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神峰之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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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遠此刻突然沒有了追尋未知的欲望與興奮勁,泛起了深深的疲乏,向後一靠,拄在了窗沿子上,頹喪地道:“那悟道碑是怎麽回事,總能說罷?”
    “哦,那石碑啊,也沒什麽,就是說先前有個道士白日飛升了,飛升之前在他悟道的崖頂旁的大石上一通亂畫。”老頭道。
    “亂畫嗎?”辰遠問道。
    “任誰看著都像亂畫。”老頭道。
    “您看呢?”辰遠問。
    “我看出了一套心法,連名字都大刺刺的在上麵寫著。”老漢笑道。
    “就是沉靈了?”辰遠道。
    “是了,教你的那個人,自然也看出了。”老漢又道。
    “那別人為何看不出?”辰遠問。
    “這話問的,咱倆都會沉靈,你用的為何沒我厲害?”老漢反問。
    辰遠無語。
    “這山中狼蟲虎豹就在那兒躺著,為何有人能謀得獸皮拿去換錢,為何有人就要葬身虎口?”老漢又問。
    辰遠知道自己方才多餘一問,又道:“那為何那人看出之後,就起身離去了,您卻沒有?”
    “大抵是瞧不上那套劍法。”老者道。
    “還有一套劍法?”辰遠驚呼道。
    “亦或也是刀法。”老者點點頭又道,“總歸是用劍氣刻在石頭上的,拿什麽兵器悟,就是什麽法了。”
    “那這碑現何在?”辰遠忙問。
    “幹啥?想學啊?匕首不適合。”老者慢吞吞道,又斟了半盅茶。
    “你怎……”
    “袖子裏藏著,不怕哪天忘了,一抬胳膊竄到襠裏?哈哈哈哈……”老漢說著自顧自地笑起來。
    辰遠驚的無以複加,他自信自己不主動亮出自己的“魚兒”,是沒人看的到的。不然江湖上也不會傳言:看到辰遠的魚兒,非死即殘。
    “別想啦!那碑早都成了渣子了。”老漢道。
    “啊?怎麽回事?”辰遠問道。
    “好幾派相爭,都想搬回自己的山門去,爭來爭去就給轟成渣了。”老漢鄙夷地說道。
    “暴殄天物。”辰遠道。
    “人都是自私的麽,我們能從中看出這些東西來,說不準就有別人能看出另外的東西來。尤其是修為稍高一點的各方掌教,更易看出點什麽來。自然不願意這好東西流落在外,恨不得時時霸占著。就算守著它什麽也悟不出來,那別人也就沒處去悟,斬斷別人變強的途徑,也是一種人覺得能讓自己變強的途徑。”老者道。
    辰遠覺得頗有道理,江湖上這樣的人還不在少數。
    “那道士真的飛升了麽?”辰遠聽到連他隨手遺留下的東西都能引的各派爭奪,還能讓人學到絕技,開始疑惑難道真的有仙人。
    “誰也沒見著。”老漢說著,吧嗒了兩口旱煙又道:“正是因為誰也沒見著,就都以為他飛升了。那道士在上一個時代無敵,有一天突然不見了蹤跡,人們便去他那裏尋他,卻始終見不到蹤跡,隻有那被刻滿了劍痕的大石。”老漢道。
    “您說的,莫不是……”
    “就是他,華山伏往河。”老漢道。
    “原來是伏往河留下的東西,那滿江湖爭搶也算不得稀奇。”辰遠道。
    “你年紀輕輕,也聽過那老怪物?”老頭笑著問道。
    “自是聽過的,也不過才過去了百二十年而已,不至於江湖中沒有了他的傳說。”辰遠笑道。
    “反正就是沒了蹤跡,人間蒸發了。”老頭道。
    “真有白日飛升麽……真的有仙人麽……”辰遠的眼睛迷茫了,喃喃道。
    “想是應該有吧,又應該沒有。”老漢接過話頭。
    “尤其是像我們這種土都埋到脖子的老家夥,自是希望有的,有長生的法子,誰又想死呢?”老漢又道。
    “可是世人又怎知道,仙人就是長生的呢?不也是世人自己的想象嗎?他們隻知道,天上飛的,就是仙人。說白了隻是具備了一種常人不會的能力而已。”辰遠道。
    “對什麽功夫都不懂的人而言,譬如普通的樵夫、漁民、獵戶,還有那田間耕種的質樸農夫,你的能力,不也算得半個仙人了嗎?”老漢嘿嘿笑道。
    辰遠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腦袋一般,有種懵懵的感覺。
    老漢又道:“你想想,如果你告訴那些普通人,他們會有這樣的能力,他們會怎麽想。農夫拄著鋤頭閉著眼沉一會兒氣,就能感受到禍害他莊家的地鼠洞在哪個土坷垃旁,甚至能感覺到裏麵有幾隻地鼠;獵戶在山頂打坐,就能知道獵物們都在何方,哪一隻在奔跑,哪一隻在吃飽了睡覺。就算是追那最難逮的野兔,也可以像你一般踩著樹尖,在前路上等它;漁夫站在船頭,一掌下去,魚兒便劈裏啪啦自己翻著肚皮浮在你船幫;樵夫哪用辛苦砍一天柴才攢夠一擔賣個幾十文錢,一掌下去腰粗的樹木已經對半躺好了……”
    辰遠目光空洞,盯著火盆中明滅不定的木炭出神。
    “你再想,先民苦續雷擊木的火種以圖光熱長存,現如今普通人都能隨手掏出個火折子來點燃火把,這對先民來說,豈非神跡?”老海又道。
    辰遠眼神愈發空洞,連顧明和王爺進了大門都沒聽到,亦或是聽到了,但沒有分出神來理會。
    顧明先一步在院中站定,氣息綿長。王爺氣喘籲籲地跟了進來,雙手後捶著腰道:“老了,真老了,上回上來都沒這麽費事。”
    “二位可是師爺說的客人?”灶房裏的娃娃扔下叮鈴哐啷的鍋鏟,站在門內雙手蹭著腰側道。
    見二人不語,又道:“進屋吧,師爺在的,飯也剛熟。”便不理會二人,回頭往碟子裏盛起了菜。
    顧明也不做聲,一步躍上簷台,再一步便進去了正廳。冉征也慢慢朝正屋上去,撓著頭道:“幾時多了個小娃?”
    “這少年不像炕上這個有禮貌。”老漢依舊吧嗒著旱煙,翻翻眼睛看了看剛進屋的顧明道。
    “老伯勿怪。”王爺緊隨其後進了屋,對著炕上之人行禮作揖道。
    “呦,方鬼頭。”炕上的老漢坐起來向前半傾著身子道。
    “老人家怎識得?”顧明詫異地斜睨了一眼背後露出的刀柄問道。
    “我做的我不知道!”老漢沒好氣地道。
    顧明呆立當場。
    “秋然那小子與你什麽關係?山門叫什麽來著……哦,孤峰是嘛。”老漢又無所謂地道。
    顧明二話沒說,“咚”地一聲跪倒在地,叩了個頭道:“家父曾說,賜他這柄刀的前輩,不僅續接了他的雙臂,還教了他無上功法。”顧明再叩一首,秋然正是顧孤的字,取“浩蕩英雄氣,千秋亦凜然”之意。
    “原來是你爹,嗨!舉手之勞罷了,傳那功法也是,你爹當年被人廢了武功,連雙臂也撅折了。雙臂我給弄好了,但人還是看著跟死了沒啥兩樣,許是覺得丹田被廢了習不得武了。”老漢道。
    “我父親丹田被廢了?可他現在……”
    “了不得對吧?武道八天?嘿嘿嘿……”老漢笑道。
    “對啊,那怎麽能……”
    “誰說沒丹田就不能習武了的?誰規定的?這跟沒嘴就不能吃飯是兩碼事,沒什麽因果。”
    顧明也經曆了一遭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的對話。
    “可是……”
    “可是練內功,都是氣沉丹田對麽?”老漢笑道。
    顧明點頭。
    “你打一道勁氣出來。”老者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吩咐顧明道。
    顧明點點頭,依言雙指並攏,曲起手臂在胸前蓄氣兩息,甩向門外。“噗”的一聲,將土院洞穿一個窟窿。
    “嗯,內力不錯。”老者點著頭誇讚道。
    “你暫時先點住王爺穴道。”老者又道。
    顧明依舊問也不問,啪啪兩下迅速點住了王爺肩頭。王爺剛聽到,麵上還沒來及完全擺成納悶的樣子,已經半張著口不動了。
    “嗯!尋穴也極準。”老者又微微點頭稱讚。
    “可你為什麽兩次都是手成劍指?”老者不等顧明說話,立馬又問。
    顧明愕然,一時不知怎麽回答。
    “是因為食指和中指並在一起好看?”老者問。
    顧明茫然的看著自己的手,搖了搖頭。
    “那是因為你若是用中指和無名指,便打不出勁氣來?”老者又問。
    顧明不語,隻是快速地又將中指和無名指並在一起,打出一道勁氣來,又端端打在方才的洞裏。
    “那你用大拇指,或是小拇指,就點不動穴道嗎?”老者再問。
    顧明依舊不語,又迅速地用大拇指和小拇指分別解了王爺兩肩的穴道。
    “明白了麽?”老者笑著問。
    “明白了,再次多謝老丈。您對我父有再造之恩,也間接成全了我。”顧明說完再叩一首。
    “明白什麽了啊?”打從進門就一個字沒插上嘴的王爺可逮著機會了,也是因為再不說話實在憋不住了,半天雲裏霧裏。
    “這都不懂?你怎地還沒個娃娃有見地。”老漢笑道。
    “真沒明白啊,你們爺倆幹啥呢這半天?還有炕上那個!遠小子,你幹嘛呢?”王爺道。
    “別搭理他,這小子琢磨成仙呢。”老漢見辰遠閉著眼沒反應,便笑著對王爺道。
    “就是這麽個意思……”老漢見王爺快急死了,像是怕他嚷嚷,連忙堵他嘴道。
    “氣沉丹田,不是說一定要沉丹田。隻不過是個習慣,或是沉丹田最為容易,初習者沉丹田也最易上手,丹田最易對氣有所察覺。將內力存在丹田,也最易調動,能最快運轉周身。”老漢吧嗒吧嗒抽著旱煙道。
    “你若是樂意,自己廢了丹田試著玩玩,沉哪兒都一樣。沉肋條、沉盲腸、沉大腿、不嫌疼沉泡子都行。”老漢百無聊賴地道,“我給那秋然小子的功法就是隨便沉哪兒都行的那種,其實那樣多好,還安全,閑來無事天天廢一遍丹田又怎樣?”老漢說完摳了摳鼻孔,又在鞋底抹了抹。
    “哦,懂了!我就不玩了,我每天也不是閑來無事。”王爺道。
    “那吃飯吧。”老漢瞧見窗口飄過一個腦蓋子,知道娃娃端的飯來了。
    “師爺!飯熟了!”娃娃有點吃力的邁過對他而言顯高的門檻,手裏端著兩盤菜伸平了胳膊,胳膊上還架著一溜兒盤子:三個饅頭、一隻整雞、燉豬蹄、鹵湯蘿卜,手裏的兩盤菜是糖燒茄子和煎蛋。
    “你就不會多跑一趟!累的死你不!”老漢支好炕桌,將盤子一一接過擺好,這才照娃娃頭上一筷子。
    “累倒是累不死,能不能餓死就不好說了。”娃娃翻著白眼道。
    “上次支我去拿醋,我還是小跑著去灶房的,這能有多久,回來半隻燒鵝就剩個鵝嘴。”娃娃繼續控訴。
    “你先說著我先吃了。”老漢拿起筷子已經開動了。
    娃娃嚇的忙跳上炕來用手抓起叫花雞就扭下翅膀來,王爺也不客氣,拿起火盆邊上夾炭的火箸,胳肢窩下一捋,擦幹淨白灰直接就夾菜吃。
    “這兒原先就我一個人,隻有一雙筷子,這娃的筷子是每天現折的樹枝。”老漢嘴裏嘟囔著道。
    顧明笑笑,並不覺得失禮。
    “不過你也別吃了,我給你吃點兒別的。”老漢斜眼一笑,忽然猛咽下口中飯菜,隔窗打出一道劍氣,在地劃出一個深槽。這才又夾起一口菜道:“去吧,吃多少算多少,能吃完最好。”
    辰遠被這突然的隔窗一指驚醒,看了一眼忙道:“快去小明!無上刀意!伏往河!”
    顧明頓時圓睜雙眼,出門時都忘了越門檻,直接撞碎跑出去了。
    “慢點你這混賬小子!可知我為什麽教你?就是因為你先前兩道勁氣都打在同一個地方隻留一個坑洞,知道愛惜我的院子!娘的!”老頭站起來隔著窗子叫罵。
    “好好好!撞的好!再磨不破褲襠了,破門檻弄那麽高,早該撞爛。”娃娃又擰下另一隻雞翅道。
    “你也吃點,吃完我老人家跟你好好喝兩罐茶。”老漢咧著黃牙笑道。
    “好。”辰遠也微笑著點頭。又微笑著看向炕桌上的菜肴,不錯,葷素搭配,微笑著點頭。再看向那道糖燒茄子,那粘粘的糖汁,被王爺夾起時拔著粘稠的絲,這才收起了笑容。
    “我坐的有點久,出門轉轉,一會兒回來喝茶。”辰遠說著下炕穿鞋。
    “哈哈!回來吃兩口啊!那不是痰~!”老漢笑著喊道,辰遠加快腳步出了院子大門。
    “啥痰?”王爺嗦著茄子上的糖汁咂巴著嘴問道。
    “沒啥,那小子挺有趣,一會兒跟他好好談談。”老漢道。
    “他叫你王伯,你認識他爹?”老漢又問道。
    “認識啊,小二十年了。”王爺道。
    “哦,他爹姓甚名誰?”老漢問。
    “自然姓辰啊!叫辰高野。”王爺道。
    “哦……為什麽姓辰了呢?”老漢低聲自語道。
    “啥?”王爺問。
    “大致就跟你突然姓王了差不多罷!”老漢也不在糾結,大口吃起饅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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