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文郡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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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花笑!
    盛京的青蓮盛會,熱鬧比過春節新年,不止平人關注,侯府官家也常顧香火。
    城南文郡王府,今夜亦是燈火通明。
    當今文郡王穆晟,世承其父爵位,老郡王與先皇當初情同手足。老郡王見背後,皇上體恤先臣,對郡王府百般榮寵,王府中格外顯貴尊榮。
    院子裏寂然無聲,隻有琉璃風燈發出瑩瑩光影。有青衣嬤嬤端著木盤穿過院子,繞過珠簾繡幕,進了裏屋。
    廣寒木七屏圍榻椅上,鋪了軟軟的墊子,上頭坐著個梳慵來髻的美人。美人穿一身蜜粉色鑲銀絲萬福蘇緞長裙,耳邊垂著兩粒淡粉色珍珠,襯得整個人粉腮紅潤,顧盼生輝。
    這便是昭寧公嫡長女,當今的文郡王妃裴雲姝。
    裴雲姝乃昭寧公嫡長女,與昭寧公世子裴雲暎乃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年紀比昭寧公世子還要虛長兩歲。
    嬤嬤將木盤放在桌上,從盤裏端出一個白瓷碗來,裏頭盛著褐色湯藥,還未湊近,便聞到一股難耐的苦氣。
    裴雲姝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嬤嬤笑道“王妃,這是熬好的安胎藥。”
    文郡王妃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蹙眉道“放這兒吧,我等下再喝。”
    嬤嬤端起藥碗,仿佛沒聽到她的話般,握住勺子舀了一勺遞到她嘴邊,笑盈盈道“夫人別嫌藥苦,這是郡王殿下吩咐熬下的,趁熱喝了方有好處。”
    裴雲姝眸色冷了冷,身側婢子正欲說話,外頭有人來報“王妃,昭寧公世子來了!”
    裴雲姝麵色一喜,順手接過嬤嬤手中藥碗往桌上一放就要起身,婢子芳姿忙扶住她,才往外走了兩步,就見重重夜色裏,有人前來。
    院中一庭明月,燈火幽微,那人的身影在夜色中忽隱忽現,待走近了,簷下風燈明亮了些,也將年輕人照得更加清晰。
    是個華冠麗服的年輕人,穿一件烏色繡金紋的團花錦衣,長發以金冠高豎,越發顯得貌美奪人,在這春寒夜重裏,自成好景,似明珠熠熠生輝。
    裴雲姝被芳姿攙著往前走了兩步,年輕人已見了她,隻笑了笑,順手握住她手臂,將她扶進了屋裏。
    待裴雲姝重新在屋裏坐下,裴雲暎才無奈說“不是說了嗎?姐姐你身子重,不要到外頭來接我。”
    “才剛懷上,都沒顯懷,哪有那麽嬌貴,走兩步都不得了?”裴雲姝嗔道。
    裴雲暎掃了一眼屋內,突然輕笑一聲,聲音含著淡淡譏誚“你堂堂一個郡王妃,查出有孕,屋中除了芳姿外,沒見幾個伺候的人,確實不夠‘嬌貴’。”
    “尋常人家主母懷孕,還要多找幾人照顧,郡王府沒落至此,本世子也深感意外。”
    他雖是含笑的,語氣卻有些冷意。身側送藥的嬤嬤不由地麵色一僵。
    這位郡王妃雖生得美麗,又是昭寧公嫡女,身世容貌都不差,可惜性子並不溫柔小意,不得郡王寵愛。郡王妃又多年未曾有孕。在這府中,裴雲姝不過是擔著王妃的虛名,常被另一位騎到頭上。
    如今郡王妃倒是有了身孕,可郡王瞧著也並不上心,府中下人難免怠慢。平日裏還好,郡王妃自己也掩著不叫旁人發現,偏偏今日被昭寧公世子抓了個正著。
    要知道,那位昭寧公世子、殿前司的裴大人,看著和煦,又生得好看,實則手段厲害又高明,連郡王都要對他畏懼三分。事實上,若非這位裴大人護著,隻怕如今郡王妃的地位還要更低。
    嬤嬤思忖著,眼下這位裴大人進屋到現在,看也沒看她一眼,分明是故意給她難堪。她不敢惹怒對方,隻好笑著與他行禮。
    裴雲暎正眼也不看她,目光隻在桌前木盤上一掃,落在了那碗褐色湯藥上。
    嬤嬤忙解釋道“這是郡王殿下令後廚給王妃熬的安胎藥。”
    “安胎藥啊……”他沉吟著,走到桌前,將藥碗拿起來放到鼻尖下,唇角微微一扯。
    裴雲姝看向他。
    嬤嬤莫名有些緊張。
    年輕人笑了笑,手臂微抬,那一碗湯藥盡數淋在桌角的水仙盆景中。
    “不好。”他淡淡道“太苦了,重熬一碗吧。”
    嬤嬤心下一鬆,又賠著笑道“世子殿下,藥哪有不苦的,良藥苦口……”
    裴雲暎看向她,俊美的臉上笑容溫和,語氣卻帶著沁骨涼意“那就熬到不苦為止。”
    嬤嬤說不出話來。
    裴雲姝默了默,開口道“嬤嬤先下去吧,我與世子有話要說。”
    那嬤嬤本就被裴雲暎迫得說不出話來,聞此特赦,求之不得,立刻帶著空碗走了。
    待她走後,屋中氣氛才鬆弛了幾分。裴雲姝瞪了對麵人一眼“好端端的,你嚇她做什麽?”
    “這哪叫嚇,”裴雲暎不甚在意地一笑,“我今日當著郡王府上下一刀殺了她,這才叫嚇。”
    “你又胡說。”裴雲姝不願與他說這個,隻將話頭岔開,“說起來,你今日怎麽突然過來了?不是說這些日子公務繁冗,脫不得身?”
    裴雲暎笑道“莊子上送來幾籃新鮮荔枝,特意給你送來。不過你身子重,不要貪多。”
    裴雲姝詫然“你先前送來的梅子我才吃完,你又送了荔枝來。真當姐姐是豬了?”她說完,自己先笑起來,“不過你送來的梅子確實不錯,前些日子我吐得快下不得榻,用了你的梅子後,竟好了許多,眼下胃也不如先前泛酸了。”
    “那可是新摘的梅子,自然不錯。”裴雲暎挑眉,“你喜歡就好。”
    “我當然喜歡。縱是從前不喜歡的,眼下也喜歡了。”裴雲姝說著,忽而又想起了什麽,“對了,馬上要到青蓮盛會了,今年我有孕,恐怕不能與你一道去。”
    自打昭寧公夫人去世後,年年青蓮盛會,裴雲姝都要與裴雲暎上萬恩寺點蓮燈祈福。隻是她今年身子實在不方便,隻能令人備下香燭米油,央裴雲暎一塊兒帶上去了。
    裴雲暎歎口氣“早就料到了。”他看一眼裴雲姝,不疾不徐道“放心,該說的話我都會幫你說的,請菩薩保佑你腹中孩兒活潑康健,平安降生,母子平安,母女平安,歲歲都平安。”
    裴雲姝擰一把他的胳膊,沒好氣道“胡說!我明明要求的是,要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趕緊遇上一位心儀的姑娘,早日成家立業,否則日後人人都有了家室,唯有他一人孤家寡人,豈不伶仃淒慘?”
    “喂,”裴雲暎嗤笑一聲,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的臉,我這樣的,還需求菩薩保佑?每次來你們郡王府,路上撿到的帕子都有一山高。”
    裴雲姝聞言,“撲哧”一聲笑出來。
    這倒是事實,每次裴雲暎來郡王府時,這王府裏的婢子們便格外殷勤,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往這院裏撲。所以後來裴雲暎再來,都不讓門房大聲通報了。
    裴雲姝望著對麵人,心中感慨,別的不說,自己這個弟弟的模樣身板,確實怪招人喜歡。她嫁到郡王府,人人都知她不得寵,每次夫人們花宴,她與那些貴女都說不到一塊兒去。唯有裴雲暎……那些夫人們變著法兒地來打探昭寧公世子的親事。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昭寧公世子眼光極高,長這麽大,一個喜歡的都沒有,白瞎了一張好臉。
    她又與裴雲暎說了幾句,身子漸漸地乏了,芳姿扶裴雲姝上榻休息後,又將裴雲暎送到院子外。
    琉璃燈在夜風中微微搖曳,青年麵上的笑容淡去,一雙黑眸比夜色幽深。
    芳姿跟在他身後,低聲地稟道“……院裏其他丫鬟這些日子都被側妃的人尋理由打發出去了,隻剩奴婢一個。王妃怕生事,沒再領新人進來,不過應當撐不了多久。屋裏的茶飲湯藥都沒敢動,王妃偷偷地倒掉了……”
    芳姿是裴雲暎安排進來的人。
    裴雲姝是昭寧公嫡女,縱然再不得郡王寵愛,郡王府的人也不敢謀害她的性命。
    但有了身孕的郡王妃就不一樣了。
    郡王妃若生下兒子,就是郡王世子,這世上富貴險中求,隻要利益夠大,什麽事做不出來。
    所以裴雲暎令芳姿進入王府,暗中保護裴雲姝安危。
    他走到一處燈火下,停下腳步,隻道“過幾日我會再送兩人進來。”
    芳姿恭聲道“是。”
    “府裏人多眼雜,未必沒人看出你身份。一旦被人抓住把柄,供出我就是。”
    “是。”
    “如果有人對王妃不利,保護王妃為先,隻要不將穆晟弄死就行。”
    “是。”
    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開口“就算弄死了也沒關係。”
    濃得化不開的沉沉夜色中,花枝葳蕤,似有人影幢幢。
    他往後瞥了一眼,笑了笑,語氣是漫不經心的殘酷。
    “弄死了,我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