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紅爐點雪 初心如磐 第十九章 哪個先生教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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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世子目光呆滯,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兄長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掌摑於他。
頓時滿心羞怒,甩開侍衛,跑出廟去。
姬搖不理會弟弟,而是轉向胖老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口中道:“老祖宗恕罪,姬幼自小被娘寵壞了,不懂規矩,口出悖言,回京定稟告父親,重重懲治!”
胖老人將柳枝插回淨瓶,揮揮手示意姬搖起來,慢悠悠地道:“孩子而已,口出悖言也無妨,大人們不要效仿才好,否則世間無處容身。”
似乎有些言外之意。
“謝老祖宗不罰之恩,姬搖牢記教誨。”
胖老人盯著此時有些出神的張鑒道:“四先生有心事?”
張鑒回過神道:“沒有,隻是見陰雲密布,突然想起學堂還有些衣服沒收,就先走一步。”說著不理會眾人反應便出了廟門。
莫七迦宋錢連忙跟上,雖然想看熱鬧,可是沒了先生,他們連山都下不去。
梁鹿笙也追上張鑒,甜笑道:“我要去先生學堂看看,好多話想對先生說。”
張鑒點頭。
大勍太子正想阻攔,徐來道:“就讓公主去吧,有四先生在,想來公主也不會有什麽差錯。”
大勍太子無奈,對於這個妹妹,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由她去了。
“咳”
胖老人輕咳一聲,對徐來道:“祖洲乃是文武二帝、陳李二祖故鄉,也是大禹王朝舊址,我大剡王朝數百年也未曾想過染手此處,向來都是任其自然發展,偶爾幫扶,如今你大勍不僅借聖像投下禁製,還要在此地開學宮,教修行,是想把這裏也劃到大勍嗎?”
徐來突然感到自己的胸口如同有個小鼓在敲,攥著紙卷的手心裏,微微滲出汗水來,對方可是大剡上一任皇帝,武道巔峰幾人之一,但他此刻代表的是整個大勍,不能弱了聲勢,還是道:“前輩,祖洲也是夫子和亞夫子的故鄉,自是不會胡來。”
這句話就是表明,這祖洲也是大勍和儒門的老家,不是你一家之地。
胖老人先是味深長地看著徐來,又突然一笑:“看來這祖洲封閉這麽多年,要顯於世間啦,那便挖吧,看你們能挖到些什麽。”
說完轉頭又對洪飛鸞道:“傳消息到世間,北祖聖洲放開,各方皆可來尋文武、陳李老祖一般的仙緣。”
徐來驚呼:“前輩!”
胖老人麵露譏諷道:“怎麽?隻許你大勍在此地開學宮尋造化?”
徐來誠懇道:“臨走家師曾叮囑,並非一家獨大,而是與大剡共襄。”
“算了,我大剡不喜歡吃獨食,還是世間事,世間人共謀好些,也別怨我老頭子,被罵怕了,否則再出個造反的,我大剡這點家底可禁不住嘍。”說罷胖老人轉身上了樓梯。
徐來搶上前還想要再說些什麽,卻被洪飛鸞一步擋在身前,“太皇陛下要休息了,徐兄還是不要再打擾為好。”
徐來無奈隻得作罷。
大剡眾人見老祖宗敲定,也都一一散去。
大勍眾人緊隨其後出了廟門,抬頭望便是一碧如洗的天空,哪裏有半片雲彩。
大勍太子怒道:“如此大事那張老四竟然跑了,你看看這天空,哪裏有要下雨的樣子!”
徐來信手整理了下衣袍隨口道“太子何需動怒,此事本就不關四先生。”
“可他畢竟是儒門老四!”太子怒喝。
徐來回頭望了一眼文武廟三樓,淡淡道:“很快就不是了。”
廟內帷幕無風自動。
……
張鑒一路下山,回到學堂,從書櫥尋了一本書,便坐到書案前靜靜地看了起來。
弄得莫七迦和宋錢一臉懵,不是說收衣服麽,怎就看起書來了?
梁鹿笙在學堂轉進轉出,見無一人,有些無聊跑到張鑒身邊道:“先生,你這些年都在這裏教書?太破了吧,比小竹別院差多了,學生呢?怎麽不見一個人?”
張鑒一臉寵溺,柔聲道:“今日曬秋,無課,所以沒人。”
“先生走了之後,二先生整日隻知道看書,都沒人教我射箭習字了,所以我便去了封狼哥哥軍中,那裏好玩。”少女一手拿著毛筆,憑空筆劃道。
張鑒佯怒道:“放下筆,你這小鹿,還是如此胡鬧!軍營豈是玩的地方!再者南學書院不是有很多教習,怎叫無人教授?”
少女吐了吐舌頭,放下手中筆,嫌棄道:“南學太吵了,那幫人整天在我身邊圍著,哪有心思學習?那幫教習也是,教點東西就滿口的公主小心!公主小心!什麽也學不到,還不如軍中自在。”
見張鑒又要像以前一樣長篇大論說教,少女眼珠一轉,道:“前些日子出門前遇見高叔叔了。”
聽著“高叔叔”三個字,張鑒有些發愣,似是回憶起一些趣事,麵露微笑道:“他還好嗎?”
少女梁鹿笙道:“挺好的,每日去梨園看高叔叔戲的人,那多的,都快從永定大街排到長樂仙坊了。”
張鑒聞言笑容不見,也不知在想什麽,忽然對依舊喋喋不休的少女道:“你跟他們去村裏轉轉。”
“他們?”梁鹿笙轉頭看著爬在門框的莫七迦宋錢。
回頭歎氣道:“算了,我還是自己去吧,跟著他們,我怕我不小心殺了他倆,你看看他們那副樣子。”
“莫要胡說,都是村裏好後生,殺人家做什麽!”張鑒責備道。
梁鹿笙自知失言,便匆匆跑出門,唯恐張鑒又來說教。
“哎,公主,我知道哪裏有趣!”宋錢連忙追向倩影。
莫七迦看看張鑒,又看看離開的二人,著急地撓著頭。
張鑒道:“想去就去,莫要胡鬧。”
“唉!好嘞先生!”飛也似的追趕二人。
終於清靜了。
張鑒看著窗外的天空,想起今日文武廟之事,不由道:“師兄,你終究是等不急了嗎?”
此時身後響起腳步聲,張鑒以為是梁鹿笙幾人去而複返,轉身道:“怎麽又……”
聲音頓住。
是一個肚子鼓鼓的少年,雙目通紅捏著衣角站在門口。
“這是怎麽弄的?”張鑒看著少年鼓鼓的肚子道。
“吃得有些撐。”少年如實說道。
“那以後少吃點,你找我有事?”張鑒示意少年進來坐下,而後道。
“有事。”
“何事?”
“想隨先生修行!”
“為何?”
“先生可知我身中妖氣!”
張鑒一怔,然後點頭。
“可知石壁猴妖作祟?”秦嫻繼續問道。
張鑒依舊點頭。
“我想殺了它!”
屋子裏頓時鴉雀無聲。
良久,張鑒起身走到少年跟前,輕輕地拍了拍其肩膀,又深吸了一口氣,略微彎腰,伸手按住了少年肩膀,溫聲道:“回去吧。”
秦嫻抬頭看著張鑒:“先生,為什麽?”
張鑒苦笑道:“我都殺不掉,又怎麽教你來殺?”
“我可以修行到超越先生再去殺!”秦嫻眼裏滿是堅毅之色。
“不行!儒門教化眾生,仁禮當先,我卻明知你修行是為殺人,還教與你?算哪門子先生!”張鑒一口否決道。
“不是先生教我殺人的麽?”秦嫻聲音不大,卻響徹整個學堂。
張鑒深深地看了秦嫻一眼,轉身回到椅子上坐下。
“繼續。”張鑒沉聲道。
“先生教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不能假手於人,所以我殺了古叔,而古叔曾說,世間凶險,最凶是人言,我雖未讀多少書,卻也知人言可畏四個字,我現下背了忘恩負義之名,也背了侍母不孝之名,手下兩條人命,如今的我已經沒什麽好怕的了,翻天也敢!”秦嫻平靜地道。
“聽你所言,這是要扛著眾生輿言而行?真能做到?你可知你母親想讓你成為一名教書先生,這樣的人可做不了先生。”張鑒聲音聽不出悲喜。
“能,我無愧於他們隻……”秦嫻篤定道,隻是後麵沒說出口的是:隻有母親,安安。
見張鑒不再開口,秦嫻又道:“先生!”
“嗯?”
“哪個先生教殺人?”
“……”
張鑒還真有些驚訝,這小子言下之意是說我教他殺人不論出於何種目的,但終歸有違儒門思想,我這樣的都能為一方先生,他又如何不行?
張鑒一邊驚駭於少年的言論,一邊氣極反笑道:“你是說我不配當這個先生嗎?”
“不敢。”秦嫻答道。
“你不是說如今沒有你不敢的事麽?”張鑒話中帶刺。
“我說的不敢是不怕的困難,而不是不敬長輩。”秦嫻認真道。
張鑒沉吟。
良久,開口道:“我還是不想收你,你可聽過道不同,不相與謀?”
秦嫻搖頭。
“你說的話有理,你母親也托付與我,如果不是你今日這般言論,我便改日就要去尋你來我這學堂學習,可如今,我改主意了,不僅我不能收你,我還會告知世間儒門不能收你,甚至就算你想要另投別派修行,我也會阻止!”張鑒盯著秦嫻眼睛,神色肅然,透著一如鐵般的堅硬。
秦嫻聽罷,嘴唇微微抖動:“先生!”
“你走吧,往後棲衝業簡,暖衣飽食就好,餐霞飲瀣不適合你。”張鑒扭過臉去,不再看秦嫻。
秦嫻聞言,不再言語,而是陷入了如夜色一般深深的沉默。
“刺啦”
秦嫻衣角竟被自己撕破。
張鑒不為所動。
秦嫻緊緊攥著那塊被自己撕下地那塊衣角,對著背對自己的先生抱拳道:“先生,告辭。”
少年轉身離開。
此時,在這個傍晚,“轟隆”、“轟隆”、“轟隆”的雷聲震動了方才還一片清明的天空,仿佛整個世界都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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