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讓他們跑了！”
    “殺光他們！”
    “跑來潁川殺人，視我等如無物乎？”
    府兵軍官們做了簡單的動員後，立刻讓手下人翻身上馬，也顧不得蝗蟲的滋擾了，先追出去了一陣，待截住一部敵軍時，又紛紛下馬，將其擊潰，任其自
    如此反複，最終將敵軍趕著大車的輜重部隊給切下了大
    陳有根拿長劍挑開了蓋在車廂上的簾布，腥臭味撲麵而來，夾雜著四處亂飛的蒼蠅，讓人直欲作
    “哼！”他冷哼一聲，道：“糧食全收起來，歸置到車肉脯埋掉，免得害”
    府兵們立刻開始清
    所謂的“肉脯”，馬是肯定不吃的，他們也不樂意
    糧食很雜，從粟麥到豆子，可見賊人是有什麽搶什麽，盡可能收集每一點糧
    連續兩年，旱蝗交替，再加上戰爭，百姓的存糧確實被壓榨得差不多了，今年大規模死人已難以避
    這個悲慘的世道，幾乎可與漢末鬧黃巾那會相比了，但願持續得沒那麽長
    與府兵一起追擊的庾家部曲們咂了咂嘴，有些可他們沒吃過人肉，隻是下意識覺得可惜罷
    敵軍輜重車隊裏還有一些財
    一位庾家莊客頭子見了兩眼放光，下意識伸手去
    “嘭！”陳有根的重劍狠狠斬在車廂上，木屑橫
    “”他怒喝
    莊客頭子不服，想爭辯幾句，不過很快被人拉到了遠
    “這是個凶人，你惹他幹嘛？”
    “此人殘暴嗜殺，還都是虐殺，別惹”
    “貪財之人罷了，將來定沒好下場的，坐看他怎麽死就行了，先避一”
    眾人紛紛勸解，莊客頭子這才息怒，滿臉晦氣地打掃戰場去
    陳有根單人獨劍，在戰場上來回巡
    甲具、糧食、財貨，他劍指到哪裏，府兵們就將其拿走，庾家眾人敢怒不敢言，隻能避著他
    “督軍，這些人怎麽辦？”親將陳金根跑了過來，指著一群被綁縛在車上的男
    人不多，大概百餘個罷了，突出一個特點：老弱病
    要麽是須發皆白的老
    要麽是年紀尚幼的孩
    要麽是衣不蔽體的女
    陳有根走了過
    他方才就看到了，隻不過一時沒來得及理會罷
    正如庾家部曲所說，陳有根是個凶
    戰場上一把重劍，砍得血肉橫飛，迄今為止，被他斬下的頭顱、砍斷的臂膀腿腳之類，若堆起來的話，似乎能堆滿一輛大
    他的外表也很凶，看人時喜歡盯著看，沒有人不
    不過，這會車上所有人都用麻木的眼神看著他，既不害怕，也不欣喜，似乎早就已經失去所有情感，變成了行屍走
    “這是菜人吧？”他緩緩問
    “是的……”陳金根有些不確定地回
    菜人這個稱呼，許久沒聽到
    公允地說，除了少數變態之外，沒人喜歡吃
    即便是當年張方的部隊，撤軍時從洛陽帶走了一萬多官私奴婢，那也是因為糧食實在不夠，肯定不足以支撐他們回到長安，所以才殺人吃
    如果軍糧充足，誰沒事吃人啊？不膈應嗎？
    “老者、壯丁、健婦一人發一個胡餅，任其自”陳有根揮了揮手，下令
    “”很快有人去執行
    “自散”就是自生自滅的意思，你吃蝗蟲也好，吃土也罷，我管不了，也無能為
    陳金根很快帶來了一筐胡餅，都是冷硬粗糲的幹糧，甚至浸透了汗
    他讓人給車上的菜人鬆了綁，然後一一發放幹
    看到食物，菜人們才仿佛活了過來，眼神之中有了些許光
    “拿了餅就趕緊吃，吃下去就滾蛋”陳金根大聲說
    菜人中響起了稀稀落落的感謝
    老人、壯丁、健婦接過胡餅，立刻跑向遠處，一邊跑，一邊狼吞虎
    沒過多久，人就散了個七七八八，隻剩下八九個年輕婦人摟著十餘孩童，還留在原
    婦人們乞求府兵施舍一點
    陳金根歎了口氣，將腰間的牛皮水囊解下，遞了過
    親兵們有樣學樣，將水囊解
    婦人們千恩萬謝，先喂自家孩兒吃完，才自己吃了幾
    她們小心翼翼，甚至連灑落地麵的胡餅碎屑都撿了起來，塞進口
    陳有根在一旁耐心地等
    許久之後，見他們都吃完了，才說道：“上車”
    婦人們一陣驚呼，下意識顫抖了起
    這是還要把他們當菜人養起來？聽聞有些獸兵就喜歡吃女人和小兒……
    “讓你們上車就上車，磨蹭什麽？”陳有根提高了嗓門，大喝
    婦人們不敢反抗，抹著眼淚，牽著孩兒上了
    “駕車！”陳有根揮了揮手，當先上了一輛馬
    車上坐著兩三個婦人、四五個孩童，哭哭啼
    陳有根充耳不聞，就像當年給天子駕車一樣，載著滿車的婦孺駛向了庾家塢
    及至大門前，停了下
    他看了看大門口滿臉愕然的庾家部曲，說道：“這些婦孺，一共二十四人，麻煩庾典學幫我養著，回來後再行搬”
    頓了頓，他又指著戰場上幾輛堆滿財貨的牛車，說道：“資費在那裏，庾典學自取即”
    說罷，跳下了馬車，轉身走向府兵，道：“所有人上馬，隨我追敵！這次定殺他個人頭滾”
    “殺他個人頭滾”府兵們歡呼雀躍，齊聲和
    長社方向，李重接到消息時，已經是兩三天之後
    蝗蟲漫天，人馬出行不易，能得到消息已然不
    鄭東、章古、餘安等人眼巴巴地看著
    “給禹山塢劉堡主傳令，著其率堡丁三千，南下當道設”
    這是堵住經陽翟繞行梁縣的道
    “著樓權率魯陽屯田軍兩千，進駐襄”
    這是為了堵住另一條進入廣成澤的道
    “著邵慎率甘城塢丁壯兩千南下，進駐綠柳”
    這是為了保護邵勳家
    一般而言，這些二線部隊不會輕易動
    他們的戰鬥力相對較弱，平時散在各處為民，戰時方為兵這會又剛鬧蝗災，糧食收割可能還沒徹底完成，即便完成了，還有很多後續的活計要幹，動用起來比較麻
    但既然已經決意率部追擊，那麽就不必瞻前顧後了，直接出動就是
    “其餘人，隨我出擊，前往陽另，遣人報予君侯知”
    下達完命令後，李重便不再猶豫，直接率部東
    看得出來，他的風格相對保
    正如別人評價他的，想得太多，方方麵麵都試圖照顧
    他做不出那種放大自身危險，同時創造戰機的事情，不夠勇猛精進，但用來穩定後方是再合適不過
    大軍東行之後，蝗蟲似乎又少了一些，但仍然較為阻礙進軍速
    一路之上，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樹木、田
    豫州這種地方，種植冬小麥還不是非常普遍，大部分人家還是春播種經曆蝗災之後，今年的收成算是廢
    唯一的補救辦法，大概就是在蝗災減輕之後，搶種一批短生長期的農作物，比如豆子之類，能收多少是多少，盡量挽回損
    路邊的流民似乎多了起
    乍看之下似乎不奇怪，因為司州、豫州、荊州、兗州、徐州等地的流民一直很多，居民、流民之爭更是老生常談的話題，朝堂上的爭論就不少，更別說民間了，火並事件經常有所耳
    但你再仔細一聽，很多流民操本地口音，這就不得不讓人驚異了，同時心裏也沉甸甸
    流民產生的原因，未必全是戰爭，甚至戰爭都不一定是主要因素，天災才是真正的“殺手
    如果說去年的嚴重幹旱還能靠存糧扛一扛的話，今年再來一波創世紀的蝗災，你如何應對？
    或許有人還能搜刮家底，依靠僅剩的一點積蓄勉強扛過去，但扛不過去的人更
    沒有糧食，又受戰爭影響，更對前途絕望，流民大量產生就不稀奇
    李重帶著兩千餘牙門軍外加三千丁壯輔兵，整整五千人的大部隊，兼且器械齊全，裝具精良，一看就不好惹，但依然有大量流民虎視眈眈，遠遠徘徊，不肯離
    饑餓折磨著他們，眼睛裏隻有果腹之物，甚至讓他們暫時忘卻了死亡的威脅，隻剩下了吃的本
    這樣的狀態，還能稱之為人麽？或許，他們已經變成行走的野獸了吧，因為他們連同伴都不放
    李重是標準的職業軍
    平時待人禮貌客氣，喜歡看書，溫文爾雅，向來受人稱
    在這個時候，他執行了或許是最合理同時又最冷酷無情的方略：派人遠遠放箭，驅逐那些膽敢靠近的流
    每有流民被射死射傷，原野上立刻響起一陣歡
    身體完好的流民將那些死傷者拖回去，也不管他們有沒有咽氣，當場宰
    路邊坐著許多形容枯槁的人，遠遠望去，仿佛一尊尊雕
    他們麵前擺著大大小小的瓦罐，罐內咕咚咕咚煮著漂浮著的骨頭，香氣繚
    婦人衣不蔽體，叉著雙腿躺在地每看到來人，眼中立刻閃現出希冀的目光，很顯然，她們在用自己的身體換取一點果腹之
    隻要一點餅渣碎屑，或者一小袋蝗蟲，就能對她隨意施
    在這個艱難的世道裏，尊嚴不值一
    一些老人在地上搓著“肉丸
    肉的來曆非常可疑，而且也不全是肉，起碼混合了一半泥土，外加部分蝗蟲——說實話，對這些快餓暈過去的人而言，蝗蟲也不是那麽好抓
    而就這樣的“食物”，依然被人哄
    沿途更時不時見到一些巨大的蒸籠，上麵煙霧繚繞，籠中用布包著一團團“食物”，依稀見得小兒形
    大軍迤邐而
    即便是見慣了殺戮的武人，在看到這樣的慘狀時，依然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
    不是害怕，而是覺得瘮
    當人變成動物，變成野獸，拋棄一切尊嚴，一切禮儀時，是人都覺得悲
    就這樣的世道，還他媽要擠出糧食、擠出資源來打仗……
    到底是誰的錯？
    誰該為此負責？
    誰來救救百姓？
    “嘚嘚”馬蹄聲響
    未幾，兩名信使遠遠馳翻身下馬之後，快步將一份軍令交到李重手
    “君侯有令，兵分兩路，輕兵疾進至陽夏、陳縣，攔截漕船，扣一半放一”信使補充說
    李重一怔，問道：“不追擊敵軍了？”
    “君侯說石勒什麽時候都可以打，先救百姓要緊，能救多少是多”信使回道：“若因洛陽缺糧而致匈奴窺伺，他帶兵把賊人打回”
    李重沉默良
    響鼓不用重
    動人心魄也不需要什麽豪言壯
    關鍵時刻，勇於承擔責任就是
    活公卿，不活百姓麽？
    練兵打仗，為的是什麽？隻是為了追求軍事勝利的話，那就本末倒置
    “散放部分軍”李重下令道：“告訴這些百姓，能跟上的，就去陽夏、去陳” <.bisa.，數據和書簽與電腦站同步，無廣告清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