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後事與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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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明之後,皇後、太子、太子妃率先趕至,撫床痛哭。
    接著便是太尉裴邰。
    坐在榻旁的邵勳起身相迎,君臣互禮。
    「陛下..」裴部行禮道。
    「卿自便。」邵勳點了點頭。
    裴部手裏拿著絲絹,輕輕來到太上皇後榻旁,先對默然無語的太上皇行禮,然後將絲絹蓋在太上皇後臉上。
    這是正常流程,名「屬」,即用一方非常輕薄的絲絹蓋在人臉上,以驗呼吸。
    驗完之後,便可以小斂了,即為死者換上新衣,移至斂床之上,再覆以錦,同時向親屬告哀。
    考慮到這是太上皇後,文武百官、命婦女眷還要入宮祭拜,關係親近的還要哭喪。
    整場喪儀由內廷女官和太常寺一同操辦。
    邵勳來到了院中,慢慢著步子,沉默無語。
    片刻之後,太常卿崔遇上前,請示了幾個問題。
    邵勳聽完後,說道:「晉時國喪、大喪如何操辦的?」
    「曹魏以來,提倡薄葬,一切從簡。」崔遇說道:「晉武帝遺命喪事從簡。發喪三日,太子(司馬衷)即皇帝位,改元大赦,群臣奏事如舊儀,並未禁婚嫁、宴樂。」
    邵勳點頭道:「家母心善,生前屢賜宮人財物,數次勸我赦放罪婦出宮,她定不願看到大梁二十一州因而禁婚嫁宴樂。與百姓不便,幽壤之下的她也不會高興。」
    「是。」崔遇得到了結果,又道:「曹魏以後,玉衣等陪葬用品皆已棄而不用,此事,」
    「從簡吧。」邵勳說道:「著太常博士選個上諡,母親一定很喜歡。」
    「是。」崔遇文問了幾句,片刻之後離開了。
    隨著日上三竿,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宗正卿、舅舅劉善是第一個到的。
    「陛下,阿妹可有遺言?」劉善被兩個兒子扶著,老淚縱橫。
    邵勳上前兩步,扶住劉善的臂膀,道:「母親深夜離去,並無遺言。」
    「那就是心願已了,再無遺憾了。」劉善微微點頭,然後入得靈堂,大哭跪地。
    兩個兒子用不看邵勳示意,立刻上前安慰。
    祭拜完畢之後,扶劉善入偏殿暫歌,
    丞相王衍來得也比較早。
    君臣見禮之後,王衍先去祭拜一番,然後歎道:「昔年綠柳園初見太上皇後,一晃也三十年了。大行之前,見得兒孫滿堂,國勢蒸蒸日上,無憾也。天下初平,還請陛下節哀,以蒼生為重。」
    「夷甫你也要保重。」看著精氣神愈發萎靡的王衍,邵勳說道。
    王衍離去之後,又有群臣、命婦前來祭拜。
    太常寺一眾官員接手了整場喪儀,導引接待,並井有條。
    直到午後才稍稍安靜了下來。
    邵勳扶著父親到偏殿坐下,相顧無言。
    劉善走了過來,拍了拍邵父的手,道:「妹夫勿要過於消沉,阿妹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子。小蟲這般有本事,邵氏家業臻至鼎盛,複有何憾?我老矣,已然上不得馬、提不動刀,但我兒孫還在。妹夫放心,劉家子弟同心協力,定然死命扶保邵氏基業。」
    邵勳看了舅舅一眼,暗歎一聲,沒說什麽。
    這話既是說給父親聽,也是說給他聽的。
    此時此刻,他也不覺得舅舅的話有什麽不對。昔年與劉漢大戰,舅舅率軍留守上黨,
    關鍵時刻還是親人更值得信賴。
    邵勳將空間留給了兩位老人,自己又來到了院中。
    他隻覺得心中煩躁,卻又不知道具體的原因,直到看見一身素服的庾文君。
    「夫君。」庾文君輕輕抱住了他,仰起臉,認真地說道:「夫君,你還有我。我會陪你走下去的,一直。」
    邵勳輕輕撫著她的臉,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躲在樹後偷看他的少女,一時間感懷萬千太子夫婦的身影出現在遠處,邵勳沒有抬頭去看,但心中對太子的些許不滿已然不翼而飛。
    不為其他,就為身邊這個滿眼都是他的妻子。
    這輩子的他,何其幸運。
    群臣、命婦連續來了三天。
    三天後,小斂結束。
    斂者,斂藏不複見也。
    三日而後斂者,以侯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親戚之遠者,亦可以至矣。
    前三天是小斂,用衣念遮住死者。
    後四天是大斂,即將死者放入梓宮,陪以生前所用之物。
    古禮,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
    殯,停棺待葬。殯期不定,少則停棺數日,多則數十年。
    太上皇後什麽時候下葬,一切由太常寺主持,目前停殯於仙居殿西北地宮內。
    在外任事的諸皇子這會應該都已啟程回京了,太上皇後下葬那天,肯定少不得他們。
    至於落葬地點,因為芒山已然十分密集,邵氏不去湊那個熱鬧,遂以陸渾山為皇家陵寢所在。
    此山在陸渾縣境內,春秋時為陸渾戎聚居地,後為晉國所滅,地名卻留下了。
    陸渾山旁邊就是廣成澤,算是邵勳起家的地方了,頗有紀念意義。
    司馬修禕本來葬於廣成澤,後來在邵勳的幹預下,已落葬陸渾山,不過在皇家陵寢範圍之外。
    之所以如此,乃是邵勳記起了司馬修禕臨終前的那句話:「我想離你近一點。」
    修容盧氏也下葬了,同樣位於陸渾山,不過並非正在修建的主陵園,而是單獨成墓,
    坐落於主陵旁邊。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主陵是將來邵勳和庾文君的合葬墓。
    ******
    梓宮停殯之後,邵勳又在仙居殿內住了一段時日,主要是陪陪父親。
    父親雖然精氣神斷崖式下降,但比他想象得堅強。
    三月中旬時,便讓部勳趕緊去前朝,別耽誤了大事。
    作為天子,邵勳居喪期以日易月,所謂九個月其實也就九天罷了。
    不過他還是很注意影響。
    已經懷有身孕的嬪妃產子之後,不再昭告前朝,隻報予太常寺、宗正寺知曉。
    至於原因,當然是服內生子的規定了一一沒有具體法律條文,但卻是社會約定俗成的共識。
    以頂格的服喪三年(實際二十七個月)為例,服喪期內,孝子有一條重要要求就是「不入內室」。
    雖然在實際執行中,很多人不守規矩,孝期生子的比比皆是,但沒被人發現不要緊,
    發現了就要被非議。
    後漢陳蕃當樂安太守時,聽說郡內有個人是大孝子,在墓道裏為父母守孝二十年不出。
    陳蕃十分欽佩,於是親自去墓地拜訪,結果發現此人五個兒子全是二十年居喪期內出生的,搞不好還是在墓道裏出生,自覺被耍了,怒斥其「逛時惑眾、誣於鬼神」。
    司馬普以孝治天下,進一步強化了喪服儀禮。但男歡女愛總有人忍不住,故喪期內生了孩子,大多隱匿不報,盡量不讓外人知曉,甚至有狠人直接把孩子溺亡。
    那麽喪期外懷孕,喪期內生子怎麽算呢?別急,孩子是可以計算懷孕期的。
    喪服儀禮發展到唐代,進一步整理魏普南北朝規定,寫入法律條文:「在父母喪生子者,皆謂二十七月內而懷胎者。若父母未亡以前而懷胎,雖於服內而生子者,不坐。縱除服以後始生,但計胎月是服內而懷者,依律得罪。」
    也就是說,「喪生子」的定義就是守孝期內懷胎者。
    父母死前懷胎,在喪期內出生,沒事。
    喪期外出生,但是守孝期內懷胎的,有罪。
    此時沒有寫入法律條文,但也有社會輿論。
    邵勳後宮中山宜男已懷孕八個月,諸葛文彪業已懷孕四個多月,這倆都不算喪生子,
    但邵勳還是注意影響,孩子出生後隻通報兩個部門。
    從今往後九個月,他雖照常理政,但盡量穿素服、不飲酒、不宴樂、不嫁娶。
    最重要的,至今年十一月底之前禁欲。
    於是他直接搬到了觀風殿,白天在前殿朝會、問對,晚上睡在正殿後方的寢殿內。
    長子金刀人還在路上,但半途寫了一封奏疏,遣使先行送至汴梁。
    邵勳攤開一看,發現是有關廟島列島的事情。
    所謂廟島列島,就是山東、遼東兩半島之間那一連串的小島嶼,此時因為對大海的探索不夠,其實並沒有明確且統一的命名。
    邵勳看完後,直接將南長山島命名為「鍾離島」,因鍾離氏已遣自家部曲上岸,在島上設立營寨、倉庫一一此島離海岸三十餘裏,站在高處就能看到,非常近。
    鍾離島向北二十裏(北長山島),亦有少許水軍將士登岸建立據點,存放物資,邵勳將其命名為「沙門島」一一此名首次出現是在唐代,據說是有沙門僧人在島上聚居而得名。
    沙門島北七十裏,邵勳又命名一島:龜島。
    此島目前隻有數十軍士上岸,砍伐樹木,修建倉庫、營房,還發現了大量海龜聚集在海灘上曬太陽一一後世名碗磯島。
    龜島北六十裏有一島,邵勳命名為「欽島」(大欽島),此島目前隻有一什(十人)
    兵士,修了個哨所。
    欽島再北有一島,命名為「末島」(小欽島),島上同樣隻有十名軍士,守著個破破爛爛的哨所。
    出末島再往北,離遼東也不遠了,直航過去便是。
    邵勳看完之後,頗為滿意。
    金刀認真做起事來,還是很認真的,以前低估了他的本事。就是他那個王妃實在那啥,居然還偷聽他和金刀說話,雖然不是故意的。
    罷了,都不重要了。
    慕容鮮卑沒了東晉派船幫忙,沒有一絲航海能力,怕是還不知道海上的小島已為大梁朝所據。
    沿著這一連串小島安置兵員、囤積資糧,乃至躲避風浪,真是太好航行了。
    這就是大梁朝海軍的「新手村」啊,能鍛煉航海能力,改進船舶技術,同時也不至於遇到太過惡劣的海況一一其實還是要看季節和運氣,運氣不好,以明末的航海技術,停泊在港口內的船隻都能給你掀翻,朝鮮人派出的三艘貢船能沉一艘、失蹤一艘,海上本來就危險,沒處說理的。
    邵勳喊來了秘書郎王羲之,令他起草詔書:析東萊郡黃縣部分土地置蓬萊縣,將海中諸島(廟島列島)合起來設沙門鎮,以鍾離克為沙門鎮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