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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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遠初到鈴蘭國的第一晚,太子靳然便在清泡宮的涼亭裏設宴款待。
    夏夜的蟲鳴聲不絕於耳,襯著沁涼入睡的夜風,讓人暑意全消,在浩瀚銀河的掩映下,懸掛在廊簷的各色紗燈光鮮盡失。
    與宴人數不多,隻有主客二人,甚至在旁服侍的宮女也盡數撤下,隻餘下兩名守候園外,擔任起淺酌餉宴時上菜的工作。
    兩人自是光淺談聊至月升半空,越趨沉濃的夜色,越是將星月襯托的炯炯垂輝,在人間撒下一層柔和的光。
    大半時間都是清遠在說,靳然默默聽著,俊美的麵容依然冷嚴,但由眸中所散發出的光芒說明了他對清遠所描述的一切懷有多大興趣。
    清遠語帶幽默,將各國的所見所聞傾巢而出,加上生動戲謔的表情,讓靳然聽了更是羨慕不已,時間就在清遠猶似源源不絕的見識中悄然流逝。
    原先以為麵前的男子隻是浪得虛名,沒想到深談會後,才發覺在那輕脫的外表下,隱藏著果然的才智,靳然舉杯輕啜一口,暗暗打量坐於麵前的清遠。
    清遠的廣搏見聞與獨特見解讓人折服,所言所談皆言之有物,且字字精辟,句句切入深要,淵博的才識像是無窮無盡,對於他所踢出的問題皆能有條不紊的一一回答。麵對求知若渴的井底之蛙如他,即使是故意刁鑽的難題,他也隻是微微一笑,隨即答出令他心服口服的答案。
    他帶著一種使人愉悅恒定的氣息,輕佻中不失莊重,戲謔中不失分寸。外表的吊兒郎當,仿佛是為了隱藏自身的有約才能,而呈現在外的一種自我保護。如果細心,將會發覺那雙黑眸透著智慧與氣勢,隱藏其中的精密思維深不可測,如果他願,以他的能力,登上雲秀王位絕不困難。
    他怨嗎?身為三皇子,出於世襲傳統的劣勢,他是否怨過天生不公?他是否怨過無法稱為太子的命運,如秀妃和他的皇弟靳菽?靳然一思及此,眼神因哀憐而柔和下來。
    感覺到靳然凝視著他,清遠微微勾起了嘴角,靳然雖然寡言且表情冷凝,但他發覺,靳然的瞳色就是他的容顏,隨著他情緒轉換訴說他的感受。在欣愉時,那清亮的黑眸更顯得透明,在懊怒時,那黑瞳將轉為深沉的晶亮,一如他那塊黑玉。
    即使靳然少言,隻是靜靜聆聽,但在他需要別人看法的時候,不待他問,靳然就會自動說出他的感覺,驚訝的是,靳然的思想完全與他契合。
    他喜歡在靳然身邊那種毫無拘束,暢所欲言的感覺,有如喜獲知音,更是將所知完全傾囊相授。
    “那位秀妃娘娘看你的眼神似乎挺特別的?”清遠帶著試探笑道。
    不過,她看我的眼神更像是貓見了耗子一樣的見獵心喜!清遠在心底又補上了一句。
    那女人眼神如蛇蠍,陰狠異常,實在令他好奇不已。而靳然的情緒反應,也挑起了他的興趣。
    靳然一震,舉杯就口的手停在了半空,頓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她是我父皇最寵愛的妃子。”
    “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清遠輕笑,眸瞳慵懶的看著靳然。
    靳然臉色一暗,將酒杯放在桌上,緊盯著杯中半盞的淡褐色的液體,輕抿著唇,沉默不語。
    “如果你不願意說,別勉強。”看到靳然那隱含淒楚的神情,心頭沒來由的一陣揪痛,一向不喜探入隱秘的他,更是不可能再堅持得到回答,抬頭望月,開始轉移話題,“皓月懸夜,漓淨人間。沒想到鈴蘭的月色較之雲秀,反而更似自雲端所見。”
    “我有個皇弟叫做靳菽,小我三個月,為秀妃所生。”靳然突然開口,語音冷漠,“隻岔了三個月的時間,所得地位卻天壤之別。”
    又是皇位種下的禍根!靳然的這幾句話雖短,清遠已全然明了。內向的外表看來和平的鈴蘭國,敬業擺脫不了兄弟圍牆的宿命。
    “靳菽隻是個聽從母親命令的傀儡。氣勢所有的行動全由秀妃在背後支持大局。他每天黃昏準時到清泡宮來,隻是為了探望我嗎?”靳然冷冷的嗤笑了聲。“連我母後都沒這麽關心我,何況是她?她來無非是費心想找出我的把柄,將我逼下太子之位罷了!”
    清遠保持沉默,這是鈴蘭國皇室的隱私鬥爭,他隻是個外人,無權達標任何意見。
    “在外行弱冠之禮前,已有三名宮女因試食中毒而亡,兩名宦官為護我周全而遇刺,兩名武師為此而手足殘缺,緝凶之任務交由秀妃之兄李遠橋負責,嗬嗬,就此成為了懸案,試問,有誰會傻得將自己繩之以法?”靳然看向清遠,語氣滿是嘲諷辛酸。
    清遠回頭,見靳然一臉的漠然,那平靜的表情仿佛他說的是一件與他毫無關聯的事情。然而他並不知道,他那清澈的眸子已將他極欲隱藏的內心昭然揭露。
    清遠清楚看見,靳然冷靜自持的麵具一寸一寸的瓦解,顯露出他最真的自我,脆弱而無助,出去太子的名位,他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少年,卻從小就得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他懷疑,靳然的冷漠個性,是經過多少磨練,經過多少傷害所得來的?這一層認知,讓他原來俊逸的臉浮現刹那的肅殺凝重。
    他發覺竟有股衝動,想親手扼殺那群覬覦皇位的奸險之人!
    看到了清遠臉上殺氣一閃而過,隨即轉成深沉的疼惜,靳然深吸了口氣,心中泛過一股暖流,卻也訝異自己竟輕易對一個初識的人透露感受。但心裏有股衝動在呐喊,急欲想把一切傾巢而出,完全無法抑製。
    “我熬了二十個年頭,秀妃也虎視眈眈二十年。她處心積慮想把我從太子之位逼下,卻全是白費功夫,但---我累了,厭了---勾心鬥角真的好累---”
    語至此,靳然隻覺得滿腹委屈已化成淚水湧至眼眶,猶如河堤陷了個缺口,積壓了二十年的情緒源源不絕的向外傾吐,早曆人心醜陋讓他提早成長,然而他的純,他的真也隨之散去。
    他隻想做個尋常百姓啊!老天爺卻連這點小小的祈望也不讓他如願!遺了一地的苦痛卻無力去給他隻能無助的以掌支額,遮擋泛紅的眼睛,怕清遠那柔暖的眼神會使他的淚水加速奪眶而出。
    “隻要行正坐端,何畏他人阻撓刁難?”清遠低道,聲音沉穩溫柔。
    “行正坐端?”‘他’憑何足以無畏?靳然仿佛被人在心坎上狠狠刺下一刀,隻覺痛的無法呼吸。眼角餘光望向眼前猶如曜日明晰的卓越男子,光明如他,愈發襯出他這個虛假太子是多麽陰暗汙穢,多麽醜陋不堪。
    一個深呼吸後,靳然抬頭,那撇下心防的表情已不複見,晶亮的黑瞳若有所思的盯著清遠,一瞬也不瞬。
    “是嗎?”良久,靳然輕聲冷笑,又恢複到日時初見的冷漠表情帶著防範,不流露任何情緒。“夜已深,清遠兄歇息吧。”
    語畢,足下一點躍出亭子,那月牙白的袍子瞬間隱沒於夜色之中。
    微涼的薰風拂過衣擺,清遠沒有開口喚他的舉動,偉岸頎長的身形斜倚石桌,目光淡淡的拋向靳然消失的方向,一臉沉思,玩味著靳然離去前,兩人交談的一言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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