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詢問白哲的保安是一名年輕人，但此刻歪戴著帽子一臉懶散，淺綠色製服扣子沒扣，就這樣敞開著胸膛，一手提著橡膠棍大咧咧地走了出來。
    “把門打開，我找高得發。”
    天色有些暗，隻有保安室上掛的千瓦燈亮著，白哲感到有些刺眼。
    “你誰啊就讓我把門打開？高得發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白哲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口音不像本地的，更像是靈舟市區的口音。
    白哲深呼出一口濁氣，耐著性子道：“我是麗水的鎮委書記白哲，麻煩你去向高得發通報一下。”
    “就你？鎮委書記？”
    保安上下打量著白哲，看年齡應該和自己一樣都是三十上下，他就敢說自己是鎮委書記？
    哪個書記有他這麽年輕？想裝逼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我警告你啊，想裝逼你找錯地方了，看看這些牌子了嗎？”說著保安提起警棍指了指旁邊柱子上掛的一排金黃色廠牌：“天海集團江河酒業總廠、省級優秀示範企業、麗水鎮企業協會示範單位、江北省天河酒業……”
    白哲扭頭掃了一眼，足有五六個廠牌，的確十分顯眼。
    “我很奇怪，高得發來廠裏，沒跟你們保安交代嗎？”
    保安一仰脖子問道：“交代什麽呀，高總大忙人，哪有功夫搭理你，一身的酒氣，去去，哪涼快哪呆著去！”
    【哪裏蹦出來的醉漢來嚇唬人，還鎮委書記，我還是縣委書記呢，淨他媽蝦扯蛋，耽誤老子打牌……】
    說著回頭就準備往回走。
    “好！”
    白哲歎了口氣，隨手掏出手機直接按下通話鍵。
    保安抬起頭朝院子裏望了一眼，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剛才正在裏麵和隊長玩紙牌，哪裏注意過高得發進廠裏，但是抬頭一看高得發的車子就停在院子裏，心裏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平時高得發很少來廠裏，今天這是邪門了，這麽晚他的車子怎麽還在這裏？
    可是接下來就看到保安隊長慌張地從裏麵出來，二話不說趕緊按下電動控製開關，大門隨即緩緩打開。
    “隊長，這是個醉漢，你怎麽給他開門了？”
    隊長隨即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帽簷上罵道：“醉你馬勒戈壁，沒看見這是白書記嗎？為什麽不開門？”
    電話隻響了兩聲，白哲便掛斷，將手機揣進兜裏，沒有多看一眼保安，便抬腳朝廠子裏走去。
    “他真是鎮委書記啊？”
    保安望著白哲的背影，驚訝地問道。
    “你他媽地不長眼的狗東西，回頭看我怎麽收拾你！”
    保安瞬間臉色刷白，看來剛上任沒幾天，就又得重新找工作了。
    “白哲，你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我也好去廠門口接你。”
    還沒等白哲走到樓梯口，就看到高得發快步從二樓下來，連忙上前說著要和白哲握手。
    “不敢勞煩高總大駕。”
    白哲華麗地無視，徑直踩著樓梯走向二樓廠長辦公室。
    高得發愣了一下，連忙轉身跟上，快步在前引路。
    二樓唯一敞開的辦公室門，白哲走進去，將公文包撂在寬大的辦公桌上，直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走進辦公室，高得發關上門，回頭對白哲笑道：“一路上一定累了吧，我先給你倒杯水喝。”
    白哲直接打斷：“不用了，今晚我想喝酒，你把廠裏的酒給我倒點，我嚐嚐。”
    高得發瞬間就明白了白哲的意思，連忙賠笑道：“那你可真算來對地方了，我這裏別的不多，就是酒多。”
    說著就要轉身繞過辦公桌，彎腰從櫃子裏拿出一瓶江河內供，準備為白哲親手打開。
    “慢著……”
    白哲抬手阻止，起身從高得發手裏拿過酒瓶，看了一下印在底座上的生產日期。
    這還是五月一日之前的生產日期，也就是在秦鍾偉家喝的酒是同一批次，直接把酒放回桌子上道：“不要這酒，我想喝新日期的。”
    高得發一愣，回道：“我這還真沒準備新日期的，等會兒我讓車間主任給我送來一瓶，讓我打個電話。”
    看白哲黑著一張臉，高得發暗暗在心裏叫苦。
    今天這是怎麽了，明顯白哲是來興師問罪的。
    高得發正想拿起桌上的座機電話，卻被白哲直接按下。
    “你還是帶我到車間看看吧，順帶你通知一下值班的各車間主任，我想了解一些咱們酒廠的基本情況。”
    “呃，行，我這就通知。”
    白哲的單刀直入雖然讓高得發有點意外，但是作為這個廠子的重要合作夥伴，想要了解一些酒廠的產銷情況這也很正常。
    高得發也沒想那麽多，於是給值班的蒸釀車間主任打了內線，讓他通知在班的各個車間主任，到廠房門口迎接鎮委書記視察工作。
    放下電話，高得發快步走出辦公室攆上白哲的腳步，對白哲道：“你來的有點不巧，今天正是倒班，廠子裏人不多。”
    一邊下樓，白哲一邊問道：“沒關係，我就是做個簡單的了解，對了，咱們廠子現在有多少在職員工？”
    高得發想了一下道：“大概有一千人吧，企業剛起步，效益還不是太好，有這一千人也差不多了。”
    白哲看了他一眼，說道：“一千人也不少了，幾乎是個小村的全部人口了。”
    說著白哲頓了頓，又問：“高總啊，最近你是不是沒關注過廠子裏的生產情況？”
    “呃……”
    高得發額頭不由地冒出冷汗。
    被白哲說中了，這段時間他一直都在想著怎麽發一筆橫財來填補自己的窟窿，並且也抽調了自己的所有積蓄準備靠承包土地大賺一筆，可是沒想到還被白哲攪黃了。
    雖然表麵上這廠子價值將近十億，可是資金幾乎是不經手被天海集團看地死死的，根本沒有撈到什麽油水，這對於原先風光的私企老總來說，顯得有些杯水車薪。
    白哲看了他一臉尷尬的神情，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如果不是高得發對品質毫不知情，怎麽可能會讓白哲晚上來視察酒廠生產情況。
    “你作為咱們酒廠的主要負責人，所生產的產品如果出現質量問題的話，你要負主要責任，相信這個問題的嚴重性，不需要我說吧？”
    高得發連忙點頭：“是是，這我知道。”
    “知道你還這麽不上心？我對你的工作態度很不滿意！”
    最後幾個字，白哲是直接停下腳步看著高得發嗬斥的，嚇得高得發跟著停下，囁嚅著說不出話。
    白哲瞪了他一眼，轉身繼續朝前走。
    廠子裏大致上建設的已經完工，隻是甬路旁的花池裏栽種的很多綠化樹還顯得有些弱不禁風。
    繞過辦公大樓，後麵就是兩座占地有十畝地的生產廠房。
    當初白哲記得批評老舅家的孫子時，就是眼前的這座廠房，時過境遷，但白哲的心情始終都是沉重的。
    在第一個包裝車間大門前，借著頭頂的燈光白哲看到已經有三個人站在那裏恭候著。
    “白書記，歡迎來我們廠視察工作。”
    三人趕緊上前和白哲握手。
    在高得發的注視中，竟發現白哲這一次沒有無視幾名車間主任的熱烈歡迎，跟他們逐一握手並說道：“辛苦了，這麽晚了還來打擾你們。”
    “沒事的白書記，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通過介紹，三人分別是包裝車間主任候延鋒、勾兌車間主任柴武和蒸釀車間主任劉小衛。
    “其他工人下班了，你們這些當主任的為什麽還在值班？”
    白哲問出了一個十分考驗回答技巧的問題。
    如果說是為了工作，車間工人都不在了，車間主任值班又有什麽意義？
    但若是說今天輪上自己值班，又會凸顯不出自己的敬業精神。
    於是三人愣了一下，高得發正想開口說話，隻見蒸釀車間劉小衛搶先開口道：“白書記您可能不知道，咱們釀酒不比其他事情拿得起放得下，尤其像我們蒸餾車間，一旦開爐就得二十四小時在旁邊守著，一刻也離不開人，所以這種技術活讓那些工人幹肯定不放心，隻能是我們這些當主任的留下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白哲恍然大悟。
    看來的確是自己不懂，問出這麽小白的問題。
    但隨即白哲就換了一種語重心長的語氣道：“工作雖然重要，但身體比工作更重要，你們可一定要注意休息啊。”
    高得發終於說上話了，連忙插嘴道：“這個請白書記放心，咱們每個車間都給主任們配有值班室，可以隨時休息，保證充足睡眠。”
    白哲點了點頭：“嗯。”隨即一抬手：“走，我們進去看看。”
    主任們連忙在前麵引路：“白書記請！”
    一走入車間大門，一股濃鬱的香味就竄入鼻腔，聞起來十分好聞。
    大門口就有值班室，侯延鋒特地跑進屋裏拿出幾幅口罩和一件白大褂，每人發了一副口罩，又讓白哲穿上白大褂，這才擁簇著走向車間深處。
    他們平常工作大多都不戴口罩，並有藍色工作服，這些白大褂正是為了應付上級檢查才準備的，白哲雖然清楚，但也要入鄉隨俗。
    經過堆滿紙箱的封箱車間，穿過第一道殺菌安全門，眼前有兩條生產線安靜地趴在偌大的車間兩邊，整個車間的設計理念是無菌化生產，但白哲清楚地看到安全門的裏麵卻掛著白大褂和口罩。
    白哲看了一眼，眾人就知道，這種操作是違反操作流程的。
    白哲沒說話，高得發給侯延鋒使了個眼色，侯延鋒趕緊上前為白哲介紹道：
    “白書記您看，這是我們廠斥資近千萬，最新引進的兩套半自動灌裝機，可以將整理好的瓶子由工人送到流水線上，進行衝洗、消毒、烘幹、灌裝、封口、貼標、噴碼七道工序一次性完成，最後會隨著傳送帶一直到人工封箱口，一套包裝流程下來，每小時可不間斷生產兩千瓶，兩台機器日產量可達四萬瓶。”
    聽到侯延鋒的介紹，白哲點頭道：“嗯，這麽多產量，如果對消殺衛生把控不好，可是很容易出問題的。”
    說完瞟了一眼站在一旁，一臉尷尬笑容的高得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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