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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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世界上很少會有比法國更執著於母語的國家了。
    <101nove.comall上的攝影師們消息都很靈通,知道了陳楚僑會說法語後,就出現了像昨天所有人叫伊莎貝爾名字的場景,今天滿場人對著她喊法語。
    法國人這種對法語的莫名執著就是,明明cast裏隻有一人能聽懂,硬是此起彼伏地說著“lagaucedroite”,英語的left和right也不是什麽難的詞語,偏偏要說法語。
    她也不是很懂,還是配合地看過去了。
    落筆生花試映會紅毯是整個劇組一起走的,加上李滄東、劉亞仁、宋智孝和樸寶劍一共5人,下車後先在紅毯前接受采訪。
    這次他們是配有翻譯的,主持人不需要費勁地操著那口濃重的法國口音說英語,也不用聽韓式英語各自為難了。
    “能說一下各自的角色嗎?”
    聽完翻譯後大家都一致把目光放在陳楚僑身上,這部戲裏她是當之無愧的大女主,三個人的戲份加起來都沒有她多,都默契覺得應該是她先發言。
    “我嗎?”然而把韓國禮儀刻骨銘心的陳楚僑下意識覺得劉亞仁會先說,還沒組織好語言就被趕鴨子上架了,她笑了笑,“我的角色樸智秀就像所有經曆著成長的我們,迷茫、困擾。她叛逆、矯情、勇敢、渴望自由。”
    每一個形容詞都精準地落在了樸智秀的角色上,聽得李滄東和劉亞仁在一邊頻頻點頭。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點藝術潛能,所以也像那些自恃才華的人一樣自傲清高,跌跌撞撞地成長,追求夢想和自由並不容易。”
    陳楚僑說得有些長,翻譯說到一半可能突然記不清了,就停了一停,見他眼裏快速地閃過慌張,她便小聲提醒一下“才華”,是用的韓語。
    翻譯立刻笑著投去充滿感激的眼神,趕緊繼續講下去。
    在紅毯一路走走停停,登上高高的階梯站到頂上拍大合照。
    另外一位韓國導演,也是這一年戛納電影節的評審團一員,樸讚鬱正在上麵等著,他們一拍完了照就笑容滿麵地上前問候。
    導演和導演之間寒暄著,演員們就落在了後麵。
    “害怕了?”劉亞仁低聲問道。
    “噢?很明顯嗎?”陳楚僑還以為自己表情控製得很好呢。
    不同於昨天的平淡,今天從紅毯前的準備就開始就是非同尋常。從裙子到妝容都無一不精心打理,連頭發的每一個卷度都細細調整,耳垂上微墜的鑲鑽耳飾都在提醒她這是多麽重要的一刻。
    更別說不停地畫十字的樸誌勇和韓惠貞。
    聽得陳楚僑都無奈了,“電影已經拍完了,現在祈禱還有什麽用?”
    兩人又念念叨叨祈求評委和觀影人們喜歡這部電影,搞得她也心慌起來,說實話,這的確是她拍過最具挑戰性的電影。
    緊張得陳楚僑一下車就挽住劉亞仁的手臂,心砰砰地跳,極力維持淺笑,端的是一派沉靜的溫柔。
    這麵上一點都看不出來的不安卻被身邊的他捕捉到。
    “不明顯,”劉亞仁輕笑,“是感覺到的。”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算作安慰,“這就害怕了,等登上領獎台的時候可怎麽辦啊?”
    陳楚僑被他箭指最佳女演員的野心震住,一時無語,“哥真是…”她無奈地笑著搖頭,“哪裏來的信心啊?”
    說話間走進了放映廳,裏麵的人見他們進來都開始鼓掌,兩人就沒再說話了。等坐到位置上,工作人員在準備播放電影時,劉亞仁突然湊過來,聲音裏帶著篤定。
    “當然啊,你是劉楚僑…”
    陳楚僑有些迷茫地轉頭去看他,劉亞仁臉上是狡黠的笑意,“而我是陳亞仁啊!”
    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回答之前她的問題,她笑完之後才扯扯嘴角,“我要是劉楚僑就好了。”
    如果她能像劉亞仁一樣,如果她真的能有他的演技…
    縱然很多人都用天賦異稟來形容陳楚僑,她始終無法把天賦這個詞和自己聯係上。大家說得多了,漸漸也有一些獎項的肯定,雖然不敢說大打包票演技很好,但至少不再那麽惶恐了,然後她接拍了落筆生花。
    所有一絲絲積攢起來的自信都潰不成軍。
    權革說,她需要停止任由消極的想法蔓延,不然會容易走上自我異化的道路。
    其實陳楚僑的生活被塞得滿滿的,又有朋友相伴,忙碌而快樂著,沒有很多掉入反複自怨自哀深坑的機會,她人生稱得上艱難的時間一隻手數得過來,而拍攝落筆生花是其一。
    那段時候真是倒黴得要命,所有不開心的事情都趕到一起,沒有一件是順利的。
    她頭一回體會到被壓戲的滋味,宛如無頭蒼蠅一般找不到出路,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頭幾場戲還好,沒什麽感情衝突,等劉亞仁飾演的金東敏開始給陳楚僑的角色樸智秀施壓後,她就有點接不下去了。老天就像在故意捉弄一樣,和別人的對手戲都沒有問題,隻有和劉亞仁總不如意。
    “我就像永無休止的西西弗斯,重複地做著毫無意義的努力。”在和權革談到前任,她這麽描述分手時的境遇。
    可能是身體自動啟動了保護機製,陳楚僑已經記不清當時為了去見諾亞而擠壓戲份的繁重,記不清熱愛而幸福的畫畫變成的折磨,記不清困在角色演繹中的不得章法,記不清麥粒腫的痛苦,也記不清掙紮著和諾亞分手的感覺了。
    還清楚地記得發生過的點點滴滴,但所有情感都變得很模糊,隻是光是想想,就可以估摸當時的坎坷。
    不管是拍戲還是戀情,都仿佛了無希望卻不得不推動那塊前進的石頭,就如阿爾貝·加繆在他討論荒誕的哲學隨筆“西西弗神話”裏寫道一般,“我看著他踏著沉重而勻整的步伐走向永遠不知何時才會結束的磨難”。
    權革一針見血地指出,她在內耗自己。
    比起外界,陳楚僑更大的壓力來源是自己給自己施的壓,自我要求過分嚴苛,各種糾結擰巴,自我譴責,無限地惡性循環。
    “沒有什麽是完美的,在不完美裏,你已經足夠完美了。”她躺在權革的腿上,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她的頭發,語氣輕柔,“一直在付出的話,看不到結果也沒有關係的。”
    “別想太多了,你已經足夠好了。”
    “隻要付出了,就不會後悔,沒有遺憾。”
    這麽說著,他何嚐不是總是想太多,他們安慰別人,自己卻沒辦法釋懷。
    想到這,陳楚僑意識到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聯係過了,權革最近好像特別忙,聽表誌勳說他正準備和禹智皓一起錄節目。
    本想發條消息,眼前電影卻開始了,便隻能暫且擱下。
    電影的第一幕是吵鬧的畫室,鏡頭拉近到一個斑駁的畫架前,休息時間學生們都三三兩兩地聚堆聊著天,也有嬉戲打鬧的。
    “呀!小心點啊!”
    不小心踢翻顏料的女生連忙地道歉,鞠躬的深度和頻率無一不顯示著她的慌張,見麵前的人沒責怪的意思,才擠出一抹有點諂諛的笑容,“您這幅畫真是絕了,大發,不愧是樸智秀xi。”
    “雖然這很顯然,但是…謝啦。”
    畫架的主人終於出現,樸智秀穿著深色的寬大衛衣,抬起頭,那張清麗冷豔的臉上是似乎毫不衝突的自信。
    有些張揚,但又很可愛。
    下一幕轉場去與學生氣極重的畫室不同的宴會上,她穿著銀光白的長裙,款款而來。
    身形纖瘦,氣質大方。
    落筆生花是青年天才畫家樸智秀的傳記,在接受英國媒體采訪時表示,“從小我就知道,我可以用手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
    講到“紋身”這幅畫的靈感來源,她大方表示是自己曾經的一任戀人,“他摧毀了我又重塑了我。”
    在接受采訪的三天後,樸智秀被發現在利茲的公寓裏自殺身亡。
    陳楚僑把樸智秀列為自己演戲生涯上最難塑造角色,不僅是拍攝之際遭遇的所有窘境,更多因為她是與本人最不相似的角色。樸智秀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反派,陳楚僑也不是純善的好人,但其為人處世與她極其不符,相違得看著自己嘴裏冒出來的話都覺得荒唐不已。
    “我不建議你模仿我的畫法,容易失分,畢竟你不是我。”
    “除非麵試官瞎了,我想不出其它我會被拒絕的理由。”
    “讀不懂畫的原因很明顯不在我,噢,或許是在我,我畫得太不適合普羅大眾的欣賞水平了。”
    這些欠揍而不友好的話陳楚僑是絕不會說的,勿論樸智秀宛如自虐般地紋身、作畫,和對愛的飛蛾撲火。
    她高傲自負,在父母的約束下,自由奔放的靈魂被不停地撕扯,以為得到了救贖卻遭到戀人不留情的拋棄,逃離家庭後,對畫畫更加偏執,在讚美與痛苦的雙重壓力下逐漸走向滅亡。
    死前創作的最後一幅畫作命名為陽光,女人裸體癱在地上,陽光從玻璃裏照了進來。
    樸智秀跪在地上作畫,她虔誠地祈禱,“主啊,願我的生活灑滿陽光吧。”
    陳楚僑此刻已經抑製不住淚水,雙手捂住嘴努力不發出聲音。幸好她早有先見之明地拜托劉亞仁幫她裝一下紙巾,他從口袋裏掏出來遞給她擦眼淚。
    這幅畫最後沒有畫完,樸智秀的人生也沒有了陽光,她死在了被厚重窗簾蓋住的黑暗房間裏。
    這是一部關於成長與夢想的電影,在喜愛的事裏不斷掙紮,爭取到了自由的樸智秀最終還是逃脫不了過去的牢籠束縛,影片的最後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這位自傲的藝術家黯淡失色。
    即使是庸俗的主題,李滄東也用極強的敘事能力和美學充分展示了非同一般的文學造詣。
    結束後,陳楚僑眼裏還含著淚,一邊鼓掌一邊站起來跟著大家鞠躬。
    觀影人的掌聲很久很久都沒停,久到她手都拍累了,腰也鞠累了。
    ——
    晚上聚會時劉亞仁告訴她,掌聲持續了八分多鍾。
    他們在酒店的套房裏聚會,點了外賣,陳楚僑和劉亞仁提前到了。隻有他倆,李滄東就沒有顧忌地說,“我最正確的決定就是邀請了你來拍這個角色,你和亞仁基本沒讓我操過什麽心。”
    除開對角色很短的適應期,她的表現極其出色。
    看演員在自己的鏡頭下進步,為塑造優秀演員出一份力真的是很值得高興的事,導演和演員一向是相輔相成的。
    這次合作的經曆非常舒服輕鬆,陳楚僑擁有每個導演喜歡的演員品質,有天分、聽教導、領悟快,當然最後出來的成片效果也很好,整個過程甚至比李滄東想象的還要更順利。他不算是個高產的導演,因為合作的愉悅過程,現在不禁動起了拍攝另一個積壓許久的劇本的念頭。
    在拍落筆生花之前,李滄東選演員都很隨性,感覺對了就可以,也不在意是綜藝咖電視劇演員之類的,所以其他配角演員的試戲都比較簡單,人選也定得很快,後期就出現問題了。陳楚僑是出了名的細膩派,和她共處一個鏡頭很容易顯得不自然,為此費了極大心力調教他們。
    反而是一開始擔心的她和劉亞仁表現和諧,有磨合期但很快就過去了。
    這就體現出來不同了,他是再不願冒險把角色放在不穩定的人手上了,“楚僑什麽時候有時間回韓國拍戲啊?”
    李滄東導演對陳楚僑來說是不亞於“痊愈”導演和作家的貴人。作為外國演員,她在圈裏的位置不上不下頗為尷尬,不好的劇本看不上,好的會優先考慮韓國人,他力排眾議地啟用了自己也是頂住了很多壓力的。
    這麽問就是想再次提攜的意思了,“嗯…最近暫時不回。”猶豫一下,還是不想說些搪塞的客套,陳楚僑就直接地告訴他,“這一年沒有接戲,明年也沒有什麽安排,具體還是得看公司。”
    “這個倒是不著急,亞仁的戲還沒拍呢,到時候我會和你公司聯係的。”話裏的意思就是為她保留了,他想了想又問,“有沒有什麽熟悉的女演員,年紀差不多的,希望一起搭戲?”
    說到熟悉又年齡相似的演員好像的確找不出來,陳楚僑在韓國有固定的朋友圈,都是靠朋友認識新朋友,所以演員真的少之又少。
    劉亞仁笑開,“所以下一部戲就這麽決定了?”
    李滄東說話慢悠悠的,配上稍長的頭發,有種慈祥和藹的氣質,“哈哈哈哈哈如果她有時間…”
    陳楚僑自然不會不識趣,“一定一定,一定會有時間的。”
    說了會話,宋智孝和樸寶劍也來了,她親密地坐到陳楚僑旁邊,拉著她聊天。
    本來是想找陳楚僑逛街的,到戛納兩天了,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的就沒怎麽出去,終於等到她來,沒想到她還是沒有時間。
    宋智孝摸摸她的手,憐惜地說,“你也太辛苦了,還得回去上課,完全沒有休息的時間啊。”
    ··番外··
    落筆生花影評
    -variety:老生常談的主題,在導演李和女主陳的強勁表現下,完全沒有陳詞濫調的無聊,非常亮眼的演技
    -lemonde:帶著夢幻的戲劇性,夢想和自由永遠那麽扣人心弦
    -eagazine:敘事節奏出色,有缺陷,但從導演到演員都很強大的一部戲<101nove.comeinter:深刻的表演,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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