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堂中的沉默，讓眾人都不由得低下了頭。
    所有人都清楚，人性這東西，最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自古以來，身邊背叛者無數，口蜜腹劍者無數，牆頭草者無數。
    在大周的曆史上，記錄了無數的這樣事件，無一不是人性之惡，無一不是歲月的遺憾和懊悔。
    曾經，有大儒辯經，主題便是人性本善還是本惡。
    有人說，人之初性本善。有人說人性無善無惡。亦有人說，人天生就是惡的。
    辯經者數百年不計其數，聽眾換了一波又一波，朝代更替一茬又一茬，但沒有人在這個問題上能夠給出一定終極的定義。
    可隨著戰爭無數，隨著人類相爭前赴後繼，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相信人性本惡。
    因為人性本惡，所以人總是趨利避害的，人總是會朝著利於自己的方向而行。
    這也是為什麽，明明沒有人教你作惡，可你偏偏得心應手的原因。明明有人告訴你一生需要行善積德，可你內心仍舊是陰暗潮濕的。
    這或許就是人的本性，永遠都經不起推敲。
    曾經有人說過，若人性是善的，那麽惡人是如何產生的？若人性是善的，為何還有法律的存在？！
    正因為人性是惡的，大至朝代，小至家庭，都有自己的懲罰標準，為的就是讓惡的本性受到約束，害怕被釋放出來。
    可現在擺在眾人的麵前，同樣是這樣的一個問題。
    人性若是惡的，隻要這些世家地主在短時間之內給出足夠的籌碼，天下百姓便會趨之若鶩，開始重新追捧他們。
    至於周錚，那個曾經為他們不過一切生死拚鬥試圖換取未來的君主，他們早已拋之腦後。
    甚至，隻要世家大族願意，這些百姓，還可以調轉方向，將那種殺意和恨意重新對準周錚。
    原因無他，這便是人性使然。
    他們做事情，永遠都會朝著有利於自己的方向而行。
    所謂的仁義禮智信，在他們眼中，或許不過是落在自己身上的枷鎖罷了。
    這一刻，眾人的沉默，已然是很好的詮釋了這個道理。
    在場的，即便以武將為主，可連他們都深知的道理，周錚又何嚐不明白。
    眾人緩緩歎口氣，他們萬萬沒想到魏明帶來的第一個消息，就會如此的勁爆和富有衝擊力。
    即便是現在大周朝堂羸弱，即便是現在周錚力量不足，可他們仍舊是不具備世家大族，甚至不在乎和他們再度生死一戰。
    可偏偏，這一次的世家大族給出了一個讓他們都難以破解的陽謀。
    這樣的方式，看似是認慫，可實際是逐步蠶食周錚的根基。
    一旦失去了這些百姓的支持，一旦讓周錚看清楚了這些百姓的劣根性和人性的惡，那麽周錚真的還會如同之前一樣，不顧一切站在百姓那邊麽？！
    他們如此的手段，著實讓人感到了一種從靈魂深處逸散出來的忌憚。
    這不僅僅是要扭轉局麵，更是要在不知不覺中，將周錚完全拉入到世家大族的陣營。
    換言之，他們最後的目標，不是天下的百姓，而是周錚。
    “不！”
    “難道他們看不出麽？！一旦這樣做，世家大族不一定撐得住。”
    “他們可以堅持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可三十年五十年甚至百年以後呢？！”
    蘇薰兒搖搖頭，她沒有弄明白其中的關鍵，隨後也開口沉問。
    她是知道世家大族的性子的，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仁慈之事，他們的骨子裏麵留著的血，都是剝削百姓的執念，如何願意放棄自己的利益。
    若他們真的舍得放棄自己的利益，當初就不會和周錚走到這一步。
    不僅是蘇薰兒，其他人也再度將目光落在周錚身上，顯然這個問題同樣是他們想要詢問的。
    “當然不會。”
    “他們可舍不得如此大出血啊。”
    周錚深吸一口氣，隨後搖搖頭，目光微皺之下，身體也緩緩站起來。
    “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是麻痹朝廷，麻痹天下百姓。”
    “等到他們達到自己的目的的時候，等到皇權無法再對他們造成威脅的時候，甚至等到朕站在他們那邊的時候，便是他們收割天下的時候。”
    “這種收割，將會比起以往更加的殘酷和血腥，會將曾經落在百姓身上的實惠加倍拿回來。”
    “屆時，所謂的賦稅徭役，所謂的欺壓榨幹，不過是他們一句話而已。”
    “用現在短時間的損失，換取未來長時間的收入，他們當然願意。”
    雙手背立，周錚目光閃爍。
    這樣的方式，或許對於眼下的蕭穆等人而言，著實難以理解，可在周錚的眼中，卻太過明顯。
    天下，免費的午餐，永遠都是最貴的。
    這個世界上，短時間的利益誰都給的起，可長時間的代價，卻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
    可偏偏，這樣的方式，周錚似乎還沒有更好的方式去解決與處理。
    “那陛下，有何打算？”
    眾人怯懦，但卻無可奈何。
    若真是如同周錚這樣，這件事情的複雜程度，將會超乎想象。
    若是此時對世家大族出手，他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和借口，總不能將世家大族全部抓起來斬盡殺絕吧。
    若是那樣的話，天下早就亂套了。
    可若視若無睹，任由這些世家大族出手，按照他們這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天下百姓將會完全被世家大族掌控在手中。
    那個時候周錚對天下的掌控之力將會大大降低，甚至最後被天下人所拋棄和遺忘。
    這樣的結果，無論是任何一種，都不是他們願意見到的。
    可似乎，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們不甘心，但仿佛無可奈何。
    當下隻能將希望放在周錚的身上，這裏麵真正的主心骨，也唯有周錚。
    感受到眾人熾熱的目光，周錚的眼神中同樣是浮現出了一絲複雜。
    這個世界，最難處理的，就是人性啊。
    他已經在蕭穆和周平等人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種隱忍的失望。
    是因為他們已經隱約猜測到天下百姓將會是什麽反應，他們甚至在心中已經確定百姓最後會背離他們。
    這樣的情緒波動，絕對不是好事情。
    哀莫大於心死的道理，周錚比誰都清楚。
    當百姓在他們這些人的心中地位開始降低的時候，一切都會產生連鎖反應。
    周錚甚至可以在這些人的眼神中看到一抹質問。
    質問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麽？！
    沒有人敢去賭人性，因為賭輸了，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這樣的結果，一定會讓在場的眾人生不如死。
    “諸位，力有窮盡時，我們終歸不是完美的。”
    “可是，諸位可曾想過一個問題，這些年，我們所做之事，到底是為了什麽？”
    周錚抬起頭，聲音驟然響亮了幾分、
    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個問題，同樣是讓在場的人一愣，一時間眾人陷入了沉思。
    這些年，他們跟著周錚南征北戰，幫助周錚努力實現治國的理念，他們一直站在百姓的一邊。
    可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突然，眾人一愣，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朕，這一生，做事隻求四個字。”
    周錚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目光堅定。
    “問心無愧！”
    嗡嗡嗡！！！
    這四個字聲音很大，不斷在眾人的耳旁回蕩開來。
    他周錚不為名，不為利，甚至可以不在乎過程，不強求結果。
    他隻希望，自己可以死後瞑目。
    他隻希望，自己可以無怨無悔。
    他隻希望，自己可以坦蕩暢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