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陷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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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花笑!
    燈火沉寂。
    燭光照著地上血淋淋的豬頭,駭然又詭異。
    饒是申奉應自認見多識廣,此刻也有些回不過神來。
    豬頭?
    包裹裏不該是人頭嗎?怎會成了豬頭?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試圖努力辨清眼前畫麵,然而無論怎麽看,那顆須毛未除、肥頭大耳的頭顱,仍與人頭相去甚遠。
    確實就是一顆豬頭。
    夏蓉蓉盯著包裹裏的豬頭,懵然看向陸瞳“陸、陸瞳,你怎麽在這裏放了一顆豬頭?”
    這也是申奉應此刻想問的。
    且不提有沒有殺人,睡覺的床下放著一顆用白布包裹的血豬頭,正常姑娘應當也做不出來這事。
    陸瞳微微一笑,語氣有些微妙的諷意。
    “怎麽,律法規定殺人有罪,難道殺畜生也不行?”
    申奉應一噎,頃刻間反應過來自己被這女子諷刺了,立刻換上一幅惡臉,“閑話少敘,本官問你,為何置豬頭於床下?”
    陸瞳正要回答,冷不防外頭傳來鋪兵們的聲音“大人,挖出來了!地下的東西挖出來了!”
    杜長卿一愣。
    竟真的有東西?
    方才因瞧見豬頭和緩的心情頓時又緊緊懸了起來,顧不得其他,杜長卿咬了咬牙,忙一撩袍角跑了出去。
    申奉應也顧不得審問陸瞳,三步並作兩步出了屋,去到樹下查看。
    剩下的白守義目光閃了閃,也隨著屋中其餘人跟了出去。留在最後的,是陸瞳與裴雲暎二人。
    一個是嫌疑犯,一個是指揮使,他盯著她,倒也情有可原。
    陸瞳手裏還擎著燈盞,朦朧燈色將她本就美麗的五官映照得更加柔和,卻將眸中的神色衝散了。
    裴雲暎並肩走在她身側,淡淡開口“樹下有什麽?”
    陸瞳動作頓了頓。
    她抬頭,對上對方探詢的視線,輕輕一笑。
    “大人何不自己去看看?”
    言罷,不再理會他,擎燈往院中走去。
    院中梅樹下,鋪兵們正圍坐一團。小院正中長條條擺著一隻布袋,布袋子已被打開,露出裏頭半幅血淋淋的軀體。
    白森森,胖乎乎,四隻腿,有尾巴。
    縱然半幅身體被人自胸腔打開,還是能在月色下看得清清楚楚,這是一頭……不,半頭豬。
    “豬?”
    夏蓉蓉愕然愣在原地。
    杜長卿原本緊張的心也霎時間落回一半,懷疑又從心底漸漸浮起,他看向陸瞳,狐疑地問“陸大夫,這豬和你有仇嗎?”
    又是豬頭又是豬身,一個藏在床底下,一個埋在院子裏,陸瞳這是在做什麽?
    申奉應一個頭兩個大,滿腹疑團要問,正在此時,外頭守著的醫館門口有喧鬧聲響起,像是有人要往裏硬闖,鋪兵帶著一個男人走進院中,對申奉應道“大人,此人要見您。”
    來人是個壯碩男子,身材英武健壯,秋日裏也穿一件白布短褂,露出孔武有力的身軀。他剛一進院中,就道“陸大夫,剛才聽鄰舍說您被官差找上門來,我想或許是因為豬肉,就想著過來幫忙解釋一下。”
    “豬肉?”申奉應皺眉打量他一眼“你是何人?”
    男人撓頭,露出一個略顯憨實的笑容“草民是廟口戴記肉鋪賣豬肉的戴三郎。”
    “戴三郎?”鋪兵裏有人詫然開口,“是前段日子那個出名的豬肉潘安?”
    戴三郎的笑容變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是小的。”
    申奉應不悅地看了一眼剛才說話的鋪兵,才轉向戴三郎“戴三郎,你見本官所謂何事?”
    戴三郎正欲回答,一眼看到院中被挖出的半幅豬屍,愣了一下才開口“原來已經被挖出來了啊。”
    他看向申奉應,語氣變得鄭重“大人,陸大夫醫館中這半頭豬,就是小的賣給她的。”
    戴三郎……賣給她的?
    申奉應一怔。
    正在這時,一直一言不發的銀箏倏地歎了口氣,看向陸瞳“姑娘,何必瞞著呢,要不還說說清楚吧。”
    杜長卿回頭“說什麽?”
    陸瞳微微垂首,再抬起頭時,目光重新變得平靜。
    她歎道“好吧,本來此事我是不打算說的,但如今誤會越滾越大,不說清楚也無法善了,還是說開為好。”
    她走到樹下,把手中燈盞遞給銀箏,目光落在院中那具血淋淋的豬屍上。
    “前些日子,我打算做一味新藥。這新藥所需材料和藥引很特別,剛死去的生豬血半碗,濕泥中存放三日的豬心豬肺豬腸豬肚,還有腐爛中的豬頭肉。”
    “我知這些材料並不難找,但醫館畢竟是行醫賣藥之地,若被人瞧見鮮血淋漓,難免惹人恐慌。況且他人買藥,大多隻看得見最終成藥,但凡令他們瞧見某些不妥藥材,會影響他們服藥心情。”
    夜色下,她的聲音清柔悅耳,不疾不徐娓娓道來。
    “我正是因為擔心這一點,所以到戴記肉鋪中尋了生豬買下。又趁著夜裏無人將生豬拖回,埋在樹下。那豬頭肉也是我特意裹好放在榻下,還未至腐爛時刻,開箱即是無用。”
    “我本是想避免恐慌才這麽做,沒料到會被旁人看見,更沒料到會引起這等荒謬猜疑。”她微笑著看一眼夏蓉蓉,語氣意味深長。
    眾人頓時恍然。
    原來是為了做新藥。
    這倒不是不可能,常聽說一些新藥研製,總有稀奇古怪的材料,什麽蟲子、指甲、頭發、石頭皆可入藥,要說是腐爛的豬肉,倒也算不得什麽。
    戴三郎見狀忙道“確是如此,陸大夫就是昨日夜裏來拖的豬。我就是想著她恁般瘦弱,特意給她挑了頭不肥的,那碗豬血還是我給她取的。大人們要是不信,可以去我鋪子裏看看,那另外半塊豬在我鋪子裏還沒賣完,拚一拚,還能拚出一兩塊!”
    人證物證俱在,想要給陸瞳安一個殺人罪名,實在是強人所難了。
    申奉應臉色有些難看,折騰了這麽半宿,出動了這麽多人馬,結果就是找到了半頭爛豬肉?
    呸!虧他還巴巴地在裴雲暎麵前表現,這回可是叫人看了笑話!
    思及此,申奉應狠狠看了一眼舉告的白守義,要不是這人舉告的時候信誓旦旦,他何故出這麽大的醜!
    白守義臉色有些發僵,這僵色被身側的夏蓉蓉捕捉到了。
    夏蓉蓉咬了咬唇。
    她原本是害怕的,以為今夜陸瞳會被官差帶走,屆時她必要承接杜長卿的怒火,但許是因為有白守義分擔怒火,她這害怕也不是那麽真切。
    但院子裏的梅樹下,挖出來的卻是半塊死豬。
    怎麽可能是豬呢?
    明明昨夜裏,她將眼睛緊緊貼著窗縫,深秋的風聲靜寂,她聽見陸瞳與丫鬟說話,模模糊糊中,有“屍體”二字格外清晰。
    那一夜陸瞳身上縞色鬥篷在燈下泛著斑駁血跡,那鬥篷現在成了包裹著豬頭的布帛,血色比那一夜更多、更深,幾乎要將布帛全然浸濕,看不出白色。
    不對,不對!
    夏蓉蓉忽地一怔。
    戴三郎說,他是昨夜殺的那頭豬,可陸瞳的鬥篷帶血,已經是前日的事了!
    她在說謊!
    夏蓉蓉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杜長卿的袖子,指著麵前人,聲音因激動有些發抖。
    “她在說謊!我是前夜看見她從外麵帶回了血衣,而不是昨夜。這根本不是一件事!她故意混淆你們視線,她真的殺了人!”
    申奉應有些懷疑,陸瞳卻神色自若,望向夏蓉蓉平靜開口“夏小姐是否做夢亦或是看錯了,口口聲聲說我殺人,如今樹下的是豬肉,床下的是豬頭,你要是能搜出別的血衣也行……光憑一張嘴,恐怕不能替我定罪。”
    “亦或是……夏小姐對我有什麽不滿?”
    夏蓉蓉一滯。
    她哪裏來的證據?所有的證據都已被陸瞳抹去,那件血衣,要麽被她換掉,要麽早被她淋透豬血,什麽都辨不出來。
    眼看著連白守義看自己的目光都越來越懷疑,夏蓉蓉心中又氣又急,委屈得要命。
    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麵前的陸瞳一定是殺了人。這個看似清冷柔弱的女大夫,在無人的深夜裏,會露出一種旁人難以窺見的冷漠神情,就如那一夜她毒死那隻無辜的兔子一樣——
    兔子!
    夏蓉蓉神情一震,不顧在場眾人,急切喊道“我沒有騙人,是你騙人,你根本不是什麽救死扶傷的大夫。我親眼看到你毒死了一隻兔子,我記得很清楚,那隻小兔子眼周一圈黑色絨毛,可愛活潑得很,但你卻在廚房裏喂它吃了毒藥——”
    “兔子?”
    陸瞳疑惑看向她,隨即默了默,緩步走到了院中角落。
    角落裏放著一大隻竹筐,裏頭絨絨擠著一堆毛團,陸瞳看了看,然後伸手從其中拎出一隻,抱在懷中。
    “是這隻嗎?”
    夏蓉蓉一怔。
    兔子眼圈烏黑,絨絨臥在她懷中,乖巧又溫順。一片秋光掠過老牆,盛京萬裏冰涼,女子站在熒熒燈色中,秋風卷起她的素羅裙裾,發間桂枝芬芳,似雪山的潭,寒潭的月,月中的仙娥。
    她平靜地、微笑著開口。
    “夏小姐在說什麽瘋話,這隻兔子,不是好端端在這裏麽。”
    夏蓉蓉麵露震驚,忍不住倒退兩步。
    怎麽可能?
    這怎麽可能?
    她分明親眼看見那隻兔子七竅流血,一命嗚呼,怎麽可能完好無損地出現在此地?
    可是夏蓉蓉又看得清楚,這確實就是那隻兔子。杜長卿買回兔子後,都是由她和香草去喂食,這隻兩眼烏黑的兔子生得最是有趣,她很喜歡,時時抱著把玩。
    隻是後來那一夜在廚房撞見陸瞳毒殺兔子後,夏蓉蓉心中害怕,便交由香草去喂。
    她看向香草,香草也麵色茫然,顯然在此之前也沒發現什麽時候多了這隻兔子。
    她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夏蓉蓉抬眼看向陸瞳,一瞬間寒意沁入骨髓。
    陸瞳是買了隻一模一樣的兔子?那她是什麽時候時候開始準備的,難道今夜醫館裏的一切,都盡數在她掌握之中麽?
    申奉應已厭倦了這一出明爭暗鬥的戲碼,又看今夜隻怕再也審不出什麽有意義的功勞,頓覺乏味又丟臉,連帶著連舉告人白守義也遷怒上了。
    他忍著對白守義的不滿,走到裴雲暎身前,有些赧然地開口。
    “看來今夜是鬧了出誤會,都是下官不是,沒查清楚就貿然搜人,耽誤小裴大人特意走一趟醫館送手令,下官實感慚愧”
    裴雲暎不甚在意地一笑。
    “不耽誤,司裏晚上無事,托申大人的福,今夜一波三折,也算解了乏味。再說,也不算一無所獲。”他看一眼站在院中的女子,她又藏到簷下的暗影中去了,難以窺見情緒。
    申奉應鬆了口氣,這位殿帥大人不生氣就好。
    銀箏笑著上前,道“也都是我們做得不好,才會引出這一連串的誤會。大人們都是替我們安危著想,才會如此謹慎負責,勞煩大人們白跑一趟,才是我們的不是。”她將一個荷包塞到一個鋪兵手中,“眼下太晚,西街的茶水鋪都已關門,各位拿著去城南喝些茶水,也算是我們心意。”
    申奉應目光一動,忍不住多看了銀箏兩眼,這醫館別的不說,丫鬟倒是挺懂事的。
    他招呼手下“回去吧。”正欲離開,外頭忽然又匆匆跑進一位鋪兵。
    “大人……大人……”
    “又怎麽啦?”
    “望春山腳發現一名無名男屍。”
    “咦?”申奉應腳步一停。
    真是邪了門了,平日裏屁事沒有,軍鋪兵屋一群混吃等死的飯桶,今夜倒是熱鬧得很,怎麽,突然醒了神,打算好好上差,大展拳腳了?
    他道“什麽時候死的?仵作去看了沒有?”
    “正趕往望春山,去的兄弟們傳回消息,那人是自己拿石頭捅穿了喉嚨,看起來像是自戕,不過……”
    “吞吞吐吐的,不過什麽?”
    鋪兵看了一眼一邊的裴雲暎,有些為難。
    裴雲暎側目“怎麽?”
    鋪兵咬牙,道“不過在那具無名男屍身上,發現了一隻荷包,上頭繡著殿前司禁衛段小宴的名字。”
    殿前司禁衛?
    申奉應嚇了一跳,這怎麽和殿前司又扯上關係了?
    “啊,”身後傳來女子驚呼,“原來是殿前司的人?”
    裴雲暎唇邊笑意斂盡,冷冷朝她看去。
    陸瞳向前走了幾步,越過那道簷下朦朧的燈影,美麗無害的臉全然顯露出來。
    “難怪裴殿帥要這麽著急上醫館拿人了。”
    月光落在她身上,將那張白雪似的臉照得如玉皎潔。她微微仰頭看著他,分明是驚訝的語氣,唇角的笑容卻嘲弄又挑釁。
    “原來……”
    “是賊喊捉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