的忠臣們以“大義”為借口,毫不留情地犧牲了奇拉那一刻起,內疚就已經成為了他們一生都無法消失的烙印。這份痛楚,該不會就是老天對於這些渾渾噩噩度日,幾乎已經快要忘記這一事實的,人們所降下的懲罰吧?
事到如今,撒瑪拉還是不由自主的感到了揪心。
奇拉,快要死了……
對於這一點,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采,萊亞.法魯卡無疑都必須負上全部的責任。
那一天,伴隨著毒與憎恨而撕裂帝王的就是對奇拉的愛。
那才是真實。
那才是帝王的靈魂。
但與此同時,那也是不管要花上多少代價,也絕對不能揭露開的過去。
有的謊言就是,需要花上一生的時間去貫徹到底的真實。奇拉即將去世,而在撒瑪拉看來,不過這是多麽難以形容、難以忍耐的疼痛,他們這些人的職責也依然是要將真實繼續埋葬在黑暗之中。
正因為如此,撒瑪拉不得不用比平時更加嚴厲的口氣,敦促著伊梨絲的行為。
“公主,公主你那難以忍受的痛苦,撒瑪拉也深有體會。一旦想到奇拉時的那種無地自容感,我也和您一樣。但是,如果讓自己被一時的感情而左右,讓心意產生動搖,那麽用謊言所建築起采的牆壁上就會出現洞穴。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東西從那裏流向外部。如果事情變成這樣的話,我們所有人,不,萊亞.法魯卡的整個基礎都會因此而受到動搖。公主,請恕我要再三地提醒您。絕對不要有什麽輕率的舉動。請您自重。”
但是,伊梨絲卻沒有回答他的這番話,“撒瑪拉,你知道我哥哥為什麽對絕世的美姬都從不加以什麽顏色,而隻是對瑪拉一心一意嗎?你想過這裏麵的原因嗎?”
伊梨絲出乎意料的話讓撒瑪拉不由困惑不已。
“那是因為,她象奇拉。”
撒瑪拉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瑪拉她很象奇拉哦!我不是指外表,而是更深、更深層的某種東西。但是,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因為瑪拉是可以為哥哥生下孩子的女孩。就是因為這樣吧?
一定是的。天真、聰明、可愛的瑪拉,隻是因為她是女性,就不會受到任何人的責難,就算她和哥哥相愛也不會受到任何的阻礙……當瑪拉愛著哥哥,而變得越來越美麗的時候,也就是我深深感受到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切割著自己身體的日子。有的時候,身為女人會背負另一個人的罪行,但也有的時候,正因為是女人,就可以成為所有一切的免罪符。大家都說,是瑪拉拯救了哥哥。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哥哥是在用看著奇拉時的同樣的眼神,在對瑪拉述說著愛意,在吻她啊。也許在你看來,這隻是我的杞人憂天。但是我不能不覺得,哥哥是在毫無自覺的情況下,在瑪拉的身上重疊上了奇拉的麵影。我聽說過,神將一個心分裂成兩半,然後分別封印進兩個身體。正因為如此,被分裂的靈魂才會因為疼痛而顫抖,而瘋狂,拚命地尋找著、呼喚著自己所欠缺的那另一半。撒瑪拉,你是不是以為這隻是我在做夢?
哥哥的對象,絕對不能是奇拉。就是因為大家都是這麽想的,所以才沒有人責備過我吧?
明明都已經過了兩年的時間,明明身邊已經有了瑪拉這個心愛的戀人,依然憎恨奇拉憎恨到要讓他當眾出醜的程度的哥哥,簡直就象是戀物語中隻能通過憎恨來成就愛情的可憐的阿夏那王一樣。正因為是愛到無法忘記,也不想忘記的奇拉,哥哥才會憎恨到不惜撕裂自己的傷口的程度吧?
瑪拉又是怎麽想的呢?她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應該不會沒注意到才對。可是,即使如此,瑪拉也依然愛哥哥吧?
一定的……就如同奇拉一樣,深深地、靜靜、永遠地愛下去吧?”
也許原本,伊梨絲所尋求的就不是確切的答案吧?
她也許隻是想以撒瑪拉為對象,毫無保留地傾吐出肺腑之言而已。因為無法告訴任何人,所以這番話一定已經在她的胸中咀嚼了很久吧?因此盡管她的聲音細微幹澀,但口氣中卻沒有絲毫的沉澱。
在漫長、漫長的噩夢的最後,在經曆過撕心裂肺的斷腸回憶之後,伊梨絲究竟從那裏發現了什麽呢?
雖然她慘白的麵頰已經憔悴到無法掩飾的程度,但是她的那雙黑眸反而卻象拭去了一層迷霧一樣,顯得清澈了許多。
“那個時候,你曾經說過吧?撒瑪拉,埋葬在黑暗中的東西,絕對不可以讓它再度曝光。我們一生都應該將這個秘密深藏在心底,一直帶到另一個世界。”
“我說過,不管我們為自己找出了多麽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我們用謊言扭曲了真相的事實也無法抹殺。我們對於奇拉的內疚感,大概會成為一輩子困擾我們的傷口吧?但即使如此,和路西安陛下親手撕裂奇拉身體時的痛楚相比,我們的這些傷口也就算不了什麽了吧?
公主,就算是被扭曲的真相,隻要終生將它貫徹到底的話,謊言也會有變成真實的一天,我是這麽認為的。”
“你說的……也許對吧!因為就算是建築在白刃上的危險幸福,隻要不注意到的話,就一樣可以笑著生活下去吧?
奇拉快要去世了。在我的餘生中,這份痛楚都將永遠烙印在我的胸口,這就是老天所給予我的懲罰吧?
上天甚至不容許我逃避麵對奇拉的死亡。隻有親眼目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的沉重,才是對我的最好的的懲罰吧?”
憎恨,有時就是愛情的另一麵。如同伊梨絲所說的那樣,路西安也許就是在通過連綿不絕的憎恨的火焰,來讓奇拉永遠不會從自己的記憶中消失吧?
當這一點,象利針一樣在撒瑪拉的胸口留下了不安和疼痛的同時,撒瑪拉再次不得不強烈地意識到了奇拉的存在。
時間在無聲地流逝。
無論是眾人的心靈,還是吉奧的都城,都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各自的色彩。
十月……
靈峰的山脊上已經披上了一層顯而易見的鮮豔色彩,大地上也結出了豐饒的果實,人民和都市在這個季節都充滿了無窮的活力。
某一天,路西安在和重臣們的聚會上,突然提出,“我想讓伊梨絲嫁給亞修的斯魯大公。”
“您是說……斯魯大公嗎?”
因為路西安過於出乎意料的表示,阿那斯忍不住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不錯,斯魯大公那邊給我寄來了親筆的書信,表示非常希望伊梨絲能成為他的妻子。”
“可是陛下,您說的是亞修的統領吧?斯魯大公應該今年春天才剛滿十五歲啊。如果要讓公主嫁給他的話,在年齡是不是有點……”
“你還真是愛操心,阿那斯。管他是十五歲還是多少歲,男人的話隻要那玩意可以勃起就算得上是成人了。男女之間的事情用不著在乎什麽什麽年齡的差別。”
“陛下,請您恕我直言,亞修現在正和鄰國撒倫由於國境線的問題而不斷發生小型的爭端。他如此強烈地渴望伊梨絲公主,十之八九是想通過婚姻來分享我們吉奧的強大聲勢。更何況,亞修隻是個小國。如果要締結姻緣的話對於我國沒有任何的利益。如果真的是要進行政策聯姻的話,也應該找一個條件更好的對象。”
阿那斯的話無疑道出了事情的重點所在,在座的每個人都一臉正是如此的表情,附和著他不斷點頭。
王族的婚姻可以說是關係到國事的政治舉動。換句話來說,就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簽定不可侵犯條約的儀式。既然如此的話,就應該讓局勢盡可能有利於自己的國家。在國家大義的麵前,個人的感情根本沒有插嘴的餘地。對於身為王族子女的人而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義務。
但是……
盡管如此,路西安依然毫不鬆口。
“你說的更好的條件又是指什麽呢?阿那斯。拉巴嗎?吳戈嗎?那第亞嗎?
那幫家夥打的小算盤,我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吳戈的裏司目那個混蛋,不是還在同伴之間宣言過,如果要娶‘索萊魯的公主’為妻的話,女方那邊不準備上足夠的陪嫁的話可就太不
劃算了嗎?”
“陛下,您說的太過分了。”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過分不過分的,伊梨絲的事情,不管我們這邊再找什麽借口,在其他人眼裏看來也已經是個殘次品了。不是處女,女人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價值減少一半以上。在明知這一點的情況下還來向她求婚的家夥,我一開始就不會相信他們的為人。如果嫁到了這種男人的身邊的話,對方一定一有什麽爭執就會把這個舊瘡疤揭出來責難她。而且這畢竟也關係到吉奧的臉麵。就是因為這樣,對於這類的東西,我一早就全都拒絕掉了。但是現在,事情有了一點變化。”
路西安的語氣中與其說是充滿了苦澀,倒不如說是話裏話外都帶著刺,仿佛被他的口氣所觸動到一樣,在座的眾人全都好象驚醒了一樣地互相看了看對方。
“那個笨蛋,還嫌丟臉得不夠嗎?”
路西安的獨白聽起來甚至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重臣們麵孔僵硬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憔悴到令人心痛程度的伊梨絲雙手上所纏繞的白色繃帶……
盡管撒瑪拉嚴厲地進行了保密的措施,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大概是半夜三更,“二之宮”的人們卻麵色慘白慌張穿梭的詭異樣子落人了“三之宮”侍女們的眼中吧?
謠言這種東西,原本就是靜悄悄的眾口相傳的產物。特別是當它附加上了各式各樣的猜測之後,就更加無情地插上了翅膀……
“阿那斯,對我而言,不,是對吉奧而言的條件好的聯姻,不是在於我們能從伊梨絲的婚姻上得到什麽,而是通過這個事情,我們可以不用再損失什麽。隻要斯魯大公能夠娶走伊梨絲,我不要求任何其他條件。他想借助吉奧的聲勢也是難免的事情。而且,對方似乎也很明白我們的心情,他們也表示過,正是因為自己的國家缺乏力量,所以才想求助於吉奧。不管這是不是真的出自於斯魯大公本人之口,隻要他們還肯坦承這一點,就至少還勝過了那些心裏在打鬼主意,表麵上卻還裝得正大光明的家夥。”
“可是,既然有這個打算的話,至少也得先征求一下公主的意見……”
“你在說什麽胡話呢?事情都到了這一步,還用得著什麽伊梨絲的承諾嗎?對她隻要把事情都定好之後再告訴她就足夠了。”
路西安的口氣辛辣到讓重臣們都完全無法插嘴的程度。
然後,伊梨絲的方麵……
和斯魯大公的婚事,是在連婚禮日期都已經定好,完全無視本人同意與否的情況下由阿那斯轉告給她的。
伊梨絲由於這過於突然,而且毫無周轉餘地的婚事而呆楞了片刻,當確定了這並不是什麽惡作劇的玩笑之後,雙目圓睜、淚流滿麵地提出了抗議的人反而是阿滋麗。
麵對這樣的阿滋麗以及其他因為不甘心而淚眼汪汪的侍女們,伊梨絲既沒有慌張失措,也沒有走投無路的感覺,隻是一邊平靜地安慰著她們,一邊幹脆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請您轉告哥哥,我就沒有什麽可向他道謝的了。”
阿那斯瞪大了眼睛凝視著伊梨絲。伊梨絲那與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平和反應,讓這位老成持重的大臣也沒能掩飾得住心中的動搖。
伊梨絲在訴說上麵的話時,一次也沒有低垂過眼光。她那仿佛已經掃清了心中糾葛的身影中,洋溢著身為索萊魯公主的自覺和氣質。
伊梨絲嫁到亞修後已經過了十天。
首都吉奧因為一年一度的“豐收祭”而到處都充滿了活力。
隨處可見的表演、特技,以及隨之產生的喝彩和歡呼將整個城市都卷入了快樂的旋渦。
一天,在瑪拉想要去看表演的催促下,路西安和瑪拉隻帶了撒瑪拉和迪蘭就離開了王宮。
城市中的人群比想象中還要多得多。嘈雜的喧嘩聲以及大量的人流所產生的熱量,讓人幾乎有窒息的感覺。
即使如此,瑪拉似乎覺得隻要能不用避人耳目地在街道上和帝王手挽手行走就已經是無上的幸福,因此就算路西安偶爾會露出幾絲苦笑,她也依然毫不泄氣、興高采烈地在人群中穿梭不已。
就在這時,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清風送來了豎琴的聲音。
路西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有哪裏不對嗎?”
瑪拉奇怪地抬頭打量著路西安的表情。
“不,沒什麽。”
路西安假裝若無其事地嘀咕了一句,然後再次邁動了腳步,但是就象被琴聲吸引著一樣,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轉向了右方。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了一聲含糊的悲鳴聲。
人群中的空氣先是僵硬了一下。
但就在下一個瞬間,人群就好象衝破了堤防的河流一樣爭先恐後地朝一個方向奔去了。
“喂喂!有人打架哦!在打架呢!”
“聽說是那個在拉塔唱歌的銀發男人。”
“一定是那個大胡子又對他動手動腳了。”
聽到了銀發這兩個字之後,撒瑪拉和迪蘭不由自主地交換了一個眼光。但是,兩個人在有所行動之前,又同時先猶疑著把眼光轉到了路西安的身上。而這時,路西安已經邁開大步走在了前麵。
“對不起,請讓一讓。”
一邊費力地分開層層裹裹的開熱鬧的人群,迪蘭一邊怒吼著。
而路西安和撒瑪拉就跟隨在他的後麵,在擁擠不堪的人群中硬是殺出了一條道路。而緊緊摟住了路西安的腰的瑪拉在好不容易到達了人群的前端的時候,已經狼狽得相當可以了。此時,對比於剛才的喧鬧,這裏變得說不出的寂靜。
奇拉就位於人群的中心。
他的對手是一個大塊頭的男人。
不知道是原本就愛撒酒瘋呢?還是借著酒來給自己壯了膽子。那個紅臉的大漢下流地舔著自己的嘴唇,眼光放恣露骨地在奇拉的全身上下遊移著。
“哎呀,那人不是巴撒拉的弄貝嗎?”
“那位小兄弟真是可憐,怎麽偏偏惹上了這麽惡劣的家夥?”
在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了竊竊私語的同情聲。
對方大概算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惡霸吧?不過,大概是怕被卷入麻煩的關係,沒有一個人敢上去製止他們。
忍無可忍的迪蘭正要挺身而出的時候,路西安用尖刻的聲音製止了他。
“迪蘭,用不著多管閑事!”
迪蘭看起來並不服氣,但是又不能頂撞自己的主人,所以也隻好退了下來。
“嘿,小哥,用不著裝得那麽清高嘛!到我這邊來,讓我們好好地親熱一下。我會把你疼愛到直不起腰來的!”
奇拉沒有說話,大概是認為對於醉鬼說什麽都不會有用吧?他那清秀的麵龐並沒有因為不快而歪曲,全身上下也依舊洋溢著幾乎可以用優雅來形容的平和感。
在那個大塊頭男人眼裏看來,這也隻是一種的虛張聲勢吧?所以他一邊露出獰笑,一邊試圖依仗自己的蠻力將奇拉壓倒在地。
但是,奇拉很輕巧地躲避開了他那粗重的手臂。
由於勢頭過猛的關係,那個男人一頭紮進了看熱鬧的人群之中。
周圍響起了帶有嘲諷意味的笑聲。
而這一點更加激怒了男人。
他一邊在嘴裏不幹不淨地罵個不停,一邊發出一種近乎野獸的咆哮聲,筆直地朝著奇拉衝了過去。
奇拉並沒有逃,仿佛是想說對這種人既然說不通道理,那就隻能用行動來讓他明白一樣,他迅速地抽出了纏繞在腰間的腰帶,然後低下身子避開攻擊,並且對準了想要襲擊自己的男人的臉孔。
“啪!”
無情的聲音在男人的臉孔上響起。
腰帶正確無誤地擊中了男人兩眼間的部位。
“哇!”
那是非常沒出息而又可憐的慘叫聲。
男人用他那雙筋骨隆隆的大手捂住了自己的麵孔,當場癱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是因為過於出乎意料的發展而沒有反應過來,還是被奇拉那鮮麗的一擊所迷倒的關係,眾人一時之間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交錯地打量比較著奇拉和那個男人。
迪蘭不由自主地低聲吹了一個口哨。
“他還真有兩下子!就算是再厲害的人,也不可能鍛煉得到眼睛或者咽喉等要害部位。也不知道他是從那裏學來的那種打法……”
但是,這一半類似於自言自語的稱讚,在碰到了路西安嚴厲的目光之後,也不得不被吞回了肚子裏。
無視於看熱鬧的人群的熱烈的歡呼和口哨聲,奇拉就好象不關己事一樣得穿過了人群。當他那仿佛透明一般的銀發隨風而飄揚了起來的時候,路西安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胸口也仿佛展開了一片sao動。
“迪蘭……”
“在。”
“你先帶瑪拉回去吧。撒瑪拉也是。”
雖然口氣聽起來若無其事,但他的聲音裏卻充滿了不容抗拒的感覺。
隻留下了這一句話後,路西安就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在他的背後,是無言地目送著他的背影的三對目光……
三個人,也分別地在三人的胸口裏,感到了難以形容的不安。
一個人背對著喧嘩而又讓人苦悶的熱鬧的城市,奇拉目不斜視地在黃土的道路上行走著,行走著。
他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所有纏繞在皮膚上的感覺,都讓他覺得難以忍受的煩躁。
他覺得,在一個人也沒有的地方靜靜地仰望一陣天空的話,也許可以讓昏漲的頭腦清醒下來。
(居然又做了那麽無聊的事情……)
翻騰在胸口的苦澀的疼痛讓奇拉的臉龐蒙上了一層陰影。
(其實沒有必要做到那種程度的。)
那隻是一個借酒發瘋的醉漢而已,就算打贏了他,對於自己也沒有任何的好處。
如果為自己病弱的身體著想的話,應該盡量避開他才是上策。
其實如果想分開人群跑掉的話也不是辦不到,就算被人譏笑為膽小鬼,但也沒有人可以說這是卑鄙的行為。
但是……
奇拉看見了。在他偶然轉向外麵的視線裏,出現了路西安的麵孔……
就在那一瞬間,幾乎是無意識地,奇拉做出了決定。
他不想在帝王麵前丟臉。
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還是,奇拉想要在路西安麵前顯示一下。
就算是靠著別唱歌而過活的遊吟詩人,也有自己的自尊心。自己是在不依賴於任何人的情況下,靠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而生存下來的。這些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意思,他想在那個輕蔑地詢問自己一夜賣多少錢的帝王麵前,用行動證明給他看。
原本已經習慣了放棄,習慣了不再去抱有任何希望,隻要能在這片土地靜靜地長眠就已經足夠了。沒錯,原本一直是這麽認為的。但是一旦真的麵對路西安,心靈還是會無法自製地sao動,血液還是會不可自主地沸騰。
“餘情未了嗎?”
伴隨著歎息,奇拉的嘴邊突然冒出了這個詞。
責罵、蔑視、淩辱,在路西安的目光中隻有憎恨。盡管如此,為什麽,我的胸口還會因為戀戀不舍而如此地痛楚呢?
奇拉仿佛無法理解自己的心意一樣,猛地停下了腳步。
點綴著大地的鮮豔的錦花,時間一到的話就會隨風凋零。於是沉睡於大地之上,在腐朽之後就成為新的土壤的一部分。這就是天地間的定理吧?
就算人世間經過了再激烈的動蕩,季節也會眉頭也不皺一下地照常來臨。
既然如此的話,奇拉心想,那麽被切割的靈魂,被撕裂的愛之羈絆,在脫離了肉體之後也一樣可以得到升華吧?
他對於死亡並沒有什麽執著。既然已經無法避免的事情,那麽事到如今再害怕也就沒有什麽意義。
但是……
他並認為死亡是多麽甜美的東西,因為他對於這個世界還有所留戀。
感情得到充實的話就會成為“愛情”,產生饑渴的話就會孕育“嫉妒”,而猜疑所會帶來的則是沒有盡頭的“憎恨”。如果身心都已經完全被感情所左右的話,剩下的就隻有墮落。如果這樣的話,在無盡的思念幹枯之前,愛情,都將會散布著如同瘴氣一般的毒素吧?
如果,明天已經得到了一個確定的保證的話,那麽靈魂的疼痛也許又將是另一個形式的東西了吧?奇拉靜靜地垂下了目光。
清風拂動著樹梢,在樹林間悄悄掠過。
奇拉的銀發,也因此而迎空飄舞了一陣。
但是,奇拉沒有因此而抬起憂鬱的麵孔。
就在這時,在很近的地方,落葉發出了被人踩踏的聲響。
因為是在一片寂靜之中,所以這個聲音也就格外地震蕩到了大氣。
被這個波動所吸引,奇拉緩緩地將視線轉移了過去,但突然地……
從他的眼中,唇上,泄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愕。難道說,這是由於心裏的餘情未了而令自己的眼前出現了幻象嗎?
那個即使想忘也無法忘記的帝王路西安,現在就正站在自己的麵前。
那雙令自己愛慕不已,清澈透明的黑瞳……
但是,現在存在於這雙眼眸中的隻有冰冷的荊棘。
既不是做夢也不是幻想,活生生的帝王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在那雙冰冷清澈的視線的穿透下,奇拉纖細的喉嚨禁不住產生了一陣顫抖。
“原本隻是想采欣賞一下祭典,沒想到倒讓我看到了那麽一出低賤的餘興節目。”
路西安眉頭也不動一下地先開了口。
“看來你倒也不是來者不拒,對誰都能張開雙腿啊!這麽說的話,你多少也有些挑選上床對象的權利了。”
奇拉露出了一個輕微的笑容。夢中的餘韻,也就隻是這種程度的東西了吧。仿佛是在嘲笑自己墮落到如此程度依然餘情未了的愚蠢一樣,他扭曲了一下嘴唇。
但是,這一舉動似乎從另一個意義上,深深地刺激到了路西安。
“有什麽好笑的?”
他的黑眸,瞪到了不能再大的程度。
奇拉無聲地垂下了眼簾。
“又是沉默嗎?你不要以為這一手會永遠管用!奇拉!”
“既然我無論說什麽都會觸怒到陛下的話,那麽除了保持沉默以外,我還有什麽其他的辦法嗎?”
就在這時,奇拉突然挨了一個耳光。一個讓頭腦都嗡嗡作響,嘴唇都滲出了血絲的沉重的耳光。
奇拉回味著自己臉上的痛楚。他知道,自己存在的本身就已經是路西安無法容忍的對象,但是他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其他辦法。
正因為如此,奇拉在行了一個禮後,就掉轉身子試圖離開這裏。
但是……
路西安並不容許他這麽做。
就在他將要穿越路西安身邊的時候,路西安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奇拉吃驚地抬頭看著路西安。在路西安的眼睛裏,他看見了烈而又冰冷的火焰。在接下來的瞬間,奇拉已經被路西安用力地背對著大樹按在了那裏。
奇拉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
“雖然對於那種不知羞恥,厚著臉皮回到吉奧的家夥我沒有什麽可說的,不過既然你要保持沉默的話,那我就親手撬給這張嘴給你看!”
在話還沒說完之際,路西安就把奇拉的手臂反扔到了背後。
奇拉拚命地咬住嘴唇才沒有讓呻吟泄露出來。
但路西安卻毫不在意地更加大了力量。
肩膀好象要脫臼一樣,被毫不留情地扭曲到背後的手臂抽搐著,疼痛一直傳到了指尖。即使想要呼叫,也因為慌亂的呼吸堵塞住了咽喉,所以發不出任何聲音。
背靠著樹幹,奇拉的頭逐漸滑落了下去。就連在肩膀上飄動的銀發,看起來也仿佛是在因為語言所無法表達的痛楚而顫抖。
一把抓住奇拉的長發,路西安用力地拉起了奇拉的麵孔。然後,低聲訴說了起來,用一種包含著毒素和荊棘的口氣……
“你所寶貝的伊梨絲啊!奇拉,在滿月之宴後,居然愚蠢到想要切腕自殺哦。”
一瞬間,奇拉甚至忘記了肩膀的疼痛和手臂的麻木。他的雙眼大大地睜開,似乎連眨眼都忘記了的一樣凝視著路西安的黑眸。
這一定是騙人的。他希望這是路西安為了折磨自己而編出的謊言。
但是,盡管嘴唇顫抖不已,奇拉還是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抽搐著麵孔,緊緊地咬住了自己的雙唇。
即使和自己目光正麵交鋒也毫不動搖的奇拉,隻是因為聽到了伊梨絲的名字,就產生了大到出乎意料的動搖。路西安真正最憎恨的,也許就是這樣的奇拉吧?
或者說,他對於即使墮落到穀底,也依然不會讓自己隨心所欲的奇拉,還有著什麽其他更發自心底的難以形容的感情吧?
狠狠地瞪著奇拉的藍眼,他的聲音因為憎恨而十分粗魯。
“為什麽不哭?為什麽不慘叫?為什麽總是這樣看著我?”
這個時候的路西安,不管是用采用什麽手段,哪怕是要觸犯禁忌,也想要讓奇拉跪倒在自己的麵前吧?
或者說,那種想要讓奇拉哭喊著跪地求饒,然後再隨心所欲地踐踏他的瘋狂,已經完全蒙蔽住了他的眼睛吧?
在黃昏的森林中,沒有其他任何人的身影。就算是拋棄一切的虛榮和麵子盡情的摧殘奇拉,也沒有其他任何人會來提出置疑。
就在那一瞬間……
在冷風席卷著落葉穿過森林的時候……
兩人之間所僵持著的什麽東西,無聲地進裂了。
在那之後,究竟又過了多少時間呢?
在睜開眼的時候,沉重而又酸麻的疼痛已經開始了。
仿佛是有什麽細長的舌頭,在一點點地挖剔著自己的創口……,每當這時,全身上下都會仿佛龜裂一般地掠過陣陣的刺痛。
頭腦就好象灌了鉛一樣地沉重。手足上都纏滿了泥土,就連呼吸似乎都成為了奢侈的事情。
奇拉毫無意義地呻吟著,咒罵著什麽。然後,懶洋洋地、無力地微微地睜開了眼睛。
在他的視野中,是已經染成了黃昏色的天空,以及一直將樹梢延伸向天空的樹木。
不久之後,“啊……啊……”
他泄露出了無助的呻吟。
沒有一個人……
除了風吹拂樹葉的聲音之外,也沒有任何動靜。
奇拉再一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是在責備自己病弱的心髒不應該如此劇烈地鼓動一樣,極力在試圖讓胸膛平靜下來。
那是一個長長的,可以讓人從心底凍結的噩夢。一個在他那多少還有些未了的餘情上徹底澆上一盆冷水的殘酷的現實。
被路西安強硬地、毫不容情地穿透的部分,現在依然火辣辣地作痛。而某個比這個傷口更加深的地方,如今正在不停地流淌著鮮血。
但是,從他那抿成一線的嘴唇裏,沒有泄露出一絲的嗚咽。
冰冷的清風刺激著肌膚,然後又很快飄回了上空。
一瞬間,奇拉抖動了一下身體。然後緩緩地坐起身來。就在這時,奇拉的藍眸中突然落下了一道陰影。
一件質料上等的深藍色的長袍。
路西安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才把它披在了奇拉的身上呢?
在用武力強行地壓製住了悲鳴不止的哀求之後的突發奇想的體貼嗎?
奇拉不知不覺歎了一口氣。現在他已經連推測這個的力量都沒有了。
他拖著疼痛的身體上了路。在到達旅店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肥肥胖胖、長著一張紅臉的店主毫不掩飾好奇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奇拉,然後用故意裝出的若無其事的口氣告訴奇拉有客人在房間內等他。
“客人?”
會是什麽人呢?
帶著這個念頭而靜悄悄地打開房門的奇拉,在看到了預料之外的撒瑪拉的麵孔的時候,立刻停住了腳步。
“不好意思,奇拉。我也知道在你不在的時候這麽做不合適,不過是店主讓我到你房內等你的。”
一邊辯解一邊站起身來的撒瑪拉,和店主一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奇拉,隻不過他的目光要來得節製和客氣得多就是了。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了奇拉手上的蘭色長袍上,然後輕聲地問了一句。
“好嚴重!是誰幹的?”
奇拉垂下目光。
“隻是單純的打架……”
他用掌心笨拙地擦拭了一下嘴唇。
“不過,真虧你們能找得到這裏……”
“隻要有心找的話並不是什麽難事,因為你很引人注目……”
撒瑪拉的聲音非常低沉,似乎還包含了一些其他什麽意思。
“也就是說監視我的人是無處不在了?真是辛苦你們了。我對你們來說就這麽礙眼嗎?”
奇拉一邊口氣平和地說著,一邊坐了下來,再度鄭重地注視著撒瑪拉。
兩個人都在彼此的身上意識到了路西安的影子。
但是,就好象提起這個名字是一種禁忌一樣,兩個人都隻是用目光探索著對方的想法。終於,撒瑪拉先忍不住了。
“雖然我知道這麽做非常的自私,但是,能不能請你離開吉奧?”
他說完之後在奇拉的麵前放下了一個沉重的小袋。
奇拉麵無表情地掃了那個大概是裝滿金幣的小袋一眼,轉而用一種諷刺的眼光凝視著撒瑪拉。
“為什麽?我隻是一介的遊吟詩人而已。”
但是,撒瑪拉的回答卻出乎意料的辛辣。
“奇拉,我不是不能理解你想冷嘲熱諷幾句的心情。但是都到了這種時候,就請你不要再裝傻了好不好?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隻是把事實敘述了出來而已。不管在你們的眼睛裏是如何看我的,現在的我也隻是個無名的遊吟詩人而已。”
“以你的本事,就算是離開了吉奧,也不愁會缺少賺錢的地方吧?
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我們才會做出這種任性的要求。如果你嫌這些錢還不夠的話,我想你隻要說個數字,我們都會照付的。”
“這是重臣等人的全體意向嗎?”
“沒錯。等到了春天之後,路西安陛下就將迎娶王後。在距離那件事兩年之後,他才終於有了這個心情。不,或許該說他才終於從打擊中站了起來,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事情可以平安順利地進行。有時飄落在水麵的一片落葉也會激起意料之外的波紋,我們可不想冒這個險。”
這個時候,奇拉突然想起了在路西安的懷抱中綻放出了燦爛微笑的瑪拉的麵容,以及他們之間那深情脈脈的接吻。
“現在再說這個是不是有點太晚了呢?
撒瑪拉。就算在腐爛的東西上蓋上蓋子,惡臭的味道一樣會飄散出去。在這種時候與其拙劣地掩藏,是不是還是幹脆向將要成為他妻子的人坦承一切比較好呢?
告訴她,那家夥隻是個不值一提的,背叛了路西安陛下的下賤東西。”
撒瑪拉一瞬間失去了回應的語言o
“好尖刻……”
“你們究竟為什麽要對我如此執著呢?
我隻是想在吉奧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而已。除此以外我不指望任何東西。隻是這樣而已,為什麽所有人都要硬跑過來,揭開已經流逝了的過去呢?為什麽?”
“那是因為,因為你現在的樣子實在太過出色了。奇拉!
你完全背叛了我們對你的設想。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身心俱疲,狼狽不堪地出現在我們麵前的話,大概沒有人會對你如此執著吧?
事到如今,好歹就老實說一次真心話吧。也就是說,我們是在害怕。你的那份安詳,那種仿佛超脫了俗世的一切qingyu、醜惡的感覺,那從身體內部滲透出來的清澈。而我們所害怕的,則是路西安陛下在感情上的強烈。路西安陛下是在逞強。我覺得,他因為看到你在墮落之後依然不會任由他擺布而感到了煩躁不安。那個時候,我們逃避了真實。不,或者該說,是我們在伊梨絲公主為良心的譴責而試圖開口的時候堵住了她的嘴,讓她成為了犧牲品。因為我們相信,這是為了路西安陛下好,也是為了吉奧好。路西安因為對你過於執著,甚至不讓女孩子靠近他的身邊。也許這就是路西安陛下特有的愛情的證明。但是,路西安陛下在身為一個年輕男人之前,他也同時擁有吉奧帝王的身份。如果要問我們這兩者哪一個才比較重要的話,我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是作為帝王的路西安。吉奧的帝王寶座是獨一無二的,但是作為愛情的對象則有的是替代品,我們是這麽認為的。對於我們這些吉奧的臣子來說,你的存在就象是眼中釘,肉中刺。奇拉。但是,我們因為對於這件事情過分的在意,反而完全忽略了被謊言所勉強扭曲的東西,總有一天要發生龜裂的真理。不,或許我們隻是在天真地認為,無論是仇恨還是心中的傷口,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痊愈吧?在瑪拉殿下的愛情的滋潤下,路西安陛下已經完全從傷痛中恢複了精神。這一來,已經沒有了任何需要我們擔心的事情。剩下要做的,就隻是等著他們兩人之間的孩子誕生而已。我們就是試圖用這個方法來忘記犧牲你所帶來的罪惡感。但就在這時,你突然出現了。就好象在我們誌得意滿的心靈上,神明突然給予了一鐵槌一樣。這個樣子下去的話,扭曲了真實,由虛偽所建築起的謊言是否會就此崩潰呢?
一想到這一點,們就說不出的不安。害怕到坐立不安的程度。更何況,你又不是不清楚路西安陛下的脾氣。如果那時的帳再膨脹到兩倍、三倍的程度,我們的腦袋,不,恐怕路西安陛下首先會勒緊了自己的脖子吧?”
麵對任何事情都永遠冷靜沉著,號稱近衛中的第一能人的撒瑪拉的眉宇,也因為自嘲而扭曲到了一起。但在接下來的瞬間,這又已經轉化為了苦澀而又真摯的表情,從他的臉龐上,不難看出對於不攙雜半絲陰影的奇拉的清澈感的羨慕。
“那已經是……完結了的過去的故事。在古老的戀歌中不是也有類似的歌詞嗎?
‘過去將會被時間埋葬,最終消失在記憶的深處。’撒瑪拉,如果是路西安陛下親自愛上,又自願娶為妻子的人,就應該不會被無聊的謠言所左右,而可以包容他的一切才對。我和路西安陛下之間的羈絆,早在那時就已經被切斷了。現在路西安陛下的心裏隻是還殘存著若幹憎恨的火苗而已。等到他娶妻生子之後,這一小簇的火苗也會自然而然地熄滅。愛情不就正是可以戰勝任何憎恨的靈丹妙藥嗎?
撒瑪拉。”
“你真的是這麽認為的嗎?”
仿佛想要逼問出奇拉的真心話一樣,撒瑪拉的語調非常的尖銳。
但是,奇拉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輕鬆地回應了他。
“男與女……如果是違背了這一自然的定理的結合,大概在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就已經傷害到了其他的什麽人吧?
我想,這也許就是我和路西安陛下的命運吧?
如果我不這麽去考慮的話,就無法再生活下去。對我而言,這兩年的時間就是這樣。撒瑪拉。即使現在再揭開過去的瘡疤,時間也是不可能倒流的。”
“……”
“伊梨絲殿下嫁到了亞修,春天路西安陛下就將迎娶王後。等到了春天,沒錯,隻要到了春天的話,一切就都會結束了。”
“到了春天嗎?”
仿佛是在咀嚼著這其中的含義一樣,撒瑪拉重複著這句話。終於,伴隨著一聲歎息,他抬起了自己沉重的身體。
撒瑪拉離去之後,奇拉一個人打開了新買的酒瓶。
到了春天的話,帝王的人生就將因為瑪拉而展開新的起點。奇拉將此與自己到時就即將消失的命運重疊在一起之後,靜靜地幹掉了杯中的美酒。
“到了春天,路西安陛下就將迎娶王後……”
這句話,是多麽地令人痛苦。在心髒感覺到痛楚之前,被帝王所無情貫穿的那裏首先產生了火辣辣的刺痛。
在今生今世都無法成就的,最初,也是最後的愛情……
我真的隻是為了看那亞斯的花吹雪才回到這裏的嗎?還是說,我是害怕在帝王忘記了我的存在的情況下離開人世呢?
如果能夠通過憎恨!而在帝王的胸中留下我所生存過的證明的話……這一愚蠢的念頭,在奇拉的腦中一閃而過。
夜色已經很深了。
遣退了瑪拉和侍童之後,路西安連飯也不吃,隻是一個人起勁地喝著悶酒。
在他的手臂中,在他的指尖上,還殘留著奇拉的顫抖。在他的耳底,奇拉的悲鳴依然鮮明地回蕩著。
就在這時,他的胸口突然湧現了一團苦澀的感覺,讓路西安不由自主地粗魯地將手中的酒一口啜幹。
在事隔兩年之後他再次抱了奇拉,不,是侵犯了奇拉。
不是因為產生了yuwang,而隻是因為想要折磨他而已。
因此沒有接吻,也沒有愛撫。
奇拉一旦抵抗就毫不留情地動用了武力,隻是扯下了他下半身的衣服之後,就粗魯地憑借蠻力貫穿了他的身體。
在那一瞬間,奇拉歪曲著麵孔,發出了悲鳴。
他那纖細白淨的脖子也抽搐了起來。
奇拉在哭泣,他用顫抖的唇舌,斷斷續續地懇求著路西安的原諒。
那是一種……
意想不到的淫靡的快感。一種至今都不曾體驗過的,異樣火熱的激昂。
奇拉的銀發越是散亂,全身越是被顫抖所包圍,他的衝刺也就越發的粗魯,每當這時,一種從股間一直延伸到背部的麻痹感就環繞著他的全身,在他的身體內部形成了昏暗的喜悅的旋渦。路西安覺得,那大概是一種不同於qingyu,而隻是想要征服、掠奪對方的,更加原始的本能的雄性衝動吧?
路西安徹底相信,這兩年的時間裏,奇拉已經麵對不計其數的男人張開過雙腿。
因為奇拉已經習慣了愛撫,因為他的身體已經記住了路西安,因為他已經懂得了被男人貫穿時所會產生的快感。路西安覺得,就算他的嘴上再怎麽高喊自己愛伊梨絲,他也不可能忘記得了已經滲透了他的身體的每一個細胞的男人的味道。
正因為如此,路西安可以在能夠讓人從頭冷到腳的憎恨的驅使下,毫不留情,也沒有半分猶豫地折磨著奇拉。
每日每夜所重複著的甜蜜的接吻……
在愛撫的手下呻吟著的肢體。柔韌,淫蕩,比任何人都要美麗……
雖然隻是短短的片刻時間,但已經足夠讓路西安回憶起以往所有的激情的片段。在憎恨的火焰之外,qingyu的火苗也靜靜地燃燒了起來。
在用自己的分身深深地貫穿著奇拉的同時,路西安粗魯地掀開了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的奇拉的前麵的衣服。
瞬間,路西安的眼睛瞪到了不能再大的程度,倒吸了一口冷氣。
異樣的、難以想象的醜惡的東西,縱橫無盡地分布在奇拉的肌膚上。
因為路西安的愛撫而顫抖著,溫度上升著,散發著誘人的色彩的肌理細膩的雪白的肌膚上,充滿了無數的赤黑的傷口。
讓人不忍目睹的烙印。
路西安笨拙地將顫抖著的呼吸咽回了肚子。
在那之前的,猛烈的憎恨,以及股間的高昂,都在那一瞬間明顯地萎縮了下去。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
在奇拉那晶瑩剔透的大理石一般的肌膚上,從右邊的肩頭開始,沿著整個背部橫貫著讓人無法正視的醜陋的傷痕。路西安回溯著自己的記憶。
“對了,那是……”
“我……愛……她!隻要是為了伊梨絲殿下,就算要我犧牲生命也無所謂!我從心底愛著伊梨絲殿下!”
即使已經被吊了起來,即使雙眼已經被淚水所模糊,奇拉依然發狂了一般地如此大叫著。
路西安憎恨這個在殘酷地背叛了自己之後,還既不懺悔也不求饒,隻是重複地大叫著我愛伊梨絲的奇拉。過度的憤怒甚至令他的眼前一片血紅,沒錯,存在於他心中的就隻剩了仇恨。
他仿佛能聽見自己的血液凝結的聲音。
即使再怎麽用力咬著,嘴唇的顫抖也無法停止。
“混蛋!你還不住嘴嗎?”
在那個時候,他揮開了拚命阻止的迪蘭的手臂而傾瀉到奇拉身上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呢?是令血液都沸騰了的憎恨呢?
還是超越了憎恨的一瞬間的殺意呢?路西安自己也不清楚。
路西安隻是想讓不斷叫嚷著我愛伊梨絲的奇拉閉嘴。他想親手堵上仿佛報複一樣地連呼著伊梨絲名字的奇拉的嘴。
說不定,那既不是對於奇拉的憎恨也不是什麽殺意,而隻是在無意識的情形下所產生的令人頭昏目眩的痛烈的嫉妒吧?
我要讓你今後再也無法在人前袒露肌膚,說著這種話而殘酷地撕裂了奇拉背部的人正是路西安本人。但是他卻連這一點都已經忘記,在滿席賓客的麵前,當眾嘲笑奇拉一晚上要賣多少錢。回想起奇拉那時的沉默,路西安不由自主地再次咬緊了嘴唇。
十一月……
吹拂在身上的風已經帶有了刺骨的涼意。
無論是天空還是大地,似乎都已經因為了過度的寒冷而萎縮了起來。
時光在不同的人們所孕育的不同的思念中逐漸地流逝著。
那一天,從厚重的雲層中,很難得地泄露出了淡淡的光線。
大概是因為處於換季的時期的關係,瑪拉的身體有點不舒服。因為關心她的狀況,路西安親自來到了傑斯的房間,但是剛巧傑斯卻出去了。
在傑斯的房間裏,不論是地板還是牆壁,都被多到驚人的書籍以及藥師所特有的各式器具所掩埋住,幾乎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不過,就算是在外人看來隻能用淩亂來形容的這個房間,在它的主人看來,說不定也會覺得使用起來格外方便呢。一想到這裏,路西安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在書桌上堆成了小山一樣的書本中,還不時會出現若幹急匆匆地寫下的便條。一邊打量著傑斯那好象暗號一樣的字體,路西安一邊無聊地翻看著桌子上的書籍。就在這時,他在一向主張實用性之上的傑斯的簡樸的物品中,發現了一個與他為人非常不符合的華麗鮮豔的小箱子,於是就拿過來看了一下。
那是一個造型優美的文箱。
開始路西安還以為是傑斯的情人的東西,但是翻過來看了一下背麵後,路西安的目光立刻變了。
他見過這個雙頭蛇與寶劍的刻印,那是亞修.斯魯大公的紋章。
“怎麽回事?”
雖然有點猶豫,但路西安還是打開了蓋子。在那裏麵放著一封書信。
“是伊梨絲寫來的嗎?”
路西安奇怪地皺起了眉頭。
已經嫁到了亞修的伊梨絲還會找傑斯有什麽事嗎?路西安感到自己的興趣被釣了起來,於是將目光投到了書信的文字上。
“親愛的傑斯……”
由非常女性化的細細的字體所寫出的伊梨絲的信就是這麽開頭的。
親愛的傑斯……
是不是該寄出這封信,我已經猶豫了很長的時間。所以信中的字體大概也會因為心中的迷惑而顯得格外的淩亂吧?這一點就請你多多見諒了。
在經過了這些日子之後,我才終於習慣了嫁到亞修後的日常生活,即使如此,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對於養育我的故鄉吉奧感到萬分的懷念。
哥哥和瑪拉還是一如既往地和睦嗎?
不,算了,其實這些兜圈子的客套話,是怎樣都無所謂了。
沒錯,說真心話的話,我來到這裏之後最放心不下的,不是別人,還是奇拉。
事到如今,我想我也不用多說了吧,滿月之宴的那個晚上,那個令身體都完全凍結的夜晚,我大概一生都不會忘記的吧?我因為過度的衝擊而昏倒在了當場,就請您盡管譏笑這樣的我是如何的愚蠢吧!
那個時候,那麽簡單的一句話,我卻無論如何也沒能說出口來。因為我從來沒有見過哥哥如此充滿憎恨和怒火的樣子,所以麵對他的逼問,我隻是害怕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如果是奇拉,如果是奇拉的話,一定可以有辦法平息哥哥的怒火,穩妥地解決掉事情吧。那時我心裏就光是這麽祈禱著。那是多麽愚蠢而又自私的念頭啊。那個時候,我連做夢也沒有想過,奇拉會變成那個樣子。
渾身鮮血的奇拉求救般地凝視著我,用吐血一樣的悲鳴般的聲音呼喚著我的名字。
即使如此,我依然還是沒能說出真相。
不,或許正是因為那樣,我才更加說不出口。奇拉都已經那個樣子了,我怎麽還說得出口,我隻是拜托了奇拉一次,讓他為我們的幽會穿針引線呢?
哥哥他一邊無情地抽打著奇拉,一邊惡狠狠地瞪著我們。仿佛在說,你們兩個居然串通一氣背叛了我。他用飽含著詛咒,浸透了奇拉的鮮血的鞭子碰觸著我的麵頰。
唯一的那麽一次……
為什麽,最後卻會形成那樣的結果呢?
一切,也許都是由於我的任性和懦弱所造成的吧?
我好怕,害怕連對最愛的奇拉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折磨的哥哥。一想到,如果在這裏受罪的是那個人的話……,或者說,我更在乎的是,如果此時說出真相的話,哥哥的怒火會不會成倍地傾瀉到我的身上?
一想到這些,我就不由自主地堵住了眼睛和耳朵。
奇拉對我會有多麽的仇恨和憎惡呢?當聽到奇拉絕望叫著愛著這樣的我的時候,我不能不認為,這隻是一種在哀求哥哥殺掉他的聲音。
為了保全自己而對奇拉見死不救的我,已經完全墮落成了甚至沒有資格活下去的卑鄙小人。
可是,沒一個人試圖懲罰我。
大家說,如果能借這個機會,讓哥哥的心離開奇拉的話,那就正是上天的恩惠……大家說,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說出真相的意義,那樣反而隻會讓哥哥傷得更重而已。
哥哥有義務迎娶配得上吉奧帝王的美麗王妃,生下健康的孩子,繼承索萊魯王家的血統。為此,奇拉的存在就是一個障礙。因此,誰也沒有責怪過我的虛偽。
但是這兩年來,雖然說是我自己種下的苦果,但每天那置身於哥哥的冰冷視線的日子,都給我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但即使這樣,和身心俱殘,被從城裏趕走的奇拉的絕望相比,也根本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小傷吧?
兩年……
看起來很短但似乎又很長的這段歲月,奇拉是通過削減了自己的生命才生活了下來的吧?而我們這些渾渾噩噩地把生命交付給時間的流逝的人們,卻似乎在試圖忘記已經發生過的一切。
犯下了罪孽的人們,如果不真心地對此感到懺悔,並受到與此相稱的處罰的話,就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寬恕。可是,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道理,我也是花了足足兩年的時光才學習到的。
撒瑪拉曾經對我說過,就算是被謊言扭曲的真實,就算那是虛偽的真實,也必須終生將它貫徹到底。他說,那是我們這些歪曲了真相,犧牲了奇拉的人的義務。
事到如今,不管再怎麽悔恨自己的愚蠢,我也已經失去了跪倒在奇拉和哥哥的腳下,向他們企求原諒的勇氣和資格。
是我那淺薄的自私害死了奇拉。不管是什麽人,用什麽樣的語言來安慰我,這也將作為無可動搖的事實,
永遠存在於我的眼前。
我已經無法再逃避到任何的地方。不,我甚至連閉上眼睛的資格都已經沒有。這份痛楚將會貫穿於我的整個生命之中,這就是老天對於我的最好的懲罰了吧?
可是,我想要拜托你。
請你不要讓奇拉孤單一人。不要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寂寞地離開這個世界……
既然他的心髒已經虛弱到無法再指望明年的夏天,那麽我希望他至少能有一個可以安靜地修養的場所。
我很清楚,你也有你自己的立場。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拜托你。至少,到春天為止……到奇拉所希望的那亞斯的花吹雪飛舞的季節為止,請你好好地守護著奇拉。
這是愚蠢的我所能想到的最初,也是最後的請求。請你保護他,不要讓哥哥的憎恨進一步地縮短了奇拉的生命……
追隨著信上的文字,路西安的目光逐漸被驚愕所占據,手指也不聽使喚地顫抖了起來。
(騙人!)
他想。
否則的話,這就是什麽惡劣的玩笑,或者是哪裏弄錯了什麽。
懷抱著這樣的思想,他不隻一次地重複閱讀著書信,但每一次,都隻是令自己的血液更加地凍結了幾分。
“怎麽可能!”
路西安不由自主發出了一聲歎息。
“怎麽可能有這樣的蠢事!”
高漲的鼓動猛烈地衝擊著他的胸膛,顫抖的呼吸緊緊地堵塞了他的咽喉。如果就這樣下去的話,他甚至感覺自己隨時都會昏倒,路西安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撐住了書桌。
傍晚……
傑斯帶著一臉疲倦的表情返回了房間。
打開了房門之後,他突然注意到了黑暗中的人影。凝視了一陣,在發現那是路西安之後,傑斯沒來由地感覺到心髒抽搐了一下。
“陛下您這是怎麽了?連盞燈都不點。如果有什麽事情的話,隻要吩咐一聲,我就會自己過去啊……”
麵對傑斯的詢問,路西安還是動也不動一下。
“路西安陛下,您怎麽……”
在點亮了燈光,重新探視著路西安的時候,傑斯陷入了就象是心髒被人猛抓一把的錯覺之中。
目光停留在一點之上,紋絲不動的路西安……傑斯看得出來,他手上所握的就是伊梨絲的來信。
“這是事實嗎?”
沒有抑揚頓挫,聽起來好象是哪裏少掉了一點什麽的虛幻的口氣。
傑斯感覺到自己的舌根都仿佛凍結了起來。失去了血色的帝王的麵孔,看起來就象是一個陌生人一樣。
“我是問你,這上麵所寫的一切,全都是真的嗎?伊梨絲的對象,並不是奇拉。一切都是我因為嫉妒而發狂所造成的誤會。是……這樣嗎?
我……隻有我……不知道嗎?”
雙方的視線交織在一起,在那苦重的一刻,因為無法承受重壓而先行低垂下了眼簾的人是傑斯。這一點,比任何語言都更雄辯地闡述了事實,為此,路西安感覺到五髒的最深處,都徹底地凍結了起來。
“奇拉……已經活不久了嗎?”
很辛苦地才擠出嘴角的這句話,帶著微微的顫抖。
“伊梨絲的信上說,他已經撐不到明年的春天。奇拉他……是為了尋求長眠的地方,才回到吉奧來的嗎?”
“他的生活……大概過得相當的艱辛。心髒也已經……非常的衰弱。我想,小型的發作,應該也重複過不隻一次了?
如果體力衰竭的話,就算是小小的發作,也會成為致命的原因。雖然我希望他能不再歌唱,找一個地方靜靜地修養,但是奇拉他不肯接受任何人的援助……”
仿佛是覺得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再沒有什麽可隱瞞的了一樣,傑斯用幹枯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述說著事實。
路西安已經無法再問任何問題,隻能拚命地咬緊了自己顫抖的嘴唇。然後,他就象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一樣無力地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離開了這個房間。
傑斯悲哀地目送著這樣的路西安的背影,然後垂下頭來,死盯著自己的足尖,狠狠地攥住了拳頭。
一種仿佛是將陰天時空中的凝重色彩又再加深了幾分後沉重的窒息感,整個地覆蓋了王宮的上空。
這幾天來,路西安那種狂暴的舉動,就好象毒素一樣地凝結到了王宮的每一個角落。
那天晚上,路西安僵硬著麵孔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麵,並把門鎖得緊緊的,吩咐任何人都不準靠近。
最初,周圍的侍從們隻是訝異地打量著彼此的麵孔,但當聽到在原本一片沉靜的門的另一側,突然傳來了瘋狂激烈的物品碰撞的聲音之後,他們不由自主心驚膽戰地慌忙奔向了重臣們的所在地。
首先,是阿那斯敲了敲房門,但是沒有回應。
接下來,瓦第魯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門連續呼喚著帝王的名字。但是聽到好象有什麽東西被對著他所在的方向砸過來,而令門嘎吱了一聲之後,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瓦第魯也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最後,瑪拉擔心地呼喚著路西安。但是,帝王依然一聲不出。
第二天早上,當撒瑪拉在實在難以枯等的情況下強行打開了房門之後,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房間裏的情景震驚地啞口無言。
房間裏就好象刮過了一場龍卷風一樣地慘不忍睹。
窗簾之類所有能撕碎的東西全都被撕得粉碎。水壺、托盤,所有可以打破的東西也沒有一個還保持著原樣。而路西安就頭發散亂地跪坐在這片廢墟之中,他那令人心驚膽戰的狂暴的目光,隻是牢牢地集中在一點之上。
沒有一個人可以動彈,就連瑪拉都覺得雙腿發軟,找不出任何說得出口的話來。
阿那斯等重臣們,麵對著帝王超越了常規的瘋狂舉動,隻能抱著腦袋而深感頭痛不已。麵對著這場連理由都不清楚地突如其來的暴風雨的襲擊,他們能做的也就隻有一臉困惑地圍坐在桌子旁邊了。
傑斯首先站了出來。
“現在還不是藥師出場的時候。”
瓦第魯皺著眉頭說到。
“路西安陛下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傑斯沉重地表示了出來。
所有人,都在一瞬間用恍惚的目光注視著傑斯。接下來。又彼此打量著其他人然後抽搐起了麵孔。
“傑斯,在這麽重要的進修,就請你不要再開這種惡劣的玩笑好不好了?”
“我不會抱著玩笑的口氣而說這種事情的!”
傑斯用低沉的幹澀的聲音敘述了事情的始末。
所有的人,都凍結在了當場。
有的人圓睜著雙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有的人,拚命地在壓製著自己顫抖的手指。在令人窒息的苦重的沉默占據了每個身體之後,所有人都
一樣地感覺到了心髒的抽搐。帝王對於奇拉的那種驚人的憎恨,大概就要原封不動地反饋到了我們的身上了吧?
但是,出乎他們的預料的是,路西安的憤怒的矛頭,並沒有對準任何人的咽喉。
但是……
他們在發出鬆了一口氣的歎息之後,又從心底感覺到了恐懼。
激情型的帝王,沒有責怪任何人,反而是將一切都咽回了自己的肚子的事情,令他們的背上不由得冒起了冷汗。他們害怕的是,如果就這個樣子下去的話,帝王是不是會就此瘋掉?
路西安對飯菜碰也不碰,隻是從早到晚地狂喝著,不斷地喝著酒。然後,又偶爾扭曲著嘴唇,嘟囔著一些誰也聽不清楚的詞句。
如果要拿什麽來比喻的話,他的樣子就像是在廣闊無際的大海上突然被卷入了暴風雨中,隻能無可奈何地拚命讓自己不被巨浪吞沒的一葉小舟。
難以忍耐的悔恨日複一日地翻卷著漩渦,在路西安的內心掀動著狂風巨浪。
即使象喝水一樣地灌下了無數的美酒,也依然無法醉倒。
明知喝不醉還要喝的酒說不出的苦澀。
但是,如果不把自己灌到直不起腰來的程度,路西安就無法入睡。
他那渾濁的黑眸裏充滿了苦悶,青筋暴露的額頭也在不斷地顫抖。
這樣的路西安所散發出來的毒氣,使得每一個人的精神都受盡了折磨。
然後,到了第五天的晚上,路西安眼中的瘋狂終於淡薄了下去。
當人們看到即使因為路西安的嚴厲的目光而依然手足無措,但已經開始勤快地打點起了帝王周邊事情的瑪拉之後,都撫摩著胸口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認為帝王狂暴的心情終於平息了下來。
但是,以撒瑪拉為首的,所有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們,卻從另一個意義上感覺到了精神的緊張。因為他們知道,那並不是帝王的瘋狂得到了平息,而隻是他在自己的心裏得出了某種不知道是什麽形式的結論而已。
正因為如此,當路西安臉色憔悴、不動聲色地下達了下麵的命令的時候,在座的每個人連哼也不敢哼一聲,全都深深地垂下了自己的頭顱。
“從明天起,還照原來的樣子,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繼續監視奇拉。至於具體怎麽做,撒瑪拉,就由你負責吧。奇拉一天之內在哪裏做過什麽事情,都要在當天詳細地匯報給我。撒瑪拉,不管發生什麽,你也要親口地向我匯報。還有,如果萬一出現什麽需要借助傑斯的力量的情況,就由你進行判斷,采取應急措施。明白了嗎?”
“還有,借這個機會,我要和各位聲明一下。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完美無缺的人。我也沒有自我陶醉到認為自己作為吉奧的帝王,是個可以勝過父王的明君。正因為如此,對於各位的勸說和進言,不管最後得出什麽樣的結論,但我並沒有一開始就聽也不聽的意思。因為我知道靠我一個人是無法治理吉奧的。但是,那種自以為是的小聰明型的忠義麵孔隻會讓我惡心!隻有這一點,希望各位可以銘記於心。”
以那一天為界限,路西安再也沒有出現過狂暴的舉動,但是,在他的臉上,也再沒有出現過喜悅的笑容了。
瑪拉對於呆在這樣的路西安的身邊感到十分的痛苦。
在看到路西安近乎瘋狂的舉動時,自己卻無法為他做任何事情,這令瑪拉痛感到了自己的無力,也讓她品嚐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為什麽?為什麽路西安會瘋狂到那種程度呢?
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誰也不肯告訴她理由的所在。
她想要知道。
在每天都被莫名其妙的焦躁和不安的折磨的情況下,她越發地想要了解真相。
但是與此相反的是,她又害怕知道。如果一切都呈現在她的麵前的話,那麽她和路西安至今為止所建立起的一切東西是不是都會就這麽無聲無息地崩潰掉呢?一想到這一點,她就失去了逼問其他人的勇氣。
瑪拉非常不安。
因為心愛的帝王的態度變了。而且是在某一天,突然地……
最開始她還以為隻是自己多心。
但是,在滿月之宴,瑪拉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伴隨著意料之外的驚愕,她看到了路西安心中的傷口。
流言,就算是不想知道的討厭的事情,也會自然而然地傳入大家的耳朵。如果說她不在乎奇拉這個存在的話,那隻能說是騙人的。
但是,她對於路西安的愛並不會因此而改變。不,或者說,反而會因此而進一步加強。
自己是女人。
是可以為路西安生下孩子的女人。
奇拉所做不到的事情,自己卻可以做到。與其說是優越感,倒不如說,這是一個愛著路西安的女人所不可動搖的自負。
但是,盡管如此……
還是不安……
路西安很溫柔。除了那令人顫抖的狂暴的五天以外,他還是一樣那麽溫柔。
但是,這是一種讓人感覺到仿佛有什麽小刺橫恒在喉頭的溫柔。即使交換著接吻,即使將她摟抱在懷中,也不再有以前的那種洋溢在全身的溫和的暖流。曾經那麽相愛的路西安的心,好像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在了遠方一樣,讓瑪拉充滿了難以言喻的不安。
王宮中開始恢複了平和的氣氛。
人們的臉孔和口氣中,終於又出現了不再是強裝出來的明朗。
那是發生在這麽一個夜晚的事情。
在事隔許久之後,王宮召開了晚宴。
這是在伊梨絲出嫁之後,大家所公認的後宮女主人瑪拉的“三之宮”所提出的請求。
在一片喧嘩聲中,夜色更加地深沉了。
所有的人都從心底綻放出了笑容,交換著酒杯,大聲談笑著各式各樣的話題。
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酒席的撒瑪拉又慌慌張張地趕了回來,臉色蒼白地在路西安耳邊說了些什麽。
突然……
路西安的麵孔上明顯地失去了血色。
他握著酒杯的手輕微地顫抖了起來,抿成了一線的雙眸緊緊地盯住了自己的足尖。
注意到了他的異樣的人們皺著眉頭小聲地議論了起來,緊接著又轉化為了更大的漩渦。不久之後,就象是退去的潮水一樣,整個宴會被沉默的空氣所籠罩了起來。
“您……要去看看嗎?”
壓得低低的撒瑪拉的聲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靜。
刹那間……
路西安就象是被雷打到了一樣猛地跳起身來,將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事到如今,你讓我還有什麽臉去見他!”
他那過於激昂的口氣,讓一旁的瑪拉都臉色發白地後退了幾步。
“一句話,我連一句話的辯解機會都沒有給他!被背叛的憎恨完全蒙蔽了我的眼睛和心靈!是我不分晝夜地折磨著他!用所有能想到的語言輕蔑、咒罵、侮辱他!讓他吐出了絕望的鮮血!盡管如此,我卻連自己曾經親手撕裂他的肌膚的事情都忘在了腦後,忘記了自己讓他背負上了無法展現在人前的醜惡的傷痕,當著滿座的賓客,嘲諷地問他一個晚上要賣多少錢!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臉去企求他的原諒呢!?”
這是瑪拉第一次見到的帝王的淚水。也是人們第一次知道的,交織著強烈的悔恨的帝王的真實。
緊握成拳頭的手指幾乎要篡破了自己的皮膚,路西安頭也不抬地哭泣著。嗚咽著,顫抖著肩膀,毫不在乎他人視線地哭泣著。
事到如今,他已經無法再厚著臉皮出現在奇拉的麵前。
在聽到奇拉昏倒的報告後,盡管想要立刻衝到他身邊的衝動燃燒著全身,但是一想到自己這充滿悔恨的身體,路西安就連站也站不起來了。
對於那些明知道伊梨絲的對象不是奇拉,卻為了索萊魯王族而閉口不言的人,自己並沒有責備的資格。路西安是從心底這麽認為的。自己那種讓伊梨絲無法把真相說出口,不,是根本不嚐試去了解真相的激情,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對於自己的罪孽,路西安隻能不停地進行著詛咒。
在寒風的吹拂下,路西安的愛馬在大地上馳騁了起來。
對於大病初愈的奇拉而言,風中的寒冷無疑是難以忍耐的事情。因為留意到了這一點,所以路西安將奇拉緊緊地擁在了自己的懷中,用自己的外套牢牢地包圍住了他。
隨著寒風而飄拂起來的奇拉的銀發,輕輕地碰觸著路西安的麵頰。緊密相擁所帶來的鼓動的溫暖,令路西安的胸口一緊,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痛楚。
在不知不覺中,他擁抱著奇拉的手臂加大了力量,心頭也冒出了想要吻上奇拉的銀發和脖頸的衝動。而當用不多的一點自製心將這一衝動壓製了下去之後,他感覺到自己的嘴裏都充滿了苦澀的液體。緊閉的雙唇抽搐著,扭曲著,路西安好不容易才將咽喉處的震動吞回了自己的肚子。
至於奇拉……
感受著背部的原本以為不可能再有機會聽到的路西安的強有力的心髒的鼓動,奇拉可以感覺得到某種火熱的疼痛正在自己的胸口靜靜地燃起。
(這是在做夢嗎?)
奇拉想到。
這是神明因為憐惜自己那已經不長久的生命,而特意展現在自己麵前的幻影嗎?
既然如此’就用不著再在意任何人了吧?那麽,就讓自己好好享受一下這個轉瞬即逝的瞬間吧。
在這種思想的左右下,奇拉半是無意識地,將自己的手交織到了路西安的手掌上。
在奔馳於大地的馬匹上,交疊的雙手的溫暖,令纏繞在各自心頭的痛楚也交織到了一起,然後,無法用語言所表示出來的深情在這裏融為了一體,時間也仿佛靜止了一樣。
沒有延續的夢。
一瞬間的幻象……
一切都是夢……
隻要睜開眼的話,一切就都會消失吧?
不可能實現的……幻想……
但是,伴隨著馬蹄聲,注意到自己走上的並不是步向熟悉的王宮,而是前往塞來姆的離宮的道路之後,奇拉發現了路西安的話隻不過是單純的借口,因而訝異地皺起了眉頭。
塞來姆是曆代的王族為了療養而使用的小離宮。
為什麽?
出於什麽目的?
然後,在沒有得出任何結論的情況下,兩人已經到達了塞采姆的門前。
傑斯就等待在那裏。
無聲地放下了奇拉之後,路西安留下了包含著深情的一瞥,然後,就象是為了斬斷留戀一樣,他迅速地再次抖動了韁繩。
奇拉一動不動地目送著路西安的背影,直到那成為肉眼所無法分辨的小點為止。
傑斯將手搭到了他的肩上,催促著他進入裏麵。
奇拉一邊平穩地邁動著腳步,一邊用平靜的口氣詢問著。
“這是怎麽回事?請你告訴我。路西安陛下為什麽不惜製造借口,也要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呢?”
“那是因為他擔心你的身體。”
“所以我才問是為什麽。難道是他可憐我所剩無幾的,性命了嗎?”
“你知道嗎?奇拉。聽說神靈是將一個靈魂一分為二,然後分別封印進不同的生命之中。人生在世的邂逅和分別,就是為了尋找自己所缺少的那另一半靈魂。奇拉,你相信這個嗎?”
奇拉無聲地催促著傑斯繼續說下去。
他想知道的,並不是這種事情。但是,他也不認為傑斯會突然把話扯到無關的事情上麵。
“即使是彼此吸引著,但運氣不好的話也往往會擦肩而過,如果是相距遙遠的話,彼此的靈魂就會互相呼喚著自己的另一半……就這樣,在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中,時間漸漸地流逝著。人們隻是不斷地在焦急等待著彼此相會的那一天的到來。如果說這就是人類的命運的話,你不覺得神靈的行為也太殘酷了一些嗎?難道說,神靈就是這樣在永劫地試煉著人類嗎?我想,人與人的相遇一定會帶來某種的開始。但是,這究竟是會產生‘福’,還是會帶來‘魔’,卻沒有辦法能預先知道。人類,必須靠自己的雙足來走完自己的人生。雖然也有人承認人生的終點就是死亡,但是沒有任何人是以死亡為目標而生活下去的吧?隻要到了明天,也許就會有什麽好事在等著自己吧?人類不都是靠著這樣的思想在安慰著自己嗎?就算再怎麽
痛苦,再怎麽辛酸,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代替你背負你自己的人生。我想,活下去就意味這一個人不再是無垢的。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衰老的,不僅僅是身體方麵的事情。雙眼已經渾濁的人,就算再怎麽努力也無法看到真實,輕視他人語言的人,再怎麽豎起耳朵也無法聽得到有益的意見。我想,愛上一個人的話,是不,是也和這個是同樣的道理呢?如果說彼此撫慰對方的是愛的話,那麽越是深愛就越是會不由自主傷害他人的愛也同樣存在吧?但是,所謂的為了相遇才誕生的靈魂,也許是一種超越了人類知識的緣分。不管被撕裂幾次,不管受到多少的阻礙,到最後,還是有什麽讓你們不能不被彼此吸引的東西存在著。每次看見你和路西安陛下的樣子,我就不由自主從心底這麽認為。奇拉……”
“……”
“伊梨絲公主嫁到了亞修之後,還是對你的事情非常牽掛在意。因此她瞞著路西安陛下而給我寄來了書信。說實話,那個時候,就是滿月之夜你昏倒的那個晚上,你大概不知道吧?伊梨絲公主和撒瑪拉就在隔著一扇牆的另一側。”
“唔……那麽……難道說,伊梨絲公主之所以要割腕自盡是因為……”
“這件事你是聽誰說的?路西安……陛下嗎?”
奇拉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簾。
“真是沒辦法……”
傑斯低低地嘀咕了一句’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象是調整好了心情一樣淡淡地繼續了下去。
“那是一封……很長的信。徹底地、完完全全地體現了伊梨絲公主心聲的無奈而又苦澀的書信。在那裏麵,大概也表達了她至今從沒有說出過口的懺悔的意思吧?而這個,不知道為什麽,偶然地……,不,要我來說的話,那才正是老天所安排的命運……落入
了路西安陛下的眼中。”
心頭一顫,奇拉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緊緊地注視著傑斯。
“事情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嗎?”
用幹澀的聲音回應了一句之後,奇拉就沒有再開過口。
不容分說地抓住他的手臂的路西安。
無意中回想起路西安那時的強硬的言行,奇拉的胸口掠過了一陣難以形容的痛楚。
深深地、緊緊地抱著自己腰部的路西安的顫抖的手指,那恐怕就是自尊心超高的帝王所能做出的竭盡全力的證明了吧?
相遇中,人類要從中找出和自己共度人生,共同分享悲傷喜悅的對象。
在存在真實的相遇的同時,也同樣會有錯覺的相遇,以及計算下的相遇吧?
隻不過,奇拉認為,不管是什麽形式,隻要愛上一個人的話,不管是好是壞,就一定會孕育出什麽結果。
可是有的時候,即使再深厚的愛情,也無法留下擁有具體形式的結晶。
路西安作為吉奧的帝王,擁有將索萊魯的血統留傳到後代的義務。奇拉和路西安的相愛,在他人的眼中看來,隻是會激發歎息和苦汁的事實。但是要了解這一點,當時的奇拉和路西安在身心上無疑都還遠遠不夠成熟。直到現在,奇拉才真正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另一方麵,正因為他們之間所擁有的,不是象男女之間那樣可以留下孩子這一血緣的羈絆的的結合,所以才會格外地痛苦執著吧?奇拉靜靜地發出了歎息。
即使真相已經暴露在了日光之下,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可以改變的了。時間隻會毫不停留地,從今天流向明天。
奇拉非常清楚,人類是沒有辦法違抗時間的。正因為痛感到這一點,路西安才會無言地掉轉了馬頭吧?
奇拉在傑斯的催促下邁動了步伐,平穩地,一步一步地,仿佛在咀嚼著對路西安的思念……
在馬背上所見到的瞬間的夢境……
一邊在胸口描繪著這一幻想,一邊祈禱著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時間的彼岸溶為一體,奇拉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了塞來姆的離宮之內。
新的一年的黎明,在絲毫不知道正在迫近的命運的情況下,依然是所有的一切都散發著晶瑩透徹的光芒。
外麵的世界一片銀裝素裹。
不同的人們,抱著各自不同的思念和祈禱迎接著黎明的來臨。這是一個世界上的所有邪惡和汙辱,仿佛都會被白銀的手臂所阻擋住的寧靜的清晨。
天與地之間,飄蕩著新鮮的空氣。
這也是一個路西安和瑪拉即將擔負起時代的新的吉奧的黎明。
早春……
伴隨著吹拂過枝頭的清風,連大氣都開始緩和了的時期……
路西安和瑪拉的婚禮已經近在眼前,王宮中突然增加了不少的忙亂的氣息。
瑪拉在搬著手指從內心期待著這一天到來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感覺到,某種小小的不安正在象針一樣地刺痛著自己的胸口。
滿月之宴,路西安當著眾人而侮辱他的那個晚上,就是一切的開始。
豐收之祭……
從那一天起,路西安就再沒有好好看過她一眼。
那時,瑪拉認為,憎恨還是要大過愛情吧?所以路西安才會對奇拉憎恨到可以輕易地甩開自己心愛的人的手臂的程度。
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
那是他對奇拉的愛,他愛奇拉愛到不恨他,不罵他,不侮辱他就不能罷休的程度。
即使是當著眾人,用惡毒的語氣侮辱著他,那也隻是他對奇拉的愛深到不惜揭開自己的創口的一種證明。然後,他又不惜當著大臣們的麵,毫不猶豫地流下了懺悔的淚水。他對奇拉的愛,就是至今都如此地深沉。
長長的,長長的飲泣。仿佛是激情的悔恨正在刺穿著皮膚一樣的嗚咽。
今後,不管再經過多麽長的時間,自己這一生多半也無法忘記那天晚上的事情吧?至少,瑪拉是這麽認為的。
現在,奇拉正住在塞來姆的離宮裏。
聽說他的心髒病得很重。所有人都在私下小聲議論著他的生命已經維持不了太久,據說奇拉的病情已經嚴重到不可能撐過這個夏天。
當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瑪拉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隨後,當注意到自己居然在下意識地盼望著奇拉的死亡的時候,瑪拉震驚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愛一個人,原來也同時可以讓人意識到隱藏在自己心底的醜陋的一麵啊……
路西安對於奇拉的事情,從來沒有向她解釋過什麽。
路西安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即使在這份溫柔中包含了更多的內疚的成分,但他畢竟還是真誠地抱住了瑪拉,向她表示自己想娶的妻子隻有瑪拉一人。
這些話裏應該沒有謊言。路西安是真的愛著自己。
正因為如此,瑪拉決心積極地注視著前方。
我即將成為帝王路西安的妻子。
我必須以此為榮,借此來超越奇拉。
現在不是我被那些宮廷中的長舌婦們的閑話所左右、所迷惑的時候。相信帝王,和他一起共度人生,才是我畢生最重要的事情。
奇拉即將去世……
不管這是不是符合他人的期望,那也是他不可逃避的命運。
如果說得難聽一點的話,隻有通過死亡,奇拉才有可能在帝王的心中烙印下自己生存過的證明。
但是,過去,不管是好是壞,總有一天都將隨風而逝。人類是不可能隻靠著回憶而生活下去的。
瑪拉對自己灌輸著這個信念,不管是在什麽樣的世界裏,都將是活人戰勝死者。
無論是什麽人,都無法用武力去支配另一個人的心靈。無論是使用了多少的語言去傾訴自己的愛意,強迫式的愛情也隻會遭到疏遠。
既然如此,就隻能花費時間,飽含真心地,去包容對方的一切。
(我相信你,路西安陛下。現在的你所需要的人是我,而不是已經瀕臨死亡的奇拉。)
百花盛開的春季……
那一天,奇拉正停留在朝思暮想的那亞斯的樹陰之中。這是他和持不讚成態度的傑斯費盡了唇舌之後,才好不容易贏得的短短的相聚時間。
“那亞斯的花又不會逃跑,又不會藏起來,你的燒才剛剛退下不是嗎?以你這種大病初愈的身體跑到外麵的話,如果讓病勢再複發可怎麽辦啊?”
“我沒事的。而且我又不是要讓你也陪我一起去。因為我怕不和你說一聲就出去會讓你擔心,所以才來打一個招呼而已。”
“你就會找些歪理……”
“如果要等到許可才可以出門的話,隻怕要等到花謝了才行吧?”
“可是,那也用不著特意挑今天出門吧?”
“那麽,傑斯先生,依照你的意思我應該怎麽辦?你難道希望我在這裏為那兩位唱一首祝福的讚歌嗎?”
奇拉低聲地反問著。
瞬間,傑斯好象失去了語言一樣眯起了雙眼。
“對不起,是我失言了。請您忘記我剛才所說的吧。”
“雖然我不敢說讓一切都付諸東流,可是,奇拉……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隻是,一旦事到臨頭,我還是無法脫俗到可以斬斷一切情感的程度。如果……,就那個樣子,一直在路西安陛下的憎恨下生活的話,我也許還不會動搖到這個地步……。你盡管笑我是個不幹不脆的家夥好了。因為連我自己,對於到了最後的最後,還要如此戀戀不舍,死命掙紮的自己也無話可說了。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用再顧及什麽麵子了。不管別人會說些什麽,但這些就是我毫無掩飾的真心話。”
然後,猶豫了一下’奇拉最終發出了一聲歎息。
“我也許……是在嫉妒吧。”
自那之後,傑斯就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無聲地替奇拉牽過了馬匹。
那亞斯的樹林……
四周的天空全都染上了薄紅的顏色。
赤足踏上了這片土地,感覺上就象是聽到了雄壯的大地的鼓動一樣。令人的胸口也不由自主沸騰了起來。
奇拉好象是為了確定鼓動的大地的溫暖一樣,緩緩地、一步步地行走著。
沒有風。
也沒有聲音。
隻有那亞斯的落花描繪著無聲的旋律在空中飄蕩。
一邊抑製著不斷高漲的鼓動,奇拉一邊靜靜地、深深地呼吸著。
(路西安陛下,聽說所有擁有生命的東西,都會隨著時間的循環,在某一天,以另外的形式轉生在這個世界上。死亡,隻是步人另一個生命之前的長眠而已……如果相信這一點的話,我們的感情,也許就會在某個時間以另一種形式而開花結果。殘缺的一半的靈魂……如果說這就是我和你的命運的話……那麽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
在空中飛舞的花瓣,輕拂著奇拉的耳垂。難以言喻的芳香,纏繞著奇拉的全身。
奇拉陶醉地合上了眼睛。隻是靜悄悄地坐在這裏,心都好象隨之而融化了一樣。就連這一具病弱的身軀,似乎都要和薄紅色的靜寂融合為了一體。
吉奧的首都,鍾聲長鳴。
分享著萬千的喜悅,包含著萬千的祝福,華麗的鍾聲響澈雲霄。
在無數的人民的守望下,路西安和瑪拉的婚禮莊嚴地進行著。
連一聲咳嗽聲都沒有的安靜……
隻有為新人進行著祈禱的神官的聲音,低低地回蕩在空氣中。
穿戴著耀眼的純白長袍的路西安向瑪拉伸出了手。
帶著一絲輕微的顫抖,瑪拉也將手遞給了路西安。
路西安麵對這樣的瑪拉,浮現出了沉靜的微笑。
在神前,兩人重複了誓言,交換了誓言之吻。
吉奧的曆史掀開了新的一幕……
這也是一個完全配得上這一點的,盛大的儀式。
裝點著織繡了無數的金銀絲線的瑪拉的緋紅色的結婚禮服的,是今天一早,從王宮的花園中摘來的新鮮的花朵。新娘那注視著路西安時的清純的表情,令在座的賓客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婚禮的宴席一直持續到深夜也沒有結束的意思。
路西安與在座的眾多王公貴族們源源不斷地交換著微笑和酒杯。不時地,他又好象是體貼瑪拉的心情一樣,停下了手中的酒
杯和她交談幾句。
瑪拉微笑著。燦爛地,又帶著幾分羞澀。但是她臉龐上的熱度已經足以說明了一切。
無論在誰看來,兩人所將擁有的都是無盡的幸福。
但是,在始終保持著微笑的同時,偶爾會掠過帝王的雙眸的陰影,究竟又有幾個人注意到了呢?
伊梨絲,撒瑪拉,阿那斯因為擔心這樣的帝王,所以整個宴席上都幾乎食不下咽,最終,一切都平安地劃上了句號,路西安和瑪拉相擁著消失在了寢室之中。
那是一個孕育著清爽的空氣的沉靜的夜晚。
輝映於夜空中的月光的蒼白,更進一步地強調了夜晚的寂靜。
喧嘩的宴會的餘韻,還浸透於身體的每一個關節之中。與平時的疲勞截然不同的鼓動,令路西安久久地無法入睡。
他身邊的瑪拉,此時已經發出了均勻的呼吸。
路西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之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自己的床鋪。
黑黝黝的灌木叢,在夜色中動也不動一下。
冷冷的夜風,在清拂過路西安的發際和指尖之後,悄悄地溶人了夜色之中。
路西安停下腳步,抬頭看去的時候,隻見到了漫天的群星。與寂靜的夜色呼應著,星星也隻是不斷散發著蒼白而美麗的光芒。
就在那時,路西安好象突然聽見了一聲高昂而又清澈的豎琴聲,不由自主地轉過了腦袋。
但是,沒有任何東西劃破了夜色的靜寂。
(是我聽錯了嗎?)
路西安的嘴角露出了一個輕微的笑容。大概是自己被寂靜的夜色的氣勢所吞沒了吧?
(看來我也該回去了……)
路西安留戀地掃視了一遍夜色中的天地,緩緩地邁動了步伐。
刹那……
路西安全身一驚’凝視著前方。
刷拉拉……夜色好象又加深了一分似地搖曳著。某種蒼白的、妖異的東西令黑暗也震動了起來。
“怎麽回事?”
路西安倒吸了一口冷氣,隻是不斷凝視著前方。
不可思議的是,他卻完全沒有感覺到恐懼。大概是因為那震動著黑暗的東西,感覺上就象是什麽無奈的歎息吧?
但是……
當那片慘白的陽炎在路西安的雙眸中轉化成了一個人影而出現的時候……
路西安完全地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一樣地呆立在了原地。
“奇………拉……”
過度的震驚,令路西安隻能半是無意識地泄露出了軟弱幹枯的聲音。
披著寬鬆的長袍,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奇拉現在正站在他的麵前。一言不發的嘴唇上浮現著平和的微笑,充滿溫柔的目光牢牢地注視著路西安。
在遠遠的頭頂的上方,響起了鮮明的豎琴聲。
甜美而又憂鬱的餘韻震動著黑暗,進而虛無縹緲地消失在了耳際。
靜靜地,行雲流水地,奇拉走了過來。
在蒼白的月光下孕育著光輝的銀色發絲在黑暗中劃出了美麗的弧度,仿佛誘惑一般地搖曳著……
搖曳著……
路西安好象高燒的病人一樣迷迷糊糊地伸出了雙手。
纏住了他的手,他的脖頸,他那好象隨時都會淩空飛舞起來的苗條的身體……
就在那鮮豔的雙唇即將接觸到路西安的嘴唇的瞬間……
路西安突然從夢中清醒了過來。
刺骨的寒氣………
融化進了黑暗的奇拉的溫度,已經沒有任何還殘留在這裏的跡象。
“你………走了………嗎?”
伸出的手臂微微地顫抖著’最終無力地落了下來。
“奇……拉……”
充滿了無限空虛的呼喚聲,在靜寂的黑夜中凍結、消失了。
然後,另一個人………
和路西安一樣,因為無法入睡而步人黑暗中的伊梨絲……
麵對著眼前難以置信的光景,大睜著雙眼,最後,又仿佛咀嚼著無法用語言表述的感情一樣,靜靜地合上了黑色的雙眸。
(你……走了嗎?今天……在這個日子……你……扔下哥哥一個人……就此……走掉了嗎?)
難以忍耐的疼痛震蕩著四肢,伊梨絲搖搖晃晃地跪倒在了地上。
那是,互相呼喚著的靈魂所展現出的幻象嗎?還是說,是某種超越了人類知識的超現實的現象?
奇拉和路西安那片刻之間的短暫聚會,深深地烙印在了伊梨絲的腦海之中。
無法抑製的淚水,模糊了伊梨絲的眼角。而現在的她,已經連擦拭淚水的力氣都不存在了。
(你的愛,深沉到如此程度嗎?深切到,即使去世之後,也會轉化為幻影,來見哥哥最後一麵的程度嗎?奇拉……)
奇拉去世之後已經過了五天。
因為擔心路西安的情形,伊梨絲無論如何都不放心離開吉奧,因此特意推遲了返回亞修的日程。但是當事人的路西安,反而卻顯得相當的開朗精神。
是為了不讓周圍人擔心,而強裝出開朗的樣子呢?還是……
燦爛的笑容,明朗到了讓所有人都大惑不解的程度。清澈的雙眸裏,也找不出絲毫的陰影。甚至讓人產生了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的錯覺。
周圍的人們遲疑著,困惑著,不解地交換著目光。
伊梨絲訝異於他麵對奇拉的死亡所表現的過於開朗的態度,而瑪拉則鬆了一口氣,認為路西安已經化
解了心結。
“這樣……大概就沒事了吧?”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迪蘭輕聲嘟囔了一句。
盡管對於路西安過於若無其事的樣子產生了一抹不安,撒瑪拉還是點了點頭。
以奇拉的死為契機,路西安究竟想到了什麽,又是怎麽說服了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知道。隻不過,他們都傾向於將預料之外的帝王的表現,往好的方麵解釋而已。
他們已經不想再看見帝王那種狂暴瘋狂的樣子。
那用辛辣的語言撕裂了自己的身體的嘴唇,已經不會再因為苦悶而扭曲。漆黑的雙眸,也流露著不可思議的平和的光芒。不管怎麽說,隻要不用看見因為奇拉的死亡而陰鬱瘋狂的帝王就再好不過。
第二天早上……
伊梨絲在出發前往亞修之前,在和送行的人們交換過問候之後,最後寄托著全部的感情,緊緊地握住了瑪拉的雙手。
“拜托你,瑪拉,哥哥的事情……”
想要拜托的事情明明有千千萬萬,但是一旦到了嘴邊,卻轉化不成任何的語言,好不容易擠出來的,也就隻有這一點而已。
“我明白。一切,都將從現在開始。一切都將是……新的開始。”
帶著身為帝王之妻的自負,瑪拉露出了微笑。伊梨絲仿佛咀嚼著她話中的含義一樣,深深地點下了頭。
環抱著伊梨絲的肩膀,路西安笑著說了話。
“我送你一程吧。”
麵對這幾年來已經不曾有過的哥哥的親密的舉動,伊梨絲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也許對於伊梨絲來說,這裏麵充滿了難以形容的奇妙的違和感,但是,路西安卻象是完全不知道這一點一樣,在伊梨絲的頭發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你回了亞修的話,我可要寂寞了。伊梨絲。”
“哥哥……你真是……太會說話了。”
就算明知道這隻是客套話,伊梨絲還是感覺到了心口上的刺痛。
但是,這一感覺馬上也因為路西安接下來的話而瞬間凍結了起來。
“你在說什麽呢?如果你不在了的話,我們不就沒辦法再三人一起去阿西婭的墓前拜祭了嗎?雖然說加上瑪拉的話人數倒是夠了,可是有沒有你在的話,拜祭的意義還是大不一樣吧?奇拉一定也是這麽想的。”
伊梨絲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哥哥……你剛才……說什麽?奇拉會……怎麽樣?”
路西安迷惑地眯起了眼睛。
“我是說你回了亞修的話,奇拉也會寂寞啊。你沒有聽見嗎?”
伊梨絲因為過度的震驚而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怎麽了?伊梨絲?為什麽臉色這麽難看?真是奇怪的家夥!”
“哥哥……奇拉……已經不在了。”
仿佛四肢的顫抖也傳到了咽喉一樣,伊梨絲好不容易才擠出了枯澀的聲音。
路西安一瞬間,仿佛無法理解這其中的意思一樣地皺起了眉頭,然後半帶著苦笑地回望著伊梨絲。
“伊梨絲,你在開什麽玩笑呢?奇拉怎麽可能扔下我一個人跑去什麽地方?”
伊梨絲感覺到顫抖和目眩已經令她的身體都搖搖欲墜,於是不由自主地一把抓住了路西安的手臂。
“撒瑪拉!迪蘭!”
被伊梨絲那近乎於悲鳴的叫聲所嚇到,撒瑪拉急忙地回過了頭來。而此時的迪蘭已經奔跑了起來。
“有什麽事情嗎?”
呼呼地喘著粗氣,迪蘭注視著路西安。
路西安交替地打量著同樣喘著粗氣,和迪蘭並肩站在一起的撒瑪拉,然後露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苦笑。
“伊梨絲突然奇奇怪怪地說什麽奇拉已經不在了。就好象奇拉對我失望透頂所以跑到了什麽別的地方去了一樣。你不覺得這種玩笑也太過分了一些嗎?撒瑪拉,你說對不對?”
這次換成了撒瑪拉以及迪蘭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怎麽回事?撒瑪拉,為什麽連你的臉色都這麽難看?為什麽啊?”
“奇拉現在……在哪裏?”
“不是從剛才開始就在哈撒母的背上等著我嗎?”
毫不遲疑地,路西安指了一下自己的愛馬。
“我們走吧,不能讓奇拉等太久嘛!撒瑪拉,伊梨絲就拜托你了。”
扔下了麵無人色,牢牢地凝視著自己的三人,路西安快步走到了哈撒母的旁邊,輕巧地躍上了馬背。然後,他用一隻手環繞著已經不在這個世上的奇拉的腰部,用另一手輕巧地抖動了韁繩,並且回頭用目光催促了一下撒瑪拉等人。
“這個玩笑,也太過頭了……”
迪蘭舔了舔嘴唇,擠出了幹澀的聲音。
“撒……瑪拉”
伊梨絲將頭部埋進了撒瑪拉的胸膛,聲音顫抖得象是馬上就要哭泣出來一樣。撒瑪拉緊緊地摟住了她,向是在說服自己一樣,複地重複著,“沒事的。伊梨絲殿下……路西安…陛下他……沒事的。”
但是,他胸前的狂亂的鼓動,卻沒能掩飾住他心中的動搖。他那操縱著韁繩的動作,也顯得與平時判若兩人的笨拙。
撒瑪拉並不認為帝王是瘋掉了。隻不過,過於激烈的悔恨,以及埋藏在心底深處,從來不曾間斷過的深切的思念交織到了一起,讓他難以接受奇拉的去世這一事實而已。
也許是因為看到了奇拉的幻影,所以讓一切負麵感情都得到了淨化吧?或者說,過於激烈的感情,為他創造出了奇拉的幻影?
從來沒有如此深切、激烈地對其他人產生過某種感情的撒瑪拉,當然無法了解帝王那複雜的心情。隻不過,唯有一點撒瑪拉可以確定。那就是,(如果被撕裂了靈魂的另一半的話,就無法再生存下去……)
路西安就是如此深切地愛著奇拉吧?
話雖如此,帝王應該也不是不喜歡瑪拉。畢竟他是以自己的意誌娶瑪拉為妻的。
即使如此,和對於奇拉的感情相比,還是從絕對的價值觀上就有本質的不同吧?
帝王究竟在瑪拉身上追求著什麽,寄托著什麽,沒有一個人可以明白。
但是,作為吉奧的帝王,路西安麵對著一個無法逃避的現實。那就是他和奇拉之間絕對不可能實現的,孕育繼承人的義務。
聽到了先行一步的路西安那快樂的笑聲之後,撒瑪拉猛地驚醒了過來。那個時候,他仿佛在眼前看見了路西安和奇拉親密嬉戲的影子,讓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
被風吹拂起來,飛舞在空中的花瓣,緊緊地跟隨著駕驅著愛馬的路西安,毫不分離。
那亞斯的花吹雪,現在正在迎來自己的盛開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