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銀城舊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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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遠腋下夾著昏死了好久的紀桐城在巷道裏疾馳著,後麵緊跟著的代二偶爾幫襯著輕托一下,辰遠本不想幹這體力活的,無奈代二堅持:“你在前麵提著他跑,我在後麵幫你托著,你這廝輕功不在我之下,萬一跑了我追不上。”
眼看著就要出城了,代二忽然想起什麽,學一聲鷹啼,隻見城門樓子上頂上站起一道人影,在滿月上清晰地映下漆黑的輪廓,修長的身影背負著一輪銀月“唰”地便到眼前,聲音比人先到:“你這渾貨今日怎地這麽長時間!”
“嗨!這不是被……”代二邊說邊指向辰遠。
“遠哥!”來人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怎麽是你?”又看看代二:“你怎麽跟這貨在一起。”
這下換代二滿臉的不可思議了,眼睛瞪的比牛蛋還大:“咋!你倆認識啊!”
兩人都沒有理會代二,辰遠笑著回來人道:“哎呀小明,好久不見。”說完便呲出了滿口雪白又整齊的牙。
顧明被當著代二的麵叫小明,顯得有些尷尬,剛要說些什麽,又聽得辰遠道:“杜叔身子還硬朗麽?”顧明臉都漲紅了,還是硬著頭皮拱拱手:“家父安好,哥哥掛念了。”
“啥?你爹原來姓杜啊杜明!”代二狂吼一聲,驚飛城牆上幾隻夜梟。
“夯貨你閉嘴!”顧明很是氣結,居然當時就被改了名字。
“也對,孤跟獨是一個意思,顧明杜明都一樣,不過這倆名字都沒有獨孤明好聽,還是個複姓,你覺得來小明?”代二學著辰遠呲牙,又學著辰遠叫他小明。
顧明手已向腦後伸去,馬上就要握住刀柄了,咬牙看著代二的眼神像是看著一隻在人腿上滋了一泡尿,還繞著人活蹦亂跳跑圈子的狗,真想痛打一頓。
“哈哈,小明,你是怎麽認識這個夯貨的?”辰遠被代二的樣子惹得失笑,忘了胳膊下還夾著個首富,“砰”地掉在地上,摔出半聲悶哼,後半聲因為還要裝作昏迷,硬是給忍住了。
被人接二連三叫夯貨,代二有些難忍,正要張嘴,隻聽顧明道:“遠哥,這就是上次你來時我跟你說的那個兄弟,淩雲殿那師徒倆,代二。”
“哦,難怪難怪,身法可比他師父猛的多。”辰遠說道。“我見他會淩雲殿真傳,剛才兒問他來著,他說不告訴我這賊人。”辰遠又笑道。
“賊人?”顧明疑惑著瞪向代二,知道他準是又幹什麽沒腦子的事了。
代二被瞪的有些慌,喝道:“你瞪老子作甚,來你聽聽……”於是唾沫橫飛著一五一十地把來龍去脈好好說了一番,描述到他被辰遠禦劍而行的時候更是有些吹胡子瞪眼,頗為不服。
顧明聽完理都沒理他,徑直向辰遠說:“遠哥你說,我能幹些啥?咱一起。”
“啥就一起?就算你倆認識,他說的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呢!幹啥就一起?”代二驚得跳腳。
顧明沒有馬上回答,轉向代二,以從未有過的嚴肅,板著臉對代二說:“隻要是他說的,就是真的。”看代二還欲強嘴,堅定地又道:“我對他的信任,猶在對你之上。”
代二張著口,半天沒出聲,嗓子裏像是被一口老痰卡住,呃呃個不停,隻得漲紅了臉,閉上了嘴。恨恨地盯著辰遠,眼神竟透出幾分幽怨,像被奪了愛人的女子一般。辰遠被盯得有些打寒顫,對顧明說:“好了小明,你不得不承認這位兄弟,是條似你一般的好漢,難怪你倆能稱兄道弟。”這一句話誇的二人都有些局促。辰遠又道:“那就一起吧,看看我如何給這位兄弟證明,不然一個時辰之後他二哥要殺我嘞。”而後扭頭對著代二笑道;“是吧他二哥?”
“就你還想殺遠哥,咱倆聯手看能留下他不。”顧明歎口氣。
“哦呦,我顧哥也有服的人呢嗎?”代二揶揄道。
顧明不理,對辰遠道:“哥哥,去哪?”
“城外,後家川。”
“好,來哥哥我提。”
“不用,我自己來,不重。”
“哥哥莫要客氣,你提了一路了,再輕也怪累的。”
“無妨無妨,小物件而已。”
……
代二看著二人將昏迷著的紀桐城爭來奪去,眼睛都直了,又好氣又好笑。大聲道:“好了!我來!”說罷揪起紀桐城的後脖子,照臉就是兩巴掌,罵道:“起來自己走!你還昏上癮了你還!當誰不知道你醒著呢!聽不到你哼一聲,還聞不到你尿騷啊!”早都嚇尿了的紀老爺的臉立馬就腫了,哭著跪倒在地上猛磕:“爺爺饒命啊!”直磕的地裏泥中有血,額上血中有泥。心知自己死的不能再死了,辰遠是來要自己命的,這大胡子本來向著自己,自己假扮昏迷想找機會開溜,不想還有一個人,竟是兩人共同的朋友,方才摔醒時他可聽到了,大胡子叫代二,是淩雲殿的人。淩雲殿是什麽龐然大物?他花大價錢請高手的一笑堂,在淩雲殿眼裏怕是連個屁都算不上,頂多算半個屁,還是半個臭屁,響都不響一聲。就這樣的人還好像有點怕那個背著單刀的,背著單刀的可是無條件信任辰遠的。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要了命了,三個一起。死了,死的透透的了。
“你別這樣啊主人,這我怎麽受的起。”辰遠冷冷地道。
“不不,辰爺爺,辰祖爺,你是我主人,我今後就是你的一條狗,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作惡了。你廢我武功,再打斷我雙腿!求你了,我認了,我作惡多端,我人人共誅。隻要爺爺,還有這二位爺爺,饒了我一條狗命,我今後再也不作惡了。”紀大爺再也沒有了威風,也沒有了逃過一劫的幻想。
“得,都不用證明了,自己認了。”辰遠曲起右指摳了摳眉毛,頗顯無趣地歎口氣。
“媽的!竟然都是真的!”代二的胡子根根直立,險些紮破胸口。“啪啪”又是兩巴掌,可憐紀大爺滿嘴的碎牙,因為臉腫得兩個臉蛋子在鼻子前合到了一起,竟然吐不出來。代二還不解恨,握掌為拳,掌心都攥出了血,眼瞅著一拳就要砸死這雜碎。辰遠一腳踢開了這要命的一拳,就像不久前代二一腳踢開辰遠劈向紀桐城眉間的單掌一樣。“攔我作甚!”代二怒眼圓睜,喝道。
辰遠不語,看著紀桐城慢慢說道:“我不殺你,但有個條件。”
“爺爺!莫說一個條件,十個百個也應得!隻是……”說著欲言又止,看向之前一直在保他命,此刻又非要他死不可的大胡子,而後又看看顧明。
“放心,我保證,他們也不殺你。”
“放你的屁!我可沒答應。”代二猛喝一聲,話音未落便要向著紀桐城激射而去,顧明趕忙一把勒住代二脖頸,在他耳邊低語一句,代二才漸漸靜下來,隻喘著粗氣看著辰遠。
“我的條件很簡單,去後家川,你親自向裏邊的所有人說出實情,趁你還沒禍害。”辰遠道。
“應該的應該的!這是我懺悔的第一步,爺爺不說我也會自己去做!”紀桐城磕頭如搗蒜。
後家川,出了銀城向西不足三十裏,是個不大的莊子,隻得五六十戶人家。但從銀城去京城的路,都沒有來這後家川的寬敞,平坦。隻因這銀城首富,宅子便在這裏。莊裏人也不奇怪,覺得有錢人才奇怪,不愛吃肉,愛吃野菜。城裏房子又好,又熱鬧,不住,就愛住鄉裏。雖然住在鄉裏,可首富家一點兒也不簡陋。最大的一戶,就將近占了整個莊子的一半大,院牆高聳,同一個莊子的住戶,兩個屋子摞一塊兒還沒這家半截院牆高,不但高,而且厚,有城牆的小一半厚,院牆四角都有小屋子,四個都亮著燈,看來夜間都有人值守。南牆正中一扇朱漆大門,門內竟也有鎖。一般這樣的構造,那麽這院子裏不是有大恐怖,就是有大財富,要不就是有大秘密了。不是不想讓裏邊的什麽出來,就是不想讓外邊的什麽進去。
這最大的一戶,便是紀桐城的宅子,鄉裏也見怪不怪——有錢人麽,可不得把自己護的緊點兒。此刻小半個莊子燈火通明,也就是紀桐城的宅子。這大宅子內又分成二十幾處小院子,此刻各個院子裏所有的人,都正在往北院的宴廳中聚,這宴廳便就有尋常百姓四五家那麽大。家主下了令,叫家仆把睡了的沒睡的,隻要是還喘氣的都帶來此處,雖然這家主的臉已經有些認不得,或者可以說已經看不到臉了,整個兒一個屁股長在了臉上。若非眾人從服飾、體型、還有腰間配飾上確認了,這就是家主,定然是要捧腹大笑一陣的。不大一會兒,宅子裏所有的人都到齊了。烏泱泱擠滿了房子,外圍站著十幾個大漢,麵色不善,是紀桐城的惡奴。圍著中間五六十個孩子,男孩女孩都有。這幫孩子最大的十四五歲,最小的是一對雙胞胎,看著隻有三四歲,被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左右各一個牽著。
“開始吧,照我教你的。”辰遠溫柔地撫摸著紀桐城的後背,後者脖子一縮,打一個冷戰,顫聲道:“王品,把家丁們全部綁起來先。”“好嘞爺!”被喚作王品的家仆從外圍十幾個大漢中脫穎而出,已顛著小碎步去拿繩子了。看來這便是紀桐城的首席走狗了,真拿他當主人,不管主人麵目如何改變,歲月如何的變遷,情況有多麽的不對勁,都不能改變王品對主人的耿耿忠心,他聞著主子的味兒都能明確效忠的對象。不消半刻王品已經麻利地捆好兩個了,有人不似王品,發覺勢頭不對,兩人已悄然向著挾持著金主的人慢慢挪過去,辛苦挪到近前,突然躍起發動襲擊。隻是躍起的身形剛到半空便止住了,僵硬地掉在了地上,砸出一聲悶響。辰遠沒有動手,卻是顧明在懷中掏出兩粒花生米,彈中了躍起之人的穴道。完了又掏出兩顆來扔進嘴裏,嚼著,看著。這是在樓頂上喝酒等代二時,吃剩下的。還有兩個大漢轉頭欲跑,也似這兩人一般,砰砰兩聲栽倒在門口,動彈不得。
孩子們都嚇的不輕,有膽大的小男孩仰著臉問:“你們是誰?為什麽打叔叔?”
“叔叔?”不待辰遠說話,代二先坐不住了:“我們打他,你們不高興嗎?”
“叔叔是大好人!你們打叔叔!你們就是壞人!”小男孩倒是真的有些膽氣。
“這個莊子裏的,都是還沒有被禍害的,或是雖然禍害了,但還沒有知道真相的。”辰遠扭頭低聲對代二說道。
“好啊!真是大好人!”代二胸膛又開始了劇烈的起伏,照紀桐城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給老子說!快點!”拍得紀桐城一個趔趄,好容易站穩身子,哆哆嗦嗦的說:“孩子們……你們、你們都是我收養的孤兒,可、可是、讓你們成了孤兒的人,也正正是我。”紀桐城說完,全場的孩子們都定定的看著他,臉上寫滿了疑惑。“你他娘的說通俗點兒!老子都差點兒沒聽懂,別說孩子!”代二照後腦勺又是一巴掌。“是是是……”紀桐城唯唯連聲,扭頭又道:“你們的爹媽,家人,都是我殺的!”這下孩子們都聽懂了,麵上有的驚恐,有的疑惑,有的難以置信,就是沒有恍然大悟的。
“我不信!”
“胡說八道!”
“叔叔是好人!”
……
頓時稚嫩的叫嚷聲此起彼伏,相信紀桐城是收養他們的“好叔叔”的孩子,竟將近是全數。辰遠道:“孩子們靜靜,聽我說。”叫嚷聲音更甚。
“都別吵了!”代二大吼一聲。孩子到底是孩子,柔聲細語沒有用,凶一點嚇個一聲,立馬就安靜了。
“誰被你禍害了,指出來。”辰遠對紀桐城說道。紀桐城叫了幾個名字之後,人群中出來四個十二三小姑娘,一個看起來剛剛十歲的小男孩,走到近前。
“還有個男娃!”代二嚷著問,辰遠不語。
“你是誰?”代二問男娃。
“我是寵物。”男孩天真地睜大眼睛回答。代二的瞳孔猛地一縮,這稱呼他不久前聽到過,看向辰遠。
“你是誰的寵物?”辰遠沉聲問道。
“我是主人的寵物。”說著便走向代二,慢慢抱著代二的屁股,叫了聲主人,而後已經用稚嫩的小手開始解代二的腰帶。
代二一把推過小孩,看著小孩滿臉的委屈和疑惑,顫聲問辰遠道:“怎麽回事?”
“他不但禍害小姑娘,還殘害小男孩。”辰遠啞著聲音對二人低語道:“這個小男孩跟所有人都不一樣,他有一個單獨的院子,從記事起就被這麽訓練,見到大人就要這樣打招呼,大人就會高興,他就會被獎賞,會有飯吃。他甚至會說的話也不多,他不知道寵物是什麽,也不知道主人是什麽意思,他甚至從小都沒有出過這個院子,他的認知裏,世界就隻有這麽大,大地的盡頭就是這宅子的院牆。他沒有任何知識,也沒有任何思想,不知道對錯,不大懂喜怒哀樂,更不懂什麽光榮與羞恥。”辰遠有些哽咽:“他真的被紀桐城訓練成了一個寵物,直立著的寵物。”
小男孩滿臉疑惑地看著說話的辰遠,他並不懂辰遠在說什麽,可他聽到了“寵物”二字,便歡喜地走向辰遠,張開稚嫩的雙臂就要去抱辰遠的屁股。辰遠憐愛的摸摸男娃的頭,中指在百會上微一按,男孩便熟睡了過去。
“你們四個呢?”代二又問眼前站著的四個半大的姑娘。
“我是自願侍奉叔叔的,大恩大德,報無可報,若非叔叔路過搭救,我已跟母親一齊死在土匪刀下了。我並無什麽用處,什麽也不會,隻有這樣報答,隻要叔叔不嫌棄。”四人裏看起來最年長的一人說道。
“我也是,叔叔在路邊買了我,讓我不再忍饑挨餓受折磨。”另一人符合著。
“我本有點猶豫,要不要這樣報答叔叔,經王管家開導,便決定了。”第三人說道。
“是的,我也本不想這樣報答叔叔,我以後可以出去,給人洗衣做飯,縫縫補補,我會一點琴棋書畫,甚至可以去城裏當歌女,以後給紀叔叔養老送終。”最後一個女孩說道:“可是王管家說,怎麽可能白養我這麽多年,我不回報老爺,就休想出去。老爺心善放我走,他都不會放我走。”女孩啜泣起來。
“哪個狗娘養的王管家?”代二粗聲問道。
女孩回頭瞅一眼最外圍已經綁好了所有人,然後就定定站在那裏的王品,哭的更厲害了。
代二本想罵些什麽,辰遠張口了,問四人道:“你們都是多大的時候被你們的叔叔搭救了的?”
“娘親被土匪殺死那年,我九歲,今年我十四了,已過去五年了。”一人答道。“很小了,四五歲?”有一人不確定。“七歲”“八歲”另兩個答道。
“殺死你們父母的歹人,或者在街上賣你們的歹人,你們再見到時,還能認得嗎?”辰遠問道。
“不知道。”最年長的答道。
“認不得了吧……當時太小了,又害怕。”另一人說道。
其餘兩個也搖了搖頭。
三人都沉默了,滿屋子都認為他們的叔叔是好人。一邊是對他們有“養育之恩”的“大好人”,一邊是三個陌生人,尤其是大胡子的陌生人,怎麽看都不像好人,叔叔還腫著臉。是了!叔叔很有財富,定是被這三個歹人盯上了!他們搶了錢還不夠,定是想騙我們走,還想將我們再賣一遍。
年齡最長的幾人都認不出仇人,別說剩下的了。怎麽能讓孩子們相信呢,三人一時間一籌莫展。代二長歎一口氣:“你們這幾個傻丫頭,就快被你們的好叔叔害死了都不知道。”
“怎麽會呢,再過些時日,我就會被過繼給外莊的一戶人家當女兒了,有了門戶,以後還能嫁人呢。”一個姑娘眼中滿是憧憬。
“哎……”三人同時歎一口氣。
“就跟煙綺姐姐一樣,嫁了個好人家,夫妻恩愛,聽說都有孩子了呢。”姑娘又似囈語般小聲說著。
代二和辰遠聞言猛地站直了幾分,對視一眼,同時道:“你認得煙綺?”
“我們四個都認得啊。”小女孩睜大眼睛道,“煙綺姐姐跟我們是同一個院子的,又是我們五個裏最年長的一個,也是最漂亮的一個,平時對我們很好呢。”頓了頓又道:“隻是兩年前有一天被叔叔接走了,說是替姐姐找了戶人家,願意娶我們這些大戶人家的丫鬟侍女的。”
“我去接!”話音剛落代二已越過東牆出了院子,隻留下張嘴還欲交代些什麽的辰遠和一頭霧水的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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