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出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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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鏘鏘鏘搶搶……”,喧鬧的鑼鼓聲將三人胯下不緊不慢的馬驚的一頓。
“嗚嗚……一路走好……”嚎喪的聲音伴著飄灑的紙錢路過三人身邊,送喪的隊伍也是不緊不慢地挪動著,吹吹打打說不上的懶散。
吹嗩呐的師傅麵上看不到一點悲傷或是嚴肅,反倒有種吃了蒼蠅般的難受,隻因會了手藝這麽久以來,還是頭一回給活人送喪。
一身白衣的年輕人板正地躺在棺材裏,棺材甚至沒有蓋,就那麽敞開著。大睜著眼看著路邊看熱鬧的人們,時而咧嘴一笑,仿佛非常滿意有這麽多人來為自己送行。被送喪的隊伍簇擁著路過最喧鬧的街口時,甚至從棺材裏坐起來,衝兩邊抱拳致意。走頭裏灑紙錢的老婆娘玩鬧般專把紙錢朝人多的地方灑,倘若有為了看熱鬧站在高處的人,必然要裝作不小心似的一把紙錢甩在那人臉上。
“這不是小王爺麽?”
“是啊,小王爺這是幹什麽?”
“這多晦氣啊,哪有自己給自己送喪的。”
“這般胡鬧,王爺也不管管。”
街道上眾人交頭接耳,引得辰遠三人也駐足圍觀。其實也是不得不駐足,入城來正街上迎麵遇上要發喪出城安葬自己的小王爺,看熱鬧的城中百姓早已將街道堵了個水泄不通。
代二氣急,噌地躍上馬背,叉著腰罵道:“死沒死!沒死把道讓開,虧你先人的!”
“夯貨!你……”顧明道嘴哪有代二道快,隻得無奈地扶住了額頭。
整個街道頓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眾人怔怔地看著馬背上站定的猛人出神,馬都仿佛有些局促地吹了吹鼻子,這位猛人巋然不動。這是誰啊!他罵的又是誰啊!臨澤城主,定西王的小兒子啊!定西王,在邊關殺了幾個來回的猛人啊!還出了名的護犢子,手底下的兵回鄉被鄉紳欺負了,都得親自帶兵殺過去的人啊!你罵人家兒子,還是最寵愛的小兒子,罵的還是虧先人……
被罵了的白衣少年霍地從棺材裏坐起來,速度壓根不像一個將死之人,“你奶奶的,哪來的直立野豬,敢罵我!”少年指著代二罵道。
“罵你怎麽的!好狗都知道不擋道的!你虧你先人的弄的這陣仗讓人咋走!”代二在馬上跳著罵道,把馬的後腿壓的一彎一彎的,馬要是會說話早罵開了。
少年也上頭了,也跳將起來,一腳踏著棺材沿子道:“野豬!我今日不但要擋你的道,我還要讓你以後都走不了道!”抬棺的眾人這會兒腿比馬的都彎。
“吆喝!讓我以後怎麽走不了道?長在我襠裏把我的腿撐開嗎?哈哈哈!”代二道,街上也“嗤”地傳來幾聲偷笑。
“好好好!”少年連道三聲好,什麽也沒說,從腰間摸出一把牛角,唔唔地吹響了兩聲。
片刻安靜後,四下張望的代二又大笑一聲:“哈哈!咋了?吹個號就能咋,能把爺爺吹瘸了?年輕人,吹牛角沒啥用,改吹牛皮吧……”,代二話還沒說完,隱隱聽到傳來隆隆的聲音,遠處房屋背後都能看到起了煙塵,同時他們身後的城門、城樓皆有身披甲胄的兵士匆匆奔來,鎧甲的特有的征伐之音與遠處的腳步聲呼應著正朝這裏匯集。
“把他腿打斷。”少年拿牛角指著馬背上的代二,對著周圍站定的一圈兵士道,足有上百人。百十人一語不發,齊齊朝著代二走了過去。
“慢著!”代二猛然喝道。
“怎麽?怕了麽野豬!”少年叉著腰大笑。
“怕你個鳥!就你這仨瓜倆棗。”代二道。
“我是說,你就算打斷爺爺的腿,爺爺照樣能走的了道。”代二又道。
“哦?你怎麽走。”少年有些好奇,一腳踏著棺材沿子,上身前傾著問道。
代二痛快地跳下馬,揮手嚷嚷道:“來來來起開,給爺騰出一條道來!”
眾人紛紛讓開,兵士們看向少年,少年點頭默許,也分列兩側,閃出一條道來。
隻見代二緩緩彎下腰,雙手觸地,倒立了起來,用手慢慢前行了兩步,慢慢地越走越快,最後甚至跑了起來,邊跑邊哈哈大笑,眼看要出了城門了。
“快!攔住他!這廝使詐,想溜!”少年急得跳腳,抬棺的眾人都半蹲著了,咬著牙滿頭大汗。辰遠和眾人也從代二的表演中驚愕地醒來,不少人已笑出了聲。顧明依舊扶著額頭,尷尬地朝著辰遠道:“這夯貨不知道臉皮是什麽。”辰遠哈哈大笑,同時眼睛不動聲色地邪瞟著周圍。
代二終究是沒出的了城門,在一行身披甲胄的兵士腳下停了下來,起身拍拍手上的土,轉身就往回走。那排兵士沒想到自己居然被無視了,有兩人當時就衝過來,一左一右按住代二的肩膀。代二頭也不回,雙手在胸前一個交叉,分別捏緊肩膀上的兩隻手,猛沉一個馬步,舉過頭向前一扔,身後的兩人便被代二像脫了一件汗衫一般扔了出去,落在五六步開外的地上,揚起的塵土跟他們片刻前趕來時差不多。代二依舊朝著辰遠他們走去,圍觀的百姓有些驚愕;這廝有這身手!方才為何出洋相想跑?
棺材上跳腳的少年也從片刻的驚愕中回神,正要下令兵士們一擁而上,打斷這狂人的腿。卻見這野豬在跟兩人圍成個小圈交頭接耳,待三人都抬起頭來,少年的表情說不出的驚喜,飛身跳下棺材,抬棺的眾人猛然如釋重負。
“遠哥!怎麽是你遠哥!哈哈哈,太好了!”少年跑到辰遠身前,高興的跳著喊道。
辰遠笑眯眯地看著他,正要說什麽。
“臨死前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走走走喝酒去,順道醉死算球!哈哈……”少年又道。
“這話我愛聽!”代二一呲牙。
“遠哥,這人你認識啊?”少年斜了一眼代二問道。
“認識,好兄弟。”辰遠笑道。
“那就是誤會了!散了吧散了吧!”少年衝兵士們揮揮手,兵士們瞬間散去,比來時還要迅速。
“走遠哥!回家喝酒!爹和哥哥見到你定會特別高興。”少年牽起辰遠道手就大步前行,台墨牽著馬走在中間,顧明和代二跟在身後。
“小雲,今天又是在玩哪一出?”辰遠笑眯眯地摸摸少年的頭。
“嗨!回去說回去說。”少年急切地想回家,仿佛聊天會耽誤走路的速度一般,又緊行了兩步。代二這時也緊行了兩步,並在辰遠身旁,目視前方低聲說道:“剛才給你說的那幾個人都跟上來了,遠遠跟著。”
“沒事,他們不敢進王府,也進不了王府。”辰遠道。
少年也聽到了,剛想偏過頭來詢問,被辰遠撫摸著他頭的手強行固定住了,他便懂了,一路嬉笑言他,片刻便回了府。
一進門便忍不住了:“哥!什麽情況!有刺激的玩嗎?”少年眼中似有星光點點。
“能有啥刺激的,幾個賊人惦記上哥哥的寶貝了而已。”辰遠笑嗬嗬道。
“哦,那是沒什麽意思。”少年大失所望,扭頭衝著管家道:“搬!”管家道一聲是,退了下去。
幾人紛紛落座,辰遠又問道:“說說吧,今天玩的又是哪一出。”
“嗨!沒玩,真快死了。”少年一歎氣,又灑脫地道。看向辰遠皺起的眉頭,接著說道:“前兩天街上走著,有個小乞丐上來討錢,扯著我的褲腿,我正討錢呢,有個大乞丐從遠處訓斥著走了過來,還邊給我賠不是,就要抱走小乞丐。結果,奶奶的!趁我不注意給我胸口就是一掌,你看!”說罷扯開自己衣襟,一個黑紅色的掌印正正的印在心口。
“荒草如鏽。”辰遠緩緩說道。
“哎哎就是!爹爹就是說完這四個字立馬就出門了。走了三天,今天算起來都第四天了,還不見影子。”少年道。
“伯父是心疼你,連向你說明情況的那一半刻鍾都不想耽擱。”辰遠道。
“算是吧!我也打問了,這荒草如鏽的內功特殊,似是有毒一般,會慢慢鏽蝕你的五髒六腑,直到髒腑跟荒草一般幹枯了。中了招的人若是不及時解毒,七天就罷了。”少年道。
“放心,伯父知道怎麽救你,此刻可能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算起來一個來回剛好六天,你運氣不錯。”辰遠道。
“哦?爹爹去了哪裏?”少年問道。
“萬醫穀。”辰遠道。
“烏慎,烏老先生。”顧明說道。
“是,這荒草如鏽除了練這功法的人,便隻有烏慎會解了。”辰遠道。
“這烏老先生醫術是真的高超,緣散也會解,這荒草如鏽也會解。”顧明感慨道。
辰遠又一皺眉,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但那一縷念頭又太細微,太飄渺,不好捉摸,難以抓住。
“哈哈!那我若是住在青崗城、孤煙鎮這種遠一點的地方,豈不是必定沒命了。”少年大笑著說道,徹底打散了辰遠僅有的一點思緒。
“不會的,住多遠,你爹爹都有辦法救你的。”辰遠笑道。
“那可不一定,就這次我都怕他趕不回來,所以我自己趕緊把殯先出了,不然都沒人給我送喪。”少年道。
“你哥哥呢?”辰遠問道。
“青崗城去了,比我爹前一天。”少年道。
“去幹什麽?”辰遠好奇。
“說是哪個老頭兒過壽,挺厲害一老頭兒。”少年道。
這時管家帶著下人將酒也搬來了,六壇。
“這麽多?”辰遠道。
“這還多?”少年道。
“一人一壇麽。”少年又道。
“這裏五個人啊。”顧明還不確定一樣又掃視了一圈。
“你們還有匹馬呢呀。”少年道。
眾人相視而笑:“馬也算人頭?”
“就喝酒的時候算。”少年也呲牙笑道。
“那我身上還有兩隻虱子嘞,再給我上兩壇。”代二笑道。
“好!”少年道。
“我肚子裏有兩條蛔蟲,也再來兩壇。”台墨也道。
“好!”少年愈發高興,“管夠!咱們好好喝!喝個夠!喝個通宵!睡醒再喝!”
“嗬嗬,行。”辰遠也有點被感染,笑著答應。
“來!這位大哥,小弟眼拙,不認得你是自家兄弟,還要打斷你的腿,這裏賠個不是,先幹一碗!”說罷噸噸噸一碗下肚。
“嗨!這說的我就害臊了,明明是我先罵人的,兄弟沒錯!來!”代二說罷直接提起壇子給嘴裏倒了起來,順著胡須打濕了衣襟。
“痛快!小弟冉雲,敢問哥哥名諱。”
“姓代,單名一個二。”
“二哥!”冉雲抱拳。
“賢弟!”代二提起酒壇。
辰遠和顧明看著這倆一來一回跟唱大戲似的,也笑著端起酒碗喝了起來。
“不過賢弟啊,你可不能仗勢欺人啊,不能別人罵你一句你就要打斷人家的腿啊。”代二的舌頭已有些發直。
“嗨、哥、哥哥,哪——是因為、你、嗝~罵我,是、你稱我爺爺,我爺爺、我爺爺……那是、太上皇!辱不得……”冉雲比代二更嚴重,說話都不連貫。
“哦,那倒是哥哥不對了,來,哥哥再給你賠個不是。”說罷又灌了一大口。
“無、妨無、嗝——妨!”冉雲的頭側枕在桌子上,擺著手示意。
觥籌交錯,猜拳聊天與時而的低語和時而暢快的開懷大笑隨著蛐蟲的鳴叫漸響而漸漸無聲,夜幕與小王爺的眼簾一同慢慢合攏。今夜無月,烏雲配合夜幕慢慢將墨色潑滿了臨澤,微風漸漸起,淅淅瀝瀝的落雨由遠及近,澆滅了蟲鳴,也將今日短暫的歡愉緩緩衝刷。夏夜,醉酒,落雨聲,沒有什麽時候比此刻更適合舒適地沉眠於美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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