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紅爐點雪 初心如磐 第四章 看家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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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賣花裏獻家。
    開門婦人乃是獻遠山的兒媳,聽聞少年直呼其名尋其父親,忙道:“公子裏邊請,父親在後院午憩。”
    自家公公交代過凡是外地人來找他一律不準多問,直接請進門見他。獻李氏雖對公公頗多微詞,此等事上卻也不耍性子。
    “公子隨我來。”便引著錦衣少年穿過前廳來到後院。
    後院正中一方水池,清可見底,養著幾條經水捉來的黑鯉。鯉,少年見過不少,如此這般黑的卻是少見。沿著池上直通廂房的石板路走到盡頭廂房,隻見屋簷下一老頭著白色麻衣,上袖至肘,褲腿及膝,腳上踩著雙草鞋,正躺在藤椅上休息。
    待到近前獻李氏低聲道:“父親,這位公子找你。”獻遠山微微睜開雙眼,待看清少年相貌,慌忙起身,道:“是小世子吧,有失遠迎,有失遠迎,有事您招呼一聲我去便是,哪勞您大駕。”
    少年道:“你認得我?”
    獻遠山一邊打發兒媳弄些酒菜,一邊請少年進屋落坐,而後道:“小世子與王爺可是像得很,王爺的尊容小老兒怎能認不出,雖未見過小世子,但一眼便知了。”
    少年頷首,心道:怪不得兄長讓我來找此人,雖不知此人於父兄有何關係,就這份殷勤和說話拿捏讓他聽的很舒服,就是不知做事如何。
    獻遠山接過兒媳端上的茶水,親自雙手呈上,後自立一旁,少年接過茶水,道:“兄長在祠堂行禮,脫不開身,使我來此與你說件事。”
    “小世子但說無妨,定不負所托。”獻遠山道。
    “日間同殿下遇到一個學堂少女,從杏眼,水灣眉,著白色繡墨裙,你可知是誰家女子?”少年抿了口茶水,漱漱口吐回杯中後,緩緩道。
    聽著杏眼灣眉,獻遠山心中早已知曉說的是誰,忙道:“知道,知道,世子所說乃是古家養女,喚作叱奴安,的確出落地水靈,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少年道:“勞煩村長給說個項,殿下缺個服侍婢女,覺得此女勉強夠格,要知道能追隨殿下便是魚躍龍門,盡管隻是婢女,也不是她這一生能夠企及。”
    獻遠山迎合道:“那是自然。”又道:“老奴會盡快辦。”
    少年聽的獻遠山應允,便起身告辭道:“辦妥後,將人送到穀子村。”
    獻遠山連忙稱是,並留少年用晚飯。少年擺了擺手便先行離去。
    待少年離去,獻遠山一屁股坐在藤椅上,眉頭緊鎖,手中把玩著茶壺。
    獻李氏端著水果進來,見少年已經離開,開口道:“父親,人已經走了?”
    獻遠山點頭,獻李氏見自家公公眉頭緊鎖,便放下水果問道:“父親為何事憂心,不知兒媳能否排憂。”獻遠山抬頭看了眼獻李氏,他這兒媳平日對他怨聲載道,身後更滿是揶揄,今日這般是為何?
    略微一沉吟便有了答案,定是婦人飛短流長之心,村婦整日閑來無事,聚在一處,話別家家長裏短最是得意,念及此,沒好氣道:“你?整日隻知同白婦‘抱團子’,能解什麽事,你且說說殿下看上叱奴安想收做侍女,待如何?”
    獻李氏聽得前半句如此說她,先是不喜,待聽得後半句時頓時被勾起好奇心,以手遮麵驚聲道:“是大剡殿下?”
    獻遠山點頭。
    “這可是大好事,有什麽可發愁的。”不等獻遠山回話,她自眉頭一皺,道:“可是古顥定不會應,這人長蟲鑽竹筒,又臭又硬。”獻遠山揮手打斷,道:“好了你別在這絮叨了,下去吧。”
    獻李氏不情願道了聲是,轉出門去,剛到門口突然眼珠一轉,回身對獻遠山笑道:“父親,我們說不得,有人或許說得。”
    “何人?”獻遠山問道。
    “紅娘!”獻李氏一臉得意,繼而道:“那古顥最是照顧秦氏母子,紅娘也和叱奴安那丫頭關親如母女,由她來說和這樁事,必定是懷裏抱西瓜,十拿九穩的事。”
    ……
    栗子村山下石階前。
    聽到莫七迦說過幾年再去,藍袍男子便笑得前仰後合,年輕道人卻是笑不出,並躡手躡腳往後退。反觀秦嫻此時已經繞到藍袍男子身後,不知從何處摸了塊頭大的青石,一石頭砸在藍袍男子頭上,笑聲戛然而止,莫七迦趕緊越過老僧,一把扛起藍袍男子,秦嫻拽著年輕道人往來路跑回,遠遠的莫七迦飄來句:“大師你先走,我定會去尋你哩。”
    眼見幾人馬上跑要沒影兒,石階守衛看不下去了,道:“大師,這小子擺明騙你財物,您不會真信吧。”
    老僧看著漸漸遠去的幾人,眯眼笑道:“信!他會來的。”
    不怕金剛怒目,隻怕眯眼菩薩。
    ……
    日頭西斜,賣花裏村各戶大多都已將橘子摘走,所剩無幾,隻個別樹上餘下三五個果形醜陋或是沒能擋住蟲蛀的果子,除了秦嫻家的果林,如今還有半數未曾采摘。隻秦母一人自然一時摘之不完,她又不舍得花錢雇人,今日已用牛車搬回一車,如今這是第二車,日光打在臉上,她臉上會起紅斑,所以秦母用粗布包頭,直繞到脖領,蓋住整個臉,隻露出個眼睛,兩側視線受阻。隻聽得哎呦一聲,秦母以為自己沒看到身側壓到了人,連忙取下肩頭皮繩,撩下粗布頭巾,轉到木板車側邊查看,隻見空無一人。這時又是一聲哎呦傳來,秦母這才發現是路邊渠沿站著一人。
    獻遠山大步行至車旁,又是接連哎呦三聲。
    秦母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和顏悅色道:“村長發生何事了,可是我這板車壓壞了您東西。”說著便探著身子在車底張望。
    獻遠山上前一步扶起秦母道:“沒有的事,我是驚歎於怎你一介女流,卻拉如此一車橘果,豈不是累壞了身子,你家秦嫻呢?”
    秦母撤回被抓住的手臂,笑道:“許是上山為我采藥了。”
    獻遠山不置可否,心道就你那兔崽子還上山為你采藥,怕不是尋毒藥吧,但還是故作姿態道:“真是孝順,是個好後生,那你也等他回來或者叫個幫手才是,這如此一車你一女流之輩如何使得。”
    秦母或許不聰慧,卻也不是耳目閉塞愚蠢之人,再者自己兒子在村裏名聲他是知道的,不說蛀蟲毒瘤,也是個過街老鼠,哪有孝順一說,秦母秉性剛直,雖見不得惺惺作態,但村長有舍屋之恩,也不好說什麽便道:“您謬讚了,是有何事尋我?”
    獻遠山麵露難色,道:“紅娘,你也知道咱賣花裏比不得穀子村栗子村,就是其他各村也比不得,每年橘子橘花都是大剡王朝采買,拿去飼養寵獸,裝飾庭院,若是斷了這棵稻草,村子就算完了。”說著搖頭歎息道。
    秦母聞言坦然失色,忙問道:“可是大剡貴人們不要橘果了?”
    獻遠山道:“現在還沒有。”突然一咬牙作勢給秦母跪下,秦母慌忙扶住,道:“村長這是做什麽?”
    獻遠山竟有眼淚流出,恓惶道:“紅娘,你們母子是我領著落戶的,雖是外來戶,但如今也算賣花裏的一份子,不能見村民於水火之中而無動於衷啊。”
    秦母道:“您與賣花裏於我有恩,貧婦不敢忘,您有什麽就說吧,您先起來。”
    獻遠山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道:“大剡殿下看中古家養女,欲收為……收為妾室,可古顥的性子斷無可能與朝廷打交道,因此無人敢去說項,你與古顥,叱奴安情誼深厚,你看由你去促成此事可好?”
    秦母愣住。
    獻遠山接著道:“若是惹得殿下不快,斷了賣花裏采買,村子就完了,況且這也是樁好事,叱奴安從此魚躍龍門搖身一變成了貴人,也是她的福分,紅娘,賣花裏死活係於你一身啊!”
    秦母半晌才回過神,扶起獻遠山,頹然道:“是福是禍,旦憑安安心意,她若是肯,我樂於促成,若是不願,貧婦自去與殿下替安安告罪。”
    “好,好。”
    獻遠山連道兩聲,看著重新帶上粗布頭巾,掛起車繩的秦母道:“要不我幫你找人摘橘子吧?”
    秦母拉起車道了聲不用了。
    待秦母走遠,獻遠山掏出懷中手帕,擦拭麵龐,自然自語道:“告罪?”
    “啊”,“啊”,
    突然獻遠山沒來由地兩聲幹嚎,陰陽怪氣自語道:“我這可是看家本事。”
    竟是在學剛才給秦母下跪時的自己。
    秦母拉著板車回到家中,也無心卸下板車上的橘子,就那麽坐在院子裏,直到日頭沒過屋簷,方起身進屋拿出一個布包出門。
    ……
    年輕道人現在覺得這趟祖洲不虛此行,雖說至今沒尋到“香米”,卻是與之前行走有著不同以往的感覺,這兩個痞子做事不守規矩,一屆凡俗不僅對自己拳腳相加,更是把主意打到大剡,西賀,還綁了宋家子弟,雖說他自己沒見過宋家之人,但當今世上能將貫錢隨手扔出,也就隻有汶山宋家大院,這是一日之內幾乎得罪小半個世間啊。
    念及此,他不禁道:“伸手笑斂和尚蛻,也打汶山萬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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