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風薄霧，打濕江邊野草成霜，也浸透了這五十多萬漢軍和十幾位楚軍殘卒的衣衫。
    項莊等人無論如何都想象不到，從霸王的口中，竟然能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來。
    薑太一！
    大秦帝師！
    當今世上最強大的人，如神如聖，連天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之一諾，何其寶貴。
    足以逆轉一切的敗局，再造乾坤，且從這位神人口中也親自承認了，隻要霸王開口，無論是覆滅五十萬漢軍還是誅殺劉季，便隻是他一揮手而已。
    可……
    “霸王啊！！”
    項莊的大喊之聲帶著泣音：
    “這可是我們惟一可以反敗為勝的機會，你……你隻要求救一個女人？”
    盡管，他們也十分清楚那女子的身份。
    幾乎便就是他們的西楚王妃。
    可……
    一個區區的女人，怎麽可以和江山社稷以及天下萬世比較？
    這一刻。
    不光是項莊眼前一黑，心如死灰。
    就連那追隨項羽的十幾位殘卒，也都是感覺到了徹地的無助。
    項莊不由得慘笑。
    今日之情。
    與當日鴻門宴上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他早就該看清楚了，從鴻門宴上就該看清楚了。
    項羽完全能夠感受到項莊等人的絕望，他的虎目也紅了，眼中含淚……
    可，望著烏騅馬上的小虞，冰冷冷的屍體。
    這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並且，尤其是在虞姬自刎之後，他才明白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麽深厚。
    若非心中還掛記著身邊的這些兄弟，想要將他們最後帶著衝出去，不讓他們隨自己一起死。
    早就在虞姬自刎的那一刻。
    他便隨虞姬而去了。
    想他項羽，空有一身力拔山兮的蓋世氣魄，卻連小虞都保不住。
    而聽著項羽的願望。
    薑太一也是再次問道：“你當真願意用唾手可得的天下江山，隻換一個女人的複活？”
    項羽埋頭拱手：“隻要先生能夠複活虞姬，我可托出一切。”
    “好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
    薑太一點頭道：
    “那我們走吧。”
    說著。
    腳下一踏，水麵上便出現了一條路，直通那小舟。
    拉著有虞姬屍體的烏騅馬，便上了渡船。
    項羽連忙說道：“先生可否將我這些兄弟也都帶上。”
    “船大的很。”薑太一淡笑說道：“我並不是什麽吝嗇計較的人，既然你不要我幫你擊破漢軍，那你們就隨我走便是，等到了地方，我為你複活虞姬，以後，咱們便是一清二楚了。”
    項羽聞言，頓時讓一眾跟在他背後的十幾位楚軍上船。
    項莊雖臉色枯槁，似行屍走肉般上了船。
    心中卻還剩下了一絲希望。
    好……
    隻要他們都還活著。
    就算隻有十幾個人，回到江東去，還有數十萬的江東子弟可以追隨他們再次殺回來！
    這麽一想，心中又生出對前路的期待來。
    回頭惡狠狠地看向了那五十萬漢軍。
    而目睹著項羽上船的那幾十萬漢軍，見此一幕，卻頓時轟動躁動了起來。
    “他娘的開什麽玩笑！”
    漢軍大將樊噲這個時候，那裏還能忍得住。
    明明已經將項羽逼入了絕境。
    五十萬人圍殺一個人。
    現在是要眼睜睜的望著對方離開，這傳出去，在整個後世都是笑話！
    再者。
    項羽若是真的帶著這十幾個人逃走，東山再起，卷土重來，死的豈不就是他們？！
    老天還會再給他們第二次把西楚霸王逼入絕境的機會嗎？
    “項羽休走，哪裏跑！”
    樊噲大吼如雷：
    “二郎們，全都給我殺，碾碎那條船，絕對不能讓項羽渡江而去！”
    呼啦！！
    隻見樊噲一馬當先，胯下黑雲豹，毛皮油亮。
    而他卻還嫌馬的速度不快，腳下一蹬，身軀瞬間挪移數丈！
    一身大宗師級的兵家戰將血氣，震天動地。
    首當其衝的就殺到了江麵上。
    嗚啦！
    手中一杆方天畫戟，居高臨下，便朝著那小舟拍擊過去。
    一戟之下，數丈方圓內的空氣都塌陷了下去。
    烏江水麵都為從這一方天畫戟之下猛劈帶來的無窮力道，而劇烈一震。
    江水被龐大的真氣狠狠向下拍壓，而後猛烈地反彈激蕩逆流向天而起數丈之高！
    可那一艘承載著十幾人和一匹馬的舟船，卻是穩穩不動。
    船上的項莊等人都變色了。
    十分清楚樊噲的戰力。
    就在項羽要準備親自接下這一擊的時候。
    腳下一動，卻又收回。
    卻見……
    原來是樊噲和他那一方天畫戟，才及落在舟船之上的三丈位置。
    那柄傳世級別的方天畫戟，就這樣化成了粉末。
    緊隨其後。
    追隨劉季，立下了汗馬功勞，被劉季當做是最心愛的大將的樊噲，也在同一瞬間……
    緊隨著那方天畫戟一起，灰飛煙滅。
    “樊噲！！”漢軍大營當中，目睹最好的兄弟，就這樣瞬間灰飛煙滅，盧綰發出了大吼。
    就衝著戰馬，朝著烏江邊不要命的殺去。
    此刻。
    山崖邊上。
    劉季身旁也速速傳來了傳訊官的焦急大喝：“漢王，大將軍請令，是否放箭？以萬箭齊發，射沉那艘船？”
    “放箭？？”劉季嘴皮子都在顫抖。
    他也是眼睜睜的看著樊噲就那樣身死。
    身邊傳來了傳令官的再次請令。
    “漢王，請下令？”
    “撤！！”
    劉季回神之後，忽然大吼道：
    “放他們走！”
    他可是早在當年就聽說過，在秦朝的時候，嫪毐曾以萬箭齊發，要射殺那人和秦始皇嬴政，結果呢……
    遠處。
    韓信遠遠聽見了劉季的這句大吼。
    立即讓人揮動了戰旗。
    令出山搖動。
    瞬間，下方的五十萬大軍，全都看著戰旗的變化，開始退後。
    而那衝向烏江小船的盧綰，也是在即將衝出戰陣的一刹那，被上百人全都擋住：
    “盧將軍，不可上前，漢王有令，撤！”
    就這樣。
    劉季和韓信眼睜睜的看著項羽乘坐著那艘小船離開了。
    當薑太一的小船徹底消失在了視線裏，被烏江上的白霧吞沒後。
    劉季再也撐不住，身軀一軟，倒在了旁邊的王榻上，喃喃道：
    “這下完了。”
    他怎會不知道，放項羽離開，是最不應該做的決定。
    可他同樣知道，若不放，他剛才就要完。
    一艘再度改寫了曆史的船。
    載著項羽和一眾楚兵，順流而下，途徑了許多渡口，卻都沒有停下。
    “先生，我們這是要去哪裏？”項羽問道。
    他胡須拉碴，整個人都沒有了氣概，像是一個頹廢到了極點的中年男人。
    項莊等楚兵也都抬頭。
    “你說讓我複活你的虞姬，這一點，我目前不能做到，但有個地方可以做到，我便是要將她帶去那裏，在那裏，她可以活過來。但前提是，進入了那裏，她便不能夠再出來。”
    薑太一說道：
    “所以，現在需要你再做一個選擇，那就是……跟她一起進入那裏，還是……就在這裏下船？”
    聽聞此言。
    項羽心頭一怔。
    “先生說的是什麽地方？”
    薑太一說道：“你隻需要知道是一個進去了，便很難再出來的地方，你做決定吧。”
    他說的自然是大秦地宮，那座現如今已經成為‘不死之地’的地方。
    不得不說，項羽說的這讓死人複活，對於薑太一來說，比讓他直接將劉季和五十萬漢軍都殺了還難得多。
    要知道，就算是他的死亡天道結出了大道之花，複活嬴政他們，也沒有完全做到，而是恰巧利用了白帝大道化作的那不朽水銀之力，才將嬴政幾人複活在了地宮當中。
    但同樣也造就了，他們雖然被複活也成了不死之身，但除非完全將白帝的大道消化，否則，數千年出不了地宮。
    這一刻。
    項莊等人也聽到了這句話。
    項莊頓時眼睛赤紅：“霸王，你難道……不，我們隻需要回到江東，憑著江東無數才俊，就可以再卷土重來！”
    項羽落寞道：“我騎兵時帶了八千江東子弟離開，現在隻剩下你們幾人，有何臉麵對得起江東父老，如今中原大戰大敗，士氣早已經一去不還，就算江東還有才俊，當真會肯跟著我東山再起嗎？”
    “霸王……”項莊等十幾人悲憤大吼。
    項羽卻說道：“請先生送我這些兄弟上岸，我願跟隨先生去那永不再出的地方。”
    至少，那裏可以讓虞姬複活。
    “霸……”項莊等人還要再說話。
    卻是眼前一花。
    所有的人，居然已經出現在了陸地上，隻見遠處的江麵上，那一艘舟船慢慢航遠。
    而薑太一聽著項羽的最後那句話，淡淡笑道：“倒也並不是永世難出，對你來說，進入那裏本就並非是一件壞事，或許，若是一切順利的話，你還能見到你的父親項少龍。”
    “見到父親？”
    項羽心頭一震，神情不由恍惚。
    一時間不由得腦子裏閃回了許多的畫麵，從垓下之圍向前，楚漢爭霸，諸侯會盟，起兵反秦，一直到在前諸子百家，墨家機關城，來到中原之前的那個下午……
    他從塞外來到中原，最開始的初心，是為了尋找他的父親。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下來，不知什麽時候，就變成了爭霸天下。
    卻沒想到，霸業失敗之後，居然再度聽到了年輕時候闖蕩天下的那個初心。
    “父親？我父親在那裏？”項羽不由激動。
    “不，你父親不在那裏。”薑太一悠悠說道：“但你隻要待在那裏，很久很久之後，你便有機會見到他……”
    隻不過，這個很久很久之後……
    當真會是很久很久之後了。
    小舟飄蕩在江麵上。
    不知何時，就逐漸消失在了烏江之上，駛入了一片水銀的海洋當中。
    這一刻。
    項羽如何還不明白這裏是哪兒。
    再一刻。
    他便看著這艘載著他們的小舟，居然沒有了舟底。
    然後就從水銀之上沉沒了三具屍體。
    竟是他和虞姬、烏騅馬的屍體，沉入了水銀之海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