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呼之欲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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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澤城的正中心,高聳著一塊七八丈高石碑,比城中任何房屋都要高。這也是城主,就是王爺本人親定的規矩——城中建築,不得高於此碑,違者削去半截。
    你若以為是建得高於此碑,便削去那房屋的半截,那便理解對了一半。還有一半的意思是,把房屋的主人,和參與蓋房子的工匠,也削去半截。至於是腰斬那樣的削,還是從頭頂到兩腿之間來一刀豎著削,這個倒是沒規定的那麽死,可以自己挑。
    為何如此?隻因那石碑的上半截密密麻麻地刻下了許多的名字,還用朱砂染了紅。石碑的下半截還是空著的,很平整,什麽也沒有刻,盡顯石料的寶貴——竟是一整塊碩大的鳳凰石。是的,刻在上麵的名字,皆是王爺曾經的部下,皆是為王爺戰死了的部下,皆是為這南啟戰死了的英魂。石碑的正南方,有一間寺院,晝夜傳出誦經聲,為英靈,也為還活著的將士祈福。廟裏香火旺盛,城內外的信徒香客絡繹不絕,遠遠就能看到升起的煙,不知道的還以為哪裏失火了。這間寺院也是王妃此行的目的地,轎夫抬著王妃落在了門口,王妃為了顯得尊敬,掙紮著單腿站起來,讓兩個丫鬟扶著自己慢慢挪進了門去。
    “阿彌陀佛,不知王妃親至,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門內正掃地的一個和尚一合掌道。
    “無妨的大師,請勿多禮。我也沒有提前告知,隻因事出突然,有急事欲尋非聞大師,不知大師可在。”王妃急切道。
    “自是在的,非聞師父正在為弟子們講經,夫人稍後。”和尚說罷轉身上了台階。
    辰遠喬裝暗中跟了一路,此刻又買了香火,混到人堆裏進到了內堂去點燭,偷偷瞟見了那和尚進了哪個屋子。燒完香趁人不備,靈巧地又潛進了堂後內院。
    “夫人,非聞師父聽聞您親至,已遣散了弟子,請您到方中一敘。”片刻那和尚便回來說道。
    “好的,勞煩師傅帶路了,你倆攙我過去。”夫人又對丫鬟說道。
    “大師!救我啊!我兒日前被鬼抓走了!現在府內滿院的將士都說見到鬼了!這可如何是好啊!您是大師,一定救救我啊!”王妃一進屋就哭的梨花帶雨。
    “夫人,稍安勿躁,且請坐下,細細與我道來。做法也好,幹什麽也好,我聽完自會分曉。”那非聞大師捋著胡子,看起來似是有點東西。
    “行,你倆先退下吧!”王妃轉頭對兩個丫鬟說道。
    “是。”兩個丫鬟同時應一聲,出了門去,緩緩關上。
    隨著輕微的一聲“哢噠”,門徹底關嚴實了,王妃也瞬間不哭了,變臉真真比翻書還快,壓著嗓子喊道:“怎麽搞的!哪來那麽多藥!”
    “我怎麽知道!我這裏都沒了,就剩那一點點到時候用的了!全給你了!”非聞大師也瞬間失去了方才的仙風與莊嚴,也壓著嗓子喊道。
    “你給我的那些,最後一點昨天我也用完了!除了你這城裏誰還有那麽多的藥,麻住那麽多人!”王妃道。
    “不可能,量隻有那麽多,宗主給的。再說就算同時麻住那麽多人,那鬼是誰?”和尚道。
    “就是啊!就那麽點時間,讓上百號人看到,還不能被醒著的人發現,累也累死了,她可沒那本事。”王妃道。
    “你沒先問問她?”和尚問道。
    “沒問,肯定不是她,我一早上都在屋裏,再說她手裏也沒有藥,每次都是在我這裏取。”王妃道。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和尚道。
    “什麽?”王妃低聲問道。
    “那些兵士,根本沒有見鬼。”和尚道。
    “那他們集體說見鬼了,卻是為何?”王妃問道。
    “是啊……能為何呢?”和尚陷入了沉思。
    “你別從這自言自語,先別管這些了。算路程他爹今晚就回來了,你們趕緊把該弄的弄完。”王妃急切道。
    “放心吧!就快到了,頂多一個時辰。本來昨晚就能到的,路上被耽擱了。”和尚道。
    “我再問一遍,真像你說的一樣,對我兒沒有任何的壞處吧?什麽影響也沒有吧?”王妃關切地道。
    “把心放肚子裏,就跟睡了一覺做了個夢一樣,你的兒子,跟我的兒子有什麽分別?我騙誰,還能騙你?”和尚忽然低語道。
    “別說沒用的,這次幫了你,也算是幫一把故國。以後不管怎樣,不要再連累我的孩子。”王妃道。
    “絕對不會。”和尚道。
    說完後屋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不過你怎麽再把他帶回去,還不如我趁半夜沒人的時候隨便往那條街上一放,他醒了自然就回家了。”和尚道。
    “不涼嗎?把我娃涼壞了怎麽辦?”王妃怒道。
    “再說了,我帶回去,往床上一放,就真像我求完你做法之後鬼又把我兒給我送回來了,他爹那裏都能信個幾分。”王妃又道。
    “你怎麽帶回去,帶出來容易,帶回去難啊!”和尚道。
    “有什麽難的?老辦法帶回去,我說我進屋去睹物思人,屏退左右,放下後再出來讓關上門,等他醒就好。”王妃道。
    “妙,真妙,公主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慧。”和尚誇讚道。
    王妃不語。
    辰遠在梁上躺著,聽到這兒,算是徹底明白了。這王妃,明明白白的知道那“鬼”是誰,還跟她常有往來。而且這王妃好像還是哪個故國的公主啊!這和尚應該也是那個國家的什麽人,兩人是舊相識,說不定還有點什麽舊情哩。好奇之下小心地偷瞄了一眼這和尚——這不就是昨天那個算命的麽!昨天易容的水平也不咋樣啊,辰遠心道,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就是那個人。辰遠又縮回了頭,躺平了琢磨:跟自己猜測的八九不離十,小王爺就是被王妃偷出來交給這禿驢的。而這老禿驢跟王妃兩人不知道在搞什麽鬼,看樣子不像是要害小王爺,王妃對自己的孩子關切的語氣和眼神那是做不了假的。他們好像是在等一個人來,要對小王爺做個什麽,而且王妃還擔心做的這個什麽事會不會對小王爺有傷害。等的那個人本該昨天就到的,卻被什麽耽擱了,一會就能到。
    “雲兒呢?還好嗎?我想看看。”王妃打破了片刻的寧靜,問道。
    “好的很,就在這屋裏呢。別看了,麻煩的很,反正快帶回去了,忍忍。”和尚道。
    “屋裏,哪呢?”王妃嘀咕著,上下左右掃視著,辰遠將身子又縮了縮,緊貼著房梁。
    “往哪看呢?我還能給你吊在房梁上啊!別找了,安全的很。”和尚笑著說道,把王妃的目光拉了回來。
    “就算滿城找小王爺,也找不到這裏。就算找到了這間屋子,他們也不敢找他藏著的地方。”和尚又得意地道。
    辰遠在梁上聽的直翻白眼:你幹脆就明說,小王爺被我塞到我身後的佛像裏了,不就行了。
    “那過程要多久?”王妃又問道。
    “半個時辰即可。”和尚道。
    “那我先回去了,兩個時辰後,我想辦法再來你這裏,接他回去。”王妃道。
    “放心吧,你跟他都會好好的。”和尚道。
    “青兒!”王妃大聲喚道。
    “吱呀——”兩個丫鬟推開門走進來。
    “扶我回去。”王妃道,然後轉頭又道:“那我就按大師您說的,兩個時辰後,陽氣稍斂之時,帶著我兒的貼身衣物前來請您做法。”
    “好借口啊!”辰遠心道,名正言順地回去又回來。
    “夫人且去,事關重大,貧僧先在此準備。夫人您腿腳不便,稍後來時讓轎夫直接將您抬進屋就好,不失禮的,無人怪罪。”和尚道。
    “好一個禿驢啊!”辰遠又讚道,也名正言順的讓把盒子拿進來,好裝人走。
    王妃頷首道一聲謝,禿驢合十低頭一還禮,兩人嘴角皆是帶著淺淺的笑,又同時在抬頭的一刹那恢複如常。二人對視一眼,王妃在丫鬟道攙扶下出了門去,禿驢緊隨其後,要將戲做足,自然要把王妃送出廟門去。
    “我且在這裏等著,看看這禿驢究竟要幹個啥。”辰遠心道,一躍至高大的佛像旁,落地絲毫沒有聲音不說,連一點點風都沒有,一絲絲灰塵也沒有揚起。辰遠繞著佛像走了一圈,也曲起手指“邦邦邦”地敲了一圈,果然,別處都是實心的泥胎,隻有這後腰處是傳來空曠的聲音,這裏是空心的。
    “怎麽打開呢?”辰遠琢磨著。
    “總不能一拳打爛吧!也太沒水平了。”辰遠心道。
    “機關能在哪呢?肯定就在附近,總不是設在院裏的麽。”辰遠碎碎念著繞著佛像轉圈,東摸摸西碰碰,看能不能打開那佛像的後腰。這時傳來腳步聲,是那禿驢回來了!
    “怎麽這麽快?跟著那裝模作樣的王妃一跳一跳地走到廟門口,怎麽也得半刻鍾吧?咋這就回來了?”辰遠納悶,此刻他正在佛像的正前方,情急之下鑽進了供桌下麵,進去後才發現桌圍子不夠長,沒垂在地下。再出去已經來不及了,辰遠抬頭一看,桌麵的背麵,中間釘著個加固用的橫條,頓時鬆了一口氣。伸出三指捏住那橫條,然後雙腳離地。辰遠就這麽,靠著三根手指,像蝙蝠一般將自己吊在了供桌下麵,而且不知道要吊多久。反正臉上是很輕鬆,跟吃飽喝足的午後躺在花陰下的躺椅上,摸著鼓起的肚皮一樣愜意的表情。
    禿驢的雙腳進了門,先是定定站了片刻,然後在房裏來來回回踱著步,一盞茶的工夫,衝院子裏喊道:“靜鳴!”
    踏踏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聽這聲響和頻率,辰遠料定個子不高。果不其然進來一個孩童,作揖道:“師父,有什麽吩咐。”開口卻是大人的聲音。
    “為師兩個時辰後為城主夫人做法,不能有絲毫差池,此刻便要開始準備,你出去將院子門關上,守在門口,為師開門之前,任何人不得進來。”禿驢道。
    “遵命,師父。連住持也不得進來嗎?”老小孩補充一問。
    “住持若是過來,你高聲通報便是。”禿驢道。
    “是。”老小孩一作揖,出了院去,和尚跟過去插上了門閂。回屋來徑直走到辰遠藏身的供桌前,站定。辰遠皺起眉,看著禿驢兩個腳尖子都進了桌圍子了,微微一緊張。
    “嗯!”隻聽和尚一使勁,原來是兩手摁在桌子上,朝下一發力,桌子的四個腿便朝下陷進去兩寸。然後就聽佛像背後傳來“哢”一聲,辰遠心道原來機關在這裏,找了半天原來在我手裏捏著。不得不說辰遠的輕功已然登峰造極,整個人吊在桌下,竟沒有啟動這機關。和尚快步走過去,半晌沒了動靜。
    辰遠輕飄飄鑽了出來,也轉到佛像後,隻見佛像的後腰處開了一個半人高的洞口,人得蹲著才能進去。不過進去蹲著隻走了兩步,便可站起身來了,是一個向地下的通道,隻有洞口開的小,裏邊的空間足夠大,竟然還有台階。辰遠背貼著牆壁順階而下,萬一聽到有人上來,隨時可以遊牆而上。走了百十步,便下了最後一個台階,這裏空間不算大,一片三丈見方的空間,兩間沒有門的屋子就占了一半,剩下的就是空地,角落裏堆著些酒壇子和麥草,再就什麽都沒有了。高也約摸就是個一丈多,四周的牆壁上都插著火把,但沒點著,整個洞穴此刻隻有一簇火光,照亮了其中的一間屋子,屋內靠牆堆砌著一個土台,算是一張床了,上麵鋪著一層厚厚的麥草,算是褥子。小王爺從小雖被父母溺愛,但也沒嬌生慣養過,但這床可能是他這麽多年來睡的最差的一個了。亮光下,和尚默不作聲,定定看著呼吸均勻的小王爺,自言自語道:“睡的真熟啊,放心吧,你是你娘的命根子,我是不會傷害你的,今晚你就能跟你娘回家了。打你那一掌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毒我早也幫你解了。怪就怪你頑皮,愛瞎跑,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就算了,竟連你娘也不告訴。”原來打了冉雲一掌的乞丐,竟也是這禿驢扮的。
    和尚說罷歎一口氣,舉著火把轉過身來,辰遠其實一直就站在和尚身後,和尚絲毫沒有察覺。和尚舉著火把轉身,辰遠就也挪動腳步,轉動著一直保持站在他身後的黑暗中。和尚又跟想起什麽似的,猛然又轉回過身來,辰遠差點沒跟上節奏,暗罵一聲:死禿驢。
    隻見和尚緩緩將火把插在牆壁上的凹槽,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木盒,又隨手在床上拿起一根麥草,刮了刮盒中的東西,輕輕地抹在了小王爺的鼻子人中。這才扔掉麥草,又在身上蹭了蹭手,拿起火把轉身離開。辰遠沒有跟著他離去,半晌後聽到遠處隱隱傳來“哢”的一聲,知道禿驢已經出了這密室,才緩緩坐在這麥草床上,壓得這“褥子”劈裏啪啦作響。
    辰遠也抽出兩根麥草,用筷子一般夾起和尚扔在地上的那一根,聞了聞,然後連忙運氣將方才吸入的那一口氣盡數逼出。低聲咒罵道:“這死禿驢,竟又將麻沸粉製成了麻沸膏,還持續抹在冉雲的鼻子底下,難怪小王爺一直保持昏睡。”
    辰遠看著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王爺,嘴角掛著笑,流出的口水都將肩膀泡濕了。於是放下心來,看來這禿驢真的沒有想要傷害小王爺,隻不過剛才他說小王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莫非是這東西是他們急切想知道的東西?而且這東西小王爺竟然連王妃也沒告訴,王妃定然是在這禿驢的授意下旁敲側擊地問過,並無收獲。一會兒他們等的那個人來,難道有什麽法子讓小王爺開口?辰遠心裏琢磨著,放棄了此刻將小王爺帶出去的打算,一來是小王爺絕對不會有性命之憂,二來他還真想知道這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夥人設一個這麽精巧的局,就是為了從小王爺口裏知道一些事情,到底是什麽事情?辰遠感覺心裏有幾百隻貓爪在撓,從心口道小腹直癢癢,比代二得知天下第一美女此刻正在床上等著他還癢癢。於是辰遠決定跟禿驢一起等那個人的到來,他也想看看那個人有什麽手段在不傷害小王爺的前提下讓他開口,更想聽聽小王爺會講出怎樣的事。辰遠一邊琢磨著,一邊將整間洞穴密室轉了個便,並沒有什麽能躲藏的地方,光禿禿的什麽家具也沒有,根本找不到可以遮擋的地方。藏在那一堆酒壇子後麵,又怕聽不真切。用壁虎遊牆功吸在洞穴頂,隻能祈禱到時候他們不抬頭。還跟剛才一樣,一直站在身後吧,不太現實。一會兒可是兩個人,甚至可能更多,他們共同的盲區就會少之又少,而且還在隨時變換。並且一會兒肯定是要點燃所有的火把的,到時候整個洞穴會很亮,而且影子也會暴露自己的蹤跡。辰遠頭疼地摳著眉毛,看著熟睡的小王爺,突然樂了——他緩緩將冉雲推得一側身,將他身下厚厚的麥草掏出一個坑來,自己躺了進去,再將麥草和小王爺都蓋在了自己身上。很好,毫無破綻。唯一的破綻就是呼吸了,萬全起見到時候跟小王爺一個頻率就好了。
    安靜的密室裏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連一絲絲風也沒有。聽著小王爺的呼吸,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辰遠自己也都快睡著了。就在這時,“哢”的一聲脆響,讓辰遠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了!”辰遠心道,已激動的有些發抖。人在就要得知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事情時,尤其這事情還是個秘密,難免有些激動。麥草稍微索索作響了兩聲,便隨著辰遠調整好呼吸後又恢複了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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