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兒子稍頓了頓，又道：“後來李誌玄給我安排了幾次任務，有幫忙照顧生病的同道信眾的，有去教訓不敬三神祖師的外人的，還有抓那些背教叛徒的……我都完成得很好，表現得足夠忠心，他就把我引薦給了養天道的道傳師，說是可以教我學習法術，但相對應的需要為供奉三神祖師準備貢品。最開始的時候，是讓我買指定的水果、燒臘、豬頭，後來又要奉獻金銀飾品……這些都得做弟子的自己掏錢，這樣才能顯出誠心……”
    麵攤老板恍然道：“怪不得那幾年你起早貪黑上工也拿不回來錢，還管我們要錢，不給你就耍脾氣，原來是為了給那個什麽祖師買貢品。”
    老板兒子歎氣說：“要是光買這些就好了。後來我終於得著機會一次參加小祭。祭祀三神祖師的儀式分為大祭小祭。大祭一年一次，小祭一月一次，貢品都是各家信徒買的，按道裏分定的級別，越貴的貢品，越能體現誠心，就越能得到三神祖師的庇護。
    我買的東西雖然花光了當月的薪水，卻是所有貢品中最便宜的。祭祀的時候站在最後麵的角落裏，道傳師灑符水的時候，我就得了那一點點。可就是這麽一點點，我就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變得特別精神，特別舒服，特別快活。祭祀結束之後連著三天都這樣，力氣更大，做什麽事都特別快特別好，老板連著誇了我好幾次。
    可是三天之後，這些感覺都消失了，我又變成了原來的樣子，又笨又菜，什麽事都做不好。聽李誌玄說，那些供奉了好貢品的，可以得到三神祖師庇護一整月，直到下次祭祀開始。要是有機會參加年度大祭，奉上三神祖師滿意的貢品，甚至可以得到三神祖師降臨賜福。
    從那以後，我就整天都想著祭祀的事情，根本沒有心思做別的事情，為了買貢品花的錢也越來越多，茶餐廳掙的那點錢根本不夠用，家裏又沒什麽錢，我就跟幾個兄弟一起去偷東西賣錢，還加入了社團。
    這樣整整兩年，我終於得到了參加年度大祭的資格，當時我花了一萬買的貢品，這還是道傳師看我這兩年勤勉照顧我，不然的話，少說也得買兩萬的貢品才有資格參加。
    儀式是在觀音山舉行的，我被蒙了眼帶進去，那是個很大的山洞，裏麵有座小道觀，掛著養天道的牌子。
    道傳師說那是三神祖師修行地，如今三神祖師就在道觀裏沉睡修行，就好像陳摶老祖那樣，已經睡了上千年，我們每年大祭奉上貢品，都會有一個有緣法的道眾被三神祖師選中賜福，成為祖師親傳弟子。
    當時參加儀式的人有好幾百人，什麽貢品都有，可是最重要的貢品，不是我們平時買來的那些，而是一個活人……八九歲的小男孩，他的父母也信奉三神祖師，傾家蕩產買各種貢品侍奉三神祖師，參加大祭儀式，連著幾年下來，沒錢買東西了，又還想參加，苦苦哀求道傳師後，得了指點，就把自家兒子拿來當祭品。
    我供奉的最少，還是隻能在最後麵的角落裏。大道傳師起壇念咒施法後，山洞裏就下起了小雨，那雨水帶著濃濃的藥味兒，大道傳師說這是三神祖師賜下的福雨，大家都爭先恐後地張嘴接著喝。我也跟著喝了幾滴，但因為位置太偏沒等多喝，就沒有雨了。
    喝完雨，我覺得腦袋暈得厲害，還有點想吐，前麵的人都亂叫亂嚷好像瘋了一樣。我看到很多人都變成了動物腦袋，有貓的，有狗的，有羊的，有牛的，有鱷魚的……什麽樣子都有，大道傳師在壇上施法，把那個做祭品的小男孩變成了一隻羊，送進了道觀裏，我們所有人都排成隊，每人拿著自己的貢品跟著大道傳師走到道觀門外，把東西扔進去。
    我是排在最後一個，走到道觀門口的時候，腦袋已經不暈了，就是還有點想吐，正準備往門裏扔貢品的時候，突然看到門裏站著個人，就是三神祖師的樣子，手裏捧著顆羊頭，吸得滋滋響，發現我在看他，他抬頭直勾勾地看著我，嘴上都是血……”
    說到這裏，老板兒子突然捂著腦袋尖叫起來，“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什麽都沒看到，我什麽都沒有拿，真的沒拿啊，別打了，別打了……”
    他慘叫著，倒在地上，胡亂翻滾，臉上漸漸浮現縱橫交錯的疤痕。
    老板兩口子嚇壞了，想要上前。
    我喝止兩人，凝視觀察片刻，起符一道化水，讓老板按住，往臉上一噴。
    老板兒子慢慢平靜下來，臉上的疤痕也慢慢消失。
    他喘息著，坐在地上，一臉茫然地看了看我，又看向麵攤老板，張了張嘴，道：“老豆，你的頭發怎麽都白了？”
    麵攤老板嚇得臉都白了，扭頭看向我，道：“真人，他這是怎麽了？”
    我說：“他被人種了念種，一旦回想起當時所看到的情景，就會立刻痛苦無比，直到重新忘記。嘖，他這事，比我預料的複雜。”
    麵攤老板不知所措，問：“真人，那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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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了看窗外夜色，道：“時間來得急，解決起來倒不難，隻是需要用你兒子走一趟，把這背後的人釣出來。我現在給你個選擇，你來決定。一個是像我說的那樣，用你兒子做餌，可以保證徹底解決他的問題，不留後患，但這其中定有凶險，稍有不慎，就會喪命。一個是不去管那背後的種種陰謀，我會施法封了你兒子過往的一切記憶，讓他重新開始，隻要我還在這世間，那背後的人便不敢來害他。但如果我踏破仙門，離開凡世，那背後的人肯定會第一時間來找他。兩者各有利弊，你考慮好，給我個答複。”
    麵攤老板神情糾結，老板娘哆嗦著說：“要，要不，就這樣？”
    她這麽一說，老板卻有了主意，道：“不行，真人要是成仙了，那人再來找，阿寶不是死定了？”
    老板娘哭哭啼啼地道：“可去了可能會死啊。”
    麵攤老板咬牙道：“有真人庇護，他不會有事。真人，你帶他去吧，死活看他自己的命，無論怎麽樣，我們都不會埋怨你。”
    我微微一笑，道：“明天天亮之後，你去看牆上畫像，要是重新出現，就說明事情已經辦妥，等著你兒子回來就行，不一定會當天回，但絕不會超過兩天。如果畫像沒有出現，那就是事情出了岔子，你去高天觀找惠妙兒，向她求香三炷，到街上迎著朝陽跪倒叩首，連喊三聲了塵子真人，我的本尊便有感應，便立刻趕回香港解決這事。不過，這隻是有備無患，我雖然隻是個分身化影，但卻自有手段，等閑人不是我的對手。”
    說完，我反手拍碎壇子，虛虛往崩灑的酒水裏一抓，往老板兒子頭上一按，喝了一聲“去”，老板兒子的臉又變成了慘白麵皮紅嘴唇，呆呆站起來，就往門外走。
    我將手搭在他的肩上，慢步隨行。
    老板兒子出了麵館，搖搖晃晃沿街而走，走了半個多小時，拐進一處老舊樓舍。
    這樓破敗陳舊，樓梯走廊裏垃圾遍地，異味彌漫，牆上遍布汙穢和貼紙廣告，
    一扇扇破舊的房門緊閉。
    房間內有人，但都處在沉睡狀態，呼吸細弱，不是正常入睡，而是中了迷藥。
    老板兒子一直走到最上一層，來到走廊盡頭的房間。
    房門大開，屋內地上擺著七星火燭，一人坐在燭陣盡頭，搖頭念咒，雙眼緊閉，披頭散發，額紮符帶，身著杏黃八卦道袍，一柄桃木劍橫放膝頭。
    我隨著老板兒子進房間。
    那道士微微一笑，緩緩睜眼，下一刻，笑容定格在臉上，慢慢變成了驚慌。
    他抓著桃木劍，猛地跳起來，就往窗口跑。
    我按著老板兒子肩膀的手微一用力，他便跪到地上。
    剛跳起來的道士幹脆利索地撲通跪倒。
    以人身役倀害人，必然要施法與倀達成異體同神。
    我用符酒煮燒倀鬼，就是搭橋施法，加強二者間的聯係，如今施展在倀鬼上的手段，便能立竿見影同步作用到這道士身上。
    道士立刻將桃木劍高舉過頭頂，大叫道：“真人，惠真人，別殺我，我有話說。”
    我說：“早上我離開香港的時候，特意在麵館割影留像，難道你看不出為什麽？”
    道士額頭泌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道：“我，我沒想過要害他，隻是想把他叫過來，解了他身上的詛咒，避免後患。”
    我說：“你當我看不出他身上有詛咒？”
    道士道：“我知道您留著這詛咒沒動，就是為了釣出施術人，所以您在香港，我就始終不敢動作，白天看了您離開香港的新聞，才想趁這空隙把這事了結。這人是您救下的，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再害他。”
    我說：“這同你害不害他沒有關係。役倀使鬼，迷神控念，都是外道邪術，我身為高天觀弟子，怎麽能不誅殺你這外道？”
    一邊說，一邊將手掌挪到老板兒子脖子上。
    道士叫道：“真人，你們高天觀以誅除外道為己任，現在有一夥謀財害命的外道，你管不管？你殺了我，再想找他們，就難了。”
    我微微眯了下眼睛，道：“你想拿這個要脅我？”
    道士道：“不敢，真人在香港顯聖建觀，想是要長駐在這裏，要是眼皮子底下便有外道斂財害人，也有損您的名聲，不是嗎？”
    我淡淡地道：“天下外道殺之不絕，看到的誅除就可以，看不到的，那是他們的死期未至，卻也不必刻意去找。倒是你，主動撞到我手裏，自尋死路，不殺不行。”
    道士的道袍濕了一大片，整個人都跟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汗水打濕額頭符帶，道：“先前有東密和尚在砵甸乍街刺殺您，他們能在香港落地，就是這夥子外道接應的。”
    我一挑眉頭，看著他，道：“你的消息倒是挺靈通的，連這種隱秘的事情都知道。你叫什麽？什麽出身？”
    道士說：“弟子安道真，家傳的本事，這倀鬼也是祖輩傳下來的，不是自己煉的，雖然學的是外道術，但隻是靠迷魂的手段幫人算命掙錢，從來沒有害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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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嗤笑了一聲，道：“沒害過人的外道？倒是新鮮。說說那夥子外道是什麽來頭？”
    安道真恭恭敬敬地道：“他們自稱養天道，十年前出現在香港，並沒有公開傳道，隻是暗中發展弟子，而且刻意限製信眾數量，不僅行事隱秘，而且手段狠辣，入道的信眾要是敢於背信棄道，就會毫不留情地誅殺。所以雖然暗中傳了這麽多年，外人卻一直知道的不多。”
    我問：“自來外道立教，多半是要求財，限製信眾數量，隱秘傳道，這是另有所圖。他們想在香港這裏圖謀什麽？”
    安道真道：“據我打聽來的消息，他們是受了供奉的三神祖師指點，來這邊開教立基，尋找三神祖師重生人世的靈胎。”
    我問：“找了十年都沒找到？”
    安道真道：“應該是沒找到。他們每尋到有可能是靈胎的孩子，就會用種種手段，把孩子的父母套入道中，騙盡家財後，迷了神智，打著祭祀三神祖師的名義，讓他們自己將孩子獻出來當貢品送進養天道觀。那道觀是當年三神祖師修道有成的祖庭，內有神異之處，孩子送進去，如果是三神祖師轉世靈胎，立刻就能恢複前世記憶。從我探查他們的情況開始，三年裏，他們至少送了七個孩子進去，但那些孩子都沒能出來。而孩子的父母在失去利用價值後，很快就會被製造意外或者自殺之類的假象處理掉。”
    我問：“你為什麽要探查這個養天道的事情？”、
    安道真道：“弟子家裏有個親戚的孩子，被他們盯上，害得家破人亡，臨死前求到弟子這裏來。弟子年幼時父親早亡，多虧這親戚接濟，才能長成，所以弟子立誓要替他們報仇。”
    我看著他，慢慢地笑了起來，道：“倒是個講恩義的。那你是怎麽跟麵攤老板兒子扯上關係，還要在他身上下詛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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