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血池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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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魏都城,明黃宮牆,馮太後高居於首位,拓跋世家家主拓跋紹,皇帝拓跋弘均站在馮太後下首。

    氣氛一陣嚴穆靜默,婢女輕敲著馮太後的背,她則懶懶地靠在軟榻椅上,眼角略帶幾根細紋的美目微抬,通覽著拓跋紹遞上來的傳信符。

    “建康大亂?倒是有些攪混水的。”馮太後看完後,自覺通體舒暢,每每南下都出師不利,這讓一直以來手握大權的馮太後也不禁相信了那命數三分。

    下邊站著的兩人自然是明白太後的意思,拓跋紹往前一步,行臣禮道,“埋伏多年終得此日,微臣給太後賀喜,此乃天佑大魏。”

    拓跋弘頷首道,“皇叔所言極是,我大魏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馮太後勾起唇角,擺了擺手,“知你二人心裏和哀家是一般的,那宋帝劉昱可知其蹤影?”說罷她又問起細節。

    “啟稟太後,這宋帝失蹤已一月有餘,尚且無人知曉,不過探子來報,近日南朝蕭道成,沈攸之,此二人小動作不少,漸露不臣之心。”他說的含蓄,極有眼色的用餘光掃過二人臉色,上位者最忌諱有人對他們的位子蠢蠢欲動。

    馮太後柳眉一挑,摸了摸玉手上戴著的佩甲。

    這同樣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這二人手下掌有的精兵不在少數,邊塞數州皆聽其號令,練兵有術,在軍中極有聲望。若是真的讓他二人中任何一人取劉昱而代之,對北魏想要兼並天下的勝算上,就會大打折扣。

    “太後,依兒臣所看,還是攻堅施壓邊境為上,若能率先截取二人動亂情報,忙必出錯,慌則生亂,應為其再點上一把火,他日坐收漁翁之利,結果為上,則天下一統,舉國為臣,結果為下,也不會少了每年冬日的進貢,我北朝百姓總是能過個豐年的。”魏帝拓跋弘負手而立,韜光養晦許久,他認為這是一個不可錯失的良機。

    兩人聞言,心中自有一番計量,北魏偏居於北方寒冷之地,糧食收成一年隻有一次,兵缺糧少,百姓們常年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每年逃亡南方的難民也不是小數目,他們自是想填塗芳瀚,擴大版圖。

    反觀南宋,雖軍力式微,以蕭道成為首的大將並不得聖心,可氣候溫暖濕潤,每年糧食畝產數遠高過於北魏不說,江南之地一年還可有兩次豐收之時,這無疑讓南宋的國庫糧庫富得流油,拓跋弘更是早就對南朝輿圖爛熟於心,此地山河,他誌在必得。

    “陛下,此計不僅需要極擅刺探偽裝的探子撒網出去,還需其忠心不二,更重要的是,短時間內難以讓新麵孔潛伏出軍功,怕是不得南朝將領信任。”拓跋紹謹慎開口。

    馮太後在上方不言語,下榻後慢慢踱著步,鳳眸中暗暗閃過一道精光,她轉頭對拓跋弘說,“去準備吧,全軍備戰,哀家認為此計未嚐不可一試。”

    皇帝拓跋弘含笑點頭,又思及局勢,信步背手問道,“朕倒是聽聞,慕容家近日南下動靜頗大,皇叔那裏可有什麽消息?”

    拓跋紹見兩位主子已成竹在胸,也不欲再多諫,躬手回答道:“陛下,倒是確有此事,慕容家的二公子慕容崢頻繁南下,怕是為尋那魔珠所去,微臣深覺此子野心勃勃,不可重用。”

    “慕容崢?”聽此名字,馮太後頓覺一陣熟悉。

    “這人乃是慕容家二當家,心思倒是個深的。”拓跋弘如是說道。

    慕容家自慕容熙久居後庭養病後,對外表現式微,實則慕容衝早已打算將世子之位傳給慕容崢,而這慕容崢妄想以一己之力問鼎的心思,在北庭裏可謂是司馬昭之心,算不得什麽秘密。

    “這慕容家倒是出了個沒規矩的狼,窺伺之心愈演愈烈,陛下,此舉不可不防。”馮太後衣袖一揮,氣勢淩人地看向拓跋弘說道。

    “太後所言極是,若是大舉出兵,恐京中皇權根基不穩,這些小人行徑,倒是該提防著。不若在邊境用遊擊術,時不時的擾亂南宋軍心,讓其自顧不暇。若是此計成了,關門打狗,也全了今日太後憂慮之心。”拓跋弘說完,眸光熠熠,一副運籌帷幄之態。

    大殿的氣氛安靜了一瞬,拓跋紹沉了沉心神,也有了自己的主意,“陛下,我們不妨放長線釣大魚,若是再給些時日,若他慕容家一旦趁勢而為,羽翼豐滿之時,想必再動卻是不易。臣倒有一計,或可解當下之急。”

    一語驚醒夢中人,拓跋弘和馮太後均是一副頗有興趣,洗耳恭聽的姿態。拓跋紹神秘一笑,幾人私語商議起來。

    日頭西斜,慕容家族嫡支宅邸,風吹一池皺。

    慕容衝憤怒地一掃衣袖,檀木幾案上擺放著的藍色玻璃瓶應聲落地碎裂。

    “沮渠家好大的膽子,竟生生斷了我蒲亭縣兩處鹽礦!”

    蒲亭縣乃是北魏全境內鹽礦分布最為密集之地,幾大家族均有在此分布勢力,同時這也是慕容家重要經濟命脈的來源。

    沮渠家此舉無疑是擺在明麵上來給慕容家使絆子,隻是若說沮渠是自家挑釁,他是不信的。

    沮渠家近年來祖廷勢微,一直伏低做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是何以突然如此?這背後的彎彎繞繞,慕容衝眸色一暗,心如明鏡。

    廳內慕容熙端坐在側首之位,他身著一襲素裳,臉色發白,一副弱柳扶風之態。慕容崢已南下,而此刻汴京傳來消息,慕容家的商路受阻,糧草無法供給上,豈不是想斷其後路,無疑就是逼慕容崢回援,從南朝撤離。

    “父親,兒子願前往蒲亭會一會沮渠家諸子。”慕容熙麵色溫和地說道。

    慕容衝恍若未聞,半晌,他開口道,“你該知道,沮渠家沒這個膽子和我們對上。”

    慕容熙點頭,沮渠家做這個筏子,不僅可借勢翻身,也是個向北魏朝廷借花獻佛結隊的機會。

    “一丘之貉的玩意,但你切不可大意,尤其是你這身子骨要緊。不過,若真是那位的意思,隻怕還有後手。可他這算盤打錯了,我慕容家向來也不會坐以待斃。”慕容衝麵色如常,心念一轉,這郝連世家與北魏朝廷乃是死敵,他何不借此尋求同盟,魔界通道的迷霧沼澤即將開啟,他布下的棋局也應該開始了。

    “若是父親不棄,兒子必疏通好此事,讓二弟南下之行無虞。”慕容熙又掩麵咳了兩聲,麵色更為蒼白。

    “好!”慕容衝點頭應允下此事,眼中多了幾分滿意之色。他對長子從前也是寄以厚望的,隻是後來圖生變故,倒是一時心中鬱結,又呷了口茶斂去心緒。

    陶弘景與劉真兒閑遊在小道上,突然有人出現在身後,用沾了迷藥的布捂住兩人的嘴,烈性蒙汗藥的氣味湧入鼻腔,四肢一下失去了力氣,不待陶弘景做出任何反抗,他便被人套上麻袋扛著走。

    “真兒——”反抗不得,這是陶弘景此時內心最擔憂的事。

    “陶兄!”兩人挨得近,劉真兒揪住了他的一片衣服,顯然是對此時突然發生的事內心驚恐到了極點。

    風的聲音一下子在耳邊呼嘯起來,他們被人甩上後背,施展輕功,行走在未知的黑夜裏,藥效太過於強烈,兩人在顛簸中陷入了深度昏迷。

    麻袋被扯開,兩人被兩大盆冷水潑醒,陶弘景渾身已濕透,頭發絲粘在臉上,他狼狽睜眼,麵前血腥氣撲鼻而來。劉真兒身體虛弱,仍未清醒過來。

    又是一大盆夾雜著冰塊的水潑下來,昏迷的劉真兒被凍得瑟縮了兩下,往散發著熱量的陶弘景身邊不自覺靠了靠。

    “夠了,別潑了,把他們丟下血池吧。”一名黑衣蒙麵男子沉聲說道,腰間懸掛著一名玉佩,明顯是幾人的頭兒。

    不及陶弘景有力氣掙紮,兩名彪壯大漢便將兩人“咚—”地一聲抬起,丟進前方冒著森然寒氣的血紅池子。

    池子並不深,陶弘景站定起身,堪堪也就隻達到他腰間高度,劉真兒控製不住地往下滑倒在池子裏,陶弘景將她撈起,溫熱大手箍住他的腰身。

    劉真兒貼著他的身子虛弱站立,血水順著她的烏發往下滴落,陶弘景將她臉上的血汙擦幹淨,露出一張白皙嬌俏的小臉。

    她雙眸緊閉,眉毛皺起,已是難受至極的樣子。陶弘景深吸一口氣,運轉法力就欲要抱著劉真兒飛出法陣。

    但他剛飛起距離血池隻有半尺時,無數血紅色絲線浮現,呈一張網狀將兩人壓製住,兩人又重新地跌回血池。

    血池旁邊的幾名黑衣侍衛靜靜地看著陶弘景的動作,眼裏帶著不屑之色。

    “你們究竟是何人?為何將我們帶於此地?”陶弘景赤紅著眼,厲聲斥問。

    那幾人仍是呆呆地站立,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對陶弘景的怒吼置若罔聞,未流露半分情緒。

    這血池很是懸乎,雖咕嘟咕嘟冒著氣,但確是冰寒至極,直透骨髓和靈魂,饒是陶弘景仙法護體,都忍不住牙關閉緊,打了個冷戰。

    他再試了一次飛升,仍然被再次壓製回來,陶弘景神色冷重,將先前倚靠著他的劉真兒雙手抱起,遠離寒冷的血池池水。

    “陶弘景?一縣令之子竟憑著長公主之勢平步青雲,數日不見,你我緣分不淺。”血池置放於正中,這仿佛是一處巨大的地宮,壁燈在一側閃爍著綠熒熒的幽光。

    慕容崢從一側出現,邊往外走邊鼓掌,臉上戴著一副青龍獠牙惡獸麵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但陶弘景還是憑借記憶中的細節認出了他。

    見是慕容崢,陶弘景無甚好臉色,“怎的又是你這般陰魂不散。”在那建康之戰中,他對慕容崢印象很深,這人不僅手段陰險狠辣,而且覬覦青龍之魂,是孫遊嶽千萬交待要小心防備的人。

    “嗬,陶弘景,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過重要。”慕容崢輕笑一聲,眼裏卻不帶任何笑意,他打了個響指。

    突然,血池裏傳來異樣的聲響,似有女子低低啜泣,聲音如泣如訴,聲音一轉,又是欲震破耳朵的厲聲尖叫。

    陶弘景不知慕容崢什麽意思,難不成又是什麽幻術?隻見慕容崢一甩衣袖,露出神秘的笑容,血池突然開始翻湧起來。

    陶弘景腳步不穩,抱著劉真兒一個趔趄,突然,數具披頭散發的女子從池子裏爬起身,陶弘景赫然被嚇了一大跳。

    隻見這些女子皆是麵容極其年輕的少女,身著薄紗,曲線若影若現,陶弘景心細,注意到她們無一都有一個共同之處,手肘處的守宮砂格外鮮紅引人注意。

    這些女子雙目空洞,皆已是將死身,此時僵硬著身體,雙手直立,呈圓圈狀向陶弘景圍攏去。

    指甲很長,和之前在建康所遇的僵屍之狀竟大有相似之狀。卻又有其不同,她們將陶弘景和劉真兒圍於正中,卻並未再前進半步,不向其他僵屍那般瘋狂地撲身咬脖。

    陶弘景抱緊劉真兒,屏氣凝神,絲毫不敢挪動一下身體,皺眉站立,不解慕容崢的意思。

    “這般滋味又怎樣呢?陶弘景,受處子之身的元陰元陽之血的滋潤,聽說這法子可得長生之道,你小子可知足吧。”慕容崢見陶弘景眼中波濤洶湧,心中得意至極。

    “慕容崢,切莫壞了我的好事。”

    傳來一道略顯陌生的聲音,陶弘景抬眸看去,隻見來人白發白眉,麵容卻是極其年輕,平坦無一根皺紋和褶皺,一雙桃花眼狹長綺麗,無端生出一絲邪氣。

    隻見他輕搖一柄粉色桃花扇,繡著雲錦花紋的白色道袍一塵不染。

    陶弘景對他身上的道服感到有些眼熟,他似乎在哪裏瞥到過,但實在想不起來,隻得作罷。

    陶弘景雖不識麵前之人,但他身後跟著走出來的人卻讓陶弘景大吃一驚,正是少年天子劉昱,也是真兒的弟弟。

    他麵色陰沉,籠罩著潑墨的烏雲。陶弘景處境艱難,懷裏的劉真兒溫度越發低。

    他心裏著急,連忙出聲喊道,“陛下,長公主受傷了。”

    劉昱這才正眼看向兩人,卻並未往前,隻是站在原地,神色木然,冷聲開口,“聒噪!”

    陶弘景神色一片震驚,在他印象裏,這兩姐弟感情一直很不錯,怎地劉昱會表現得這般冷漠。再看劉昱慕容崢幾人站在一起,他頓時心裏了然:這幾人都是一夥的!

    沒過多久,蠱雕一聲長鳴,範縝等人被狠甩在地下,幾名黑衣男子上前製住他們。陶弘景大驚,丁令光和大師兄沈約也在此,他們不是留守建康支援蕭道成嗎?

    沈約麵色潮紅,眼睛眯起,一副不大清明的樣子。丁令光也是同樣陷入了昏迷,陶弘景皺眉,見幾人中隻有範縝狀況較好,於是他喚了聲“左千衛,你們發生了什麽?”

    範縝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臉腫得像個饅頭,左臂衣服被撕裂開,一條一條地掛在身上,約莫半尺長的鞭痕縱橫,血肉模糊一片。聽到陶弘景叫他,範縝張嘴正欲回答。

    “嗖--”一道血鞭劃空甩下,範縝被打得一個偏頭,臉上綻放出一朵血花。是一襲紅衣的少女,赫然是劉千落。(www.101novel.com)